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娟下班後回到傢,和丈夫王傳平一起吃瞭晚飯,之後在小區裡散瞭會兒步,返回傢中。王傳平提議看電視,陳娟擺瞭擺手,一隻手揉搓著前額,眉頭微蹙,說:“你看吧,我回臥室躺一會兒。”
“怎麼瞭,不會是感冒瞭吧?”王傳平關切地問,走過來摸妻子的額頭。
“沒感冒,就是有點偏頭痛。不知道是不是年齡大瞭的緣故,現在隻要一用腦過度,就會頭疼。”
“我給你揉一下。”王傳平讓陳娟躺在沙發上,給她按摩頭部,按瞭幾分鐘,突然想起瞭什麼,“對瞭!我差點忘記這東西瞭!”
說著,他跑進臥室,拿瞭一個黑色的像八爪魚一樣的東西出來,陳娟問:“這什麼?”
“我上次去一傢生產按摩儀器的公司考察,之後人傢送的頭部按摩器,據說是新開發的產品,專門針對頭疼,可以緩解腦疲勞。”
“真的?有效果嗎?”
“我在他們公司試瞭一下,感覺還挺舒服的。不過當時我沒頭疼,你現在試試唄。”
“怎麼用?”
“戴頭上就行瞭,有五種模式,先試試減壓模式吧。”
陳娟戴上這隻“黑色章魚”,問:“是不是很醜?”
“你又不戴著它上街,管它醜不醜呢。”
按下頂部的按鈕後,“黑色章魚”的十根觸角開始有節奏地收縮、按壓,同時伴隨著舒緩輕柔的音樂,陳娟閉著眼睛,十分受用,二十分鐘後,按摩結束瞭,她取下“章魚”,說:“果然舒服多瞭,頭沒那麼痛瞭。”
“有效果就好,那你以後就用它來按摩吧。”
稍微好一點,陳娟又開始思考案情瞭,結合之前瞭解的情況和趙星今天的表現,揣測各種可能。但始終繞不開的一個問題是——不管做出怎樣的假設,隻要缺乏事實依據,就會變成一個死結。而解開這個結的唯一方式,就是找目前唯一的親歷者,也就是趙星求證,這就一定會觸碰到他回憶中最敏感的部分,那他的傢人就肯定不會同意——最後又變成一個死循環。
想到這裡,陳娟的頭又隱隱作痛,她再次戴上瞭那隻“黑色章魚”。
不一會兒,下晚自習的王兆傑回來瞭,他進屋之後喊瞭一聲“爸,媽”,然後註意到瞭媽媽的奇怪造型,說:“哇,這是什麼?”
“頭部按摩儀。”陳娟說。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被外星人控制瞭呢。”
“別貧嘴瞭,把書包放下,洗手吃水果。”王傳平說。
王兆傑洗瞭手,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葡萄一邊問道:“媽,這東西有什麼用啊?”
“緩解頭疼的。”
“舒服嗎?”
“還行。”
“我試試唄。”
“你又不頭疼,試什麼。我是因為工作壓力大導致的頭疼。”
王兆傑停下吃葡萄,問道:“還是我們學校失蹤的那五個學生的事,對吧?我聽說有一個男生已經回來瞭?”
陳娟吃瞭一驚,把按摩儀從頭上取下來,說道:“王兆傑,你怎麼什麼都知道?趙星……這個回來的男生,目前並沒有去上學,你怎麼知道他回來瞭?”
“媽,這不是我推理的,不隻我知道,學校很多人都知道瞭。聽說趙星傢組織瞭幾百個人在南部新區大搜索,有些同學的傢長還參與瞭呢,但是隻持續瞭一天,原因就是趙星已經回傢瞭。”
原來如此。陳娟松瞭口氣。王兆傑觀察著媽媽臉上的表情,說:“看來是真的?”
陳娟也沒否認,“嗯”瞭一聲。
“那另外四個學生呢,綁架犯怎麼隻放瞭趙星一個,沒把另外四個人一起放瞭?”
“我要是知道就好瞭,”陳娟沒好氣地說,“我就是因為這事頭疼呢。”
王兆傑思索瞭一陣,說:“媽,你頭疼,是因為破案遇到瞭瓶頸,對吧?不如把目前的情況講給我聽聽,我幫你分析分析。”
“你分析什麼,我上次不是跟你說好瞭嗎,你馬上中考瞭,把自己的學習搞好就行,我的工作不用你管。”
“我學習沒問題!我上次也跟你們說瞭,隻要我認真努力,考上重點高中輕而易舉!”
“那就請你努力給我看看吧。”
“我努力瞭啊,怎麼才能讓你相信這一點?”
“你下次測試總分上630的話,我就相信你真努力瞭。”
“真的,一言為定?如果我上瞭630,你是不是就把目前的情況告訴我?”
陳娟想瞭想,兒子上次考試的總分是596,要想在短時間內提高30多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可以以此作為激勵,便答應道:“好啊。”“那說定瞭,不許反悔啊。”
“嗯。”
王兆傑咧嘴一笑,打開書包,從裡面拿出一張成績單來,遞給媽媽:“看吧,這是我最近一次周考的成績。”
陳娟接過來一看,瞬間坐直瞭身子,驚訝地說:“631,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打電話問我們老師。”
王傳平走過來看成績單,上面清清楚楚地印著兒子王兆傑的名字,以及每科的分數。他喜不自勝,拍著兒子的肩膀說:“可以啊,兆傑!短短時間,就提高瞭這麼多!”
王兆傑“嘿嘿”笑著說:“之前不是跟你們說瞭嘛,隻要我認真學習,把成績搞上去就是分分鐘的事!”
“太好瞭,那你繼續發揚啊!”陳娟欣喜地說,“照這個趨勢的話,上重點高中應該有戲!”
“我知道。那麼,我們剛才約定好的事,可以兌現瞭吧?”
陳娟愣瞭一下,苦笑道:“你這是挖好瞭坑讓我跳啊。”
“甭管怎麼樣吧,你說話可得算話。”
陳娟嘆瞭口氣,說:“兆傑,我們刑警是有紀律的,涉案內容不能告訴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傢人在內。”
“對,所以這麼多年,我從來都不跟你媽聊工作上的事。”王傳平說。
王兆傑想瞭想,說:“那這樣吧,你不用把案情告訴我,隻說目前遇到的最大問題是什麼就行瞭。媽,我真的很想幫你的忙。有些時候你一個人想,思維容易走進死胡同,換一個人,換一個角度,也許就不一樣瞭。”
“我們專案組有四個人,不是隻有我一個。”
“但我的推理能力,比一般人……算瞭,不說這些吹牛的話,總之就是,我思考問題的角度,可能跟你們大人不一樣。”
陳娟望向王傳平,露出為難的神情。王傳平聳瞭下肩膀,表示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這時,王兆傑一改平常沒正形的樣子,嚴肅地說:“媽,你經手這麼多案子,我以前跟你打聽過嗎?為什麼這次我特別在意,因為失蹤的是我們學校的五個學生。這幾天學校裡很多同學都知道這事瞭,學校也沒正面回應,多少有點人心惶惶。而且以前你辦案,都是雷厲風行的,往往用不瞭幾天就破案瞭。但這起案子,應該有五六天瞭吧,不但沒有破案,我看你甚至有點束手無策,否則也不會想得頭疼瞭。所以我一方面是想幫幫你,另一方面,也是想救那幾個被綁架的同學。難道你就不擔心,拖的時間越長,他們就越危險嗎?綁架犯現在都沒放人,說不定是打算撕票瞭。要是再耽擱時間,他們幾個人可能就永遠回不來瞭!”
王兆傑說的正是陳娟在意的問題,但她沒想到,兒子竟然也跟自己一樣,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和正義感。思索良久後,她說:“好吧,但這事,我需要跟我們局長匯報一下,走正規流程。”
“啊?什麼意思?”
“警察辦案,有時會遇到一些特殊情況,需要請不是警察的人協助辦案,比如醫學專傢、心理專傢等。這次的案件因為涉及幾個初中生,而你跟他們既是同校的同學,又比較瞭解他們玩的那個遊戲,所以我可以向局長提出申請,讓你協助我辦案。”
“太好瞭!那你快跟局長打電話吧!”王兆傑興奮地說。
陳娟走進臥室,給局長王歷打電話說明瞭情況。王歷向來支持陳娟的想法,也相信她的判斷,當即同意瞭,並表示協助辦案的文件和手續他可以幫忙辦理,但是強調瞭一點,要王兆傑遵守紀律,對案情嚴格保密,而且一定要聽從陳娟的指揮,不能越界。陳娟表示,她一定會跟兒子強調紀律,並對他的所有行為負責。
掛瞭電話,陳娟回到客廳,對兒子說:“王局批準瞭,但是你記住,我跟你說的這些情況,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
“我發誓!”王兆傑舉起一隻手說,“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等等,來真的?”王傳平愕然。
“可不是來真的嗎?我現在是臨時警察瞭,爸,你回避一下!”王兆傑把爸爸強行推進瞭屋,接著坐回到媽媽身邊。
陳娟說:“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趙星雖然回傢瞭,但是他受到瞭很大的驚嚇,有創傷後應激障礙。他的傢人和心理醫生都不建議他接受警察過於詳細的詢問,以免刺激到他,加重病情。實際上,我今天詢問他的過程中,已經刺激到他瞭,他蹲下大叫,把所有人都嚇瞭一跳。趙星的傢人因此非常抵觸,估計再也不會允許我們警察接近他瞭。但趙星是這起案子唯一的親歷者,隻有他知道這幾天到底發生瞭什麼、另外幾個孩子的情況,以及綁架者為什麼隻把他一個人放出來。但他是未成年人,還是受害者,我們警察是不能強行傳喚的,所以你現在知道我的困境是什麼瞭吧?明明有一個知情者就在眼前,可以從他那裡瞭解線索,卻無法接近和詢問他——真是讓人既著急又無奈!”
聽完媽媽的這番話,王兆傑用手托著下巴,腦筋急速運轉著。一兩分鐘後,他說:“警察沒法接近趙星,但我可以啊。”
“你怎麼接近他?最近一個月他都會待在傢裡,而他爺爺奶奶估計天天都守著他,不可能讓他單獨出來跟誰見面。”陳娟說。
“不需要他出來,我去見他就行瞭。”王兆傑說。
“你以什麼理由和身份去見他?”
“我們學校不是有學生會嗎,估計趙星也搞不清楚學生會的成員有哪些人。我隻要假裝成學生會的代表,買點水果牛奶之類的去看望他就行瞭。”
“可是就算你見到瞭他,又能怎麼樣呢?他爺爺奶奶肯定在身邊陪著,你敢當著他們的面問趙星關於綁架案的事嗎?再說你並不清楚案情,不可能知道該問些什麼問題。”
“嗯,這倒是個問題……我得想想。”王兆傑竭力思索。
幾分鐘後,王傳平忍不住從房間裡出來瞭,說道:“兆傑,時間不早瞭,去洗澡睡覺,別讓這些事情耽擱你休息。”
“‘這些事情’?爸,這是關系到我們學校四個同學生死的大事,不是閑事好嗎?”
“我知道不是閑事,但現在對你來說是特殊時期,還有不到二十天就中考瞭,你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學習上,爭取考上重點高中,這樣才有更大的機會考進名牌大學……”
“好瞭,”王兆傑不耐煩地打斷父親,“這些話我都聽膩瞭。一說就是重點高中、名牌大學,你們問過我自己的意願嗎?”
“那你的意願是什麼?”
“實話告訴你們吧,我根本就不想讀什麼所謂的名牌大學,隻想讀警校,以後像媽媽一樣當刑警。這樣的話,根本就用不著多拔尖的成績,反倒是現在這種實戰經驗更重要一些。”
這番話王兆傑是第一次對父母說,陳娟和王傳平也是現在才知道兒子的想法,他倆都有些吃驚。片刻後,王傳平的臉突然拉瞭下來,說道:“不行!”
“為什麼不行?”王兆傑問。
“刑警有什麼好?又辛苦,責任又大,生活不規律,工資也不高,還危險!我們傢有你媽一個刑警就夠瞭,我實在是無法接受再多一個刑警!”
陳娟望向丈夫,欲言又止。
“我不在乎!我就喜歡當刑警,辛苦也好,工資不高也罷,都沒有關系,因為這是我喜歡的職業!”
王傳平嘆瞭口氣,說:“兆傑,你現在年紀還小,有一腔熱血,這很正常。漸漸長大後,你的想法就會改變瞭。爸爸現在在商務局工作,會跟很多大公司、大企業的頭頭腦腦打交道,我把這些人脈資源儲備起來,就是為你將來做準備的。隻要你考進名牌大學,專業跟商務、財會相關,畢業之後,我保證能讓你進入這些大企業,年薪幾十萬,而且是坐在冬暖夏涼的大辦公室裡,喝著咖啡工作,根本不用像警察那樣風裡來雨裡去,冒著酷暑和嚴寒辛苦地辦案。這樣難道不好嗎?”
“不好!”王兆傑冷冰冰地說,“坐在辦公室裡喝著咖啡工作,無聊死瞭。抓住壞人、破獲案件的成就感,比這個高一百倍!”
“你這孩子怎麼油鹽不進?”
“我自己的人生,為什麼要你來安排?”
王傳平不想再爭論瞭,於是說道:“算瞭不說瞭,你先去洗澡吧,總之這起案件,不準你摻和!”
王兆傑急瞭:“這事不由你說瞭算!你又不是警察,我媽才是!你才別摻和呢!”
“王兆傑,怎麼跟你爸說話呢?”陳娟出言制止,“你爸也是為瞭你好。這事現在別討論瞭,先擱置爭議吧。”
王兆傑從沙發上站起來,氣呼呼地沖進瞭自己的房間。
客廳裡沉寂瞭一會兒,陳娟望著王傳平,說:“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啊?”
“刑警有什麼好,生活不規律,工資又不高,這傢裡有我一個就夠瞭,你沒法忍受再多一個刑警——今天終於把真心話說出來瞭,是嗎?敢情這麼多年來,你說什麼以我為榮,堅決支持刑警的工作,都是違心的?”
“不是這樣的!陳娟,你跟兒子不一樣。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已經是刑警瞭,對吧?我也確實欣賞你英姿颯爽的樣子,但是這麼多年來,我見識瞭你的工作有多麼辛苦和危險,知道這份職業有多麼不容易。但我能怎麼樣呢?讓你辭職不幹嗎,不可能吧,所以我隻能支持你。兆傑不一樣,他是有選擇的,而且是更好的選擇,我還可以提供一些捷徑。你剛才也看到瞭,兆傑這次考試進步很大,說明他確實非常聰明,也很有潛力。隻要保持下去,完全能夠考進名牌大學。作為媽媽,你肯定也希望兒子能從事更安全、更輕松、收入更高的工作吧?”
陳娟沉默良久,不置可否。過瞭一會兒,她說:“我覺得兆傑剛才有句話很對,他自己的人生,應該由他來做主。我們當父母的隻能提供建議,不能強迫孩子。”
“你不會真的同意讓他去找趙星吧?把太多精力放在這件事上,勢必會影響他中考。”
“如果他真的能想出好的主意,幫我打破目前的僵局,找到破案的線索,等於間接救瞭四個孩子的命。這個意義,超越中考對他的意義瞭。”
王傳平無話可說,長嘆瞭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