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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問詢

這傢位於市政公園內的咖啡店窗明幾凈、光線充足,透過大落地窗還能看到外面綠色的草坪和人工護城河,景色極佳。陳娟已經等候在此瞭,咖啡店離高新區公安局隻有幾分鐘的步行距離。現在店內沒有太多客人,她找瞭一處靠窗的僻靜位置坐下,不一會兒就看到瞭走進店內的蘇靜和趙從光。兩人徑直走過來,趙從光隨便點瞭兩杯咖啡,然後和蘇靜一起坐在陳娟對面的椅子上,他是第一次跟陳娟見面,禮貌地自我介紹道:“陳警官,你好,我是趙星的爸爸趙從光。”

“你好,我是陳娟。今天耽擱兩位的時間,跟你們見面,是想瞭解一些事情。”陳娟說。

“我們也想瞭解一些事情,”蘇靜從皮包裡拿出王兆傑的手機,“陳警官,這是怎麼回事?”

陳娟早猜到他們會問這事,也不打算掩蓋,直言道:“這是我兒子的手機,那天他去看趙星,然後給他的。”

“這是你的主意嗎,陳警官?”

“不,是我兒子的主意。”

“而你同意瞭。”

“是的。因為我沒有別的辦法瞭,在醫院跟趙星見面問話之後,趙市長就明確,不準我再接近趙星。我當然也知道,趙星是未成年人,又是綁架案的受害者,不可能強行傳喚到公安局進行審訊。這時候,我兒子王兆傑給我出瞭一個主意——他去探望趙星,然後悄悄塞給趙星一部手機,以便跟他暗中聯系。為瞭破案,找回另外四個孩子,我別無選擇,隻有同意瞭。事實上,我們在跟趙星聊天的過程中,非常註重方式方法,完全沒有刺激到他,更沒有強迫他,而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後,趙星自願把一些關鍵的信息告訴瞭我們。這裡面可能涉及一些驚人的內幕,相信你們作為孩子的父母,不可能不關心。”

“你說的是,趙星聲稱這起綁架案是他們五個孩子共同策劃的這件事嗎?”

“看來你們已經知道瞭。那你們問過趙星,這是怎麼回事瞭嗎?”

“沒有,他爺爺不準我們問,怕再次刺激到孩子。”

“這恐怕是多慮瞭,趙星既然主動說出這件事,就表示他是願意說出真相的。實際上,如果不是被趙市長發現,趙星現在可能已經把這事告知我瞭。”

“但他已經從中阻撓瞭。”

“你們作為父母,去找孩子談談心,還是可以的。”

蘇靜淺笑瞭一下:“陳警官,我知道你是想讓我們去套趙星的話,問出真相。但你想過我們現在突然找他問這件事,有多突兀嗎?我不知道你兒子王兆傑用瞭什麼方法獲取瞭趙星的信任,讓他打算把這件事和盤托出,但是看上去,趙星原本隻打算告訴王兆傑,而不是告知我們任何一個大人。那我現在忽然對他說,其實我什麼都知道瞭,讓他把接下來的部分告訴我,他會怎麼想?不會覺得自己受到瞭欺騙嗎?對於一個處在叛逆期的少年來講,你覺得他真的會乖乖地配合?”

陳娟承認,蘇靜說的有道理。她呷瞭一口咖啡,思忖片刻,說道:“我很不想這麼說,但事實是,現在的情況已經變瞭,趙星親口承認這起綁架案是他們五個人自己策劃的,而冷春來似乎隻是配合出演。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就有理由強行傳喚趙星瞭。雖然他是未成年人,但是按照法律規定,如果未成年人涉及嚴重的刑事案件,警方仍然是有權利對其進行審問和調查的。你們希望我這樣做嗎?”

“所以,陳警官,你是想讓趙星認為,你和你兒子王兆傑先用計策騙取瞭他的信任,套出話之後,再傳喚他,逼他說出後續的真相嗎?且不說他願不願意配合,如果你真的這樣做,會給他留下多大的心理陰影,你想過嗎?而且我還要提醒一點,趙星現在的精神狀況不穩定,有醫生的鑒定結果為證。如果你們操作不當,讓他病情加重,引發更為嚴重的後果,我想,我公公乃至我們一傢人,都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追責到底。”蘇靜嚴肅地說。

“是的,陳警官,如果你這樣做,就等於直接跟我爸為敵瞭。他雖然退休瞭,能耐還是有的,如果鬧大瞭,不但事情變得更復雜,還會讓大傢都不好看——真的要到這種地步嗎?”趙從光說。

果然,這一傢老小全都不是省油的燈。陳娟暗忖,端起咖啡杯啜飲一口,暫時沒有說話。來硬的顯然是不行瞭,隻能迂回作戰。

“這事暫時放一下吧。其實我找你們,本來是想瞭解別的事情的。”陳娟說。

“什麼事?”蘇靜問。

“這起綁架案發生之前,你們的傢庭關系怎麼樣?”

“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們夫妻倆的關系好嗎?你們跟趙星的關系好嗎?”

趙從光詫異道:“陳警官,你為什麼要問我們這些問題?這跟破案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關系,出於某些特殊的考慮,我不能把原因告訴你們,但是請你們務必如實回答。”陳娟說。

趙從光和蘇靜對視瞭一眼。蘇靜說:“我們夫妻關系一般吧,不好不壞,反正沒離婚——現在大多數結婚十年以上的夫妻,不都是如此嗎?至於跟趙星的關系,他是我們的兒子,又不是我們的朋友,有什麼好不好的?父母和孩子的關系,不就是那樣嗎?”

“話不能這麼說,即便是親子關系,也有親疏之分的。有些傢長和孩子的關系非常親近,無話不談,堪比好友;有些則僅僅是被血緣關系束縛,雙方都隻是在盡基本義務罷瞭。作為警察,各種情形我都見過,那麼,你們屬於哪一種?”陳娟問。

“我和趙星的關系大概介於兩者之間吧,沒有你說的那麼親密,也沒有第二種那麼疏遠。這孩子從小就有點調皮搗蛋,學習也不自覺,惹我生氣的時候不在少數。但畢竟是我的親生兒子,把他從一個小嬰兒養到現在,我自然傾註瞭很多感情——其實我真的不明白,你問我們這個問題意義何在?”蘇靜說。

陳娟沒有回答,而是望向趙從光:“你呢?”

“我和趙星的關系嗎?”趙從光問。

“是的。”

“還行吧。”

“這個回答太抽象瞭,我來問幾個具體點的問題吧。你知道趙星所讀的班級是幾班嗎?”

“……”

“答不上來?那麼,你參加過任何一次傢長會嗎?”

“……沒有。”

“你最近一次帶趙星出去玩,是什麼時候?我說的是你們父子倆單獨出去玩。”

“我不知道,忘瞭,”趙從光有些不耐煩起來,“好像是他讀小學的時候吧。”

“你知不知道趙星喜歡吃什麼?”

“炸雞、漢堡之類的吧。”

“其實是牛排、海鮮和意面。”蘇靜搖瞭搖頭,對陳娟說,“別問瞭,我可以告訴你,趙從光和趙星接近你剛才說的第二種親子關系。”

“我明白瞭。”陳娟頷首道。

趙從光卻迷惑瞭:“陳警官,你明白什麼瞭?我承認,我對趙星的關心和瞭解是不夠,但很多父親不都是如此嗎?我又不是特例。我是一傢公司的負責人,有很多工作要處理,縱然沒法把太多心思放在孩子身上,但我也默默關愛著他。比如他經歷這起綁架案後,這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陪著他,這難道不能證明我對兒子的愛嗎?”

“這倒是真的,”蘇靜說,“這件事之後,他現在晚上都會回傢瞭。”

陳娟聽出瞭蘇靜話中的諷刺意味,問趙從光:“這麼說,你以前經常夜不歸宿?能說說不回傢的原因是什麼嗎?”

“陳警官,這是我的私事,如果沒有觸犯法律的話,我拒絕回答這種涉及隱私的問題。”趙從光愈發不耐煩瞭。

“但我不能確定你有沒有觸犯法律。”

“什麼?《憲法》修訂過瞭嗎,結瞭婚的男人晚上不回傢都犯法?”趙從光冷哼一聲。

“不回傢是不犯法,但大傢都是成年人,你剛才也承認不回傢涉及隱私問題,所以我大概能猜到是怎麼回事。所以需要提醒的是,嫖娼或重婚都是犯法的,你知道我隨時都能調查出你最近一年的行動軌跡吧?”陳娟說。

趙從光的表情凝固瞭,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也沒有剛才的霸道氣場瞭。蘇靜望著他:“你被說中瞭哪一點?”

“什麼說中瞭……我沒有做那樣的事情。”

陳娟從趙從光瞬間透露出的惶恐表情中,得知自己戳到瞭他的某個軟肋,但她真正關心的並不是這些,說道:“其實這些事情通常不歸我們刑警管,但並不代表我們沒有資格管,特別是涉及刑事案件的時候。我並不想追究你的私事,隻是提醒你,我現在有調查你的資格,同時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趙從光沒有說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氣勢全無。

“5月20日那天晚上,也就是趙星被綁架的那天晚上,你在做什麼?”陳娟問。

趙從光思索一陣,說:“我住在我名下的另一套房子裡。”

“一個人嗎?還是跟別人在一起?”

“一個人。”

“你確定嗎?”

“確定,你不信可以去調查。”

“我會的,麻煩把房子的地址和門牌號告訴我。”

趙從光說出一個具體的地址,陳娟記錄在手機備忘錄中。

“幾點去的這套房子?”

“十點過吧,我忘瞭。”

“進入這套房子後,你出來過嗎?”

“沒有。”

“有人能證明嗎?”

“應該沒有吧,我一個人在傢。”

“做什麼?”

“沒做什麼,看瞭會兒手機就睡瞭。”

“好吧。”陳娟轉身問蘇靜,“你呢,當天晚上在做什麼?”

“陳警官,這算是什麼,對我們的調查審訊嗎?我剛才一直忍住沒有說,現在必須說瞭——你問我們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該不會認為是我們參與瞭這起綁架案吧?我瘋瞭嗎,綁架自己的兒子?圖的是什麼,勒索那八百萬?你覺得我是需要靠做這種事弄到錢的人嗎?而且你知不知道,這八百萬裡面,有六百萬都是我出的?”蘇靜言辭犀利地問道。

“你別激動,蘇靜。我沒說你們是綁架犯,隻是例行問詢罷瞭,我不是隻問你們,還會問其他相關的人。”陳娟解釋道。

蘇靜雙手環抱在胸前,望著窗外,嗤笑道:“好吧,你們這麼多天都抓不到綁架犯,反倒懷疑到我們幾個傢長頭上來瞭,現在的警察真是太有想象力瞭。”

陳娟不理睬蘇靜的挖苦:“可以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瞭嗎,5月20日晚上,你在做什麼?”

“我跟另外三個媽媽去高新區公安局報案瞭。”

“在此之前呢?”

“我一個人在傢裡。你要問我有沒有人能證明嗎?沒有。”

“那麼,報案之後呢?當天晚上我也來瞭,但我隻見到她們三個人,沒有見到你。你當時在做什麼?”

“我回傢瞭。”

“回傢做什麼?”

“睡覺。”

“兒子被綁架瞭,你不著急嗎?居然回去睡覺。”

“問題就是,我回去的時候,並不知道他們幾個被綁架瞭。當時民警跟我們說,冷春來說瞭帶幾個孩子去吃夜宵,也沒有過去太久,讓我們再等等,也許隻是手機沒電才聯系不上,或者孩子貪玩沒及時回傢。我想瞭下趙星的性格,覺得他做得出來這種事,當時根本沒往綁架這方面想,就回去睡瞭,以為他玩夠瞭自然會回傢。”

“所以說,你回去之後也是一個人,沒有證人,對吧?”

“是的。”

陳娟點瞭點頭,又問:“案發之前,趙星有沒有跟你們提過什麼特別的事情,任何特別的事情。”

蘇靜想瞭想,說:“我沒有這樣的印象。”趙從光更是搖頭表示不知道。

“那麼,對於趙星說的‘這起綁架案是他們五個人自己策劃的’,你有沒有什麼眉目?比如說,你能大概猜到他們這麼做的原因嗎?”

蘇靜比畫著雙手說:“我完全猜不到、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這事屬實的話。但我要提醒你一點,陳警官,我兒子一向有點喜歡說謊,也喜歡吹牛。你就這麼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嗎?”

“我想不通,他編造這種假話的意義是什麼。開玩笑或者吹牛也得有個限度,把綁架這種事往自己身上攬,我聞所未聞。”

蘇靜聳瞭下肩膀:“誰知道呢,也許是覺得這樣很酷或者想引起關註?畢竟他隻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誰知道他腦袋裡想的是什麼。”

陳娟之前準備好的問題,基本上問完瞭,她對蘇靜兩口子說:“好吧,謝謝你們的配合,我們會展開進一步調查的。”

蘇靜提起皮包,迅速起身,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咖啡廳,高跟鞋的鞋跟碰撞地板磚發出的嗒嗒聲漸漸遠去。趙從光倒沒有這麼失禮,對陳娟說瞭聲“那我們走瞭,陳警官”,才追隨蘇靜的腳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