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主要是趙從光陪伴著兒子。蘇靜半夜的時候問他要不要替換一下,趙從光說不必瞭,趙星的房間有一個懶人沙發,他躺在上面可以對付一晚上。蘇靜便回房睡覺瞭。
第二天早上,很早就起床的趙士忠和蔣嵐輕輕推開孫子的房門,叫醒趙從光,問他昨夜的情況。趙從光說,趙星睡熟之後,沒有再驚醒過來瞭,估計是被綁架的這幾天根本沒能睡好覺,回到傢中,躺在寬敞舒服的床上,自然睡得很香。蔣嵐說那就好,讓他多睡一會兒,再去醫院。
蘇靜昨晚設瞭鬧鈴,七點一過就醒瞭,因為她必須在三百多個人的大群裡把目前的情況告知所有人。她用十分鐘編輯瞭一條文字信息,發送到群裡,大致內容是:趙星昨天晚上十一點已經回到傢中瞭,但是另外三個孩子還沒有回來,所以今天的搜尋行動不變,之前承諾的日薪和獎金也不變,希望大傢能竭盡全力幫忙尋找還沒有歸傢的三個孩子,再次表示感謝。另外還解釋瞭一句,因為今天要帶趙星去醫院檢查,所以他們一傢人無法參加搜尋行動瞭,請大傢諒解。
信息發出後,很快就得到瞭很多人的回復,多數都是“收到”“理解”或者“沒問題”,還有很多趁機拍馬屁的下屬,表達瞭對趙星的關心和慰問。其中有一個員工問道:蘇總,您兒子有沒有說,他們這幾天被關在什麼地方呢?
他這樣問,顯然是想有的放矢地尋找。蘇靜回復:我問瞭趙星,但他說不知道,想必是冷春來在綁架和送回的過程中,都蒙上瞭他的眼睛,所以他並不知道這幾天身在何處。
那員工回復“好的,知道瞭”,不再多問瞭。
蘇靜又說瞭幾句鼓勁加油的話,就沒有參與群聊瞭。現在的時間正好是八點,眾人已經聚集在一起瞭,接下來的搜尋行動,就讓他們去吧。她還有幾件重要的事要辦,其中一樣,就是把趙星回傢的事告知刑警隊長陳娟。
蘇靜撥通陳娟的電話,對方很快就接瞭起來。
“陳警官,您好,我是趙星的媽媽蘇靜。”
“你好,有什麼情況要告知我嗎?”陳娟問。
“是的,我兒子趙星昨天晚上十一點左右,一個人回到傢瞭。”
陳娟此刻還在傢中,用牛奶沖瞭點麥片,正準備吃早餐,聽到這話,立刻放下手中的勺子,問道:“是嗎?那另外三個孩子呢,回來瞭嗎?”
“沒有,我昨天晚上就問過她們三個媽媽瞭,靳亞晨、鄒薇薇和餘思彤都沒有回傢,而且我敢確定他們現在都沒有回傢。看樣子,冷春來隻放瞭趙星一個人。我們目前的推測是,冷春來會不會是要逐步放人,比如一天放一個。當然這隻是我們的猜測。”
“趙星回傢之後,有沒有透露什麼信息?比如他們這幾天被關在什麼地方,以及另外幾個孩子的情況,等等。”
“沒有,陳警官,趙星雖然回傢瞭,但是不知道這幾天他經歷瞭什麼,仿佛變瞭一個人,沉默寡言、神情木訥,很明顯精神受到瞭刺激,非常敏感、脆弱。昨天睡下之後,甚至突然驚叫起來,我們問他怎麼瞭,他說出的話令人難以置信。”
“他說什麼?”
“他說房間裡有鬼,聲稱自己看到瞭一個穿著紅色衣服、七竅流血的厲鬼。聽到這樣的話,我們一傢人既驚恐又著急,懷疑孩子精神是不是出現瞭問題,從而產生瞭幻覺。”
陳娟本來想說“我們一會兒到你們傢去問趙星一些問題”,聽蘇靜這樣說,自然不好立刻提出這樣的要求,隻好說:“行,那你們先帶孩子去醫院檢查一下吧,如果沒有什麼大問題的話,我之後可能會登門拜訪,問趙星一些問題。”
這完全在蘇靜的預料之中,她同意瞭:“好的。”
掛瞭電話,蘇靜走出臥室,跟公公婆婆商量一會兒帶趙星去哪傢醫院檢查。最後定在瞭南玶市醫療條件和服務質量最高的一傢私立醫院,蔣嵐的那個心理學專傢的朋友正好也在這傢醫院就職,做完身體方面的檢查後,可以去心理專傢那裡做精神方面的檢測。蘇靜和蔣嵐分別致電醫院和專傢,掛號預約。
趙星這一覺睡到瞭十一點過,起床洗漱完畢,差不多中午瞭。爺爺奶奶說帶他去醫院檢查,他說想先吃東西,一向寵溺孫子的趙士忠自然一口答應,問孫子想吃什麼。趙星想瞭下說想吃意面和牛排,於是一傢人開車去往蘇靜朋友開的那傢高檔意大利餐廳,吃完午飯再去醫院做檢查。
陳娟吃完早餐後開車來到刑警大隊,立刻召集專案組成員開會,把趙星昨晚回傢的事情告訴瞭何衛東等人。
“這起案件的偵破正好陷入瞭瓶頸,趙星被放瞭回來,無疑是目前最大的線索。我本來打算立刻去他傢瞭解情況,但是他媽媽蘇靜說,孩子受到瞭很大的驚嚇,精神似乎出瞭問題。這樣的情況下,我自然沒法立刻詢問,隻好等他去醫院檢查完瞭再說。”陳娟說。
“他們上午帶孩子去檢查,下午應該就結束瞭吧?那我們下午就去趙星傢!”何衛東說。
“我也這樣想,破案爭分奪秒,不容耽擱。不管他們要檢查多久,我今天必須見到趙星。實在不行,就去醫院找他。”陳娟說。
“娟姐,既然冷春來把趙星都放回傢瞭,為什麼不放另外三個孩子呢?這女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劉丹感到費解。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陳娟說,“按理說,贖金她也收到瞭,沒理由再把另外幾個孩子留下來。就算要留,進行二次敲詐,也應該留下傢庭條件最好的趙星才對。這四個傢庭中,估計隻有趙星傢可以讓她再敲詐一筆瞭。但奇怪的是,冷春來偏偏把趙星放瞭,著實讓人捉摸不透。蘇靜猜測,冷春來會不會是逐步放人,比如一天放一個,但我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
“為什麼?”張鑫問。
“第一是麻煩,第二是會增加風險,第三是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你們想想看,冷春來既然能辦到一次性綁架五個孩子,難道做不到一次性放走四個孩子嗎?綁架的難度,肯定要高於放人的難度。正常情況下,把幾個孩子蒙上眼罩,捆綁著塞進車裡,或者用安眠藥讓他們睡著,再開車把他們扔到某個沒有監控的地方就行瞭。這樣的事情,顯然一次就可以完成,有必要分成四次來做嗎?不但會增加被警方抓到的風險,還會拖延自己逃走的時間。別說冷春來這麼聰明的人瞭,隻要是個智商正常的人,都不會選擇這種費力不討好的方式來放人。”
“是啊,按照常理來說,綁架犯一旦拿到贖金,人質對他來說就沒有太大的意義瞭。隻要不是窮兇極惡的犯人,一般都會選擇把人質放瞭,然後帶著錢遠走高飛,沒有誰會選擇一天放一個人,這完全不符合犯罪心理學。”劉丹說。
“確實如此,”何衛東點著頭說,“如此看來,冷春來把趙星一個人放回來,隻有兩種可能:第一是出於某種特殊的目的,她暫時不能放另外三個孩子;第二種可能就很殘酷瞭,那就是,另外三個孩子已經不在瞭。”
“我也這樣想,”陳娟同意何衛東的說法,“暫時想不出第三種可能瞭。”
“如果是第二種的話,對於那三個傢庭來說,真是毀滅性的打擊。”張鑫嘆瞭一口氣。
“但是對於我們警察而言,隻要沒有明確知道那三個孩子已經死瞭,就一定不能放棄希望,要想方設法將他們營救出來!”陳娟說,“而目前最大的線索,就是回到傢中的趙星瞭。但是早上蘇靜跟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大致問瞭一下,趙星回傢後有沒有透露什麼信息。蘇靜說趙星精神上受瞭很大的創傷,什麼都不願意說。”
“這就難辦瞭,趙星是未成年人,又是受害者,如果精神受瞭創傷,不願配合的話,我們警察是沒法強迫他配合調查的。”何衛東皺起眉頭說。
“是啊,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假如趙星的精神確實出現瞭問題,按理說應該讓他先接受治療,再配合警方調查。但是心理治療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有時長達幾個月呢,我們等得瞭這麼久嗎?黃花菜都涼瞭。”陳娟說。
“那我們關註趙星的檢查結果吧,如果他隻是受到瞭一定程度的驚嚇,並沒有出現嚴重的精神問題,我們就請他立刻配合調查。”何衛東說。
“我也希望可以這樣,但是……”陳娟皺起眉毛搖瞭搖頭。
“怎麼瞭,娟姐?”
“我覺得情況可能不太樂觀,因為蘇靜跟我說,趙星昨晚睡下後,突然發出驚叫,聲稱自己看到瞭鬼,而且聽他的描述,是一個非常恐怖的厲鬼。這很有可能是幻覺,但是一個人要受到何等的驚嚇,經歷多麼可怕的事情,才會在回傢後出現恐怖的幻覺呢?”
“娟姐,你的意思是,冷春來在挾持幾個孩子期間,對他們進行瞭精神折磨?”劉丹說。
“除瞭這個,我想不到別的可能瞭,”陳娟說,“但這也令人十分費解——冷春來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從行為模式來看,她綁架這幾個孩子,似乎是為瞭錢。如果真的僅僅如此,那麼這幾個孩子對她來說就是單純的人質,把他們軟禁起來或者控制起來就行瞭,沒有必要進行精神折磨。特別是,這幾個孩子還是她兒子冷俊傑的好朋友,她更是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會不會是被軟禁這幾天產生的絕望感和恐懼感,讓趙星他們精神崩潰瞭?”張鑫說。
“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我以前經手過幾起綁架案,有些人質被綁架一周以上,也沒有出現非常嚴重的精神問題,特別是回到傢,進入安全的環境之後。趙星他們雖然是孩子,但也不是很小的孩子瞭,心理承受力不可能這麼差。試想一下,假如冷春來隻是限制他們行動,把他們關在某處,提供必要的食物和水,他們最多隻會感到絕望壓抑,不至於被嚇出精神病來吧。回到傢後出現恐怖的幻覺,聲稱自己見到瞭鬼,就更不可思議瞭。所以我認為,冷春來一定對這幾個孩子做瞭什麼,才導致如此嚴重的後果。僅僅是拘禁,不足以對人的精神造成這麼大的傷害。”陳娟分析。
“這個冷春來不會是心理變態吧?不但拘禁瞭這幾個孩子,還在其間用各種方式折磨瞭他們?”
陳娟不置可否地嘆瞭口氣:“我之前就說過,這起案子沒看上去那麼簡單。現在出現的狀況:趙星一個人被放回來,以及他受到瞭極度的驚嚇,都證實瞭一點——這不是一起單純的綁架案。冷春來綁架這幾個孩子,是另有目的。”
幾個警察陷入瞭短暫的沉默,誰也想不通冷春來這樣做的真實目的是什麼。片刻後,陳娟打破沉默,說道:“光是想應該是想不出答案來的,總之今天我會隨時跟蘇靜聯系,必要時去一趟他們所在的醫院,直接跟心理醫生溝通,如果趙星的問題不大,就對他進行詢問。目前來說,他是我們最大的突破口瞭。”
南部新區。靳文輝、韓雪妍、梁淑華、餘慶亮、陳海蓮、鄒斌六個傢長和三百多個幫忙尋找孩子的人一起,在本地區展開瞭地毯式搜索。按照趙士忠之前部署的方案,搜尋重點是農村自建房、長期空置的倉庫、門面房和獨棟別墅。裡面有人的,就說明原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提出能不能進屋看看。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配合,一是為瞭避嫌,二是能共情丟瞭孩子的傢庭。少數不願意配合的,經過說服或經濟補償後,也同意瞭。
空置的房屋用類似的方法處理。先是打聽業主的身份和聯系方式,然後拜托他們把門打開來看一下。遇到不同意的,仍然采取講道理和給補償的方式。無論如何都不同意的戶主,在聽到對方打算報警後,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也隻好讓眾人進屋查看。如此一來,就幾乎每一戶都能入內瞭。
然而,搜尋行動從早上八點一直持續到晚上六點,整整十個小時,覆蓋范圍包括瞭整個南部新區,總共搜尋瞭幾百套房屋和建築,最終的結果是——一無所獲。
徒勞無功和疲憊不堪帶來的無力感,嚴重影響瞭搜尋隊伍的士氣。消極倦怠的情緒席卷眾人,當有人問“明天還要繼續找嗎”,除瞭那六個傢長之外,其他人幾乎都緘默不語。
蘇靜傢族企業的員工意識到,是否繼續尋找,需要請示董事長,於是派代表致電蘇靜的父親。蘇董事長權衡之後,認為在外孫已經回來的情況下,似乎沒有理由再投入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搜尋瞭,畢竟企業要運營,一大半員工都不在崗的狀態,不能成為常態。於是做出指示——所有員工明天照常上班。
蘇靜傢族企業的人,占瞭搜尋隊伍的一大半。他們都不繼續找下去瞭,趙從光公司的人也隻有止步於此。而三個傢庭的親戚朋友,顯然也不可能每天都不工作,幫忙找孩子。所以搜尋隊歷時一天,就宣佈解散瞭。
對於其他人而言,隻是浪費一天時間而已,但是對於三個沒有找到孩子的傢長來說,他們的絕望、悲哀和心力交瘁,是筆墨難以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