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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盛夏

第二天的住院查房陣容和平時不太一樣,林主任和李副主任都不在,主持查房會議的人變成瞭程涼。

程涼值瞭一晚上的大夜班,嘴裡都是檸檬棒棒糖混雜著咖啡的味道,白大褂雖然因為怕被管風紀的逮著扣瞭扣子,但是拉拉胯胯的,倒是頭發難得的整整齊齊,看起來專門梳過。

“主任們今天要參加座談會,早上查房就我們幾個。”他開口,仍然是懶洋洋的調子。

“註意這幾床的病人。”他指瞭指表格上的那幾個重點標識的床位,嚴格按照醫院定好的查房準備流程一絲不茍的走完,然後大手一揮,帶著十幾號人浩浩蕩蕩的開始查房。

讓林主任知道估計又得念他瞭,程涼推開第一扇病房的門,想。

在林主任的標準裡,完全按照流程走不過腦子就是敷衍,而他,最喜歡這種敷衍。

省時省力還安全。

就像今天查房,沒有任何差錯,一點意外都沒有。

除瞭十五床。

十五床劉阿姨今天的精神特別好,早早起瞭床,換瞭一身幹凈的病號服,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茍。

“程醫生。”她的臉色看起來也沒有前兩天那麼灰敗,“我想好瞭,那個手術,我做。”

病房裡瞬間安靜瞭。

醫生們都沒有馬上說話,坐在床邊背單詞的盛夏也擡頭看向劉阿姨。

“手術的錢可以湊。”劉阿姨說,“我傢裡開始賣房子瞭,賣瞭以後就交到醫院裡來,就可以做手術瞭。”

“傢裡人都同意麼?”程涼問。

十五床是林主任的病人,林主任為瞭這個病人專傢會診瞭好幾次,他聽到這個消息應該會很開心。

“我會跟他們說的。”劉阿姨看起來是真的考慮清楚瞭,一點都不猶豫,她甚至給醫生們分析,“都說結婚後財產是對半分的,房子賣瞭我隻拿我的那一半,那樣也就夠手術瞭。”

“那就是我的錢,就算他們不同意也沒用,實在不行我還可以離婚,離婚瞭財產總要平分的。”劉阿姨急急忙忙的,看著程涼的眼睛,“我總是要活下去的,先活下去再想其他的。”

“林主任明天下午回鹿城,到時候他會叫上你傢裡人和你一起談談手術過程費用和風險。”程涼不再廢話,“如果確認都沒問題瞭,就可以手術。”

“你的身體情況……”程涼翻看過劉阿姨的病歷,“越早手術越好。”

“好的好的好的。”劉阿姨使勁點頭。

決定抓住最後一次生的機會的劉阿姨沉浸在終於想通的亢奮中,而在旁邊圍觀瞭全程的盛夏,卻看到瞭幾個實習醫生互相對看的眼神。

有猶豫的。

有意味不明的。

那個之前林主任被削得很慘的孫醫生眼底的不贊同是最明顯的。

“還有你。”程涼冷不丁的擡頭,徑直走向盛夏,“你今天早上的檢查報告出來瞭,可以手術瞭,排在後天,周四。”

“明天晚上我會跟你講手術過程和風險,讓你那個朋友也一起來。”他邊走邊交代,身後跟著一群醫生。

盛夏被這陣仗嚇到,吶吶地點頭。

“如果我快一點,是不是能趕上和小夏前後腳手術啊。”劉阿姨想通瞭大事,更輕松瞭,還帶著憧憬。

“弄不好還能一起出院呢。”她咧嘴笑,焦黃的眼角佈滿瞭笑紋。

程涼沒接話,盛夏看到他拿著病例的手一頓,又揣進瞭那件白大褂兜裡。

查房結束。

醫生永遠不會在病人面前表露出非必要的情緒和言語,但是盛夏卻在實習醫生的表情裡察覺到瞭一絲微妙。

應該不是成功率很高的手術,所以像孫醫生這樣的醫生才會不贊同,劉阿姨這樣的病人,太容易產生糾紛瞭。

但是她看著興高采烈的劉阿姨,還是把心裡的那點猶疑壓瞭下去。

命最重要。

總是要活下去,再想其他的。

***

盛夏不知道劉阿姨具體是怎麼跟她傢裡人提決定手術的事的,她的性格再冷靜淡定,也終歸隻有二十出頭,馬上要手術並且切掉膽囊這件事終於到瞭最後的準備期,還是影響瞭她的心態——起碼今天她的英文單詞並沒有背完。

周三,盛夏手術倒計時最後一天,住院部十八樓發生瞭兩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關於劉阿姨的。

這一次他們傢來瞭好多人,盛夏看到瞭劉阿姨之前被保安趕出去的老公,她兒子,穿著孕婦裝還沒有顯懷的兒媳婦,三個人,臉色都很難看。

“我不可能會同意的。”劉阿姨老公還沒走進病房就黑著臉,“手術有風險的你曉得伐啦?醫生為什麼要勸你做手術,那是因為他們醫院就是要賺錢的!就你耳朵根子軟隨便什麼人跟你說話你都信。”

聲音很大,尤其那句醫院也是要賺錢的,幾乎是吼出來的,整層住院樓應該都聽見瞭。

劉阿姨又氣又急,身體虛沒力氣站起來拉她老公,隻能狠狠的拍著病床床板壓著嗓子:“你進來!你進來把門關起來說話小聲一點!”

她八卦瞭一輩子,最怕的就是被人八卦。

可她的男人卻一副就是來鬧事的模樣,還杵在病房門口粗聲粗氣的吼:“我又沒有做虧心事!我做什麼要小聲一點?!虧心的是這黑心的醫院!治不好病!連要死的人的錢都要賺!”

護士從他們一傢人進瞭病區就開始警戒,此刻已經打算聯系保安瞭。

劉阿姨急得眼睛都紅瞭,也扯著嗓門大喊瞭一聲:“你老婆還沒死你就找瞭別的女人換瞭傢裡的鎖,你這還叫沒做虧心事?!”

劉阿姨一傢人都愣住瞭。

盛夏也愣住瞭。

隻有劉阿姨一個人坐在床上喘著粗氣,漲紅的脖子青筋直冒。

“都進來!”她嘶啞的吼,“我就是個快要死的人瞭,面子也不要瞭,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們健健康康的還要活很久,要是不想這輩子都被人戳著脊梁骨,就把門關上,進來說!”

“你……”那男人在門口糾結瞭半晌,居然真的就進來瞭,聲音也小瞭很多,“又是哪個黑心腸的死八婆跟你亂說話瞭?”

劉阿姨喘著氣嗤笑:“我八卦瞭人傢一輩子,小區裡面哪傢人白事哪傢人紅事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怎麼可能連自己男人偷腥瞭我還一點都不知道的。”

男人不說話瞭。

劉阿姨的兒媳婦偷偷的捏瞭下劉阿姨兒子的手臂,她那個瘦弱的兒子期期艾艾的坐到劉阿姨旁邊,喊瞭一聲媽。

劉阿姨轉頭看著他。

那天不歡而散之後她兒子就再也沒有來過醫院,兩三天沒見,劉阿姨人又瘦瞭,整個人骨瘦嶙峋,臉上透著黑森森的死氣。

劉阿姨兒子梗著脖子,這一聲媽之後剩下的話就說不出口瞭。

“要買學區房對吧。”劉阿姨反而笑瞭,“還想買個大的對吧。”

劉阿姨兒媳婦站在那裡,不自在的打斷:“媽,這些事您就別操心瞭,好好養病。”

“我快死瞭。”劉阿姨看著這位兒媳婦,“現在不操心,難道打算入土瞭托夢給你麼?”

這兒媳婦是她兒子相瞭半年親相回來的,其實還算乖,比起她親兒子和親老公,她兒媳婦最多也就是拾掇著人買房罷瞭。

“你為什麼想買房子我知道。”劉阿姨傾身拿著杯子喝瞭一口水,“現在的房子是你們婚前買的,房產證上沒你的名字,到底是不靠譜的。現在嫁的男人不省心,婆婆眼看要走瞭,公公又被外面的狐貍精迷得五迷三道的,你怕你再不撈點什麼,以後孩子和你都得吃苦。”

“買學區房,是對的。”劉阿姨說。

劉阿姨兒子眼睛一亮。

“但是把早餐店和房子一起賣瞭買套大的,就不對瞭。”劉阿姨看都不看自己的兒子,拉著兒媳婦的手繼續說。

“小穎啊,你公公現在有人要,是因為他手裡有錢,好歹還是個早餐店的老板。他是沒有退休工資的,早餐店沒瞭他沒瞭生計,你覺得哪傢的狐貍精會要這樣的老男人?”

劉阿姨兒媳婦一怔。

“你買套大的,他到時候還得跟著你們住,這你想過沒有?”劉阿姨問。

歪著頭,問得慢吞吞的。

卻把幾個人的臉都問得煞白煞白。

一個並不孝順的兒子,自然是不會想帶上自己老父親一起過日子的,親兒子都不想,更何況兒媳婦。

“你公公的如意算盤呢,我也知道。”劉阿姨半躺在床上,“早餐店一直都是我在操持的,我動不瞭之後他也就倒買倒賣點油條豆漿,做生意不誠心老想著占便宜買來的東西都不新鮮,生意越來越差。”

“他是不想做事瞭,幹脆裝大方把東西都賣瞭,以後吃住就都靠兒子。”

“他做得出來的。”劉阿姨看著自己的老公,重復,“他做得出來的。”

“死三八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呢!”劉阿姨老公色厲內荏的喊瞭一句。

“我這亂七八糟的話,哪一句是錯的?”劉阿姨反問。

劉阿姨老公漲紅著臉,隻能呢喃重復著:“你就是病糊塗瞭,你這種情況說的話不算數的,做不得數的。”

劉阿姨沒理他。

她像是變瞭一個人,從那天晚上想通要做手術之後,她就像是披上瞭鎧甲,拋掉瞭尊嚴,把自己傢裡爛到根裡的事情都挖出來擺在他們面前。

她隻要活下去。

“所以我想過瞭。”劉阿姨看著她的傢人,“學區房還是買,但是你們兩個工資低,量力而為買個小的一傢三口住就夠瞭。把我們現在住的房子賣瞭,也就差不多瞭。”

“至於早餐店的門面房,也賣瞭,但是這錢不能給你們兩個小的,這錢,我和你爸爸一人一半。”劉阿姨繼續說,“我那一半用來給我救命,至於你爸的,就給他養老,你們不想管他,就隨他去。”

“你們看,成不成?”劉阿姨沒有問她老公,她直接看著她兒媳婦。

圍觀瞭全程的盛夏在劉阿姨看過來的時候沖她豎瞭豎大拇指。

阿姨您那些天天傢長裡短的電視劇,真沒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