軍統追殺
1943年,四大堂口在重慶開大堂會,那次祖爺帶上瞭“風子手”。結果因為之前西派掌門人秦百川沒有處理好跟當地軍閥的關系,差點被人傢一鍋端。老謀深算的祖爺,也差點趁機借刀殺人,滅瞭秦百川。
秦百川是四川的“大神仙”劉從雲的得意弟子,劉從雲何許人?西派“龍須芽”堂口的第14代掌門人,“一貫先天大道”的創始者,曾經當過大軍閥、“四川王”劉湘的軍師。當年張丹成春風得意時,西派的掌門人是段金山,劉從雲隻是段金山堂口的一個小腳,但劉從雲聰明絕頂,有膽有謀,段金山死後,他很快成為堂口的掌門人。
1936年,劉湘識破瞭劉從雲的伎倆(後文細表),下瞭追殺令,劉從雲嚇得趕緊躲瞭起來。1938年,劉湘病逝,劉從雲返回四川,想重新執掌堂口,但堂口早已被秦百川釜底抽薪,已沒有他的位置。劉從雲恨得咬牙切齒,但也沒有辦法,秦百川一句話就能治死他:“劉湘死前留下遺言,一、抗戰到底,誓雪國恥。二、追殺劉從雲,解心頭之恨。”言外之意就是,你劉從雲能活著就不錯瞭,還敢露面當大師爸?自此,劉從雲隱匿上海,解放後,被成都中院判瞭死緩,後來病死。
秦百川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又是一個極為好面子的人,他並沒有告知大傢他當時正與某個軍閥起沖突。堂會開到第二天,外圍放風的小腳就來報,說一隊帶槍的人正朝這邊奔來。
秦百川當時就火瞭,從腰裡拔出槍,大喊:“媽個鏟鏟!欺負到老子頭上來瞭!”
祖爺感到這裡面有事,立即說:“不要急!先躲一躲再說!”
幾個壩頭掏出槍,把子彈頂上膛,大傢開始撤離。正規軍和山裡的土匪就是不一樣,人傢是有策略的,先前那一隊人是造勢的,就像趕鴨子一樣,先把你趕出來,亮亮人數,其實外圍通往山裡的各個要道早已打好瞭埋伏,參加大堂會的幾十號人,剛到一拐彎處,林子裡呼啦冒出一隊人,上來就開槍。
“風子手”一下把祖爺撲倒在地,自己卻中瞭一槍,正好打在瞭左胳膊上。
“小六子!”祖爺心疼地大喊。
祖爺知道出大事瞭!這都是正規軍!秦百川捅的這個婁子太大瞭!
跑前面的幾個小腳都被打死瞭,其餘人躲進一片民居,開槍還擊,四川民居多是由幹欄式建築演變而來的穿鬥式屋架,依山而建,因勢而造,又高又深,便於周旋。“風子手”雖然受傷瞭,但依然緊緊跟隨祖爺,隨時準備給祖爺擋子彈。
祖爺皺著眉頭,思考著脫身之計。再看其他人,秦百川膽子夠大,掂著槍,一邊射擊,一邊大罵。那錢躍霖聽到槍響後,眼珠子來回亂轉,他心裡很害怕,但又不想失去大師爸的威儀,他在裝。而江飛燕,很冷靜,她在看著祖爺,二壩頭當時也在場,後來脫險後,二壩頭跟堂口的兄弟說:“江飛燕當時眼裡隻有祖爺。”
其實,堂口的兄弟們私下裡都議論,說江飛燕喜歡祖爺,因為江飛燕對任何人都是一副冷面孔,唯獨對祖爺,她會笑。
祖爺思考之際,突然聽到外面的士兵大喊:“活捉秦百川!”
祖爺一聽,有解瞭。這句話透露出兩層含義,第一,對方是沖著秦百川來的,因為堂口開會是高度機密,沒人知道這是四大堂口集會,所以對方隻知道秦百川在這裡,並不知道其他人是幹什麼的,第二,活捉,就是抓活的,並不是要馬上置人於死地。
祖爺想瞭想,對秦百川說:“秦爺,我有一計,能讓大傢脫險!”
秦百川彎下身子說:“脫不脫險無所謂,大不瞭一死!”
祖爺說:“我們死瞭無所謂,看看這幾十號兄弟,忍心讓他們白白送死嗎?”說著,祖爺環視瞭一下周圍的幾十號人,這句話說得壩頭和小腳們心裡暖暖的,大傢都用期盼的眼神看著祖爺。
秦百川嘆瞭口氣,說:“祖爺有何高招?”
祖爺看瞭他一眼說:“我聽對方喊要活捉秦爺,我猜肯定是秦爺跟對方有所誤會,因為他們並不想急於傷害秦爺……”說完,祖爺盯著秦百川。
事情到瞭這個份上,雖然大傢都不說,但心裡已經開始怨恨秦百川瞭,在你的地盤上開會,結果被人傢包圍瞭,你都不知道,你算什麼大師爸!
秦百川看瞭大傢一眼,說:“還是劉爺(指劉從雲)當年的舊事。劉爺騙的人太多瞭,最近國民黨獨立團的一個團長竟找上門來,要我償還當年劉爺騙走的錢,我說冤有頭,債有主,一分沒有!沒想到他還動真格的瞭!”
祖爺一聽,大概明白瞭幾分,但隨即又覺得不對。秦百川在四川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跟政府高層素有來往,一個獨立團的團長敢直接命令手下活捉秦百川,肯定得到上面的許可瞭,因為畢竟重慶是當時國民政府的首都,在這個地方啟動正規軍去挑事,一般人沒這個膽。
祖爺看出瞭這裡面的端倪,但依然說:“我感覺沒什麼大事,誤會而已,我倒是有個緩軍之計,隻是……”
秦百川問:“隻是什麼?祖爺請講!”
祖爺說:“隻是要委屈一下秦爺!”
秦百川一驚:“怎麼講?”
祖爺說:“現在我們被包圍瞭,手上隻有幾支槍,要麼一同戰死,‘江相派’就此滅亡,要麼秦爺佯裝投降,我們都裝作你的手下,把你綁起來,送給對方,等我們脫身後,立即疏通關系,把秦爺救出來!”
秦百川一愣,祖爺看瞭看他,緊接著說:“這樣吧,我估計外面的士兵沒幾個真正認識秦爺的,我化一下裝,粘上胡子,戴上帽子,我假扮秦爺,你們把我綁瞭,送出去,然後你們擇機脫身!”
江飛燕一聽,不由自主地喊瞭一聲:“祖爺!”
祖爺這是以退為進,事情到瞭這個節骨眼上,所有人都在看著秦百川,秦百川已經騎虎難下瞭!祖爺夠毒。
為兄弟生,為兄弟死,這是堂口領導人經常嘮叨的一句話,到真事上瞭,秦百川作為大師爸,捅瞭這麼大婁子,本來就應該自己站出來去解決,現在卻要等到人傢提醒,實在是太不妥瞭!
秦百川恨死祖爺瞭!但鴨子在架上,幹烤沒辦法,秦百川必須做出高姿態:“祖爺說的這是哪般話!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秦百川加入堂口那天起,就看淡瞭生死!祖爺剛才這番話提醒瞭我,你們趕快把我綁起來,送給他們,如果我有不測,‘龍須芽’就交給我的大弟子方化天!請祖爺和各位師爸盡心輔佐,不要讓‘龍須芽’的基業毀於一旦!”
秦百川也夠陰,當著東南西北四大堂口的兄弟,慷慨陳詞,而且把後事都交代清楚瞭,意思是說,即便我死瞭,你祖爺也別想幹涉西派堂口的事,今天老的少的都在這呢,日後你要是有所圖,那就真是背信棄義瞭!
幾個小腳把秦百川綁瞭起來,祖爺對外喊話:“各位長官,我們把秦百川抓住瞭,交給你們!請放我們一條生路!”
外面的人一聽,馬上回話:“你們把槍都扔出來!”
祖爺對大傢使瞭眼色,大傢把幾隻槍都扔瞭出去。
外面的人又喊:“把秦百川給我押出來!”
兩個小腳押著秦百川走在前面,其餘人舉著手跟在後面。
走到一個領頭的跟前,祖爺堆著笑臉說:“長官!秦百川被我們抓到瞭!我們早就不想跟他幹瞭!正好今天有這個機會!求長官放小的們一條生路!我們傢中都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兒,求……”
還沒等祖爺把話說完,那個小子上來就扇瞭祖爺一個嘴巴子,“去你媽那個鏟鏟!哪他媽這麼多廢話!”然後沖著手下一揮手,“都給我帶回去!”
“風子手”急瞭,想弄死他,祖爺一把將他抓住。
祖爺在思考,什麼時機逃脫最恰當,之前在屋裡大傢商量瞭,如果對方能把大傢放瞭,那最好,如果不放,則在押解的路上,走到山勢隱蔽、地形有利的地方,趁對方不註意,尋機逃跑。
祖爺告訴大傢,逃跑時,誰也不要管誰,各跑各的,化整為零,這樣既能分散對方的註意力,又不至於小的為瞭救老的而喪命,突出重圍後,大傢在約定的地點見面。
逃跑時,聽祖爺口令,祖爺咳嗽一聲,然後和“風子手”同時發鏢,堂口的兄弟都知道,這兩人的飛釘技術很厲害,槍雖然繳瞭,但口袋裡有釘子,等祖爺和“風子手”打出飛釘後,對方勢必一片大亂,所有人才有機會逃跑。
祖爺看瞭“風子手”一眼,“風子手”的左胳膊還在滴血,祖爺沖他點點頭,他也沖祖爺點點頭;祖爺又看瞭江飛燕一眼,江飛燕沒說話,祖爺也沒說話。這是生死未卜的時刻,待會兒一旦開戰,槍子不長眼,誰死誰活不一定。
命運的拐點似乎總是那麼神奇,祖爺正邊走邊觀察周圍的地形,突然天空中傳來嗚嗚的聲響,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大傢對這個聲音很敏感,空襲!
1938年開始,日本對重慶進行瞭為期五年的狂轟濫炸,妄圖摧毀國民黨的陪都。其實對重慶,日本除瞭轟炸,別無辦法,重慶地勢得天獨厚,既有長江天險為溝塹,又得群山環抱為屏障,終日濃霧繚繞,易守難攻,堅不可摧。
於是日本人就開始推行喪心病狂的“無區別轟炸”模式,取消瞭前線與後方、交戰人員與平民百姓的界線,每次空投之後,彈片紛飛,重慶一片火海,無數的老百姓被炸死,街道上、小巷裡,轟炸過後,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
此刻,飛機已近頭頂,對方領頭的那個小子,大喊一聲:“快臥倒!”二十幾個兵蛋子嘩啦一下全抱著頭趴下瞭。
祖爺一看時機來瞭,一擺手:“逃!”
所有阿寶四散而逃,那些當兵的趴在地上向阿寶們射擊,剛打瞭幾槍,頭上的炸彈就扔下來瞭,一顆正好落在路中間,轟的一聲,塵土飛揚,大樹摧倒,江飛燕和幾個女阿寶正好離這顆炸彈不遠,強大的沖擊波把她們掀翻,已經跑到遠處的祖爺看到這一幕,又冒著彈火沖瞭回來,江飛燕已經被震暈瞭,祖爺抱起她,往林中跑去,又是一顆炸彈落地,彈火壓得那二十幾個軍人不敢抬頭,“風子手”緊隨祖爺,很快消失在蒼茫的大山中。
二更時分,大傢在後山匯合瞭。各個堂口清點瞭一下人數,共少瞭7個人,包括秦百川,不知是他自己溜號瞭,還是慌亂中被打死瞭。
江飛燕已漸漸蘇醒,一塊彈片打入她的左肩,祖爺把自己的長衫撕瞭一圈,給她包紮瞭止血。祖爺對大傢說:“燕姐和小六子都受傷瞭,得趕快找個大夫!”
二壩頭說:“還是先回秦爺的堂口吧,沒準秦爺也在那裡,到瞭那裡再找大夫!”
江相派有個規矩,凡是開大堂會,為瞭掩人耳目,都不會在堂口開,都是找一個安靜陌生的地方,以防人傢把老窩端瞭,而且開會的地點,除參會人員外,其他人絕對搞不清。大堂會匯集的都是各個堂口的大師爸以及每個堂口的部分精英,一旦出問題,就關系到江相派的生死存亡,所以這是最高機密!此次開會的地方,距“龍須芽”堂口約有20裡,是秦百川精心挑選的地方。
祖爺看瞭二壩頭一眼,搖瞭搖頭說:“秦爺的堂口很可能已經被端掉瞭。”
眾人一聽,一片驚呼。
一直沉默的錢躍霖說話瞭:“祖爺分析得在理!人傢既然能包圍我們,說明已經對我們的行蹤有所掌控,既然敢活捉秦爺,那他的堂口多半已被摧毀瞭!”
此時,“龍須芽”堂口的一個小腳說:“祖爺,這樣的話,城裡的大夫不敢找瞭,我們一露面肯定就被抓,翻過這座山,有個寨子,那裡有個土郎中,小的經常請他給傢裡人看病,讓他看看有沒有救!”
三壩頭當時也在場,一聽這話,馬上說:“此山二脈遊走,山勢陡峭,黑夜翻山,恐有危險。”
祖爺沒搭理他,對錢躍霖說:“錢爺,我看這樣,我帶著幾個人去找大夫,其餘的人由錢爺帶領,摸黑下山,下山後化裝隱藏起來,伺機打聽秦爺的下落……”說到一半,祖爺把嘴貼在錢躍霖耳邊,密語瞭幾句,錢躍霖不停地點頭。
於是,兵分兩路,跟祖爺走的有二壩頭、三壩頭、“風子手”,還有南派“越海棠”的幾個女阿寶和“龍須芽”帶路的那個小腳,他們輪流替換祖爺,幫忙背著江飛燕。
五更時分,終於到瞭那個小腳說的地方。祖爺一看,是個苗傢寨子。那小腳叩開郎中的大門,郎中披著衣服走出來,一開門,見門前站著十來個人,嚇瞭一跳。那小腳趕忙施禮,說:“打擾老先生瞭,我這幾位朋友是做騾馬生意的,白天過山時,不巧遇到鬼子轟炸,又被土匪追擊,結果有兩人受傷,請老先生救命!”
那郎中說:“快進屋!”
進屋後,昏暗的燈光下,祖爺才看清,這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須髯飄飄,恍若神仙。
老郎中仔細觀察瞭江飛燕和“風子手”的傷勢,然後走進裡屋,拿出一個箱子。打開後,眾人一看,有刀子、鉗子、鑷子、銀針,還有一堆瓶瓶罐罐裝著藥水。
那老郎中要給江飛燕和“風子手”做外科手術,對於中醫來講,外科手術有一套很嚴謹的程序。江飛燕傷勢較重,老郎中先給她做。
老郎中先取出一包藥面,放在砂鍋中,加水後又放入幾根藥草,熬瞭一會兒,倒在碗裡,讓祖爺扶著江飛燕,慢慢給她灌下去。
“睡聖散,喝下去,感覺不到疼痛。”老郎中像是自言自語。祖爺一聽就知道瞭,“睡聖散”在多部醫書中都有記載,開刀前,喝下去,人就全麻瞭。
老郎中看江飛燕喝完,便取出尖刀,將尖刀在炭火上燒烤,這是高溫消毒,邊燒邊對祖爺說:“將她平臥在床上,解開上衣。”
祖爺一愣,趕忙伸手招呼站在旁邊的女阿寶,“你們過來幫老先生打下手。”然後又對其他人說,“你們跟我出去等候。”
江飛燕喝下藥後,已有些昏迷,但內心還保留最後的一絲清醒,她使勁拉瞭一下祖爺的手,意思不讓祖爺離開,祖爺慢慢拿開她的手,輕聲地說:“燕姐,我們都在外邊守候,很快就會好。”
約摸一炷香的時間,老郎中走出來,邊擦手邊對祖爺說:“彈片取出來瞭。傷口敷瞭藥也縫合好瞭,還需內服幾天湯藥,靜養一周,即可痊愈。”
祖爺走進去,看到江飛燕還在沉睡,忙施禮對老郎中說:“多謝老先生!”
老郎中沒說話,又開始熬“睡聖散”,“風子手”一看,笑瞭,說:“老人傢,我就不用瞭,我能忍住,我這槍傷不深,您盡快取出子彈即可。”
老郎中好像沒聽到“風子手”的話,熬瞭一會兒,將湯藥倒在碗裡,遞給“風子手”。“風子手”無奈地看瞭看祖爺,一揚脖,一口喝瞭下去。
老郎中這才說話:“這睡聖散裡,我加瞭止血蓮,不僅起到麻醉作用,更有止血的效果。”祖爺一聽,點瞭點頭。
不一會兒,“風子手”就困倦瞭,躺在瞭一張床上。
老郎中同樣操刀,以炭火消毒,而後割開傷口,傷口開放的時間太久瞭,裡面的淤血已經發黑。老郎中小心翼翼地剖開層層皮肉,慢慢用鑷子將子彈夾出,而後在傷口裡敷上一團黃色的藥膏,最後用一個小夾子,從一個小瓶中夾出一團絲線,穿入針中,一針針將傷口縫合。
這種絲線,祖爺見過。當年大壩頭和黑幫火並受傷時,也是用這種線縫合的,這叫“桑皮線”,就是取桑樹的根皮,剝去外層粗皮,慢慢撕下內層筋紋,然後再把一根根的筋紋包裹在外皮中,盤抹幾次,再取出來,那根根筋紋就變成光亮柔軟的絲線瞭,將這些絲線放入裝有藥水的小瓶中保持濕軟,用的時候取出,穿入細針,就可以縫合傷口瞭。
“桑皮線”最大的優點是無需拆線,這種細絲會隨著傷口的愈合而長在肉中,與人肉融為一體。
天亮後,江飛燕和“風子手”都醒來瞭,祖爺欣慰地說:“總算醒瞭,燕姐和小六子在這裡安心靜養幾天,我帶其他兄弟回城探探風。”
江飛燕因失血過多,還很虛弱,輕聲地說:“多謝祖爺冒死把我救回來。”
祖爺說:“一傢人不說兩傢話,燕姐安心養傷吧。”
“風子手”坐瞭起來,伸伸胳膊,笑著說:“我沒事瞭,祖爺,我和你一起回城。”
祖爺一擺手,“不可。我讓你留下來是為瞭保護你身邊的大師爸——燕姐。”
江飛燕一聽,眼圈一紅,將頭偏向一旁。
   國民黨最高層的殲滅指示
祖爺喬裝打扮後,帶著其他幾個阿寶下山瞭。繞來繞去,祖爺竟帶著大傢向昨天開大堂會的地方走去。
二壩頭一看,懵瞭,忙問:“祖爺,怎麼我們又回來瞭,昨天剛在這出的事。”
祖爺笑瞭笑說:“你說現在哪裡最安全?”
二壩頭說:“回傢。回到咱們自己的堂口。”
祖爺說:“錯!這裡最安全!”
二壩頭一頭霧水。
三壩頭領悟到瞭,說:“祖爺說得對!我們昨天就是在這裡被抓的,那些人做夢都想不到我們還敢回來!”
祖爺接著說:“這次正規軍出動圍剿秦爺,總感覺後面有大人物,對方什麼情況,我們完全不知,一切小心為妙!”
說著,祖爺讓大傢散開走,自己撐起一個藥幡,宛然一副江湖郎中的樣子,一邊走,一邊喊:“妙手回春,專治跌打損傷!豆兒芽兒出,老空老寬無。”
這是暗號,一般堂口“跳場”後,如果重出江湖,就會在阿寶聚集地喊出這樣的口號,這裡面有幾個黑話,豆兒指姑娘,女阿寶;芽兒指小夥子,男阿寶;老空和老寬都指對手。這句話重點在後半句,意思是告訴大傢,風聲過瞭,阿寶們可以重新開張瞭。
不一會兒,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就迎著祖爺走瞭過來:“先生可是祖傳秘方?”
祖爺笑著說:“祖上一道方,萬世有福享。”
那老頭一笑:“先生跟我來,看看我傢小兒的腿。”
祖爺便跟那老頭拐入巷子,其餘阿寶也依次尾隨而來。
那個老頭,就是錢躍霖,化瞭裝,整得七老八十的樣子。昨晚,祖爺在他耳邊密語的那幾句,就是告訴他,帶著兄弟們可以先回事發地,那裡暫時最安全,然後大傢以暗語會合。為什麼要密語,因為祖爺不知道當時在場的小腳裡有沒有內鬼,祖爺還告訴錢躍霖,看住每一個小腳,不準任何人四處走動。
進瞭一個隱蔽的屋子,祖爺一看,所有人都在,唯獨沒有秦百川,祖爺不禁皺瞭眉頭:“秦爺還沒消息?”
眾人搖搖頭。
祖爺倒不是怕他死,而是怕他被國民黨抓去,因為現在還弄不清對方到底想幹什麼,萬一是想摧毀整個“江相派”,那麼抓瞭秦百川,必會一通毒打,到時候老虎凳、辣椒水一起上,秦百川一旦頂不住,全招瞭,四大堂口全他媽完蛋瞭!祖爺更希望秦百川在混亂中被槍打死。
這些年,祖爺一直擔心的就是西派秦百川執掌的“龍須芽”堂口。秦百川步子邁得太大,有膽,夠狠,也夠聰明,能和西部各路軍閥及政府要員打成一片,這是好事,也是壞事!祖爺一直不主張“江相派”和國民黨走得太近,雖然利益均沾,但總有起沖突的時候,人傢對你瞭如指掌瞭,想滅你太容易瞭。
私下裡,祖爺也提醒過秦百川,但秦百川聽不進去,反而有些看不起祖爺。他不是沒想到祖爺擔心的這些事,他隻是太自信瞭,他說:“我已經將自己漂白瞭!幾乎沒人認為我是假的!”
這句話不假。秦百川擅長出千,做局做得完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後達到以假亂真,以至於很多國民黨政要都認為他有真本事,一個鮮明的例證就是,當他師父劉從雲被劉湘識破後遭追殺,他不但沒跟著跳場,反而把堂口撐起來瞭,原因就是很多軍統的人在保他。
他能把劉從雲遭追殺這件事,說成是政治鬥爭,言外之意就是不是劉從雲算得不準,而是太準瞭,劉從雲一直是劉湘的左膀右臂,有人嫉妒瞭,想把劉從雲從劉湘身邊挖走,劉湘恐留不住劉從雲,所以才動瞭殺念。
除瞭堂口少數幾個老阿寶知道秦百川的發傢史,其他人都被假象蒙蔽瞭,都認為他是繼劉從雲之後又一個真正的大仙,一個真正懂得周易的人。
但假的終歸是假的,還是祖爺那句話:“人在做,天在看。”秦百川終於被軍統局盯上瞭。整個事情的原委,後來還是江飛燕搞清楚的。
那天祖爺和錢躍霖商議後,決定:鑒於目前這種撲朔迷離的狀況,四大堂口集體跳場!沒有命令,誰也不準打場子!
一個月後,祖爺陪同江飛燕回到瞭南粵。祖爺明白,江飛燕和軍統的幾個人關系密切,要想知道秦百川究竟捅瞭什麼婁子,隻有江飛燕能夠打聽到消息。
江飛燕多年經營的關系,在這一刻發揮瞭威力。幾天後,軍統的一位少將傳來消息。這個消息不聽則罷,一聽把祖爺和江飛燕都嚇出一身冷汗。
祖爺當初的判斷沒錯!那天正規軍活捉秦百川,並不是當年劉從雲騙錢那件事那麼簡單,這是國民黨最高層直接發出的殲滅指示!整個事件,源於一批軍餉。
抗戰打到相持階段,國民黨財政已經捉襟見肘,再加上貪污腐敗與通貨膨脹,搞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國民黨戰時最高金融機構“四聯總處”,巧立名目,搞瞭一堆搜刮民脂民膏的制度和政策,結果弄得國民經濟幾近崩潰。
1943年春,好不容易籌來一筆錢,充作軍餉,結果有人舉報,這筆款無緣無故損失瞭一大筆。老蔣震怒瞭,要求徹查此事!後來軍統局有人提供線索,讓老蔣大跌眼鏡,原來是某個負責財政的高官,將這筆款項用於給自傢調風水、改大運瞭,那個調風水的大師叫秦百川。
老蔣也是深愛國學之人,一聽這事,還以為是哪個高人神仙呢,再細問,才知道這個秦百川竟是當年詐騙劉湘的騙子劉從雲的徒弟!
直到這時,軍統的某些人還在為秦百川說話:“這個人不同於劉從雲,他有真本事。”
老蔣一聽氣得直拍桌子:“娘希匹!你們豬腦子啊!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個騙子的徒弟能是好人?嚴查此事,務必順藤摸瓜,將他們一網打盡!”
老蔣震怒瞭,軍統老實瞭。但秦百川多年編制的關系網錯綜復雜,軍統局裡幫派林立,負責查此事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們原本想派一個間諜打入秦百川的內部,但秦百川對新人入會盯得比較緊,一時間根本進不去。於是軍統局就派人盯梢,時刻跟蹤秦百川,結果那段時間秦百川正好去瞭新疆,一連幾個月連人影都找不著。軍統的人還以為秦百川手眼通天、神機妙算,自己躲起來瞭呢。
後來盯梢的人再次見到秦百川時,正巧趕上四大堂口開大堂會,盯梢的人看到秦百川走入瞭一處民宅,就趕緊把消息傳給瞭軍統局。
軍統局摸不清秦百川去那裡幹什麼,也不知道那裡還有哪些人,但覺得這個機會不能錯過瞭,於是決定收網,就派瞭一個連的士兵過去,要求活捉秦百川,準備抓住後嚴刑拷打,問出是否還有同黨,然後一網打盡。
軍統局做夢也沒想到,那天參會的人都是“江相派”的核心人物,全國的騙子頭頭都匯集在那裡。他們要是知道要找的人全在這裡,絕對不會搞什麼“活捉秦百川”瞭,早就架上幾門大炮,轟它個稀巴爛!
軍統局錯過瞭一個結束“江相派”命運的絕佳機會!
後來,日本飛機轟炸,抓到的人全跑瞭,軍統局的人隻好趕到“龍須芽”堂口,抓走瞭看傢的壩頭和小腳,嚴刑拷打後,才知道自己錯過瞭絕佳的機會,悔之晚矣!
更讓老蔣惱怒的是,秦百川竟也跑瞭,而且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秦百川到底去哪裡瞭呢?
半年後,祖爺終於再次找到瞭秦百川,確切地說,是秦百川找到瞭祖爺。
四大堂口跳場後,大傢都退到鄉下,祖爺也回到老傢,輕易不再露面,偶爾上街,也是提前化裝。有一天,祖爺正和“風子手”在街頭觀風,突然後面來瞭一個人,拍瞭一下祖爺的肩膀:“祖爺!”
祖爺嚇瞭一跳,定眼一看,盡管對方化瞭裝,還是立即看出是秦百川!“秦爺!”
祖爺四下看瞭一下,低聲說:“此處不宜說話,跟我來。”
到瞭祖爺的私密地點後,祖爺高興地說:“秦爺,你到底去哪瞭?讓兄弟們這等擔心!”
原來那天敵機轟炸時,秦百川拼瞭命地往山裡跑,他體格壯,跑得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當時他的手被反綁著,人被綁著手,重心就不平衡,跑得越快,越容易摔倒,結果光顧著跑瞭,一不留神滑下一個山溝,大概有十幾米深,要不是中間被一些藤蔓擋瞭幾下,就摔死瞭。即便這樣也摔暈瞭,在山溝裡昏迷瞭兩天,後來一場大雨把他澆醒,他定瞭定神,才明白自己這是在哪兒,又找到一個突起的石頭棱兒,把綁手的繩子磨斷,費瞭好大勁兒才從山溝裡爬出來。
爬出來,也清醒瞭,仔細回想整個事情的經過,終於發現不對頭瞭,那個獨立團的團長索要被騙的錢的事,可能和抓自己這個事沒關系,隻不過這兩件事湊巧碰一塊瞭,因為他知道,憑借自己在四川的威望,一個團長還不敢動他。
秦百川很聰明,他先找瞭個農傢,吃飽瞭肚子,然後又用銀子換瞭幾套舊衣服,化瞭化裝,夜裡貓到自傢堂口附近觀察,發現堂口已經被封瞭,他覺得事情嚴重瞭,這是上面有人要整自己!當時祖爺他們已經走瞭,他找不到任何人,就挖出瞭一些在城外林子裡自己私藏的銀兩,連夜趕到鄉下隱藏瞭。
半年後,風聲不緊瞭,他東下江淮來找祖爺瞭,發現祖爺的堂口也不在瞭,他感覺事情非常不妙!
以前各個堂口也有跳場的經歷,他知道祖爺跳場後一般會回鄉下,祖爺老傢的具體位置他不知道,他隻知道是某個鎮,即便是這條信息,也是大師爸級別的人物才能知道的,至於壩頭和小腳,根本沒有資格接觸這樣的信息。當時也是沒有其他辦法,他隻好在祖爺老傢附近的街上溜達,希望能見到祖爺,結果溜達瞭一周,終於碰到祖爺瞭。
祖爺把江飛燕那邊得到的信息告訴秦百川後,秦百川也是一身冷汗,最後低著頭說:“祖爺,是我連累瞭大傢。”
祖爺說:“秦爺言重瞭!一傢人不談這些見外的話!你我兄弟重逢,就是最大的快事!秦爺暫且在我這住下,我們把酒言歡!”
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瞭,解放戰爭開始打響,國民黨民心大失,節節敗退。軍統局(後改組為保密局)再也沒有精力追查“江相派”的事瞭。
祖爺看到時機成熟瞭,和其他三個大師爸商議後,宣佈“江相派”重出江湖!於是四大堂口招兵買馬,日子又重新紅火起來。
這次與軍統的沖突,可謂有驚無險。“風子手”也更加領略瞭祖爺的智慧。愚蠢的人看表象,聰明的人看實質,21歲的“風子手”就是聰明人,他看出瞭祖爺要把秦百川置於死地的念頭。看出這個玄機的還有秦百川自己,從此秦百川心底埋下瞭復仇的種子。
   30年後的周震龍老前輩
而今,“風子手”已近而立之年,他再也不是那個沖動懵懂的愣小子瞭。他知道祖爺要一統天下,在這內憂外患、危急四伏的時候,他寸步不離祖爺。
就連我,這個加入堂口不久的生性愚鈍之人都能感覺到氣氛的緊張。全國解放在即,四大堂口分崩離析,內部兄弟們軍心渙散、矛盾加劇,北派錢躍霖突然到訪,西派秦百川故作矜持,這一切都不知是福還是禍!但祖爺,還是異常地平靜。
1949年初,三大戰役結束時,國民黨已經是茍延殘喘。蘇聯和美國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都要求國共雙方“劃江而治”,其實就是想分裂中國。
國民黨趁機大搞虛假宣傳,恐嚇老百姓,說解放區如何如何恐怖。就連從解放區跑過來的大師爸錢躍霖都說在解放區的日子不好過。
祖爺是何等智慧的人,他心裡明白,“江相派”是騙子團夥,騙子不好過的地方,必然是老百姓安居樂業的地方。
那段時間,很多人被國民黨的反面宣傳所誤導,拼瞭命地往臺灣跑,往香港跑。南派“越海棠”的掌門人江飛燕也頻頻往返於廣東和香港之間。
有一天,祖爺對我說:“大頭,我帶你去見個人。”
我問:“誰啊?”
祖爺說:“到瞭你就知道瞭。”
“風子手”還是左右不離祖爺,祖爺托人弄瞭三張火車票,我們三個去瞭蘇州。這是我從娘胎裡出來第一次坐火車,感到很新奇,火車裡竟然有桌子,有椅子,還有電燈,就像祖爺的客廳一樣,最讓我納悶的是,這個東西這麼長,是什麼拉著它往前跑的。
一路上我都興奮不已,不停地透過窗子看外面的風景。“風子手”告訴我,“這是豪華列車,第一次就坐豪華車,你命真好!”那一刻,我多麼希望列車不要停下來,就這樣拉著一直跑下去。
下午3點,火車靠站瞭。穿過熙熙攘攘的大廳,一出站門,就有人接應,三架黃包車轉來轉去,將我們帶到一個山腳下的地方。我一看,是一處寺院。
看門的小僧一看我們來瞭,就將我們領瞭進去,轉過幾處佛堂,往左走,到瞭一個禪房。小僧通稟後,說:“三位施主請進吧。”
我和“風子手”跟著祖爺走瞭進去。一進屋,看到一個老和尚正在打坐,樣子有八九十歲。
祖爺雙手合十,輕聲說:“清風法師別來無恙。”
老和尚回禮:“阿彌陀佛,祖爺一行旅途勞頓。荀竹,看茶。”
那個小僧答道:“是,師父。”轉身去倒茶瞭。
我一聽,敢情這位高僧認識祖爺啊,祖爺這人脈也太廣瞭!
祖爺說:“多謝法師!我這次前來,帶來瞭一位深諳茶道的小徒弟。”說著對我一擺手:“大頭,你去幫小師父沏茶。”
我說:“是。”趕忙走到裡屋,接過茶具。不一會兒,我把一壺碧螺春沏好瞭,端上來,給各位倒上。
祖爺說:“法師請。”
清風法師接過茶杯一品,慈祥地一笑:“清新淡雅,施主果真好善根啊!”
我沒太聽明白老和尚的話,模模糊糊中感覺是在誇我。
祖爺一笑,說:“法師身體一向可好?”
清風法師說:“謝祖爺掛念,一切都好。”
祖爺說:“三十年前,有緣與法師相見,實乃我之萬幸!多年來,每每窮思糾結,必得法師點化,法師對我恩重如山。”
清風法師說:“祖爺言重瞭。祖爺善根未泯,自會有福報的!”
祖爺說:“法師,此次我前來,有三件事請法師開示。”
我一聽這話,好懸沒暈過去,祖爺還需要別人開示?我回頭看瞭看“風子手”,“風子手”無奈地笑瞭笑,沒說話。
清風法師說:“祖爺,娑婆世界,萬相皆空,你若放不下,則就看不透。”
祖爺說:“這第一件事是,我該走,還是該留?”
這第一個問題就讓我和“風子手”聽蒙圈瞭,什麼意思?什麼該走該留的,往哪走?
清風法師說:“‘江相派’延續瞭這麼多年,做過善事,也做過惡事,惡事比善事要多,尤其到瞭清末民國,更是惡事連連,罪惡滔天,祖爺走不走不重要,‘江相派’的去留才重要。”
老和尚這番話說得我身子一震,他也知道“江相派”的內幕?堂口有規矩,知道“江相派”內幕的人,如果不是兄弟,就是仇人,就必須切瞭,祖爺非但沒切他,反而敬著他,他到底是什麼人?
祖爺聽後,陷入瞭深深的沉思,過瞭好一陣,才說:“法師,第二件事是,你看我這兩位徒弟,有何歸宿?”
我和“風子手”互相看瞭看,不明白,什麼叫“有何歸宿?”祖爺今天這是怎麼瞭,總說些模模糊糊的話。
清風法師指著我說:“這位施主,面相憨厚莊嚴,六根清凈,早年雖克傷雙親,中年以後,必有福報,兒女雙全,壽終正寢。”
祖爺會心地嘆瞭口氣,說:“看來我沒看錯人。”
我徹底被弄糊塗瞭,這老和尚說的話,怎麼這麼像我們給傻狍子算命時說的話,難道祖爺中“千”瞭?我吧嗒吧嗒嘴,疑惑地看著祖爺。
我這絲憂慮竟沒逃過清風法師的眼睛,清風法師笑瞭笑對我說:“施主,你已經把自己搞糊塗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自己都分不清真假瞭。‘江相派’做瞭兩個最大的孽,其一,就是騙財騙色,濫殺無辜;其二,就是把周易的名聲給玷污瞭,《易經》乃陰陽之道,古人常說,不為良相,當為醫卜,術數乃《易經》之精髓,當用來趨吉避兇,造福百姓。‘江相派’根本不懂《易經》,卻假借《易經》之名,招搖行騙,使民眾對《易經》多存懷疑,中華術數之名譽毀於一旦!”
這段話,我聽得似懂非懂,大概意思就是說我們在做壞事,我不敢言語瞭。多年以後,我真正學瞭周易後,才明白清風法師所言不虛,易與天地準,能彌綸天地之道,易經之道,就是做人之道。
清風法師又指著“風子手”說:“這位施主,羊目凸起,雖肝膽仁義,但殺心太重,日久必招災禍,宜早日收斂!”
我斜瞭斜眼,看瞭看“風子手”,甭管這老和尚是真懂假懂,反正這一通話讓誰聽瞭都堵心。
“風子手”抿抿嘴,說:“多謝法師指點,自從入堂口那天開始,我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瞭。”“風子手”所言不假,他真的不怕死,每次堂口與外人起沖突,他都第一個沖在前面。
祖爺呵呵一笑,指瞭指“風子手”,對清風法師說:“這是我從九爺的堂口挖來的小六子,若是從九爺和張師爺那裡論,他該叫法師一聲師兄。”
我和“風子手”徹底懵瞭,難道清風法師和王亞樵也有關系?怎麼這麼多年都沒聽祖爺提及過呢?我和“風子手”瞪著大眼,疑惑地看著祖爺。
祖爺接著說:“法師,我能否將這層關系說透?”
清風法師說:“阿彌陀佛,都是過往雲煙瞭。出傢人講究隨喜,隨祖爺和二位施主之喜,不要讓他們蒙在鼓裡。”
我們一聽法師答應瞭,都迫不及待地看著祖爺。
祖爺說:“你們兩人都知道我的舊事,還記得我曾經給你們講過的周老前輩嗎?”
我的記性不好,大腦急速運轉,周老前輩?哪個周老前輩?“風子手”很快反應過來瞭:“原來是當年的周震龍老前輩!失敬,失敬!請受小的一拜!”
我這才恍然大悟,祖爺當年為給弟弟妹妹報仇,不小心救瞭兩個人,一個是張丹成,另一個是周震龍,從此卷入“江相派”的恩恩怨怨,而後張丹成欲將掌門人大位傳給祖爺,周震龍和塗一鳴都是張丹成的托孤之人,張丹成要求他倆盡心輔佐祖爺。後來,張丹成死後,周震龍看破紅塵,將自己的金銀財寶散與窮人後,一個人離開堂口,從此杳無音信,原來在這裡出傢瞭!
三十年!風月輪回,彈指一揮間!
祖爺說:“周老前輩離開堂口後,我一直很掛念,十年後,收到一封信,才知道老前輩已許身佛門,法號清風。”
清風法師一聲長嘆:“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貧僧也希望各位施主早早回頭。”
祖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我從未看到祖爺如此謙遜過,感覺他像換瞭一個人。
清風法師說:“施主剛才說三件事,還有一件……”
祖爺嘆瞭口氣,“法師,第三件事,我已經有答案瞭。”
清風法師說:“善哉,善哉。天色已晚,貧僧沒有什麼招待大傢的,我讓徒兒準備瞭素齋,三位施主請用膳。”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吃素齋,雖沒有葷腥,但格外爽口,一連吃瞭五碗米飯和兩大盤白菜燉粉條,吃得“風子手”一直愣愣地對我笑。
我們一共在那個廟裡住瞭兩晚,而後返回堂口。
回來的路上,我問祖爺:“周老前輩真懂《易經》?何時學的?”
祖爺說:“佛法通,萬法通。他怎麼懂的,我不知道,但那才是真本事。但他從不給外人看,如果不是我親自去問,他不會看。用他的話講,就是看不看均可,《易經》上不是有一句話嗎,‘積善之傢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傢必有餘殃’,你把握住瞭善與惡,也就把握住瞭命運的本質。”
那一刻,我感覺祖爺和周老前輩都好高深啊。我心裡想,他們究竟見過幾次面?祖爺曾經和他談過什麼?祖爺這次為什麼要帶我和“風子手”來?還有,祖爺要問的第三個問題是什麼?這一切就像一個謎,一個解不開的謎。
    “風子手”慘遭毒手
回到堂口後不久,1949年4月21日,渡江戰役爆發,毛主席大手一揮:“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頓時,美蘇分裂中國的陰謀一下子就破產瞭,蔣介石“拖延時間,重整軍力”的計劃也灰飛煙滅瞭。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揮師南下,以東、中、西三個突擊集團為先鋒,二野、三野、四野遙相呼應,以摧枯拉朽之勢,一舉殲滅瞭國民黨十一個軍、四十六個師,殲敵四十三萬餘人,解放瞭南京、上海、武漢等大城市,以及江蘇、安徽兩省全境和浙江省大部地區及江西、湖北、福建等省的部分地區。
情急之下,祖爺思考再三,帶著堂口的眾兄弟,南下廣州瞭,與“越海棠”堂口匯合,但兩個堂口是合而不混,江飛燕還是江飛燕,祖爺還是祖爺,東派還是東派,南派還是南派。
堂口遷到廣州剛穩定下來不久,5月份,六爺“風子手”突然患病,早晨起來練武時,不停地咳嗽,後來開始咳血,找瞭幾個郎中都說脈象虛弱,可能是勞累所致,開瞭幾劑補血補氣的藥吃下去,病情有所轉好,可沒出幾日又開始掉頭發,最後連眉毛也開始脫落,渾身無力,臉色蠟黃,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兒。
祖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祖爺讓江飛燕給他請瞭當地最好的醫生,醫生看完後說:“五臟六腑皆衰竭,原因不明。”
祖爺問:“是不是中毒?”
醫生說:“體內無毒。”
祖爺問:“還有救嗎?”
醫生搖搖頭。
祖爺一籌莫展,心疼得要命,不僅僅是祖爺,就連各個壩頭也都是心急如焚。
二壩頭那些日子天天喝酒,還總是拉上我,有一次喝瞭好多酒,迷迷糊糊地說:“老六的身子骨是最硬的,這他媽是怎麼回事?”
我說:“二爺,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說完,發現語失,但悔之已晚,二壩頭上來就扇瞭我一個嘴巴子,“你他媽說什麼!”
我捂著臉說:“二爺,我錯瞭,我錯瞭!”
二壩頭說:“大頭,別怪二爺打你,你知道嗎?我和六爺處瞭十多年瞭,六爺來堂口那會兒,還是個小孩,我是看著他一天天長大的,他對祖爺和兄弟們絕無二心。這些年,風風雨雨,道上的事都是他去擺平,每次做局踩點,他第一個沖在前面,那年和青龍幫火並,小六子替我挨瞭一刀,就砍在胸口,肉往外翻著,我問他疼嗎,他笑著說,二爺,不疼……”
說到這兒,二壩頭哭瞭,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體味到瞭“兄弟”二字的含義。在我記憶中,這是二壩頭第一次為兄弟之間的事打我,打完後,二壩頭又喝瞭好多酒,喝到爛醉如泥。
一個月後,“風子手”奄奄一息,死前,祖爺在床頭抱著他,他努力睜開眼睛,虛弱地說:“祖爺,小六子跟隨您十四年,您待我不薄……小六子打心眼裡佩服您,願意跟著您,當初在九爺堂口您把我收下時,我那時不懂事,還頂撞您……祖爺,小六子不能陪您走下去瞭,您要照顧好自己,清風法師不是說過嗎,說我殺心太重,我確實殺瞭很多人,現在我要死瞭,死瞭就不會再殺人瞭……祖爺,這輩子跟你,我不後悔,下輩子我還當您的小六子……祖爺,我死後,你要多替我燒點紙錢,不是我用,是給那些被我殺死的冤鬼,黃泉路上,我拿這些錢打發他們,別讓他們纏著我,我好投胎,再回來服侍祖爺……”
祖爺的眼淚嘩嘩流瞭下來,落在“風子手”的臉上,我也忍不住哭瞭,二壩頭更是趴在床頭,號啕大哭:“六子啊,二哥舍不得你!”
“風子手”終於把眼閉上瞭,祖爺緊緊把他抱在懷裡,那一幕,我感覺不像堂口的老大抱著手下,更像是一個哥哥抱著弟弟。
六爺“風子手”出殯那天,黑白兩道的人全到瞭,二壩頭跪在靈前哭得泣不成聲,尤其下葬時,二壩頭哭瘋瞭,扯開墳坑周圍負責埋土的小腳,趴在棺材上不讓埋,最後還是祖爺讓幾個小腳硬生生地把他抬走瞭。這是我跟二壩頭以來,第一次見他這麼傷心。
其他幾個壩頭也是傷心欲絕,三壩頭穿著孝服,跪在棺材前,一邊哭一邊念他自己寫的悼詞:“嗚呼吾弟,痛哉吾弟!汝與吾兄弟十幾載,汝卻於吾先逝,自此天人永隔,讓愚兄情何以堪!吾下有胞弟一人,不幸幼年罹難,自汝入祖爺麾下,吾視汝如親弟,弟武藝超群,重情重義,老天無眼,痛殺英才,痛殺吾心啊……”聽著這些悼詞,大傢哭得更兇瞭。
每個壩頭都在哭,每個小腳也都在哭,但祖爺心裡有數,有些人是真哭,有些人是假哭。祖爺深諳歷史,當年孔明哭周郎,也是感天動地,但哭的背後是笑。
對於“風子手”的病,祖爺一直感覺不對勁,但始終查不出是哪裡出瞭問題。一開始,祖爺也認為是勞累過度所致,後來病情加重後,祖爺認為有人下毒,結果查瞭個底兒朝上,也沒發現問題。
“風子手”本身也是聰明睿智之人,又加上這些年祖爺言傳身教,他更是聰明絕頂,對飲食起居很小心,甚至祖爺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到,四壩頭研制的測毒的各種銀針,他都隨身帶著,每到一處陌生地方吃飯,他都先測一遍,然後自己品嘗後,再讓祖爺吃。
所以,要想在他飯菜中下毒毒死他,根本不可能。而且醫生也檢查過瞭,體內無毒。
祖爺雖起瞭疑心,但始終找不出什麼線索。那段時間,祖爺總是板著臉,夜裡不停地喝茶,我小心翼翼地陪在旁邊,有時看他望著天上的月亮發愣,我知道他又想起瞭“風子手”,我不敢說話,就這樣靜靜地陪著他。
有天深夜,祖爺突然跟我說:“陪我去走走。”
我不敢問去哪兒,乖乖地跟在後面。祖爺竟向“風子手”生前住的宅子走去,那宅子自從“風子手”死後,祖爺就叫人鎖瞭,祖爺拿出鑰匙,把門打開,裡面一片漆黑,祖爺讓我拿出火石,點著油燈。
我摸瞭好一陣才在灶臺上摸到一盞油燈,點著端過來,祖爺說:“去後廚。”
我不知道祖爺什麼意思,乖乖地舉著燈,隨祖爺來到後廚。
祖爺認真地打量著廚房的每一個角落,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漏掉什麼。
突然,祖爺眼睛盯在瞭墻壁上,對我說:“把燈拿過來!”
我把燈舉過頭頂,祖爺把油燈貼近墻壁,我也看到瞭,上面貼著一張熏得發黃的紙,紙上寫著“六爺季春食譜”,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蒼頭小字,都是記載的每日應給“風子手”所做的飯菜及做法,每七日一個輪回。
“風子手”愛美食,這堂口的人都知道,他練武,體能消耗大,食量也大,愛吃肉,總是喜歡換著樣兒地吃,吃得滿面紅光,打起拳來虎虎生威。為此,他還專門從小腳當中找瞭一個會做飯的,專門負責他的膳食。
祖爺小心翼翼地將這張食譜揭下來,回到祖爺傢,祖爺把這篇食譜仔細研讀:
丙寅日 混沌開元豬肉 陰陽大菱角 老壇雞絲黃瓜 九陰醉花生  
丁卯日 三陽開泰狗 雙色秘制豆 千窟兔肉 老鬼芹菜
戊辰日 秘制咸鯽魚 走馬油麥 地龍煎鵝肝 鳳舞蛋花
祖爺看瞭很長時間,沒發現什麼不妥。最後,拿著這張紙,躺在椅子上困倦地睡去。我為祖爺蓋上一件毯子,剛要出門回住處,祖爺竟說話瞭:“大頭,今晚睡這吧,東廂房沒人住,裡面有被褥。”
我才知道祖爺沒睡著,他在苦苦思索,看他這個樣子,我心裡一陣發痛。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祖爺就叫我:“大頭,傳我的令,就說今晚‘食祿’,讓錢爺、燕姐及各個壩頭都來。”
我一聽,有點懵,前兩天不是剛食過祿嗎?最近堂口的錢也很緊,祖爺這是怎麼瞭?況且今天是“風子手”的五七,本應去掃墓祭奠的。
我不敢問,陸續通知各個壩頭和師爸。
晚上祖爺擺瞭兩大桌,祖爺、江飛燕、錢躍霖、大壩頭、二壩頭、三壩頭、四壩頭、五壩頭、七壩頭一桌;其他壩頭和出色的小腳一桌。祖爺讓我和他一桌,斟酒倒茶。
開席時,下人們把飯菜往上一端,我驚瞭,這些菜都是從“風子手”廚房裡拿的那張菜譜上的飯菜。三壩頭眉頭一皺,看瞭看錢躍霖,錢躍霖不動聲色。
祖爺舉起杯,說:“錢爺,燕姐,各位兄弟,‘江相派’發展至今,已逾三百年,當年洪門五祖之一方照輿祖師爺創立‘江相派’,反清復明,除惡揚善,靠的就是兄弟們的團結,各位兄弟對內同心同德,對外鬥智鬥勇,才使得‘江相派’不斷發揚光大,團結,是我們經久不衰的法寶,這第一杯酒,為瞭兄弟們相互團結的手足之情,幹杯!”
眾人一同舉杯:“兄弟同心同德,‘江相派’發揚光大!”大傢一飲而盡。
祖爺又舉起第二杯酒:“多年來,‘江相派’歷經風風雨雨,很多兄弟為瞭堂口的利益丟瞭性命,自鄙人執掌‘木子蓮’以來,堂口已有十二位兄弟先後離去,僅今年開春以來,就折瞭四位兄弟,今後還有兄弟會死,我也可能會死,這第二杯酒,敬那些世世代代為瞭堂口死去的兄弟!”
眾人感覺祖爺話裡有話,相互望瞭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祖爺再次舉起酒杯:“第三杯,敬錢爺和燕姐。錢爺不遠千裡來到‘木子蓮’,令堂口蓬蓽生輝,幾個月來,錢爺坐鎮堂口,出謀劃策,為我分憂解愁,我甚是感動;近期時局劇變,我率眾兄弟來到南粵貴地,燕姐出城二十裡相迎,待我‘木子蓮’堂口兄弟恩重如山。錢爺,燕姐,鄙人敬您二位!”
錢躍霖慌忙起身,滿臉堆著笑說:“祖爺客氣瞭,愚兄無能,蒙祖爺不棄,已是萬分感激,是我應該敬祖爺!”說罷,一飲而盡。
江飛燕沒說話,對祖爺微微一笑。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江飛燕笑,47歲的人瞭,看起來還像三十多的,保養得很好,風韻猶存,春情四溢。最令我不解的是,她竟沒有一根白頭發,後來二壩頭告訴我,她每年都會托軍統的人從西洋購買一種藥水,塗在頭發上,白發就變成黑發瞭。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叫染發劑,二十世紀初,由一個法國人發明的。
祖爺說:“燕姐請。”
江飛燕說:“祖爺請。”
兩人一同喝下。
祖爺接著說:“今天是小六子的五七,六子生前是個愛吃的人,前天打掃他屋子時,下人們發現瞭他的一張食譜,我一看,果真是好飯菜,他走瞭,我借他這張菜譜,款待大傢,也算是祭奠六子在天之靈瞭,大傢請!”
眾人起身,紛紛說:“祖爺,節哀。”
祖爺又舉起酒杯,對著天空大聲說:“六子,五七是回魂的日子,你在天有靈,回頭看看兄弟們,看看兄弟們多團結,你沒走完的路,兄弟們替你走,你可以安息瞭!”
話音未落,“呯”的一聲,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二壩頭不小心把酒杯打翻瞭。
祖爺看瞭二壩頭一眼,而後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大傢動筷吧,什麼得味就吃什麼,吃得多,六子在天之靈才高興。”
大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開始吃起來。
我悄悄地看祖爺,祖爺邊吃邊用眼睛的餘光掃視著桌子上的每個人。我默默地吃著,飯菜真的很好吃,我把這些美食吃瞭一個遍,心想六爺生前可真有口福。
“食祿”持續瞭兩個時辰,搞到亥時才結束。
夜深瞭,祖爺還是讓我給他沏茶喝,沏茶時,我突然覺得肚子疼,跑到茅房一通拉稀,我懷疑是自己吃多瞭,剛提上褲子,又是一陣疼痛,一連折騰瞭三次,才算收住。
祖爺邊喝茶邊說:“大頭,明天通知本堂口的各個壩頭,還有錢爺,就說繼續食祿。”
“啊?”我以為自己聽錯瞭。
“啊什麼?”祖爺說,“明天繼續食祿!你也參加,記住,別滿桌子菜通吃,你隻吃一道菜。”
我不解,“哪道菜?”
祖爺一笑:“隨你口味,哪道都行,別混著吃就行。”
我糊塗瞭,也不敢多問,隻得回答:“祖爺,我記下瞭。”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通知各位壩頭,走到三壩頭的府上時,竟發現五壩頭、七壩頭都在那裡,我說:“三爺,五爺,七爺,祖爺說瞭,今日繼續食祿。”
我永遠記得當時那三位爺的臉色,都綠瞭,眼睛裡透出一絲驚愕和不解。
這次“食祿”沒有江飛燕和其他小腳瞭,就是祖爺、錢爺,各位壩頭,還有我。
我一看飯菜,還是“風子手”那道食譜裡的,我隱隱約約感覺這裡面有事。
錢躍霖笑著說:“祖爺,昨天不是剛吃過嗎?最近堂口的銀子緊缺,還是留著用於其他……”
他還沒說完,祖爺就打斷瞭他:“不差這一點,呵呵,各位壩頭跟我這麼久瞭,難得清閑,最近生意不好,正好把酒言歡。”
大壩頭哈哈大笑,夾瞭一塊肉放進嘴裡,“吃吧,吃吧,昨晚我拉肚子,正好補補。”
二壩頭說:“大哥,你也拉瞭?”
沒等大壩頭說話,我竟忍不住摻瞭一句:“小的,也拉瞭。”
祖爺大笑:“都補補,這段時間,堂口搬傢,車馬勞頓,你們都累壞瞭,從今日起,連續食祿一個月!”
三壩頭憂傷地說:“六子剛剛去世,我……吃不下……”
祖爺神色凝重地說:“生死由命,大傢不要太悲傷瞭。”
祖爺接著說:“老六走瞭,堂口的生意還要繼續,一個蘿卜一個坑,他那些人得有人帶,你們推薦一個。”
二壩頭一聽,忙抬起頭:“祖爺,我推薦小海子。”
小海子是二壩頭手下的腳,真名叫趙定海,擅長紮飛,膽子也大,排面也好。
祖爺搖搖頭:“老六手下的那些腳可不好帶,個個都是高手,沒有點功夫,很難帶。”祖爺轉頭對三壩頭說:“老三,你有合適的人嗎?”
三壩頭看看錢躍霖,錢躍霖笑著說:“這事別看我,這可是你們堂口內部的事,我就不參與瞭。”
三壩頭說:“祖爺,我確實有一個人選,向您推薦,就是老六的手下,樊一飛。”
三壩頭說的這個樊一飛是“風子手”的得力助手,輕功和“風子手”有一拼,1942年加入堂口,外號“小時遷”,意思是說他像梁山好漢時遷一樣,靈活異常,輕功無敵。
祖爺聽罷,一拍桌子:“好!正合我意!”
二壩頭滿嘴塞著肉,愣愣地看著祖爺:“祖爺……還是慎重考慮……”
祖爺一擺手:“堂口不能一日無壩頭,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這個人,和老三想到一塊瞭,就這麼定瞭,明天堂會就把這事定下來!”
三壩頭趕忙說:“祖爺英明!”
第二天,當著堂口近百號兄弟,在一片慶賀聲中,“小時遷”坐上瞭第六把交椅。
當天晚上,依舊食祿,我依舊按祖爺的吩咐,隻吃一道菜,吃瞭一會兒,我驚訝地發現,原來桌上所有人都是隻吃一道菜,什麼情況?
快吃完時,祖爺當著大傢的面,對我說:“這些天太累瞭,六子的死,讓我心力交瘁,大頭,你看看,這兩天搞幾張戲票,大傢一起去看戲吧。”
大壩頭和二壩頭一同說:“好啊,廣東大戲我還沒聽過。”
第二天,我定瞭十幾張票,祖爺一看,說:“好,通知各位壩頭,明天一同看大戲!”
當晚,我依舊給祖爺沏茶。
祖爺坐在搖椅上,邊喝邊說:“大頭,跟瞭我多久瞭?”
我仔細算瞭一下,“祖爺,一年零三個月。”
祖爺一聲嘆息:“嗯,時間過得真快。大頭,你覺得祖爺我這人怎麼樣?”
我不知道祖爺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平心而論,我挺羨慕祖爺的,同樣是男人,怎麼人傢就長得這麼好,有智慧,又有手段,再看看咱自己,醜得像個面瓜,又呆又傻,我曾無數次發願,下輩子變人,一定要變祖爺這樣的!心下雖滿是感慨,無奈我嘴笨,不會用詞,結果說瞭一句:“祖爺,你挺厲害的。”
祖爺問:“哪厲害?”
我說:“哪都厲害!”
祖爺豁然大笑,笑瞭好一陣,而後說:“大頭,還記得嗎?當初收你時,我曾問過你,你有沒想過自己將來也當爺。”
我說:“記得,我當時說我命賤,當不瞭爺,您還罵瞭我。”
祖爺說:“是啊。做好當爺的準備吧,你快要當爺瞭。”
我一聽差點把茶壺扔在地上,“呃……祖爺……”
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祖爺抬起頭,雙眼放出兩道寒光,嚇瞭我一跳。我不由自主地問瞭一聲:“誰敲門?”
   清廷食殺秘方
祖爺沒應聲,對管傢說:“去開門。”
管傢應諾,打著燈籠去開門瞭。
我不知道咋回事,愣愣地看著祖爺,又回頭看瞭看院子裡,突然呼呼幾聲響,好多人從房頂躍下,我一看是大壩頭,還有很多堂口武藝高強的小腳,每個人都端著一把盒子炮。
我知道堂口共有幾十把盒子炮,平時都是鎖在祖爺的府內,對外有任務,才會根據出動的人數拿出若幹把,任務執行完後,再回收入庫,祖爺不允許任何壩頭和小腳私自帶槍,這次這麼多人都發瞭槍,我的心一下提起來:堂口要出大事瞭!
祖爺一擺手,大壩頭迅速躲進祖爺身後的屏風裡,其餘小腳也都躲進黑暗裡。大壩頭探出頭,悄悄地發出一聲:“祖爺,房上還有二十個兄弟,二壩頭那邊也準備好瞭,外圍燕娘(江飛燕)已經佈置妥當,各個要道都是我們的兄弟。”
祖爺點瞭點頭。
不一會兒,管傢領著一個人進來瞭,我一看,是七壩頭,王傢賢。
七壩頭進屋後,什麼都沒說,撲通跪下瞭:“祖爺!小的前來認罪!”然後梆梆磕頭,“祖爺,我錯瞭!祖爺,饒命!”
祖爺看瞭他一眼,冷冷地說:“說吧。”
七壩頭邊哭邊說,我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好大的一個陰謀!
原來錢躍霖這個老狐貍和西派的秦百川勾結已久瞭,他們早就準備搞掉祖爺!
祖爺是個梟雄,誰都看出來瞭,祖爺21歲執掌“木子蓮”,當初從張丹成手裡接過堂口時,堂口裡老的少的全算上才二十幾號人,傢底薄得要命,人財兩缺,二十幾年後,祖爺已將堂口經營到上百人,銀子賺得數以百萬計!
幾百年來四大堂口平分秋色,實力都差不多,大傢相互制衡,誰也不能威脅到誰,結果歷史走到民國,橫空出世瞭個祖爺,“木子蓮”被他經營得紅紅火火,一枝獨秀,出盡風頭,這一下打破瞭幾百年四大堂口的均衡態勢,這是大忌!
祖爺何嘗不明白這裡面的道理,前些年,盡管堂口實力不斷在增強,他都不露聲色,對各個大師爸也是畢恭畢敬,直到1945年後,他對自己的實力絕對有把握時,才開始大打攻心戰。近幾年,他不斷散發大把的銀子給其他堂口收買人心,表面上看這是好事,各大師爸也千恩萬謝,但實際除瞭江飛燕,其他兩大堂口的掌門人是心存忌憚的,人心都被你祖爺買走瞭,這還瞭得!再加上1943年,四大堂口在重慶被軍統局包圍時,祖爺把秦百川架在火上烤,置他生死於不顧,秦百川更是懷恨在心。
另外,錢躍霖從抗戰開始,就在北方越混越慘,解放戰爭打響後,他基本混不下去瞭,他想南遷,又怕與祖爺的堂口起沖突,其實他已暗地裡幾次南下搶生意瞭,祖爺知道,但礙於大局,未曾追究。後來,錢躍霖又帶著一群阿寶跑到南粵,打起南部四省的主意,也被江飛燕打瞭回來,他心裡恨啊。江淮多富庶,南粵少戰火,誰都知道這是兩塊肥肉,錢躍霖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但祖爺和江飛燕實力都很強,他幹著急沒辦法,又不願意屈尊投靠祖爺,於是,便和秦百川勾結瞭。
勾結,其實是虛弱的表現,他們私下合計過,如果再不聯合對付祖爺,幾年後,“江相派”恐就真的要統一在祖爺的麾下瞭!
秦百川和錢躍霖商量,無論如何都要做掉祖爺,做掉祖爺後,江飛燕就好辦瞭,到時候重新劃分勢力范圍,秦百川依舊執掌西派,然後把南方四省收歸自己的麾下,錢躍霖執掌東派,接管祖爺的所有地盤。這兩人還商量著將江飛燕手下的女阿寶瓜分掉,江飛燕同意則罷,不同意就滅掉!
最後兩人決定,讓錢躍霖假裝投靠祖爺,隻有接近祖爺,才能摸清祖爺堂口的底細,看看能不能策反幾個壩頭,來個裡應外合,將東派徹底端掉。
從錢躍霖來堂口那天起,祖爺就起疑心瞭,祖爺喜歡“下棋”,直接把錢躍霖搞死就沒意思瞭。於是下瞭一盤大棋,他故意讓錢躍霖參與堂口的堂會,讓他參與一些重大事情的探討,俗話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祖爺想看看他到底有多深,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更為重要的是,祖爺想借錢躍霖之手牽出堂口的不穩定分子。祖爺知道,盡管各個壩頭平日裡都對他忌憚三分,但“江相派”畢竟是一群烏合之眾,這些人都是智商上的高手,道德上的人渣,個個心狠手辣,祖爺永遠記得當年張丹成手下的壩頭造反的事,從上任那天起,祖爺就對所有壩頭心存戒備。
祖爺從不讓壩頭們團結,故意讓他們鬥,他們鬥得越厲害,自己越安全。解放戰爭爆發後,堂口的日子越來越緊,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缺錢瞭,堂口就不穩定瞭。尤其是祖爺將堂口的銀子贈給其他堂口這件事,更是遭到三壩頭、五壩頭多次直接反對。1949年開春以來,三壩頭曾建議祖爺移師南下,他說的南下,可不是形式上的,而是要搶江飛燕的地盤,祖爺沒應,他就建議祖爺向西南進軍,奪下秦百川的幾個省份。
其實,三壩頭這樣想沒有錯,錯就錯在他沒在祖爺的步調裡,他走得太快瞭,他這樣做會打亂祖爺這盤大棋。
祖爺知道三壩頭、五壩頭、七壩頭一直是沆瀣一氣的,這三個人不同於大壩頭、二壩頭,他們都是知識型的,工於心計,祖爺想借錢躍霖來堂口之機看看這三塊料究竟能反到什麼程度。
這三人終於沒經受住考驗,真的就被策反瞭。帶頭的就是三壩頭。
三壩頭自從跟祖爺以來,一直有野心,他總覺得自己的智商和祖爺不分上下,他認為祖爺退位以後,堂口肯定由他執掌。在他眼裡,大壩頭有勇無謀,二壩頭不人不鬼,四壩頭就是一書呆子,五壩頭和他穿一條褲子,除瞭他,沒人能接替祖爺。
讓他沒想到的是,歷史走到瞭1935年,祖爺從王亞樵那裡帶來瞭一個14歲的孩子,這個在祖爺的庇護下慢慢長大的小六子,越來越顯現出與眾不同,他頭腦聰明,有膽有謀,還有一身好武藝,而且出身“斧頭幫”,黑白兩道的人脈都很廣,這下麻煩瞭,爭奪大位的對手來瞭。於是他在挑撥其他幾位壩頭關系的同時,極力培養自己的勢力,推薦王傢賢當七壩頭就是他的一步棋。
曾有一段時間,三壩頭想“單飛”,祖爺看出來瞭,鑒於堂口的整體利益,敲打瞭他幾次,他不再吭聲瞭。
三壩頭還很貪財,他對堂口的“抽頭”制度頗有意見,曾多次給祖爺提過建議,當然是借著穩定堂口軍心的借口,祖爺沒應。
解放戰爭打響後,各大堂口生意日漸凋零,全國的阿寶們都浮躁起來,大傢都不知道歷史究竟走向何方,自己命運終歸何處。三壩頭多次試探祖爺口風,想知道祖爺的打算,但祖爺就是不吐口。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錢躍霖來瞭,也給三壩頭帶來瞭“主心骨”,錢躍霖說:“現在正是‘江相派’大洗牌的好時機,‘江相派’不能都被一個人把持瞭!”
錢躍霖承諾事成之後,劃分幾個省給三壩頭,讓三壩頭獨挑大梁,執掌一方。這正中三壩頭下懷,他憋瞭這麼多年瞭,做夢都夢到自己當瞭大師爸。
於是他們倆暗地裡和秦百川勾結,計劃來個裡應外合。他們分析瞭,要想除掉祖爺,首先要除掉六壩頭“風子手”,這是祖爺的貼身護衛,智勇雙全,是最大的絆腳石,隻要拿掉他,其他的壩頭不足慮!
怎麼拿?直接打打不過他,暗殺更不行,無論是下毒還是槍殺,都相當於直接告訴祖爺有人要謀反。關鍵時刻,錢躍霖這個老狐貍又發揮作用瞭,他掏出一張食譜,是他早年在北方直隸行騙時,從一個老太監手裡得到的一個宮廷“食殺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