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就是,不長嘴就好瞭……
其實二人世界很普通。
他們兩人吃完晚飯一樓的醫生們就陸續下班瞭,大傢在樓下吵吵鬧鬧,搶廁所的、吆喝著一起看電影的、還有嚷嚷著白天到底誰偷瞭筆的。
這些都是程涼在蘇縣這兩年聽慣瞭的熱鬧,他羨慕過,卻從來沒有融入過。
而今天,他一邊覺得吵鬧,一邊卻開始認真聽。
他在想樓下幾個房間就四個廁所是不是真的少瞭,幾個醫學生下瞭班要看的電影居然是愛情文藝片是不是不太正常,他還在想,自己抽屜裡的那些筆可千萬別給這幫兔崽子發現瞭。
那些遊離的熱鬧,終於變成瞭生活。
心境變化仿佛是一瞬間,可為瞭這一瞬間,他找瞭一輩子。
精疲力盡從手術室裡出來看到盛夏沖他笑的瞬間,吃飯的時候發現盛夏為瞭不吃肉偷偷摸摸把肉塞到菜盤子最下面的瞬間,還有現在這樣,下瞭班,他拿著筆記本寫明天的手術計劃,盛夏戴著耳機腰桿筆直的坐著剪片子的瞬間。
隻是兩個人,簡陋裝修的房間,晚飯還是樓下飯店打包的,卻莫名的有瞭重量感,活著的感覺,好像所有的辛苦終於都有瞭歸處。
程涼敲完最後一行字,關掉瞭文檔。
盛夏那邊的頁面一點都沒有要結束的意思,筆記本外接瞭一個她從丁教授那邊拿回來的大顯示器,現在顯示器上滿滿當當,一幀一幀,都是他。
她抿著嘴很嚴肅的把他的臉放大縮小,調光影,場景切換,加字幕。
看久瞭,會有些害羞。
程涼清清嗓子,幫她倒滿水,也給自己倒瞭一杯水。
盛夏扯下耳罩,喝瞭一口枸杞茶,兩條腿懸空晃瞭一下。
這代表這丫頭工作做完一個計劃項瞭,可以休息瞭。
作為盛夏直播間裡的忠實觀眾,程涼很懂,所以他拉著凳子在她旁邊坐下。
“正片有二十三分鐘瞭。”盛夏說,“要看嗎?”
“去我房間放投影儀上看?”程涼提議。
盛夏猶豫瞭一下,點點頭。
程涼很快就明白瞭盛夏猶豫的原因,一整面墻都是自己的臉的時候,沖擊力還是很大的。
“……”程涼後悔瞭。
不過他後悔的很有創意,他把和他一起坐在地毯上抱著抱枕看成片的盛夏摟到自己面前,太過害臊的時候就看盛夏的後腦勺。
她小時候應該沒有被逼著睡過米袋,後腦勺滾圓的。
二十幾分鐘的成片,還是初稿,所以仍然有連接不順暢的地方,有空白的插入點,配樂也沒有。
但是紀錄片大概的故事脈絡已經出來瞭,時間線是二十四小時,盛夏剪瞭每個小時裡她拍進鏡頭裡的內容,有病患,有醫生,也有病患傢屬。
中國邊疆縣城醫院的二十四小時,一個援邊醫生在二十四小時裡遇到的那些事。
有碎片的,也有連接的。
傢屬們有親人去世嚎啕大哭的,也有出院以後看著陽光笑的。
醫生們有累倒在走廊裡隨便一靠就睡著的,也有半夜還在練習室裡練習血管縫合的。
至於程涼,他在無數人無數次程主任的稱呼下,一直在忙碌。
手術室裡、教學室裡、辦公室裡、甚至自己傢裡,他大部分時候都很嚴肅,對著病人不茍言笑,傢屬有事找他他也一定會站在有攝像頭的地方,病人私下裡都說,這個大城市過來的醫生可兇,不聽他的話他就不給他們做手術。
但是病人出院,他會笑。
病人走瞭,他會在晚上手術做完巡房的時候看著空床位笑一笑。
自己帶出來的手術團隊獨立完成手術瞭,他也會笑,早上查房前開會的時候會點名表揚,那種時候,他的表情就會變得很溫和。
還有,洗衣服的時候,他會笑。
……
二十幾分鐘時間真的不長,沒有配樂隻看視頻也稍微有點幹巴巴。
但是程涼隻看瞭幾分鐘就沒有瞭一開始扭捏的感覺,他摟著盛夏安安靜靜的看完瞭一整部片子。
最後的鏡頭之後,後面是留出來的空白畫幀。
程涼很久都沒有說話。
“怎麼樣?”盛夏問他。
程涼說:“你拍出瞭我想要的東西。”
他最開始參與紀錄片拍攝想要的,讓後來的人可以少走彎路的東西,盛夏拍出來瞭,她甚至拍出瞭能安慰人的東西。
來這樣的地方援邊,苦累是一座大山,寂寞則是另一座。
苦修一樣,手裡的技術因為沒有儀器在這樣的地方很難施展,以前很簡單的開個單子就能檢查的事情,在這裡還得住院手術。
語言不通,水土不服,從頭開始。
盛夏拍出瞭他的寂寞,也拍出瞭他的救贖。
和愛情無關的東西。
二十幾分鐘時間,都在陽光裡。
生離死別在所難免,醫生不是神手術也會失敗也有治不好的病人,病人傢屬也總是會遇到特別不講理的或者一開始講理後來出點問題就各種刁難的。
援邊這樣的地方,不是世外桃源。
在大城市裡遇到的問題,這裡一樣會有,一樣會有很多。
但是,這些都發生在陽光下。
燦爛的陽光下,晚上八九點瞭還是西曬的要死的地方。
悲傷痛哭的時候,陽光會從窗戶的角落裡灑進來;醫鬧最厲害的時候,也有病人傢屬為瞭保護正在手術室裡的病人,和那些帶著兇器的傢夥據理力爭;手術失敗的時候,病人死亡的時候,醫生低聲宣佈死亡時間的時候,窗外,會有笑著出院的病人,會有永不消失的啟明星,會有門口踢球歡笑的孩子。
陰影,隻是陽光正烈的時候不可避免出現的對立面。
有時候隻需要擡頭,隻需要往前走一步,隻需要打開窗,就總能有能夠驅散陰影的光亮。
二十幾分鐘時間,兩個多月的跟拍,盛夏這個紀錄片導演,很精準的拍出瞭這樣的片子。
安慰人心。
哪怕拍攝的是邊疆縣城醫院這樣的地方,哪怕她的鏡頭裡毫無保留的拍出瞭這裡的苦累貧窮。
但是看完瞭,會覺得溫暖。
盛夏熱愛紀錄片,她覺得紀錄片真實。
盛夏拍攝的紀錄片,在真實裡有程涼剛才一直想要的瞬間,讓自己落地的瞬間,活著的意義。
“你拍出瞭超出我期待的東西。”他摸摸她渾圓的腦袋,嘆息,“要不,直接自立門戶吧,我投資,我覺得你拍的東西不會虧。”
盛夏被逗笑瞭:“丁教授已經同意我下一部紀錄片的選題瞭。”
她才不要自立門戶,她翅膀還沒長好呢。
“他肯定會同意。”程涼一點都不意外。
丁教授收攬瞭這樣的人才,他的工作室應該可以錦上添花瞭。
“有那麼好嗎?”盛夏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又點瞭播放鍵。
程涼:“……”
第二次在看到自己那張黑漆漆的臉出現在鏡頭裡,就不怎麼浪漫瞭。
“我真有那麼黑嗎?”他忍不住嘀咕。
“就這個顏色我還是加瞭濾鏡的。”盛夏仰頭看他,加重語氣,“你到機場接我的那天,戴著口罩站在那裡我以為是烏木雕。”
程涼:“…………”
什麼鬼形容詞。
“不過,你跟我下飛機一開始看到的時候感覺不一樣瞭。”盛夏說,“我一開始還挺討厭你的,雖然告訴自己這是工作,但是還是帶瞭偏見。”
“覺得你沒用,消極,全身都是無力感。”
“我那時候就在想,你肯定還沒找到你的胡蘿卜,不知道在這個地方瞎晃什麼……”
程涼搓搓鼻子。
“再後來,知道你為瞭蘇縣醫院做瞭那麼多事,知道你組建瞭外科團隊,弄瞭ICU,給村裡老人送藥,蘇縣之前做不瞭的手術你在這裡兩年多能做的都做瞭,程主任成瞭某種符號,藥到病除的那種。”
“我又在想,這個人這樣下去會不會出事呢,繃得那麼緊,跟以前一點都不一樣瞭,本性都沒瞭,他到底是來這裡幹什麼的……”
程涼在她身後,低頭蹭她的脖子。
“我那時候都覺得紀錄片要完蛋瞭。”盛夏說,“丁教授跟我說得挖出你的真實,要不然這片子落不瞭地,我也沒辦法拍出你之前讓我拍出的感覺……”
所以她拼命想去挖掘他的真實。
壓力太大瞭,在大太陽底下中瞭暑。
“幸好拍出來瞭。”盛夏長長地出瞭一口氣。
這次拍完,她真的得在鹿城好好休整休整,太累瞭。
“程涼,我喜歡你現在的狀態。”盛夏輕輕地說,“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知道自己要為什麼努力,而且知道怎麼去努力。”
她喜歡這樣子的程涼。
如果三年前,她喜歡他多多少少是因為程涼醫生的濾鏡的話,那麼現在的程涼,她終於喜歡上瞭他原本的樣子。
所以他這三年,真的努力瞭。
她身後摟著她的程涼突然繃直瞭背,頭貼著她的脖子,啊嗚一口咬瞭下去。
盛夏:“……??”
“盛夏。”程涼鼻息微熱,心跳很快,“等你畢業瞭,我們結婚好嗎?”
盛夏:“啊?”
“還有一年多時間,我回鹿城以後好好籌備婚禮,等你畢業瞭,我們就結婚好嗎?”他問她,還貼著她的脖子,好像她如果敢搖頭,他就要咬她。
“你……這是求婚?”盛夏又想揍他瞭。
好在程涼搖搖頭。
“這裡買不到好的戒指。”富二代程涼說。
“而且現在也不浪漫。”直男程涼說。
“我就是先跟你說一下。”欠揍程涼繼續說。
盛夏:“……”
程涼坐直瞭,打開燈,把口袋裡的錢包掏瞭出來。
富二代的錢包鼓鼓囊囊,除瞭現金就是一沓卡。
“這是醫生的工資卡。”程涼開始發卡,“這是鹿城那邊出租房的收租卡;這張是理財用的,裡面都是大額理財;這張是平時零花用的,也有理財但是比較小額而且都是短期的;這張是零存整取的卡,就是平時理財收租什麼的湊成整數瞭就都會丟給這張卡的理財經理,他那裡有一些大額資金理財。”
一共五張。
另外三張是信用卡。
沒有傳說中的黑卡,但是都是銀行的金客戶卡。
盛夏:“……你這麼多卡平時都隨身帶著?”
小偷要是遇到這樣的人得多開心啊。
“本來都丟在這房間的保險櫃裡的,但是你來以後我就一直帶著。”程涼回答。
盛夏很不想問,但是不得不問:“為什麼?”
“……壯膽。”富二代程涼倒是很老實。
盛夏:“……哦。”
“反正這裡就是我全部財產瞭,另外房產證之類的這邊隻有這幢小白屋,市裡的那套房子是我爸媽的還不在我名下。”
“鹿城那邊之前住的那幢是我名下的,另外還有四幢在別的小區,那些房產證都還在鹿城。”
盛夏:“……”
“那張醫生工資卡會拿出來定期做捐贈,我爸媽那邊有個資助小孩讀書的基金,我一般都會往裡面丟,反正財務報表什麼的我爸媽都在做,就是一些希望工程之類的。”
“零花用的卡是我最常用的卡,網上買東西綁定的也是這張,其他信用卡什麼的偶爾買大額的東西會用。”
“剩下的都是理財經理理財,每個季度會出報表,我從分紅盈利裡轉一點錢到零花卡裡,其他的繼續利滾利。”
“我們錢挺多的。”他用瞭我們,“婚後的盈利肯定是對半,房子這些固定資產我也問過唐采西,她說可以慢慢贈予,一兩年就可以平分瞭。”
“我回去以後工資也不會太低,肝膽外科醫生工資還行,附屬醫院又屬於私立醫院……”
他噼裡啪啦沒完沒瞭。
所以盛夏判斷,他現在也是在壯膽。
為瞭他說的不是求婚,就是跟她說一下的這個流程。
盛夏懶得理他,打瞭個哈欠,宣佈:“我困瞭。”
剛剛說到一半還打算繼續把之前準備好的小佈袋子拿出來的程涼:“……”
“其他的話等你下次打算求婚的時候再說吧。”盛夏晃悠悠地起身,拍拍他頭頂的呆毛,“晚安。”
程涼:“……”
“先買戒指。”她交代他。
“燭光什麼都不要,也不要人圍觀,我喜歡兩個人的。”她說。
“到時候不要再把這些卡拿出來。”她警告他。
“戒指也不要買你審美的……”交代一通盛夏又覺得不太對,“算瞭到時候我給你鏈接吧。”
“反正,今天不算。”她回房瞭。
留下程涼一個人傻在哪裡起碼傻瞭半個小時。
然後撓著頭站起身,把之前準備好的小佈袋子拿出來,出門,熟門熟路的開瞭盛夏的房門。
盛夏真睡瞭。
程涼就把佈袋子放在盛夏的床頭櫃上,然後自己也鉆進瞭被子。
良久。
“你答應瞭對吧。”他問。
盛夏:“……沒。”
“那你先把鏈接給我吧。”他又有瞭新話題。
盛夏:“……”
“其實,錢可以壯膽的。”程涼說,“你可以試試的。”
盛夏:“……”
她還挺想讓他滾的。
但是兩個晚上沒在一起,他上床瞭之後她居然有些眷戀。
就是,不長嘴就好瞭。
可惜瞭那麼好一個人,那麼好的五官,那麼好的人品。
偏偏要長嘴。
太氣人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