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盛夏程涼
周弦的電話掛得很快,四人語音通話裡一下子少瞭兩個頭像,嗖嗖的,四宮格變成瞭兩宮格,盛夏的擎天柱和程涼的微信默認灰色頭像就這樣排在瞭一起。
程涼低著頭看瞭一眼,本來要摁掉通話的手指一動,決定讓這兩頭像就這樣並排呆著也挺好,直接就鎖瞭屏,於是黑漆漆的樓道裡,真正意義的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黑燈瞎火,孤男寡女。
而且今天晚上的氣氛從一開始就很奇怪。
盛夏看著程涼鎖屏後在黑暗中站瞭一會,拿著她給的那個應急手電筒轉身帶路,她不知道為什麼,偷偷地松瞭一口氣。
松完瞭又怔怔的,有些不明白今天晚上心裡面那點奇異的情緒到底是因為什麼。
“程醫生。”盛夏不喜歡這種陌生情緒,她下意識就想解決問題。
可這聲程醫生一叫出口,她就發現她前面那個男人突然就停住腳步不走瞭。
“嗯?”雖然隻有一個單音節,盛夏也能發現他情緒跟之前不一樣瞭。
就好像,她那三個字突然把他們一個晚上都有些怪異的情緒一下子打回原位。
盛夏眨眨眼,覺得她剛才的問題解決瞭,就用瞭三個字。
“沒什麼。”突然就問不下去瞭,也不知道該問什麼。
程涼站著沒動。
六號樓主要的交通工具是電梯,樓道就是逃生口,設計的時候最經濟化的做到符合消防條例就算完工,所以其實很窄,程涼一動不動的堵在樓梯正中間,盛夏就沒辦法往下走。
“我今天去急診室幫瞭幾個小時忙。”程涼沒頭沒腦地開瞭口。
盛夏本來想趁黑悄悄從他身邊溜下去的想法剛剛起瞭個苗頭就被摁瞭回去。
“那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程涼笑笑,“尤其是我這種……”
他斟酌瞭半天措辭,還是用瞭盛夏曾經用過的描述:“充滿憤怒的人,在急診室這種地方給人看病,分分鐘都想辭職。”
“但去臨時獻血點看到你在那沖著唐采西笑的那個瞬間,就突然好瞭。”程涼自嘲,“還挺玄乎的。”
所以那個對視……
盛夏在黑暗中抿緊瞭唇。
所以程涼剛才在大廳裡才會那麼直挺挺地站著,看起來孤獨又寂寥。
“我從來沒有給過病人私人的微信號,你是第一個。”
“我雖然平時喜歡看紀錄片和直播,但那對我來說最多就是看書寫論文的時候的背景音,我不至於會為瞭想參與拍紀錄片,威逼利誘的,連你是不是歧視有錢人這種話都問得出口。”
黑暗裡,程涼好像笑瞭。
盛夏低著頭,又開始口幹舌燥。
程涼還在繼續:“我也不是那種不怕麻煩的人,今天臺風天本來派給我的抗臺任務都做完瞭,主動跟調度申請來守夜主要也是……”
程涼說瞭一半停住瞭,萬分懊惱地抓瞭一把頭發。
“我說這些不是為瞭要讓你有負擔……”
操。
這種事,他太不擅長瞭。
本來以為黑燈瞎火會好一點,最多他閉著眼睛把話都說完就當自己自言自語。
至於之後,盛夏不管是點頭還是搖頭,他都讓她自己選。
畢竟這人連要個微信號都能過一個多月才能給反應。
他剛才從臨時獻血點開始,就都想好瞭。
告白吧,他跟自己說。
他是真的喜歡這個丫頭,當初看上她直播間有部分原因就是因為盛夏長得挺符合他的審美,到後來,緣分纏上來,他才發現,盛夏哪哪都好。
她是他在這烏糟糟的世界裡看到的最為純凈的東西瞭。
坦坦蕩蕩的。
可他這告白說得,太沒水平瞭,跟要道德綁架一樣。
“算瞭。”程涼自顧自地打斷瞭話題,找瞭個理由,“這地方也不是說這些話的地方。”
是他混蛋瞭。
盛夏怕臺風,他還選瞭這麼個臺風天在這種地方告白順便道德綁架。
他真是……活該單身。
“我就是希望你不要叫我程醫生瞭。”
“我做這些不是因為我是你的醫生,我就是一個外科醫生,我沒有病人都出院瞭還要關心病人的習慣。”
語無倫次地。
搞砸瞭。
真挺懊惱的,尤其是懊惱完自己真的不擅長搞這種情情愛愛的告白之後,又醒悟過來他好像也沒什麼特別擅長的事。
也是被那聲程醫生激得一時沖昏頭,之前想得好好的自己告白完就結束的心理建設,沒等說瞭幾句就開始變瞭味。
告白完結束不瞭,他告白是想圖個結果的。可人傢姑娘大好前途,花容月貌,滿腦子正義和夢想,憑什麼就看上他瞭。
“就跟你糾結個稱呼問題。”程涼強行把話題給扭到瞭詭異的方向,滿不在乎地語氣生硬,還推鍋給瞭天氣,“這種臺風天真不適合聊天。”
說完瞭還催盛夏:“站哪幹嘛?趕緊走瞭,就兩層樓我們兩走瞭快二十分鐘瞭。”
盛夏:“…………”
這回輪到她站著不動瞭。
不但站著不動,她還順手關掉瞭手電筒。
程涼:“?”
這樓道在這二十分鐘裡從燈火通明到黑漆麻烏再到現在手電筒開瞭關關瞭開,也是挺坎坷的。
他告白失利,腦子裡關於刻薄的那根弦開始哐哐變粗都快要壓不住。
“你今天在急診室遇到什麼事瞭嗎?”盛夏站著,問他。
語氣平和。
程涼沒吭聲。
他平時就不愛把這些糟心事拿出來說,更不願意在盛夏面前說。
而且他剛才說瞭那麼一大通,盛夏這重點也是抓得人措手不及。
他不吭聲,盛夏也沒打算等他回答。
她現在腦子很亂,平時腦子亂的時候她喜歡一個人靜靜,等梳理出來瞭再把事情解決。
可是今天,腦子亂的同時,她……還有一點生氣。
因為程涼說瞭算瞭。
她突然就不想靜靜瞭。
“我剛才沒有把話說完。”她說。
“我小時候臺風那次,父母都不在傢。”
“我就記得那場臺風特別大,有很多被連根拔起的樹,我房間臥室的窗戶被對面吹飛的花盆砸碎瞭,當時我就坐在窗戶旁邊的桌子上。”
“那破瞭一半的花盆就直接砸到瞭我頭上,我當時就失去意識瞭。”
盛夏指著自己後腦勺的一塊地方,黑暗裡其實看不見,程涼就看到盛夏擡手做瞭個模糊的動作。
“傷得不輕,身上也有些被玻璃劃破的傷口,我就一個人暈瞭半天,醒過來因為害怕又躲到瞭床底,身上流瞭很多血。等鄰居阿姨想起我,臺風都過去瞭。”
程涼想起手術時,盛夏身上確實有一些細碎的陳舊傷口,當時一助還說是盛夏這人看起來挺乖,沒想到小時候也皮過——那些傷口,看起來就很像小時候頑皮被劃破的傷口,不深,但是都留瞭疤。
“那對我來說是挺大一個災難,所以我是真的很怕臺風。”
“你中午看到我在傢裡大廳裡那會,我已經進進出出徘徊瞭好幾次瞭。”
難怪,她那時候臉上濕漉漉的看起來像是出去瞭又回來瞭。
“要不是你。”盛夏停頓半秒,“我可能還得糾結一段時間才敢真正出門。”
“今天在獻血點也一樣。”
“其實我挺想和大傢擠大廳的,本來臺風天晚上我就睡不著,人多瞭還能壯膽。”
“但是你說來六號樓這邊有床有值班室,我一點都沒有猶豫就跟過來瞭。”
“哪怕中間還得穿過那麼長的走廊,我都沒跟你說要不然還是不麻煩瞭我還是擠大廳算瞭。”
盛夏平時話不算很多,除非提到她感興趣的紀錄片,要不然很少那麼大段大段地說話。
氣都不帶喘的。
“所以來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麼。”
為什麼今天兩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
為什麼她怪怪的,明明是她最討厭的臺風天,可整個人反而有些亢奮。拿手電筒裝鬼嚇人這種事,她隻對唐采西做過,她不覺得自己和程涼已經那麼熟瞭。
直到程涼說瞭那番話。
可她剛剛反應過來,程涼就說算瞭。
算瞭什麼算瞭。
她傢祖訓就沒有算瞭這一條,她傢的人就沒有事情都發生瞭也快攤牌瞭臨瞭就突然走回頭路的說法。
而且,這不是一個人的事。
正直的盛夏在黑暗中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瞭好多下,又開瞭口。
“我一直叫你程醫生,是因為……”她咬著唇。
是因為程涼一開始看起來懶散也不願意和人深交,她沒有辦法像叫周弦那樣直接改口,後來熟瞭,也叫習慣瞭。
而且,總覺得這個稱呼很適合程涼。
他就是這麼一個別別扭扭但是會真心關心病人的醫生,他才不是什麼出瞭院就不會去關心病人的人,要不然那天夜宵店那個人,他不會看一眼就想起對方姓什麼。
他也不會有機會就控制她的飲食,做的時候理所當然。
那個時候,他就是程醫生。
盛夏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噴湧而出的情緒,張著嘴胸膛起起伏伏半天,突然頹瞭。
“算瞭。”她說。
仿佛忘記上一秒她還因為這兩個字氣得要死,覺得她傢沒有這種祖訓。
算瞭,這果然不是一個人的事,當一個人說算瞭之後,另一個還能怎麼辦?
“我以後不會叫你程醫生瞭。”她輕輕地,又一次打開瞭手電筒。
程涼的影子在手電筒的光照下變成一個巨大的黑色陰影,他往前踏瞭一步,站在盛夏站的臺階上。
樓梯很小,兩人於是就擠在瞭一團。
他伸手,把盛夏剛剛打開的手電筒又給關瞭。
恢復黑暗後,盛夏聽到她身旁的程涼啞著嗓子在她耳邊吐氣。
他說:“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