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盛夏程涼
太鬧心瞭。
房東程涼心想。
這一整天,他傢的訪客都快趕得上他過去幾年的總和瞭。
而且小周這人很妙,來就來瞭還帶瞭一堆外賣,粥飯饅頭,都是食堂打包的,這份量看起來就是打算四個人一起分著吃的,還順手就把所有人都招呼上瞭飯桌。
“來都來瞭。”他說。
更妙的是一起過來的唐采西,她居然帶瞭飲料和水果,一看就是打算一起吃飯的架勢。
配合得太默契,所以程涼忍不住問瞭:“你們倆很熟?”
唐采西沒否認:“熟,我追過他。”
周弦補充:“就這周追的,追瞭兩天半。”
盛夏最後總結:“其實挺久瞭。”
唐采西最新的目標是她律師事務所對面互聯網公司的一個程序員,她說她喜歡那個程序員戴的眼鏡。
周弦真的算挺久瞭,前前後後加起來快一周時間,而且兩人還有來有往的成為瞭朋友。
程涼:“……”
莫名的有種被排擠在外的錯覺。
“你們剛才聊什麼呢?”唐采西很自然的洗完手坐下來拿瞭個肉包子,湊近悄悄地問盛夏,“你不拍紀錄片他跟你生氣瞭?”
程涼:“……”這麼大聲的說悄悄話他應不應該裝作沒聽見。
盛夏也小聲的回答:“他沒生氣,我們在聊別的。”
周弦好奇瞭:“聊什麼?”
程涼面無表情:“聊紀錄片是她的理想。”
最後結論是他應該開個全國連鎖洗衣店。
唐采西憋瞭半秒,還是沒忍住噴笑出聲:“你幹嘛要給自己找不自在啊。”
跟盛夏聊人生理想,真的等於自虐。
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像盛夏這樣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清清楚楚的知道應該怎麼奮鬥,並且真的能自律的一點點去做的。
他們都是普通人。
“我平時都不敢跟她聊這些正經的東西,每次聊都能被打擊得體無完膚。”唐采西很能理解程涼的感受,“反正我當律師絕對不是因為正義感爆棚,我就是單純的那時候高考分數出來之後能做的最好選擇就是法律專業。”
然後就一路讀書畢業實習。
周弦舉手:“我當醫生也不是因為理想崇高,我主要就是因為我傢裡人都是醫生,我爸媽說我當醫生的話工作起碼是不愁的,而且一傢都是醫生看起來整齊。”
盛夏:“……”
三比一,一屋子咸魚。
程涼本來已經飄到連鎖洗衣房去的心思又被拉瞭回來。
他的痛苦在於他身邊一直有盛夏這樣的人,一開始是同桌,現在又是林主任。
這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缺什麼。
能看出他心氣不平,並不是真的就那麼安心的想做一隻咸魚。
心氣不順。
所以看到盛夏正盯著一桌子饅頭包子看,就隻從中間挑瞭個小青菜包遞給她。
沒有膽囊的人,少吃點!
“不過我是真沒想到程醫生會對紀錄片那麼有興趣。”唐采西是個安靜不下來的人,很快就有瞭新話題。
“師兄不喜歡看有臺本的東西,所以平時喜歡看紀錄片和直播。”這問題周弦幫程涼答瞭,“之前有個記者采訪,院方把問題答案都事先編好瞭讓師兄去露個臉,結果他就找借口跑瞭。”
然後被林主任追著打瞭一條街。
居然和她喜歡紀錄片的理由一樣,小倉鼠一樣嚼著青菜包的盛夏多看瞭程涼兩眼。
程涼在專心的吃肉夾饃……
剛才明明吃瞭那麼大一碗大排面。
他們醫生一點都不養生。
“那你呢?”唐采西問周弦。
“我不喜歡紀錄片,我會在這裡出現主要是為瞭拍馬屁。”周弦十分耿直,看著程涼,“我們醫院應該會有人事調動,師兄弄不好會變成我上司。”
他雖然單純但是不笨,程涼再淡定也不至於聽到林主任停薪留職還能面帶微笑。
林主任肯定有後招。
林主任要是贏瞭,程涼肯定也能雞犬升天。
程涼是犬,他就也能變成雞蛋。
坐在那裡一直沒吭聲的程涼給這個雞蛋獎勵瞭一個肉夾饃。
總算開竅瞭。
小周很配合的雙手接過,程涼在笑聲中瞥瞭一眼盛夏。
這丫頭還在啃那個青菜包,看起來一點都不饞桌子上的紅燒肉肉夾饃肉包子。
更心氣不順。
“不過現在紀錄片環境應該不太好吧。”他又開始找她麻煩。
幼稚到連他自己都覺得他可能縮回到高中時期瞭。
他平時真不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瞪瞭周弦一眼,讓周弦把眼底的鄙視給吞回去。
說好的拍馬屁!
“好很多瞭。”盛夏對這個話題是很有興趣的,“尤其這幾年新媒體興起,展示渠道多瞭,加入的人也多瞭。雖然主流還是定制市場,真的靠廣告銷售盈利的很少,但是比起十幾二十年前,這已經是個非常好的時代瞭。”
一如既往的,一開口就積極向上。
咬著肉包子的唐采西沖程涼挑挑眉,頗有點自傢閨女多牛逼的自豪感。
程涼:“……”
人多瞭吃飯容易吃撐,周弦帶回來的那兩個大袋子裡的東西被四個人邊聊邊吃很快就瓜分得差不多瞭,周弦很自覺地站起身把剩下的都收拾到冰箱,聊天的陣地轉移到瞭客廳。
唐采西跑上樓拿瞭傢裡的花茶茶具,放在程涼客廳一字排開。
“你傢最大。”唐采西還沒等程涼問就主動解釋。
“我明天休息。”周弦補充。
房東程涼:“……”
***
“我現在實習的那個律師事務所是整個鹿城和醫院合作最多的事務所。”吃飽喝足,唐采西開始說正事,“你們醫院的事要是需要幫忙,可以找我領導。”
她摸出一張名片:“我領導專項負責醫療事故的,勝率很高,拿這個名片過去報我的名字可以打折。”
接著又摸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等我實習結束正式執業瞭也可以幫你們,收費肯定比我領導便宜。”
她拉生意拉得坦蕩蕩,所以程涼和周弦也拿出瞭自己的醫生名片。
唐采西笑瞇瞇地把兩個醫生的名片妥帖收好,感嘆:“我們這幢樓臥虎藏龍啊,又是醫生又是律師,都是現代人不得不需要的職業。”
雖然隻有一個規培生一個實習生還有一個被砸到鎖骨骨折的肝膽外科主治醫生。
另外還有個從他們交換名片就拿出手機開始拍的盛夏。
“記錄一下。”盛夏在鏡頭後面笑瞇瞇。
“你不入鏡麼?”唐采西看著鏡頭問,“說不定以後你變成什麼紀錄片大導演,拍你人物傳的時候可以用到這一幕。”
“到時候我們都變成業界大拿瞭,這種歷史性的時刻肯定可以拿出來反復播放。”唐采西開始快樂的幻想。
“我不用出鏡,我這輩子就在鏡頭後面拍你們瞭。”盛夏的聲音也帶著笑。
記錄她的密友從實習生變成業界大拿,記錄這兩個一臉無語的男人也變成瞭別人口中的周主任程教授。
紀錄片的意義,就在於紀錄。
哪怕她嚷著不出鏡還是被唐采西抓到鏡頭前逼著露瞭個大大的笑臉。
哪怕她們傢的花茶喝起來好像返潮瞭。
哪怕說瞭以後不追周弦的唐采西又暗搓搓的開始問周弦問題,把房東程涼的傢當成瞭咖啡館。
***
“劉阿姨怎麼樣瞭?”盛夏問身旁的程涼。
唐采西和周弦已經縮在角落竊竊私語當他們兩人不存在瞭,盛夏看著在一旁喝茶刷手機的程涼,問瞭個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
那個臉色焦黑一臉病容卻整日笑嘻嘻的八卦阿姨,手術成功瞭沒。
“手術做完瞭。”程涼答,他明顯心情不錯,“老林主刀的,之後在ICU住瞭半個月,現在應該轉到普通病房瞭。”
“會好起來麼?”盛夏問。
“應該吧。”程涼說,“不過她這病以後也不能太勞累,身邊得有人照顧。”
但是她房子也賣瞭,為瞭看病都掏空瞭。
聽那些護士八卦,婚也離瞭,出院以後就是孤身一人,沒房、沒錢、還拖著半個病體。
盛夏歪著頭:“那就好瞭。”
她說,笑瞇瞇的。
“劉阿姨很厲害的,辛苦撿回一條命,以後生活肯定就會好起來的。”她又說。
在她心裡,劉阿姨有街坊鄰居,有一輩子八卦累積下的智慧,也有努力活下去的求生欲。
那麼,就會好起來的。
程涼拆瞭根棒棒糖叼在嘴裡,不置可否。
盛夏側頭看他。
他的淚痣在燈光下是暖棕色的,小小的一顆,嵌在眼角。
現在心情放松,所以那顆痣看起來也很愉悅,不像他發火的時候,明明那麼小的一顆痣,卻能讓他那張厭世臉瞬間殺傷力十足。
不拍他,真的可惜瞭。
“等我學好瞭,真的知道怎麼展現鏡頭想清楚主題的時候,可不可以再邀請你拍一次紀錄片?”盛夏又問。
程涼歪頭看她:“拍我什麼?”
他乏善可陳得很,沒有信念,普通醫生卻偏偏還有錢,於是連賺錢的基本需求都沒有。
“你這裡。”盛夏指著心口,“有憤怒感。”
程涼一怔。
“你對生命有憤怒感。”盛夏說得更加清晰,“不是無動於衷,不是麻木,不是悲憫也不是熱愛,而是憤怒。”
“就讓人覺得很鮮活。”盛夏低頭,後面那句話輕得快要聽不見,“也很動人。”
程涼嘴裡的棒棒糖棍子嘎嘣一聲,嘣斷的木頭戳到他的舌頭,他嘶瞭一下。
客廳另外兩個人都已經融入到背景裡,他在刺痛中隻看到瞭身邊的盛夏。
她還是一臉正直,仿佛剛才說的那句話是高中語文課本中某一課的中心思想。
而他,崩得舌頭都麻瞭,隻想把那兩個神經病趕出房門,然後抓著盛夏問她,她到底從哪裡看出來的?
他一隻咸魚罷瞭。
卻變成瞭一個對生命有憤怒感的動人的人。
程涼從茶幾上胡亂的抓瞭幾顆棒棒糖丟到盛夏手上。
“吃吧。”他很大方的,藏起瞭應該已經出血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