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霓想要捂住方穆揚的嘴,讓他不要再說瞭,可他偏要說。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低到費霓不清楚自己是用耳朵聽到的,還是用手指和手背感受到的。
聲音越小,人越會集中註意去聽,聲音大瞭,反倒成瞭背景。費霓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她的手上。費霓感覺到自己指尖的皮膚在跳,一直跳到手腕。她不知道是自己的手還是方穆揚的嘴唇溫度更高些。
她的手指感受到瞭方穆揚的聲音,他說:他喜歡她。
他喜歡她,她倒是信的。但她是他喜歡的幾分之一就不好說瞭。一個對藝術敏感的人,情感上往往也很豐富,甚至喜歡上個把女孩子對他們並不是難事。她幾乎要破口而出問他以前交過幾個女朋友,她甚至覺得凌漪未必是唯一的那一個,但那話並沒從她的嘴裡出來。她以什麼立場問他呢?而且方穆揚也沒問過她之前的相親史。
想到這兒,她用力抽回瞭自己的手。方穆揚也沒糾纏,仍是看著費霓笑,重復剛才的問話,問她:她是不是舍不得他。
方穆揚對她舍不得他看上去極有把握,費霓知道,她說是,他自然得意;她說不是,他便認為她口是心非,舍不得他還掩飾,愈發得意。
她既不肯說是也不肯說不是。耳邊傳來蚊子的嗡嗡聲。
屋門沒徹底地關上,一隻蚊子愈發靠近方穆揚的胳膊,費霓伸手替他拍蚊子。
她對這些小飛蟲好像一直沒辦法,一巴掌拍紅瞭方穆揚的小臂,蚊子卻飛瞭。
費霓還沒開口,方穆揚便握住瞭她的手,問她的手疼不疼。她打瞭他,他卻怕她痛瞭手,費霓不好意思地笑笑。方穆揚一邊揉她的手心,一邊說:“你的手不大,倒是比我想象得有勁兒。”
他說話的時候,刻意放低瞭身子,同她的臉湊得很近,鼻尖險些湊到她的鼻尖,眼睛一直看著她。費霓被他盯得不好意思,鬼使神差地閉上瞭眼睛,方穆揚偏過臉用鼻尖去蹭她的鼻尖、唇珠、嘴角,很親昵的樣子,一點兒都不見外,好像他倆以前天天這樣。
費霓的嘴角被刺得發癢,身體不自主地向後仰,手向後扶在木墻上,木板的毛刺讓她恢復瞭理智,她重新又睜開瞭眼睛。睜開眼睛時,他倆的嘴唇大概隻隔著一毫米的距離。她伸手去推方穆揚,方穆揚完全沒有強迫她的意思,雙手馬上識趣地放回瞭褲兜,一臉無辜地看著她笑,“你剛才閉上眼睛,我還以為你在暗示我……你知道,在這方面我一向很聽你的話。”
他很坦然地打量著她,目光集中在她鼻尖到嘴唇的區域。
倒是費霓被看得不好意思,先低下瞭頭。天熱得出奇,她整個人都是燙的。照方穆揚的說法,她完全沒有指責他的立場,因為他並沒有強迫她,如果硬要追究,他還可以說是她先閉上瞭眼睛,他出於禮貌不得不去親她,而是還沒親到。
費霓可以解釋她為什麼閉上眼睛,卻無法解釋她為什麼過瞭好一會兒才睜開,放任他對自己的親昵。她將這歸結為方穆揚太有經驗的緣故,他交過女朋友,又是那樣一種人,肯定是不滿足於隻拉拉小手的,她能想象的不能想象的恐怕都做過瞭。遇到他這樣一個人,她自然不是對手。
她揉瞭揉自己的眼睛,有些惱羞成怒地說:“我眼裡進瞭小蟲子,你以為是怎麼回事?”
她這惱,也不知道是為方穆揚太有經驗,還是為自己的沒經驗。
因為是說謊,為瞭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語調反而比平常要強硬些。
“哦,原來是這樣。”方穆揚的臉又湊過來,盯著她的眼睛看,“好瞭嗎?我給你看一看。”
“不用瞭。”
“何必這麼客氣?我幫你吹一吹。”
小木棚太窄瞭,費霓實在是躲不過方穆揚的氣息,幾乎是逃出瞭出來,剛出小木棚,就被方穆揚拉住瞭手,原來她忘瞭拿方穆揚給她的信封。
“我送你回去。”
費霓把自己的手指從方穆揚手裡抽出來,“不用,這麼近,馬上就走到瞭。”
“我想和你多呆一會兒。”
“你趕快歇著吧,你回來瞭,”費霓頓瞭頓又說,“咱們有的是時間一塊呆著。”
然而他還是走在她旁邊,短短的一段路,兩人並排走著,費霓的雙手在背後擰著,她昨天給方穆揚擦多瞭風油精,現在還沒散,還把那味道傳染到瞭她的手指上,信封上恐怕也是這種味道。
到瞭費霓住的防震棚,方穆揚同她說:“你再好好睡一會兒,我走的時候就不跟你道別瞭。”
方穆揚伸手去摸她的頭,費霓下意識退瞭一步。
他的手懸浮著,又回到瞭褲子口袋,笑著同她說:“你放心,如果沒有人聯系你,就說明我沒事。不用為我擔心。”
費霓嗯瞭一聲,她看著方穆揚的背影,他回轉身來沖著她笑笑,費霓的視線馬上轉到瞭天上。等他轉過身,費霓的眼睛才又回到瞭地面。
天太熱瞭,費霓根本睡不著,她想起傢裡還有幾隻雞蛋。
她煮好瞭雞蛋又去方穆揚的小木棚,方穆揚正雙手枕著胳膊躺在地上,往嘴裡送餅幹。
“這雞蛋你也帶著。”
“你不會把你們傢東西都洗劫完瞭吧。”
“我們這裡買東西方便,再說你不吃,也可以給別人。”
“你對我這麼好,我以後怎麼報答你?”
費霓剛要說不就是這點兒吃的嗎,就聽方穆揚說:“要不我以身相許吧,不對,咱倆都已經結婚瞭。你好好想想,你有什麼要求,等我回來你再通知我。”
費霓嫌他太貧,恨不得用吃的堵住他的嘴,她遞瞭一隻雞蛋給他讓他自己剝。
方穆揚接過雞蛋,剝瞭上面那半邊殼,遞到費霓嘴邊,蛋白擦著費霓的嘴唇,“你吃吧,我剛才吃過瞭。”
“我不餓。”
方穆揚也沒客套,咬瞭一口雞蛋尖,“你煮的雞蛋有點兒老,煮的時間太長瞭。”
費霓沒想到方穆揚現在還挑三揀四的,她辛苦煮瞭雞蛋得到這麼一個評價,自然談不到高興。
“等我回來瞭,以後咱們傢雞蛋都我煮。”
方穆揚說瞭好多以後,費傢墻面因為地震有瞭裂縫,等他回來再修;傢具等他回來再打……
費霓傢的墻縫並沒有等方穆揚回來修,費霓的哥哥回來瞭,他不僅修瞭費傢的墻縫,還修瞭窗戶抹平瞭地面。
市裡組織給震區捐物資,費霓拿著錢和糧票買瞭十斤餅幹,裝好送到捐贈點。
震區這麼多人,方穆揚是多少萬人之一,她的餅幹到他嘴裡的概率是很渺茫的。不過到別人嘴裡也是很好的。樓裡王大媽烙瞭熱騰騰的大餅,剛出鍋就用塑料袋包好要拿著去捐,費霓委婉地提醒她先把大餅晾一晾,否則東西還沒送到就長瞭毛。
方穆揚最初蓋的防震棚拆瞭,木料又堆成瞭一堆。
廠裡新房蓋好瞭,有資格住公寓房的人們從老房子裡搬瞭出去,把舊房留給瞭費霓這些年輕人,費霓分到瞭屬於她的房子。
這房子並不比她之前住的房子更新,廚房仍在走廊,洗漱也要到水房。
但因為這是屬於自己的,費霓也覺得這房子很不錯。
新房光禿禿的一片,什麼都需要置辦。費霓的爸媽主動提出由他們出錢,用方穆揚的那些木料給女兒先打一堂傢具。
費霓拒絕瞭,倒不是因為錢。畢竟她答應瞭方穆揚,等著他回來打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