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良的貼心程度難以想象。他已經預估瞭來玩的人數,大半夜點瞭五杯奶茶,貼心地選瞭不同的口味和甜度;換裝還幫女生整理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塞進包裡;李埃的拐杖豎在更衣室邊,他貼心地拿著等在門邊:“為瞭玩拄著拐都要來,好努力。我也曾經腿壞過,當年在奉賢,我每天堅持四點起床跑步,風雨無阻,跑瞭兩年膝蓋積水,再跑就不能走路瞭。”
地地道道奉賢本地人,笑起來黑皮膚,臉頰兩團橫肉有印第安紋,格外憨直。
他對著趙孝柔尤其呵護,進入密室主動擋在她面前,盡管這是個機械密室,連音樂都談不上很恐怖。
科幻背景設定在國外,三個教授研究一款死而復生的人腦芯片,其中兩位被植入瞭芯片肉體封存在閣樓的氮氣艙,還有一位帶著芯片潛逃,他們要在70分鐘內逃出去,否則也會被做成人腦芯片。
五個人在進門花瞭十五分鐘翻瞭箱子摸瞭天花板也沒能找鑰匙,最後馬良挪瞭一步,腳墊下藏著一串鑰匙。
“我就覺得剛才硌腳,沒想到。”
遇到英文解謎,馬良拿起來看瞭一眼又放下,裝作張望在書房轉瞭一圈,又繞到瞭趙孝柔的身邊,見到李埃揭開謎題,攤開瞭手:“我剛才也是這麼想的,怕不對就沒說。”
刁稚宇在旁邊見怪不怪,專註看壁畫找密碼。墻上的四隻老鷹朝向不同,對應音樂盒上四隻的木頭小鳥。
門開瞭進入臥室,打開櫃子的木偶人把趙孝柔嚇瞭一跳,差點跳進馬良懷裡:“什麼東西,做得也太真瞭吧!”
“別怕……”李埃在木偶人身上翻線索,旁邊的電話可以撥通,打給瞭劇情中的博士,獲得瞭旅行表,地球儀上的經緯度可以對應航行路線,他記錄得非常認真——
拋開調研,他似乎真的很喜歡玩密室,男人似乎比起劇本殺,更喜歡燒腦的解謎和密閉空間。
刁稚宇在忙著給魚缸裡灌水,為瞭拿到乒乓球拴著的鑰匙。
胡羞在地球儀上對經緯度墻上的日記比對,爭分奪秒,隻有趙孝柔和馬良坐在床邊聊天:“你的多肉葡萄看起來很好喝。”
“趙孝柔,來幫我解謎。”李埃召喚趙孝柔起身:“時間不夠瞭,還有三篇日記沒對上。”
“來瞭……”趙孝柔把奶茶塞在馬良懷裡,動作是慣有的曖昧做派。
打開瞭梯子五個人爬上去,胡羞和趙孝柔先行上瞭二樓,胡羞問趙孝柔:“喂,你不會在撩這個馬良吧。”
“當然沒有。出於證明自己的魅力,也得把招接住是不是。
這些撩妹戲碼還不如寧澤臣,沒腦子的弟弟我看不上,但……有點懷念。”
“為什麼不理李埃。”
“許夢那件事,我心裡坎還沒過。”
想想李埃的和解,胡羞差一點替他和盤托出。但李埃在餐桌上寧可忍住不說也要等個正式場合,大概也不希望這件事被別人搶先。
看著爬上來便和趙孝柔打招呼的馬良,胡羞說,李埃可能習慣瞭默默地付出,相比這種把殷勤寫在臉上的,是有點吃虧。
“你把我當成什麼瞭,這就是刁稚宇的朋友而已。李埃為瞭我付出到瞭這個程度,我又不傻。
隻是我想起一句話,真心人這輩子總能遇到個男朋友;但沒瞭良心,談的更多。真可惜,我還有良心。”
她看著爬上來的李埃,走過去拉瞭他一把,手牽在一起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天時地利人和總是差瞭那麼一點點,趙孝柔在李埃身上的運氣,的確不夠好。
沒等幾個人看清閣樓構造,天上掉下的屍體道具正好砸在幾個人面前,馬良大叫瞭一聲被李埃及時托住。
趙孝柔往後跳瞭一步,撞到瞭防備其他機關的刁稚宇,又下意識地摟住瞭胡羞。密室,肢體接觸的重地,幾乎一瞬間都擠成瞭一團。
“媽的!”趙孝柔站穩瞭開始罵人:“嚇死我瞭,我也要在密室搞一個這種!”
劇情旁白聲音恐怖,這是人腦芯片的最後一個研究員,被機器占領瞭腦部信息藏在實驗室中。
如果玩傢不停止機器的運轉,人類將逐漸陷入被機器控制的時代。
場景的倒計時比想象中來得快,機關還有六個,時間還剩幾分鐘,刁稚宇抱著手臂站在身邊,半放棄狀態看著胡羞一個個忙活,打開瞭箱子又開瞭兩扇門,有點意外:“都快結束瞭你還在開。”
“不到最後一秒為什麼要放棄。我討厭輸……”
“這就是個遊戲。”
“不行……”
刁稚宇看著他發愣,李埃笑瞭:“她就是這樣,對什麼都較真。”
時間結束,身後的鐵門開瞭,又一次沒能成功出逃,胡羞拍瞭拍身上的灰塵:“如果是上次的華容道,說不定還可以解開得快一點。這四個復雜的符號究竟是什麼?每個都有數字疊在一起,需要加減乘除?”
“你站遠一點。這就是簡單的象形,4326。”
“我的天。你看懂瞭為什麼不告訴我。”
“密室老套路——就想看看你有多認真。”
胡羞賭氣地錘瞭一拳刁稚宇的手臂:“過分!”
工作人員復盤之後,指瞭指電腦:“各位,我們裡面有抓拍的環節,就是在你們被天上掉下來的假人嚇到的瞬間。
因為反應不同照片都比較有意思,你們可以連藍牙存起來。”
趙孝柔嫌棄地翻瞭個白眼:“這是我嗎?這簡直是蒙克的《吶喊》啊——我不要。”
其他四個人卻都在連藍牙。趙孝柔不依不饒:“你們存瞭也不許發出去!我的圖都是要專門修瞭發的,這樣很影響我接廣告。小哥,門外這個場景,重新給我們合影一張吧。”她指瞭指旁邊紅色的古裝背景。
“有眼光,這是我們的新密室《錦衣衛》的場景。”
五個人在紅色琉璃瓦的宮殿門外站定,幕佈是藏藍色,面部的飽和度都跟著變強瞭。
拿起手機的瞬間,胡羞的後腦勺好像被鳥啄瞭一下,惹得她沒看鏡頭;馬良說被密室嚇得脫混,不能站在旁邊,硬是擠進瞭李埃和趙孝柔中間——
於是照片裡是戴著黑框眼鏡,捉弄胡羞又看著她偷笑的刁稚宇,以及同樣看著他嗔怪的胡羞;沒有防備地被擠開又善良地推瞭一步的李埃,貓腰鉆到兩人中間傻笑的馬良,還有躲開瞭馬良曖昧的手臂,盡力凹瞭最優上鏡角度的趙孝柔。
科幻的造型定格在清朝的場景前,趙孝柔卻非常滿意——
照片裡她拍得清甜可愛,李埃沒有看鏡頭,悄悄溫柔地註視著她。
一切尚未確定,又算是良好的開始。
出瞭門馬良看瞭看表:“刁哥,能不能去你傢睡?我可以睡地板,現在這個時間回奉賢來不及瞭。”
刁稚宇似乎是習慣瞭:“隻能打地鋪瞭。”
“怎麼回事?”問的是趙孝柔。
“他玩得晚瞭都沒辦法回去,打車太貴瞭。”
“哦,小事啊,你打車多少錢,我幫你出。”
馬良的眼睛放出光來,又按捺住瞭激動:“不用瞭柔姐,我蹭住兄弟傢就行。不過你究竟是做什麼的,這麼不差錢。”
“我是誰你不知道?”
“我對周圍的事情不太關心,就悶頭工作的那種。”他騷瞭騷後腦勺:“平時認識的朋友也就隻有刁哥,我很依賴他的。”
刁稚宇面無表情,胡羞善意地捏瞭捏刁稚宇的手心,要不你住我這兒,讓他睡你傢好瞭。
刁稚宇把鑰匙給他,馬良說,謝謝刁哥,我不睡床,放心。
幾個人散場之後刁稚宇說,他在我傢快住瞭大半年瞭。
“啊?”
“經常回不去傢就暫住。偶爾會消失一陣,借住在女人傢,失戀瞭再來找我,有點煩。”
“那……怎麼不拒絕?”
“拒絕不瞭。他是那種聽不懂拒絕的人,隻要不是把他趕出去,他就都會來。
或者說趕走瞭也還會來,像是認準瞭別人的善良。而且同樣沒法理解的是,他特別的殷勤,有次半夜我和耿忠良下班沒飯吃,他聽說瞭之後從奉賢打車過來給我們倆送瞭兩碗酸辣粉。”
“啊……”這聽起來也不像舍不得錢的人。
“是吧,我也看不太懂他的操作。今天我不是很想帶他給你們認識,但他明顯又是不想回奉賢瞭,對這種特別會示弱的人,我也沒辦法不心軟。不過——”
刁稚宇細心地幫她把劉海順到肩膀後:“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不開心。”
“玩密室好瞭很多瞭。”
“是因為我要去拍戲?”
“沒有……”
“沒什麼啊,小電影而已,最後不到剪出來定片,我都是他們的預備役而已。”
“那你緊不緊張。”
“有什麼可緊張,就是演戲而已,正常發揮,盡力而為。我比較擔心你的心情,如果你難過,我會分神。”
回到傢裡,刁稚宇來得突然,除瞭晾曬的內褲,沒有T恤可以給他穿。
洗過澡的男孩坐在地毯上打遊戲,不出意外又是死得很難看,這輩子達不到王者的水平。
胡羞頭發濕漉漉:“你的pentakill究竟怎麼打出來的?”
脖子上交叉兩道細疤,刁稚宇打瞭個噴嚏,頭也不回:“悶頭打咯。心情那麼不好在遊戲裡撒火,當然贏得快;現在是戀愛太甜蜜瞭,影響遊戲進度。”
“哦,那我們可以分開的。”
話沒等說完,刁稚宇就把她撲倒在枕邊,臉上鬥氣,義正詞嚴:“這句話,撤回。”
“為什麼……”
“不許開這種玩笑。”
“我不……”她突然很想捉弄他。
溝通無效,煩躁的男孩開始吻她,熾熱的身體不再發燒,精力就出奇地旺盛,似乎可以徹夜不睡,等她把狠心話收回。
男人的體溫是不是都比女人要高一些?刁稚宇虎口捏著她的臉時不留情面,疼,是真的生氣。
曾經初遇時脆弱又冷漠的漫畫男主角,現在活生生地強闖,在她的故事裡奪回存在感。
下巴青青的胡茬刺痛她的皮膚,又啃咬她的耳垂舔她的耳蝸,拜托,這樣下去非要被你舔出中耳炎……
似乎都沒給她時間做準備工作,他毫無預警的襲擊像在報復。
駱駝不再溫順,眼神裡都是征服,他是真的在生氣。一波波的喘息卷得她喉嚨發幹,怪奶茶太甜,怪快感太急,怪自己惹火上身。
停頓瞭等她心急,突然地用力沒有防備,驚叫聲斷斷續續——他也在故意玩弄她。
頭發是濕的,身體也是濕的,他的吻也是濡濕的。海浪不肯輕易褪去,胡羞心裡靜靜地想:你呀。
折騰到後半夜,兩個人脫力地停下來,胡羞一團漿糊的腦子清醒瞭,要死,明天還要上班。
刁稚宇在耳邊,還在賭氣:“我最擔心的就是你我看到的感情痕跡不同。我那麼認真,就怕你不安,和我戀愛也是逢場作戲。
你到底愛不愛我,玩笑可以開,但不能開離開我的玩笑。
我也不是什麼大閑人,一天到晚陪著你,要是真的隻想和我玩玩,我不奉陪。”
“我沒有……”
“你到底愛不愛我?幾分演技,幾分真心?”
胡羞把憤怒的臉頰用力地固定在自己面前:“我錯瞭,再也不說分開。”
“你保證……”
“我發誓……”
駱駝憤怒又氣餒地伏在她身上,手臂還墊在兩人胸口,胡羞的手就在他眉間,食指和中指輕輕地摩挲他的眉毛,像是要把兩根麻花鋪平:“你解決矛盾的方式,都這麼色情哦……”
“怪你自己引狼入室。”他還沒離開她的身體。
“其實,去演電影,我心裡也不是很有底。我還是有點享受在小劇場演戲,和觀眾面對面的感覺,自由;留存成影像,什麼都受劇組制約的木偶戲,我有點排斥。”
說完這句話他就睡著瞭。屏幕亮瞭,手機上突然來瞭一條信息:“你最近還好嗎?”
是裴軫。距離上次信息已經過瞭快一個月,最後一次還是歡送會。
身後的呼吸似乎淺瞭一瞬,胡羞刪掉瞭信息,不準備回復。
鉆進光裸的懷抱裡,頭埋進男孩頸窩,她頭發還濕著。
疲憊,卻貪戀這種潮濕的溫暖,想一直沉墮進去,也不願意起身瞭。
胡羞在醫院做得工作越來越多,桌上的資料越來越厚,每天要被行政工作占用大半的時間,做翻譯的精力也被壓縮瞭。
變成專門的負責人齁,之前翻譯過的外院人員經常會繞過師姐聯系她,想到醫院復雜的人際關系,她把邀約全都發在醫院的工作內容郵件裡匯報給蔡主任,以防權責不清。
送排班表時蔡主任和護士長在聊天,雖然是上海話也聽得懂,小裴三月中旬就回來瞭,項目提前結束瞭。
裝作沒聽到,胡羞出瞭辦公室門,下班時間,她要先找刁稚宇去吃個飯,然後錄B站的翻譯課。
“我在上戲……”電話裡的男孩穿著粗氣:“自己做些演技訓練,心底不是很有底。你要過來嗎?”
“會不會打擾?我在辦公室也沒關系。”胡羞的手繞著頭繩:“也沒那麼想見你。”
“你給我,現在過來。”
他再也不肯吃這套玩笑。
刁稚宇帶著劇本在排練室試戲,胡羞坐在角落,帆佈鞋的腳背繃直,算是伸瞭個懶腰。
他旁若無人地背臺詞,磕在桌邊的聲音很實,情到深處眼淚落到地板上,念白也是顫抖的。
那個劇本裡,少年愛上的女人已經結婚瞭,他面對的是愛而不得,臺詞裡有一句:“太執著身份沒什麼用,隻要有相處,就有感情交流,我就沒有辦法拿捏道德的邊界。”
她被這句話深深地震撼,刁稚宇這樣的男孩,哪怕是自己結瞭婚,也會在心裡為瞭他建一座圍城。
愛情超越對錯,無關男女,能被條框束縛的都算不上愛情。
雨夜裡沙沙打在傘上的聲音,像錯亂交織的心跳。胡羞像是被戲擾亂瞭思緒一樣,面對身邊的人無所適從。
轉彎的功夫刁稚宇把她換到馬路內側,像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而也沒有開口。
一場無關他們兩個人的戲,卻讓思緒不約而同地發酵瞭。
“你今天演戲的樣子比之前在雪國列車更閃光,像被點亮瞭。”
“那個環境相對還商業一些,我們主要做互動,戲都比較套路。”
“但我覺得……你很認真。”
“演戲嘛……”
“看著你那個樣子,有第一次見秦宵一撒玫瑰的震撼。演員還真是新鮮的職業,我大概也能明白為什麼你沒法對林秋美出戲瞭,有情感交流的情況下,沒辦法輕易當成陌生人。”
“怎麼突然提她。”
“說戲啦。沒有翻舊帳。”
“這個劇本的臺詞很打動我,所以我很想演,雖然又是個愛而不得的故事——真難辦,我大概被封在這個人設裡瞭。”
“但是會——撩人心弦嘛。如果你一開始演的就是馮酉金,我大概還真的不會喜歡你——實話。”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即便是男女朋友,刁稚宇提到初遇,還是會慣有地害羞:“你為什麼在那群人中,單單挑中瞭我?我是說,雪國列車裡帥哥可不止我一個。”
“我在場景裡,發現你經常高興一會兒就落寞瞭,我哪怕那麼不起眼,你都會因為多對我照顧幾句,想努力逗我開心。
有幾個貴婦姐姐來的那次,你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厭煩,還照顧瞭她們的感受。
所以我覺得,你可能就是對待為瞭你來的人,都很真誠。
我本來以為,一個外表優越的演員,會對靠近的我當成笑話,無視我的存在,甚至困擾。但後來,我沒想到——”胡羞笑瞭:“我沒想到你比想象的在乎。”
“我沒你想得那麼好。”
“但你……對我來說,很珍貴。”
“你也是。我的人生被點亮過兩次,一次是拿到上戲錄取通知書,一次是遇到你。”
“你看,年輪不夠多,不是好事。”
“別開玩笑,我認真的。”刁稚宇湊近瞭她:“這座城市哪裡都精致,唯獨感情粗糙。我無視周遭庸俗的規則,諂媚的玩傢,一切都以禮相待,覺得不傷害也是愛情的一種,直到我被你傷害瞭——
沒想到做劇本殺演員還真的要吃愛情的苦。不要總是拿我年輕來開玩笑,說我沒錢沒地位沒有充足的年輪,都能接受,但不能給你安全感,那我算什麼男人。”
傘下是相擁的戀人,空氣被濃鬱悶濕的夜色包裹,四周燈光溫和,無聲地交匯。
胡羞的心咚咚地跳,最開始見到秦宵一的狂熱褪去,換上瞭一種復雜的,潛藏在身體裡遊動的依戀。
刁稚宇哪裡來的這麼多要堅持到永遠的勇氣,她搞不懂;
隻覺得怯懦暫時收好,找不到出口,也沒什麼關系,這一程她可以停靠。
雖然不知道命運會在什麼時候掉轉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