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孝柔洗過臉,坐在化妝鏡前聽助理對行程。時至今日她還是很討厭這個環節,工作都堆到面前報菜名,沒有誰是開心的。
新的一個月除瞭美妝就是奢侈品發佈會,要麼就是電影美劇的穿搭解析vlog,她也煩瞭,好像恢復單身之後,自己也沒什麼新選題可以做瞭一樣。
曾經差點被馬良解聘的助理還一直守在她身邊,看出瞭自己不感興趣,拋出瞭個新邀約。
“有個奧美的tvc,新客戶,就是你之前吐槽過的……知名快消品牌。”
“直接找我不就好瞭,幹嘛還通過奧美啊。”趙孝柔不太感興趣:“怎麼著,是還惦記著我前夫王光明是藍標的嗎。”
說完這句話她擰蓋子的手停瞭,立刻換瞭個方向,開始往臉上啪啪拍化妝水:“接,當然接。”
馬良就在聯合利華的組。
拍TVC算是趙孝柔比較喜歡的工作,專業,有技術含量,腳本從idea到畫面呈現都比較高端,播放也都在廣場大屏幕和廣告位,比較能夠體現她的格調。
和助理化妝師五六個人到瞭拍攝場地,現場奧美三個人連同拍攝團隊,軌道旁邊站瞭十來個人。
趙孝柔心想,果然現在行業從業人員過剩,這些沒用的人才讓傳統4A玩不轉。
補妝時腳本放在她面前,她看瞭一眼,場景都是些模特角度,臺詞沒有幾句,看中趙孝柔,無非就是某些角度像IU。
身後幾個奧美的同事坐在地上加班,蓬頭垢面,還在趕其他品牌的pitch。
聽起來這些人都入職沒多久,封閉培訓剛出來就上崗瞭。
幾個女孩在討論衛生巾,也不忘誇馬良面不改色,觀點有點下流但切入點都很好。
趙孝柔聽完當即翻瞭個白眼,那不是因為除瞭葷段子什麼都不會說。
有個稍微年長的人在說:“pitch前一天晚上,馬良跑去樓下給我們買肯德基,大早上我們瞇瞭半個小時的功夫他拎著豆漿上來瞭,知道我那一刻的心情嗎?我就覺得,我的胃跟我說,跟他求婚!”
趙孝柔在身後笑出瞭聲,這套還真是用不爛。馬良下樓取奶茶上來,看到趙孝柔表情不自然地笑瞭一下:“今天的模特是她?”
“對啊。你看,吃瞭沒文化的虧吧,英文名都沒看明白是不是?”身邊的SAE還在笑他。
奶茶分給各個同事,馬良把自己的遞給瞭趙孝柔:“你喝吧……”
“謝謝……”趙孝柔紮瞭吸管遞給瞭化妝師,看都沒看馬良一眼。
準備拍攝,趙孝柔坐在搭建的辦公室,情節突然遇到尷尬的情況,叫瞭閃送辦公室收到精致的禮盒,被同事羨慕是男朋友的禮物,而其實是她叫來的衛生棉。
這啥啊這……
不能說得太明顯,趙孝柔站起身,禮貌地問:“這次shooting的brief,定調我沒get到,你們能再講一遍嗎?”
趙孝柔伸出手指:“就讓這位帥哥來講吧,用英文。”
馬良這一口散裝英語,趙孝柔擺明就是想讓他出醜。馬良有點尷尬,眼睛還在和旁邊的同事求助。
一行四個人過來盯拍攝,趙孝柔看瞭一眼,四個都是執行,隻有馬良一個男生。
另外三個女人的眼神,不是覺得趙孝柔挑刺,就是覺得趙孝柔對馬良有意思。
畢竟在他們心中,自己就是個膚淺的網紅。而這次真的巧瞭,四個人通宵出的方案在趙孝柔眼裡是個垃圾。
有女人想為馬良救場,趙孝柔笑著說:“先不用啦,不用浪費這麼多人,你們繼續做PPT好瞭。”
馬良回過頭:“別擔心,這是我前女友,她找我敘舊。”
在場的人眼神都變瞭。趙孝柔心裡一陣惡心,這招用得太絕瞭。
此刻的她是個挑刺,公報私仇,還顯得非常不專業的網紅。
而她臉上萬分平靜,向後靠瞭一寸,隻慢慢地說:“工作就是工作,希望你保持好邊界。”
兩個人眼睛都笑著,趙孝柔心裡萬箭齊發,他媽的撈王,就該送你去《我就是演員》拍攝現場。
對完臺本去洗手間的功夫,趙孝柔聽見剛才的SAE在吐槽:“現在的網紅哦,私生活太放蕩瞭,之前她和王光明離婚我就覺得她作,現在你看,馬良她也搞過。離婚瞭就不知道檢點點兒嗎?”
離過婚三個字咬得很重。趙孝柔在洗手間沒出去,原地愣瞭幾秒,推開門看見鏡子,她想,自己到現在,身上最難看的標簽,竟然是“離過婚……”
她突然想起實習時睡在上鋪的女前輩和她說,不要輕易結婚,不為瞭別的,就為瞭不離婚,離婚,在很多普通人心中,都是做人最丟臉的事情。
她看瞭看手機,這位女前輩,在奧美也工作瞭九年瞭。
回到拍攝現場,趙孝柔瞟瞭一眼剛才說閑話的女人,嚴肅地拿起臺本:“請教一下你們,這個方案是客戶過的嗎?”
“客戶說先拍一版給他們看。”
“我覺得挺好的,但是——”但是二字趙孝柔也咬得很重:“現在日化的產品我拍得很少瞭,網紅測評和KOC帶貨都很影響銷量,找我拍宣傳片,目標就是白領用戶,還是要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創意的。你們有問過客戶目標銷售額是多少嗎?”
“沒有……”
“不問銷售額,怎麼會知道他們需要做到什麼程度呢,你們這樣是浪費客戶經費。現在去弄個飲水機,半桶水的。”
四個人都有點懵,其中一個有些不耐煩:“我們後面還有case,時間不夠瞭。”
“這樣pitch肯定會輸。幫你們加一場戲,場景切換,飲水機上一盒衛生巾,水桶裡的水隻剩下一半,空著的半個桶你們加上氣泡——產品不就叫瞬吸藍嗎?”
在場的人愣瞭幾秒,去隔壁公司借水桶。從拍攝到機位,趙孝柔親自在監視器看著。
不但看瞭劇情,還特意挑瞭些不那麼像IU的角度。
“你們幾個,是第一次接正式case吧?以後建議你們和SAM確認好瞭再和我們拍,現在拍出來如果客戶不過,我們還要重新再在這兒拍一次。
立意不升上去,也沒有記憶點,我是消費者都會覺得很普通。
建議你們還是專業一點,策劃如果不會寫呢,可以多問問Natalie,你們leader是我朋友,如果現在我拍掉,大概她也會覺得我不專業。”
趙孝柔笑瞭,恢復瞭標準的茶藝笑容:“也不用好奇我是什麼人,我在Ogilvyone實習的時候,和natalie睡上下鋪。”
拍到下午四點,趙孝柔連口水都沒喝,拍攝結束給大傢鞠躬,接到Natalie的電話,滿口都是誇贊:“你們這幾個實習生,尤其女孩子都好優秀哦,現場和我聊天改出瞭特別棒的臺本。”
說完她微笑著招招手說再見,和顏悅色——在客戶和合作夥伴面前,趙孝柔從來不生氣,永遠微笑,活到現在她明白瞭。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把敵人變成友人,摘掉別人的有色眼鏡獲得親和力,才會活得長久。至少這些人,今天這一遭過去都會成為自己的活粉。
而且走出門來不出意外,馬良追瞭出來。他已經不是那個穿GAP睡密室沙發的男孩瞭,手腕上的applewatch上還在彈微信,親愛的三個字掛著。
風吹過趙孝柔的臉頰,車還沒來,她有幾分鐘的時間抨擊他的虛偽,卻遲遲沒開口。
馬良說,孝柔,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優秀,今天看到你真是看到瞭你的專業,希望以後再見到你,我永遠都不會忘瞭你。
連口水都沒喝,趙孝柔退瞭一步,保持瞭口氣清新的距離:“DObrief會做瞭嗎?分得清客戶的wants和needs瞭嗎?
還是說什麼都不會,在房間裡開房看著別人腦暴自己派不上用場,隻能再殷勤地去樓下買肯德基?
馬良,你在什麼行業混不好,非要順著廣告人爬男女關系,真是令我不齒。
這公司裡的每個人,無論男女,都是帶著夢想恨不得降薪貼錢進來的,奧美,4A人夢想的殿堂,而你腦子裡,有對這個行業一點點的敬意嗎?
你看你桌上的這些東西,《經理人手冊》《大衛?奧格威語錄》,翻過嗎?
隻會覺得工牌足夠牛逼,鉛筆筆記本筷子特別好用,想回傢順給你媽吧?
跟著我的時候,但凡想要聽聽我講客戶的訴求、預算、執行、目標銷售額是多少,都不會在這兒連個PPT都做不出,隻會跟女同事撒嬌,使眼色,搞曖昧,送吃的,不覺得低級嗎?”
“柔柔,別這樣,你這樣隻會讓我放不下你。”
“你這種人,我也放不下,因為我戀愛過的那麼多男人,沒有一個像你一樣,隻靠男女關系活著,每當想到你我都丟臉得睡不著。
當然瞭,奧美是個學會包裝形象的好地方,學會瞭好好包裝一下自己,將來保不準住西郊別墅的時候,不至於連富婆吹噓起來下聯都對不上。”
轉過身之後,趙孝柔拉開車門,覺得剛才自己那段演講至少發揮瞭九十分。而馬良在身後又喊瞭一聲:“柔柔!”
她回過頭,馬良深情款款地說:“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拉倒吧……”剛才那些話都白說,馬良這種撈男屆的馬雲,教育他尊重廣告純粹對牛彈琴。
趙孝柔有點不耐煩,但罵人有點對不起她身上這身性冷淡的西裝:“你喜歡的大胸女郎都塞不進我這件0號高級貨,我跟你仙畜有別,留著這話對別人說吧。”
趙孝柔發來一長串馬良在奧美的故事,胡羞還沒來得及看——
醫院最近外賓奇多,胡羞見到的高鼻梁深眼窩一個接一個,在會場裡中英文來回切換,完全沒時間拿起手機看私事。
在人群中看到裴軫在和一個年齡男人聊天,男人臉很小,輪廓緊湊清晰,一看就是很有想法的男人。
胡羞走過去,裴軫細心地註意到她:“介紹一下,沈知珉,也是美國剛回來;胡羞,醫院的翻譯,女戰神。”
胡羞和他握瞭握手,沈知珉身上有煙草的味道,帥哥也是老煙槍瞭。
裴軫難得介紹朋友這麼認真:“這人是哈佛的公共衛生碩士,做精神解困和人文關懷的。
現在有很多精神問題和患瞭傳染病被邊緣化的傢庭,沈知珉一直在做這些國內專題的報道。”
“您在醫院工作嗎?”
“沒有,本來應聘瞭醫院,但是有點遺憾,沒有崗位空缺可以讓我進。”
沈知珉笑瞭:“做個志願者也挺好,除瞭偶爾為經費操心。”沈知珉說完這句,眼睛看向瞭裴軫:“女朋友?”
“不是,同事,好朋友。”
沈知珉意會地笑瞭笑。
下瞭班之後胡羞提著包風風火火去找刁稚宇,三天沒出現電話也沒一個,明顯是在和她生氣。
胡羞猜想瞭一下,他應該是在上戲的排演廳排練,或者在劇場看劇,就打車去瞭上戲。
果不其然,刁稚宇站在端鈞劇場門口,海報寫的是《貴婦還鄉》,經典劇目。胡羞過去蒙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誰?”
刁稚宇對這種小把戲沒轍,裝生氣也裝不瞭多久,臉頰一摸就是在笑。胡羞還沒停:“別生氣瞭,我特意來賠罪的。”
“怎麼賠?”
“門口紅寶石,栗子杯和奶油小方,你隨便選。”
“過瞭五點早就沒瞭,你低估瞭這附近的老阿姨。”
“那我怎麼辦?”
“肉償……”
“刁稚宇,你才二十三歲,怎麼能說出這麼不純潔的話?”
手心裡的人哧哧地笑:“我快被你捂瞎瞭。”
“你看戲的話,我去隔壁找傢咖啡店坐坐,一會兒見?”
刁稚宇拉著胡羞的手往裡進:“坐在過道就可以瞭,劇社從來都是這樣的。”
胡羞在最後一排的過道坐定,擡起頭的功夫腳下一溜兒坐滿瞭人,很快空氣變得稀薄。
昏頭昏腦看瞭一場長達三小時的戲,場內玩手機的不少,這樣相對枯燥的外國戲劇的確很難讓人集中註意力。
刁稚宇看得也不太認真,幾次拿出手機若有所思,像在做記錄。
胡羞的不安和愉悅交織——這種陪著他度過低谷和焦慮的時間,自己也是提心吊膽的。
畢竟之前說的話都太狠瞭。
陪著刁稚宇演戲又看戲,胡羞周末的八天一場翻譯都沒有接,整整一個月時間她都在悄悄觀察。
這個男孩子似乎真的很想認真做演員,也在竭力地洗掉自己的青澀,想盡快蛻變成個演技派。
他拿著本《西方戲劇選》每一個都演上一段,胡羞端著凳子坐在對面,看他從莎士比亞演到易卜生,每個角色都演出瞭幾分神似,但依舊少瞭點什麼。
他坐在地板上,戲劇選扔在一邊:“羅密歐和朱麗葉,真的懂愛情嗎?說的這些話,一點都不像十四歲和十六歲的人說出來的。”
還用說嗎,羅密歐和朱麗葉當然不懂愛情,懂愛情的是莎士比亞。
托著腮幫看刁稚宇演戲,聲音逐漸飄遠瞭,有點困,恍惚中以為他在打軍體拳,等刁稚宇真的累瞭,胡羞從包裡掏出一本《戀愛的犀牛》:“來,馬路的臺詞,試試。”
“不用劇本,我可以背。”刁稚宇站起身,那股癲狂和癡情像是醉酒一樣湧瞭上來:“你是我溫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帶著陽光味道的襯衫,日復一日的夢想。
你是純潔的,天真的,玻璃一樣的,什麼也污染不瞭,什麼也改變不瞭,陽光通過你,卻改變瞭自己的方向。”
胡羞心想,這就對瞭。
他大概還沒有意識自己很適合演愛情故事,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情種。
她也不會是他的最後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