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穆揚讓人把自己傢的高架床搬到房東的儲藏室。
費霓低聲問他:“搬走瞭咱們睡什麼?”
“一會兒搬完瞭,我陪你去傢具行買一張新床,這個床一個人睡合適,兩個人就太不方便瞭。”
費霓沒說話,算是默認。這張床雖然節省瞭空間,但確實不怎麼方便。
東西抬到方傢,不隻有傢具,傢裡養的花都一並搬來瞭。他們的臥室不算小,能容下衣櫃書桌縫紉機,還能容得下一張大床。鋼琴被放到瞭客廳。
方傢父母知道逆子不喜彈琴,這鋼琴不用猜必是兒媳的。
穆老師問費霓跟誰學的琴,費霓知道婆婆並不是問她在學校的音樂老師是誰。她笑著說自己隻是隨便彈彈,就連琴也是跟小學的音樂老師學的,業餘得很。她不像方穆揚,學提琴便有樂團的首席來教。
老方說:“你母親琴彈得不錯,以後可以讓她教你。”
老方請搬運工喝汽水,他對兒子說:“汽水都不涼瞭,要是傢裡有冰箱就方便多瞭。”客廳還是沒有電視,老方是能搞到電視機票的,如果他能拉下臉。但他不願拉下臉來請人給他一個買電視的指標。於是電視冰箱最新款收錄機都離他很遙遠。
他想要的傢電,沒票買不到,於是拿著錢去買字畫。買來的東西都放在書房裡。他耐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思,等搬運工一走,連收拾的時間都不給兒子兒媳,就把他們叫到書房,拿出瞭石濤的一冊山水畫,讓他們看。老方向來討厭把書畫和錢掛鉤,但因為覺得自己買得值,買得便宜,便讓他們猜價錢。
方穆揚故意說瞭一個高價,老方很高興,微笑不語。以往老方發瞭工資就去踅摸字畫,逆子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是,雖然他經常拿傢裡東西去信托商店賣錢,卻從沒動過他的字畫。這些字畫沒變成小兒子的油畫顏料、點心和溜冰鞋,可還是沒瞭,想來身外之物是靠不住的。老方去年還對這些身外物看得很淡,今年有瞭錢,有瞭被誘惑的資本,看見就忍不住買。多年以來的鍛煉讓他學會瞭殺價,以往他是不好意思還價的。他又請兒子看自己買的掛軸,逆子雖然國畫畫得差勁,但鑒賞能力還是有的。老方如今沒有別人可以交流,便找兒子說話。
他給瞭費霓一副花鳥圖,讓她帶給親傢,換掉逆子的五“蝠”臨門。
沒想到方穆揚卻為自己的嶽父母相中瞭朱耷的山水,“爸,換一副下來多不好看,幹脆都換瞭,這個也一並送瞭吧。”
老方聽到逆子這麼說,一陣心痛,心道怎麼養出瞭這麼一個敗傢子,但當著兒媳的面又不好表示,面上仍保持著微笑,想著拒絕的措辭。
費霓是知道朱耷的,覺得這禮物太貴重,便說:“這畫您還是留著吧。他們客廳不缺畫,隻缺一副字,我爸媽還等著您的字呢。”
老方想起自己確實說要給親傢一副字,多虧兒媳記著,要不這畫就要送出去瞭。兒媳在朱耷的畫和自己的字之間選擇後者,也很令他感動。
他讓費霓等一等,現下他沒好紙好墨,字一時不能寫,等他買到瞭滿意的紙墨再寫,裱好瞭就給親傢送過去。
老方又讓兒子兒媳看自己買的善本,早預料到瞭他們不懂,給他們看是對牛彈琴,但有牛做觀眾,總比沒有強。費霓倒是懂一點,這些年,她對文字一直處於饑渴狀態,在廢品站淘到什麼書就看什麼,一點兒都不挑,她古文很差,但淘到瞭善本藏書志也看。
費霓懂的這一點就夠老方吃驚瞭,他很瞭解費霓這一代人的中學教育很有水分,費霓能懂校勘很出乎他的意料。老方因有瞭滿意的觀眾,很有興致地枝蔓開來,不管逆子愛不愛聽。
方穆揚知道自傢老頭子這麼些年受無視慣瞭,一有表達的機會絕不會停止。方穆揚坐在椅子上翻他爸買的山水冊子。既然費霓想上大學,傢裡有人上趕著給補課也是好的。
傢裡還沒請保姆,老方平時不是去小館子就是吃穆老師從食堂帶回的飯,他自己一個人下館子,多數隻吃一碗面,偶爾點一個菜,再多點就算吃得瞭也不好意思,一個人點兩個菜太奢侈瞭。
如今兒子兒媳過來,下館子可以多點幾個菜。老方提前說,這頓飯一定要由他請,他先把菜單遞給自己老伴,老伴又把菜單遞給兒媳,兒媳又轉回給公婆,如此謙讓,方穆揚直接把菜單搶到瞭自己手裡。
方穆揚笑:“這麼謙讓咱們還吃不吃?這樣,我就做主瞭,你們有不滿意的再說。”
方穆揚並沒問他們要吃什麼,直接依照他們的口味各點瞭兩個菜,又加瞭一個湯。老方很感動,沒想到分離這麼多年,逆子還記得自己和老伴愛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