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麗群
你可能不認識江鵝,也可能懷疑這個看起來飛禽走獸的筆名沒問題嗎?……然而江鵝真的會寫。
所謂的“會寫”意思是,她不管寫什麼,似乎都自成一派天圓地方星羅棋佈的格局,江鵝的文字跟人一樣,簡潔而頎長,開闊而清潔。寫一碗紅豆湯,寫一丸漢藥,寫一塊墊板,寫水銀瀉地的夏日午後,再小再瑣碎,都能是“一個幹凈明亮的地方”。
她的警句有時簡直是開口就噴一把匕首:“讓女人認知現實,這是濟世。”“‘乖’分成兩種,‘自然乖’和‘用力乖’……‘自然乖’在長輩眼裡隻能算及格,做人要想拿高分,全靠‘用力乖’。”“傢庭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是大人帶著孩子一起應付時代的荒謬。”然而我們又說好春不在繁枝,文字的好處練得出來,其餘令人歡喜贊嘆之處卻學不來,例如那種胡鬧中見真肅的黑色幽默,以及她顯然花費許多時間力氣,不斷與環境拉扯調校出來的平衡感,那平衡表面非常安穩,其實卻是時時警醒又危危顫顫的生活姿勢,像一枚法相莊嚴卻以荒唐角度懸落在崖邊的奇石。
江鵝前半生是在職場練出三頭六臂的城市OL,並不以寫作為務,可能連業餘參與都很少,但在如今這個新的傳播環境,這些毫不妨礙她的天分出彩。盡管可能會被大多數讀者視為無來歷的素人,但我很確定這隻野生自來鵝(到底為什麼要自稱鵝!)並不輸正途功名出身有產銷履歷認證的有機鵝……在這書裡她寫我們三四十歲人的時代記憶,寫傢常飲食,寫臺南,寫阿嬤阿公,寫六年級女生的妥協而唐突,其實都是寫過的事,但經過她的手偏偏就多那一點綿裡藏針利落痛癢。如果你對這類寫作曾有拿腔拿調自溺自戀自憐的印象,那麼就非常宜於讀讀這本書,可明眼目,清心腸,健精神:這個中藥房的小孫女果然得到藥傢真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