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盛夏程涼
安靜。
盛夏平時幾乎不說臟話,不太明白程涼為什麼會在直白前面加一句罵娘的臟話。
她兩眼亮晶晶地看著程涼,覺得他看起來也不像生氣的樣子,所以她覺得,那麼激烈的語氣背後應該藏著其他的話。
她猜不出其他的話是什麼,所以隻能這樣目光灼灼地看著程涼。
程涼發現他好像有點幼稚。
他能看懂盛夏眼底的問號,但是他並沒有打算回答盛夏的問號。
於是他就像個欺負女同學的小學生,眼睛眨也不眨地和盛夏對視,眼看著她眼底的問號越來越大,卻堅決不出聲。
盛夏一動不動。
程涼就也跟著一動不動。
都說男女對視時間久瞭會產生奇怪的感情,程涼絲毫沒感覺到,他覺得盛夏肯定也沒感覺到。
她真的一點都不眨眼。
眼睛挺健康。
戰敗的程涼悻悻然閉上眼,眨著酸澀的眼睛轉身去書架上挑瞭兩本書。
“這兩本書我常看。”他算是勉強回答瞭盛夏之前的問題:外科醫生在平時生活裡會看的書。
盛夏看著書名。
放在上面那本橙色封面,上面畫瞭個拿羽毛球拍和狼狗打架的人,書名是《100DeadlySkills:TheSEALOperative’sGuide》註:特工訓練手冊。
盛夏:“……”
放在下面那本倒是相對正常,是一本科幻小說《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盛夏也看過,很震撼細膩的一本書。整本書的核心思想就是“如果我不曾見到太陽,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兩本書都被翻過好多次瞭,裡面有折痕也有隨手記的潦草筆記,程涼沒有敷衍她,這兩本書確實是他空閑時候經常會隨手翻的東西。
“這本是興趣。”程涼指著那本特工。
盛夏翻開看瞭幾眼,意外的是這居然不是用書名做噱頭的書,裡面是實打實的圖文並茂的一百條實用特工技能:怎樣避開追蹤,怎樣解開被綁著的手,怎麼做不留指紋,怎麼做炸彈怎麼撬鎖……
就這樣一本東西,居然還是英文版,盛夏好奇地看瞭眼書封的出版社。
“國外買的,國內出版的有刪減。”程涼解釋瞭一句。
盛夏:“……那天那個拿刀醫鬧的病人傢屬如果沒有被制服,你會不會用這書上的技能對付他?”
程涼搖頭:“現場有警察有保安,還輪不到我做這些。”
“而且這上面的東西也不實用。”他伸手翻瞭兩頁,評價,“就圖畫得不錯。”
他當漫畫看的。
畢竟是真實特工寫的,比那些英雄漫畫看起來有實感。
“……另外這本呢?”盛夏決定跳過這本一言難盡的有點中二的興趣書。
“書店暢銷書書架上隨手拿的,看完瞭覺得不錯就多看瞭幾遍。”
程涼答完又拿起那本特工書翻瞭兩頁。
確實是興趣,他就看瞭兩頁表情就放松瞭,低著頭,淚痣就愈加明顯。
氣氛也變得輕松。
“你經常去書店麼?”難得遇到這樣的機會,這個月都在為瞭紀錄片選題發愁的盛夏腦子裡有很多問題。
“偶爾。”程涼倒也合作,“辦瞭書店的會員卡,積分快到期瞭就會去轉轉,然後買瞭書積分就變得更多。”
會員卡的死循環。
這個回答很有趣。
盛夏彎起眉眼。
“除瞭看書,你業餘時間還喜歡做些什麼?”盛夏已經調出手機裡的備忘錄,打算趁著這個機會多問一些。
“洗衣服。”程涼答。
盛夏:“……啊?”
所以她從樓上看到一樓那個陽光房裡每天都晾著的衣服,都是程涼洗的?
那真的是很多很多的衣服啊!
夏天都能看到冬天的毛衣……
程涼斜睨瞭盛夏一眼,“打算拿我做紀錄片素材?”
“不是。”盛夏搖頭,“我還沒有確定主題,隻是想先搜集些資料。”
程涼一頓,又低頭去翻那本特工手冊。
他不想承認他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因為盛夏搖頭變瞭臉色。
他隻是喜歡看紀錄片,但是沒那麼想做人紀錄片裡的素材。
真沒有!
“其他還有什麼主題?”程涼狀似不經意地問。
“還有人文類的,展現鹿城不同季節不同氣候裡的清晨還有各種早點攤。”盛夏依舊坦誠,“或者情感類,都市相親男女之類的。”
題材有很多,也有很多盛夏覺得能拍得出彩的主題,但是盛夏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想試試拍醫生的下班時刻。
一個在上班時間能夠近距離感受到人性至善至惡,能夠碰觸生命,看著自己同類出生死亡的職業,下瞭班,會做些什麼。
他們要如何保持工作和生活上的平衡,他們要如何在人性至惡中選擇救死扶傷,他們又要如何面對無能為力生命迅速消逝的病人。
這些盛夏還無法理解的情感,她想通過紀錄片鏡頭去看去聽。
“不過最想拍的還是醫生這個。”盛夏強調。
隻是這個題材太厚重,她經驗不足,光是尋找切入點就煩惱瞭一個多月。
她倒是也不急,本身尋找切入點的過程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的有意思瞭。就算最後因為自己能力不足暫時拍不瞭這麼厚重的題材,對她來說也是一種累積。
程涼沒作聲。
盛夏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底的熱切度讓他想起瞭林主任,想起瞭他那個多年未曾聯系的學霸同桌。
這種熱愛專註和執著,像刺眼的光,灼燒得他這樣的人眼底都是黑色光斑,無所遁形。
“需要幫忙麼?”他聽到自己問。
程涼對這樣的人沒轍。
他對盛夏沒有惡感,相反,他喜歡她的學習直播間,第一次在門診看到她真人,就覺得這種一點濾鏡都不加的主播很難得。
直播間和他口味完全一致的歌單更難得。
更別提住院的時候盛夏簡直可以拿個模范病人獎瞭,照顧她的護士都對盛夏印象深刻,盛夏出院一周瞭他還能聽到護士討論她,說要是病人都像盛夏這樣就好瞭。
而且,她還是他的租客。
雖然他從房子落成開始就沒有關心過租客這兩個字——這房子就在老城中心,從來沒愁過客源。
但是他還是很好心的主動提出幫忙,這對他來說,是第一次。
可他貢獻瞭自己寶貴的第一次,盛夏卻沒有他想象中的雀躍。
眼睛倒是確實更亮瞭。
但是她就這樣兩眼發光的盯著他盯瞭快有一分鐘,才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試探一般的說:“那……”
程涼等著她開口。
她估計是覺得後面的話有點太麻煩他瞭,臉都微微漲紅瞭。
“能不能麻煩你幫我介紹三個醫生。”她說。
“一個像周醫生這樣的就可以瞭,年輕的實習醫生。”
“一個是三十歲左右的,像我之前住院的時候那些住院醫生那樣的。”
“最後就是相對資歷老一點,專傢一些的中年醫生。”
盛夏說完,急急忙忙的補充:“我保證肯定不會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
“參賽的紀錄片需要控制在四十分鐘之內,所以每個人的時長都會控制在十分鐘左右。”
“我會在錄制前和每個人有將近一個小時左右的訪談,之後會記錄一小段他們在醫院工作的日常。”
盛夏頓瞭頓。
“如果醫院不方便拍攝,不拍醫院的也可以,院方需要拍攝許可的話我這裡也可以提供學校給的證明。”
“主要就是拍下班後的內容,我會給每個人一個攝像機,他們平時把攝像機擺在他們喜歡的地方,拍一些吃飯聊天休閑內容就可以瞭。”
她說她還沒確定主題,但是說這些的時候卻流利得連停頓的時間都很少。
但是……
程涼低頭笑瞭。
“你剛才問我的那些東西,隻是為瞭演習?”他問。
什麼愛看什麼書,什麼平時喜歡做些什麼。
她要找三個醫生,卻沒提需要找他。她說瞭找小周也沒說要找他。
敢情他就隻是個介紹人。
就像上次問他要瞭微信卻始終沒加他一樣。
這孩子是不是隻喜歡挖坑不喜歡填土。
“嗯。”盛夏沒發覺氣氛不對,她誠實的點頭,“我想感受一下醫生上下班的反差。”
“反差大嗎?”程涼問。
盛夏莫名的覺得程涼這語氣有些陰森,疑惑地看瞭他一眼,搖搖頭:“其實很統一。”
上班的程涼和下班的程涼,都是古怪矛盾並且隱藏憤怒的。
不過這句話她沒說出口,她覺得這樣憑感覺臆斷一個人不太好,他們嚴格意義來說還隻是陌生人。
“三十歲左右的醫生,我就可以,不需要找住院醫生。”程涼發現,他如果不把話挑明,肯定繞到天亮都不一定能讓盛夏聽懂。
誰知道盛夏立馬搖頭,一秒鐘猶豫都沒有:“你不行。”
“嗯?”問話變成瞭危險的單音節。
盛夏如果不給他一個合理解釋,他現在就把這兩個租戶丟出房間。
“你……不是主流。”盛夏歪著頭。
程涼瞇起眼的表情又黑瞭幾分。
盛夏:“……”
他又不高興瞭……
“我想要找典型一些的。”她覺得大概是那句不是主流惹瞭他,所以她換瞭個說法,“普通一點的,大多數人印象中的醫生。”
而不是他這樣在準一線城市市中心有一幢房子,長得又高又帥走路帶風斜眼一笑還帶著邪魅的。
她是拍紀錄片,不是拍電影。
她用程涼當紀錄片素材,就太不腳踏實地瞭。
程涼反問:“我不普通麼?”
他不普通麼?
被床板砸瞭也會骨折,到現在還沒辦法一個人主持大型手術,這個季度沒選上優秀青年醫生,手裡的研究項目都泡湯瞭。
這還不夠普通麼?
盛夏非常一言難盡,但她仍然勇敢的搖搖頭:“你這幢樓有兩個單元,一梯兩戶,八層,算上你這個打通的一共三十一間。”
盛夏看著他,真誠的:“這就已經很不普通瞭。”
鹿城的租金,他年收入肯定過百萬瞭。
估計醫院的工資就是他每個月的零花錢罷瞭。
程涼黑著臉,木著心,問瞭一句之後幾十年每每回想起來就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的話:“有錢不行麼?”
盛夏:“……”
“有錢就不是普通人瞭?就不能做典型醫生瞭?就連紀錄片都上不瞭瞭?”
盛夏:“…………”
程涼:“你歧視有錢人嗎?”
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