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清早,香圓挎著菜籃子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時候卻撅著嘴,鼓著腮幫子,一副在外面受瞭氣的模樣。
程空覺得有些好笑,伸出手摸摸她的頭:“誰惹我傢圓兒不高興瞭?”
香圓抱住他的腰習慣性的在他懷裡蹭來蹭去:“都是街上那些小販,他們又坑我,隔壁的張大娘說我買的菜總比別人貴上一倍。”
“一點小錢沒關系的。”
“可是我不喜歡被人騙啊。”
“吃虧是福。”程空捏瞭捏她圓圓的臉,聽到外堂夥計叫著有人看診,連忙走瞭出去。
香圓已經習慣瞭相公的好脾氣,免費看病就罷瞭,經常連抓藥都不收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傢是開善堂的而不是開藥堂的。
剛入冬,感染風寒的人特別多,程空有些忙不過來。香圓隻好親自下廚做午飯,菜燒得黑糊糊的,程空沒空,她隻好先吃,簡直就難以下咽。
原本她之前整天閑來沒事也是在店裡幫忙的,隻是連著幾次抓錯藥,搞得病人上吐下瀉,程空隻好又另請瞭個夥計。
香圓覺得自己挺沒用,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做不好,都不知道程空為什麼會願意娶自己。她父母雙亡,一直住在舅舅傢,後來媒人上門提親,她不想再寄人籬下稀裡糊塗便嫁瞭,跟著到瞭苑城。成親後才發現相公人好相貌又好,自己太過高攀。婚後這兩年過的真的很幸福,程空也極寵溺她。如果非要說有什麼遺憾,就是程空不喜房事,她到現在還沒能懷上寶寶吧。
下午街坊秦寡婦來邀她去茶聚,一堆婦人坐在花園涼亭子裡,無非就是一面繡花,一面閑話傢長裡短,嚼嚼城裡的逸事八卦。
香圓連繡花也不會,剛去的時候眾人見她長得嬌憨可愛還爭著教她,後來發現她不是一般的笨,怎麼都學不會,也就都懶得教瞭。
香圓對婦人們閑聊的話題完全不感興趣,不過每當有人談論起哪裡的寺廟特別靈驗,哪種秘方吃瞭肯定能生兒子時,她還是會豎起耳朵。
此刻她同往常一樣坐在角落裡拿著針線,她的目標很小,隻是想給程空做個香囊。可總不時戳到自己的手,繡的也是歪歪扭扭的。望著池塘裡的一片殘荷,香圓心情有些低落,便起身告辭先走瞭。
走到半路卻又想起自己的頂針還忘在桌上,便又回去拿。結果大老遠就聽到亭子裡傳來的談話聲。
“那個梅香圓啊,手又笨又缺心眼,真不知程大夫一表人才當初怎麼會娶瞭她。”
“是啊,聽說她別說持傢瞭,連做飯都不會,程大夫又要顧外又要顧內,真辛苦!”
“就是,我傢那個二女兒哪裡不好,寧肯進程傢做小妾,托人去說媒,結果程大夫還沒答話呢,就被那女人用掃帚哄瞭出來。”
“怎麼這麼沒婦德啊!”
“就是,又不能生。模樣也越長越胖,我女兒怎麼著都比她水靈,我看程大夫總有一天會想通把她給休瞭。”
……
香圓僵硬的移動雙腿往回走,好想哭,可是哭不出來。那些話雖然難聽,可的確句句都是事實,自己一點用都沒有。摸瞭摸臉,似乎真是越來越圓潤瞭,都怪相公燒得菜太好吃。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被休掉的。
香圓心頭一陣恐慌,回到傢,程空發覺她情緒不對,剛想詢問卻被叫著出急診去瞭。
香圓呆呆的坐在店裡,突然見身前不知何時竟站瞭一個黃袍的道士。
“這位夫人,你的傢裡有妖怪!”
二、
妖怪?什麼妖怪啊!
香圓已經夠心煩的瞭,二話不說把那瘋道士趕瞭出去。
走進廚房,想在程空回來之前弄好一頓晚飯,卻不知做菜怎麼就那麼難,搞得她焦頭爛額的。程空回來笑著把她推出廚房:“圓兒隻要負責吃就好瞭。”
清蒸鱸魚、八寶豆腐、涼拌筍尖、清炒蒜苗,菜一盤盤端上桌。
“多吃一點。”程空習慣性的給她夾很多菜,讓香圓為難得臉都皺成一團。她下午剛決定要減肥的!唉,算瞭,還是吃瞭這頓再說吧。
香圓喜歡吃肉,程空倒是一向吃得清淡,量又少,很快就放下瞭筷子,隻是微微偏著頭看她。
“你怎麼又不吃瞭?”
“飽瞭。”
“相公,明天陪我去緣勿寺上香好不好?大傢都說那裡很靈呢。”
“可是我還要看診。”
“就下午去一會就回來,好不好,咱們來這兩年瞭,一次都還沒去拜過,每次你都說忙。”香圓不明白相公為什麼肯陪自己去逛街買東西,都不肯去拜拜佛求個寶寶。
“好。”程空點頭,香圓說的話他一向都是百依百順的。
第二天兩人乘轎去瞭緣勿寺,路兩旁大樹參天,上香的人絡繹不絕。
程空左右望瞭望:“圓兒你去上香吧,風景不錯,我在這周圍逛一逛。”
“相公不陪我進去麼?”
“不進去瞭,不太喜歡聞到香火的味道。”
香圓不太理解,她倒是很喜歡,每次一進佛寺,心就覺得特別安寧。
燒完香,回到藥堂,程空扶著香圓下轎,剛走瞭兩步,就呆住瞭。
香圓抬起頭來,原來又是昨天那個臭老道正站在她傢門口。手拿拂塵,束著道冠,黃袍破舊,皺紋在臉上形成深壑,手輕輕的捋著胡子,看上去完全沒有仙風道骨的模樣,倒有幾分像江湖騙子。
這次他倒沒有說什麼妖怪之類的混賬話,隻是眼懷深意的看著二人。
香圓瞪他一眼,拉著程空的手回到店內。可是吃完飯散步的時候,那個道士仍在不遠處站著。晚上程空通常會教她書畫,她雖笨,卻是極有耐心的人,這兩年學下來,字倒是寫得有模有樣瞭,隻是程空一晚上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夜裡入寢,香圓脫得隻剩小肚兜鉆到程空懷裡。
“相公相公,我們加油生寶寶吧!”
程空頓時漲得滿臉通紅:“今天爬山有點累,不然改日吧?”
“我不要!”香圓一個翻身坐到他上面,捧著他的臉就吧噠使勁親兩口,她一定要趕快生孩子,才不要總被那些三姑六婆們取笑。
握著程空的手放在自己的腰腹處,不甘心的求證道:“相公,我很胖麼?”
程空笑著擁她入懷:“怎麼會呢,我就喜歡這樣的圓兒。”抱上去是無盡的香軟,讓人沉溺。
雲雨之後,趴在程空懷裡沉沉睡去。這夜香圓做瞭一個夢,夢裡的陽光明媚的刺眼,她努力抬頭仰視著,有個人似乎在跟自己說話,可是不管她怎麼看,都隻看得見他臉的下半段,從輪廓來說應該是個男人。一張薄唇一開一合,不曉得在說些什麼,似乎是在叫著她的名字。嘴角不時上揚,隱隱露出微笑,香圓的心突然就痛瞭起來,在夢裡大聲的呼喊,可是那個人的臉漸漸遠去,隻剩下一片祥和的銀光。
三、
香圓有些羞愧,因為她昨晚做夢,居然夢到瞭別的男人。而且那個人絕對不是程空她敢肯定,沒有誰比她更熟悉自己相公的相貌瞭,化成灰都認得。
“夫人,你傢裡有妖怪!”
又是那個瘋老道。
“我說你煩不煩啊?我相公出診去瞭,你再騷擾我,我報官抓你啊!”
香圓躲進內堂,心煩意亂的,找瞭幾件衣服出來,在後院井邊洗。程空回來,看著她氣呼呼的捶衣不由失笑。
“圓兒,我的衣服都要被你捶爛瞭。”
香圓不好意思的撐著腰站起身來。
“累瞭麼?幫你揉揉。”程空一臉心疼的在她腰上捏瞭捏。
圓兒越發難受瞭,天底下怕是再也沒有這麼好的相公瞭,可是居然還夢見其他男人,真是……那句成語怎麼說來著,恬不知恥。
心裡雖知不對,可是這天晚上,香圓又夢見那個男人瞭,這次夢見的是他的手。那手白皙修長有力,在夢中時常會充滿憐愛的摸她的頭。
白日裡,香圓裡精神恍惚瞭一整天,無論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當天晚上早早就睡瞭,果然又再次在夢裡見到那個男子,這次看見的,是他的眼睛。
那一剎那,香圓在夢裡哭瞭出來,那雙眼睛澄明清凈,彎彎的笑望著她,讓香圓覺得隻要能一直被他凝視著,世上的一切都不重要瞭。
“圓兒!圓兒!”程空將她從夢中喚醒。
“怎麼哭瞭?做噩夢瞭?”
“相公!”香圓趴在他懷裡忍不住低泣,心仍微微抽痛。她覺得,生命中最要的一件事一個人似乎被她不小心遺忘瞭。
下午程空說有事要出門,那瘋老道依舊在不遠處徘徊。香圓心煩意亂在大街上亂逛,也不知走瞭多久。
那個男子的臉已經在腦海中拼合完畢,總是不斷的浮現在眼前。香圓隻覺得他異常的熟悉,想要多夢到一些關於他的訊息,又很害怕再夢見他。
想著相公應該快回來,不要找不見自己擔心,便又往藥堂方向走。突然見不遠處停下來一輛馬車,簾子掀開,程空竟然從上面走瞭下來。她正要上前,又見簾子再次掀開,一個異常俏麗的女子探出身來,笑著跟程空說話,程空輕輕點頭。
隻是隔太遠,香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過瞭一會,馬車掉頭往回,程空也慢慢朝藥堂方向走去。
香圓下意識的就躲到瞭柱子後面,不太明白,如果是程空的病人送他回來,何必要在隔藥堂幾條街的偏僻巷子裡停車,分明是不想人看見。難道相公背著自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麼?
想到自己夜夜夢見別的男子,香圓就已經一個頭兩個大。莫非相公也跟別的女人好上瞭?一想到這個的可能性,她幾乎要哭出來瞭。
回到傢,程空已經在廚房做飯。
“圓兒,回來瞭,去哪裡瞭?”
“逛街。相公你又去哪瞭?”她試探著問。
“出診呀。”
“哪一傢啊?”
程空頓瞭頓:“就是賣餛飩的那個吳大叔,有點不舒服。”
“哦。”香圓趴在桌子上。
“圓兒,你說我們搬傢怎麼樣?”
“搬傢?為什麼要搬傢?我們好不容易才在苑城紮下腳跟?”香圓奇怪的問。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換個環境,而且那個道士老在外面轉有點心煩,你要喜歡這咱就繼續住這吧。”
“好。”香圓心頭更忐忑瞭,那個女子她從沒見過應該是外地人,坐的馬車風塵仆仆,濺滿泥漿,應該是剛進城。難道程空想搬去更容易與她相會的地方麼?
程空摸摸她的頭:“昨天沒睡好吧,看你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精神,放心,以後不會再做噩夢瞭。”
香圓點頭,晚上吃飯,一想到今天見到的那個女子,尖尖的小巴,細細的小蠻腰,她就如鯁在喉,千忍萬忍,總算是隻吃瞭平常一半的食物。
不過之後晚上睡覺,香圓果然沒有再夢見過那個男子瞭。她大松一口氣的同時,又隱隱感到有些失落。
四、
當吳大叔滿臉疑惑的搖頭,說程空那日沒有來給他看過診時,香圓覺得天都頓時黑瞭,回到傢鉆到被窩裡哭瞭一下午。
她不知道程空為什麼要騙她,但是秦寡婦之前講過,男人說謊話無非就是在外面有女人瞭。
程空是對她好,可是對所有病人也都好。程空是愛她,可是不代表不可以同時愛其他人啊。若他隻是要娶其他女人進門還好,要是他想休瞭她怎麼辦呢?天大地大,可是自己卻無依無靠。她這麼愛他,要是他不要自己,自己肯定也活不成瞭。
該怎麼挽回……
香圓最終咬咬牙下定瞭決心,一定要減肥,要學著操持傢務,要每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笨,她改變不瞭,模樣她總改得瞭啊。
程空很快發覺瞭香圓的不對勁,飯菜隻嘗幾口就不吃瞭,每天搶著跟他洗碗,練琴練到深夜。
“圓兒,怎麼瞭?”
“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
程空替她把脈,又分明沒有懷孕,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有孩子。
盡管吃瞭許多藥,香圓還是不怎麼肯吃飯,甚至越吃越少,短短一個月就迅速消瘦下去。
程空擔心得要命,還專門請來廚子做各種吃的。
“圓兒乖,吃一口,再吃一口好麼?”程空拿著勺子親自喂她,看著她蒼白的臉,萬分心疼。
“我不要瞭!”香圓轉過頭去,拼命逼著自己抵抗誘惑,天知道她這些日子餓得都快發瘋瞭。可是好不容易才瘦下來,看著銅鏡中越發美麗的自己的臉,她絕對不可以前功盡棄!
“圓兒!不管怎樣!今天必須把這碗飯吃掉!”程空把碗扔到她面前,忍不住怒道。
香圓眼睛頓時就紅瞭,成親兩年多,他從來沒對自己有過一句重話,如今居然吼她。
“我不要!我就知道你想把我喂得很胖,然後有理由把我休掉!”
程空怔在原地:“圓兒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會休掉你,你胖瘦都沒有關系,我隻要你健健康康的!”
“那就不要管我,我一定要瘦下來!”香圓嘟著嘴跑瞭出去。
程空夜裡回寢的時候,見香圓隻披瞭一匹紅緞渾身赤裸的坐在床上,露出美麗的鎖骨和腰線。化著華麗的妝容,一點嫣紅從眼角輕挑斜上,分外妖嬈。和過去的豐滿嬌憨相比,又是另一種讓人銷魂的風情。
程空皺著眉頭愣在原地,香圓拉過他,在他臉上細細的親吻,然後逐漸變得急促,越來越用力。淚水湧出,香圓已經忘記瞭也早不去想夢中的是何人,她隻知道眼前的人是她的相公,讓她愛得肝腸寸斷的男人,那種害怕失去的恐慌和想要得到的饑渴反復糾纏著她。
程空卻突然一把將她推開:“圓兒,我不喜歡你這樣,不要這樣,我想看見你開開心心的,隻要你開心就好瞭……”
香圓呆呆的看著程空,心頭湧起一陣絕望。自己那麼艱難才瘦下來,好不容易越來越美麗他卻越來越嫌棄自己?
相公,你真的不要圓兒瞭麼……
香圓把自己關進客房,一整天不肯出來。程空隻好撞門,卻見香圓已經在床上暈瞭過去,也不知是因為傷心還是虛弱。
香圓在床上整整躺瞭兩天,醒來的時候房裡沒有人,她又餓又渴。
不一會程空端瞭藥進來,香圓迷迷糊糊看見程空手輕輕在藥湯上方畫著圓,藥隱隱發出藍光。
程空轉過身來,她連忙閉上眼睛。
“圓兒,喝藥瞭。”程空輕輕扶起她身子。
香圓的雙手都忍不住顫抖瞭起來,瘋老道的話此時不停在耳邊回響:
你的傢裡有妖怪……
你的傢裡有妖怪……
相公難道是妖怪麼?不可能不可能!
香圓望著那碗藥湯,心緊縮成一團。相公不可能是妖怪,就算是妖怪,他也不可能害我!
將藥一飲而盡,香圓艱難的出聲:“相公,我餓……”
程空有些驚喜:“你等著,相公下廚給你燉雞湯喝。”
香圓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覺得天旋地轉,剛剛從程空掌心裡發出的奇怪光芒絕對不是她做夢或者眼花,是千真萬確的!
強撐起身子,她搖搖晃晃走到店外。
那個瘋老道看見她,迎面走瞭過來,望見她的神情微微一笑。
“看來夫人已經明白瞭。”
香圓使勁搖頭:“我相公他絕不是妖怪!”
老道從懷中取出一包藥粉遞給她:“到底是不是,夫人一試便知。”
“這是什麼?”
“夫人放心,這藥沒有任何危害,隻是能將妖怪暫時打回原形,一炷香後恢復,發生的事也會不記得。”
“我憑什麼信你?”
“若不放心怕是毒藥的話,夫人可以先嘗一下,這藥對普通人絲毫不起作用,試試也無妨啊。”
香圓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程空做好瞭吃的給她端來。這時候有人叫看急診,他猶豫半天終於還是匆匆出瞭門。
香圓仰頭呆呆看著上方,努力回憶,程空的過去的確似乎是一片空白,他也從來沒跟她提過他小時候的事。她隻知道他的故鄉在很遠的瞭山城,他沒有親朋好友,就那麼突然出現在她舅舅傢提親,他從不肯去寺廟,他還會法術……
越想越覺得可怕,香圓蜷縮成一團。
但不論程空是不是妖怪,香圓都可以肯定,他是善良的。他對她那麼好,他為城裡的人看病,救瞭無數人的性命。不管怎樣,她都愛他,不會離開他,就算他真的是妖怪。
可是,為什麼要騙她呢?那個女人又是什麼人呢?有什麼不能讓自己知道的。
又或者其實剛剛隻是自己眼花,是瘋老道在騙自己,挑撥他們夫妻關系?香圓握緊手中的藥粉,決定驗證一下,既然結果不管是什麼,自己都不會離開程空,那麼至少要知道真相!
於是香圓把藥粉倒瞭一半進自己的喝的雞湯裡。
五、
自從老道出現那天起,程空心裡就一直有不祥的預感,隱姓埋名兩年多,終於還是被找到。可是他看上去又並不是想對他們夫妻倆不利,程空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旦保險起見,還是決定過些日子帶著香圓離開此地。
一看完診程空便急匆匆的往回敢,可是在離藥堂還有一條街的地方,就看見前面慌亂逃竄的人群。
“妖怪啊!有妖怪!”
他的心猛的一沉,頭皮發麻,飛快向前奔馳,卻隻見藥堂全塌瞭。
“圓兒!”他恐慌的大叫著妻子的名字,瘋瞭一般在瓦礫石堆中翻尋。
接著一頭巨大的人頭豬身的怪物從一片廢墟中鉆瞭出來,血盆大口嚼著傢裡養的雞,滿嘴的血和雞毛。
“餓,好餓……”
熟悉的聲音傳來,程空呆住瞭。
“圓兒……”
那張臉滿是橫肉,醜陋變形,披散著頭發,根本就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可是他還是很輕易的認瞭出來,是她的圓兒。
站在遠處的黃袍道士慢慢朝豬妖走瞭過去,程空大腦一片空白,攔在他身前,腿一軟就跪瞭下去。
香圓此刻已經完全失去瞭理智,她隻覺得餓,好餓,她太久沒吃東西瞭。她已經一口氣喝完瞭相公給她煮的雞湯,吃完瞭傢裡所有的東西,為什麼還是好餓。
餓……
餓!餓!餓!
她想要吃肉啊!
張大嘴,一口就將一旁嚇得癱倒在地的藥堂夥計吃進瞭嘴裡,大口吞咽著,新鮮的血液甘甜腥香,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還要!還要吃肉!
“啊!妖怪吃人瞭!”
一時間百姓倉皇逃命,不一會,整條街除瞭幾個傷者人都跑光瞭。
“圓兒!”程空不可置信的看著香圓又一口就咬掉瞭一個人的腦袋,血流的滿地都是。
“阿彌陀佛,空兒,妖畜難馴,始終都要為害世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麼?”
老道輕嘆一聲,渾身金光閃過,卻變成瞭個滿臉嚴肅的白胡子老和尚,手中的拂塵也變作瞭佛珠。
“弟子業已還俗,選擇瞭自己的路,為何師父還是不肯放過我!一再苦苦相逼!”
“笑話,人妖結合!天理正道何在?空兒,你怎能執迷不悟,一錯再錯!”
“無論她是人也好,妖也好,我隻要守著她!”
香圓聽不懂那邊的二人在爭些什麼,她隻是覺得好餓。吃的,她還要吃的,可是她怎麼能吃呢,再胖下去,相公就不要她瞭。
“不要!不要過來!”倒在地上被磚石壓傷的人在地上用力爬著,想要逃命,可是依然被豬妖吃進瞭嘴裡,隻露出兩條腿在外面拼命蹬著。而每吃下一點東西的香圓,便又長大一點,四隻豬蹄,拼命在地上刨著。
“妖畜!還敢害人!”老和尚手中的佛珠擲瞭出去,程空卻高高躍起擋住,被打得飛瞭出去!口吐鮮血撞在香圓身上。
香圓的鼻子到處嗅著,低頭聞到血香。
肉!又有肉送上門瞭!
“圓兒!你怎麼總不聽話呢?”
香圓愣住瞭,相公,她聽見相公的聲音瞭,相公在喚她圓兒,就像過去那樣,每次喂她吃東西,就會大聲喊著,圓兒圓兒——
“相公不要我瞭,相公他不要我瞭……”她傷心的低喃。
程空艱難的伸出手,撫摸著她比往常大瞭好多倍的頭。
“相公怎麼會不要你呢?無論何時都不會的……”
“相公他,他有瞭別的女人,我看、看見瞭……”香圓嗚嗚的哭瞭起來,伴隨著豬的哼哼唧唧聲,聽上去格外恐怖詭異。
程空不由失笑:“傻圓兒,還是那麼傻,如果是那天的那個女子,她是丹參先生的徒弟啊,來給我們送藥的。”
他見她夜裡開始夢到以前的事情,怕她回憶起什麼,這才拜托先生送藥來,沒想到反而讓她多心瞭,怪不得這些天不肯吃東西。
“圓兒,你這麼笨,叫相公怎麼放心得下……”
“餓!相公,我好餓……”香圓帶著哭音說,然後猛的張開大嘴吞掉瞭程空正在摸她的右手。
程空沒有閃躲,兩行淚默默流出,他們隻是想廝守在一起,過平常人的生活,為什麼?為什麼就那麼難呢?
六、
“空兒!”老和尚大驚失色,就要上前誅妖。
程空已是淚流滿面:“師父,求求你瞭,最後一次求你,是弟子錯瞭,請你不要傷害圓兒!”
老和尚沙啞著搖頭:“為什麼你到現在還是執迷不悟。”
程空仿佛不會痛一樣又伸出左手,輕撫著香圓的臉,滿是愛憐的說道:“圓兒是我娘子啊,沒有人比我瞭解她,她本性純良,膽子又小,以前還是小豬的時候就很怕人……乖圓兒,吃吧,每次看到你吃的香香的樣子,我就最開心瞭。當年佛主舍身喂鷹,我舍肉喂妻,又有何不可?以後相公不在瞭,也要好好吃飯啊……”他就是喜歡把她養得胖乎乎的,永遠做隻笨笨的沒有煩惱的小豬。
香圓大口大口的咀嚼著他的血肉,淚水連成線不停的落下。好悲傷,好悲傷,為什麼會這麼悲傷,好像心疼得都要碎掉瞭。
低頭看著眼前程空的臉,和夢中男子的臉慢慢重疊在瞭一起。隻是,隻是夢中的那個人,原來他沒有頭發,他是個和尚!
“相公!”
她想起來瞭!她全都想起來瞭!
香圓張開大口仰天而嚎,尖銳可怕的叫聲,在小城上空淒厲回蕩,久久盤旋。
原本……
原本隻是瞭山城裡的一頭小豬,因為有點靈性,逃脫被殺的命運跑到瞭大街上。是下山買米的小和尚救瞭她,把她養在寺院裡,給她取瞭名字叫圓兒,每天給她喂食,陪她玩。她漸漸長大瞭,不知是不是在佛堂耳濡目染,不知是不是化為人身的願望太強烈,她竟成瞭精。可小和尚依舊待她很好,處處維護她。她卻不知足,引誘即將繼任主持的小和尚害他破瞭色戒。為瞭保護根本沒有什麼法力的她,小和尚毅然還俗,帶她出走。然而人妖結合,有違天道,他們躲不過各路衛道人士的追殺。
最後逃到白霧山,求助於鬼醫丹參換瞭容貌身份。因為她笨,改不瞭豬的習性,怕露陷甚至主動舍棄瞭記憶,虛構瞭身世,隻想以普通女子的身份留在他身邊,過簡單的生活。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一切,還是被她的愚蠢和多心毀掉瞭,她怎麼會那麼笨?那麼笨!
真正的妖怪,是她啊!
“相公,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香圓大哭起來,剎那回復理智,變幻回瞭人身,趴在一旁,劇烈嘔吐起來,滿嘴的血腥。
程空欣慰的看著她,氣息減弱。他就是喜歡圓兒,所以圓兒傻乎乎勾引他時,他完全把持不住的犯瞭戒。人也好,妖也好,哪怕圓兒吃瞭他變成瞭魔,那又怎麼樣呢,她還是圓兒啊,他仍然愛他。
“傻圓兒,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跟你在一起的時光,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我才不要當什麼和尚。”
程空依然笑著,左手垂落在地,慢慢閉上瞭眼睛。
“相公!”香圓手足無措的大哭著,程空受瞭重傷又失血過多,看樣子是活不成瞭。還有剛剛的那些人,全都是被她害死的!
緩緩從口中吐出內丹,喂到程空嘴裡,她滿身是血的跪倒在老和尚面前。
“圓兒自知罪不可恕,求師父救救相公!”
老和尚輕嘆一聲:“我的弟子,我自會救他。”
明明是他從小帶大最疼愛的人,也是佛法悟性最高的弟子,卻為何始終情關難過……他做這一切隻是想他回頭是岸,卻沒想到死傷瞭這些性命,難道,是他錯瞭麼?
再看香圓,失去內丹打回原形,變成瞭一隻普通的小豬,安靜的伏在程空腳邊,前程往事皆以忘懷。
阿彌陀佛……
七、
三月裡,鶯歌燕舞,桃花亂飛,鎮子裡的一堆小孩正圍在一塊做遊戲。
“好無聊啊,走,咱們去田裡釣青蛙去?”
“沒意思,不然我們又去半山腰那個破廟裡捉迷藏吧?”
“我娘說瞭,要我們以後別去那玩,廟裡來瞭個奇怪的獨臂和尚,還養瞭頭豬。王屠夫見瞭說要買,結果被他哄瞭出來。”
“和尚養豬做什麼啊?”
“養肥瞭好吃肉啊。”
“和尚也吃肉麼?”
“這可說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