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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談價錢下

褚韶華依舊是坐瞭村長傢大車去的何傢莊。

她今日穿的一身靚藍衣裙,梳瞭個簡單整齊的纘兒,插根簡單的銀簪子就去瞭。魏老太太自己過日子,沒跟魏太太一處,這莊戶小院兒收拾極不錯,幹凈整齊,讓褚韶華說,完全不似尋常的莊戶院兒的雜亂,就是挨墻根兒放的幾捆柴,也齊整的仿佛被尺子比量過一般。很符合褚韶華打聽的情況,這位魏老太太可是個鮮明人。

褚韶華提著點心敲門,直待屋裡傳來一聲輕咳,問,“誰啊?”

“老太太,我是陳傢村兒來的,來看望您老人傢。”

裡頭有個滿頭黑發的半老婦人開門,這要是沒人說,當真認不出是魏太太的婆婆來。說來,這位老太太起碼得五十瞭吧,滿頭黑發不見一絲銀白,梳著油光光的纘兒,簪銀簪,眉眼間有著自然規律形成的細紋,隻是,較之鄉下那些四十歲就開始畢露老態的婦人,這位老太太相較她的年紀簡直年輕整齊的不像話。身上穿著大襟兒的醬色綢襖,綁著腿,一雙三寸金蓮同是穿在醬色的綢佈鞋裡,那鞋面上繡瞭一對展翅欲飛的蝙蝠。

繡工極巧,活靈活現的。要是老太太自己的針線,這可是位手極巧的老太太。

褚韶華忙把兩大盒的點心匣子放到屋裡桌子上,福身給老太太見禮,客氣的說,“我公公跟魏叔是不錯的朋友,魏叔昨兒歇我們傢瞭,他想著昨兒在老太太跟前失瞭禮數,心裡很是懊惱後悔,又怕過來惹您生氣。如今魏嬸子也不在傢,我就代魏叔跑一趟,過來給老太太你賠禮送點心。”

魏老太太擺手,一雙冷厲的眼睛裡沒有半點兒見著點心時的喜悅,而是冷冷道,“我不用他賠不是,你回吧。”

“我這回來,是有兩句話想跟老太太說。”褚韶華懇切道,“我知道,老太太肯定疑心我是來做說客的。這麼說吧,其實也沒錯。我的確是想勸一勸您老人傢。但,這不隻是為瞭魏嬸子,更是為瞭您老人傢著想。”

褚韶華嘆道,“第一件事,您老人傢綁錯瞭人。老太太,恕我直言,你要想魏東傢傾傢蕩產,綁媳婦有什麼用啊。媳婦,她不值錢哪。”

褚韶華一幅為魏老太太著想的模樣,繼續說,“我去年剛嫁陳傢,陳傢也就下瞭十兩銀子為聘,還驚動瞭十裡八鄉,說陳傢厚道,聘下的厚實。您說,我這樣的閨女,也不過值十兩。您著人綁瞭魏太太,魏東傢能出錢時自然會出,可要他拋傢舍業,男人倘是急瞭眼,怕也就顧不得什麼結發夫妻、孩子他娘的恩情瞭。估計他再花二十兩,照樣能娶個黃花大閨女。”

然後,褚韶華繼續道,“那天我來何傢莊,一見金兒時兒好端端的,我就明白,這並不是要魏東傢破傢敗業的,不然,怎麼會隻綁個不大值錢的媳婦,反是把倆金疙瘩撂下?老太太,您雖瞧著心腸硬,可我早就知道,您這顆心哪,還是顧及著母子祖孫之情的。”

“我聽人說,當年魏東傢五歲到您傢,他生瞭病,您背著他到縣裡尋大夫治,等他病好瞭,你又去廟裡燒香還願。他叫您這麼些年的娘,怎麼能沒感情呢?就是金兒時兒,見瞭您,自會說話起就喊您奶奶,怎麼舍得呢?”褚韶華動情道,“舍不得兒子,舍不得孫子孫女,心裡又有這麼口出不來的氣,可不就綁瞭個最不值錢的媳婦麼。”

褚韶華拉著魏老太太的手就哽咽瞭,“您這樣的心腸,您說說,您連綁人都綁不對。您老這是做什麼呢。”

魏老太太要說沒動情,卻也是假,魏老太太嘆口氣,硬梆梆抽回手,轉身回裡間兒炕頭兒坐著去瞭。褚韶華跟瞭進去,見炕頭兒上的小炕桌兒上放著半碗茶,邊兒上又有茶壺,她試瞭試那半碗茶,覺著有些冷瞭,便潑在地上,重續瞭一碗溫熱正好的奉給老太太,老太太接瞭也不吃,依舊說在小炕桌兒上,冷冷道,“我敢走這一步,就不會再顧念什麼情分。你告訴他,少瞭一萬銀子,就等著另娶媳婦吧!”

褚韶華坐她身邊兒,跟著嘆氣,“魏東傢少年出去做學徒,學徒一向沒工錢,他如今雖有個鋪子,老太太您覺著他拿得出這一萬銀子?老太太,您何必說這樣的氣話呢。男人對女人的情義,終是有限的。那戲文上說的,男人好瞭,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拋棄糟糠,另聘妻室。男人若是無能,第一件事就是賣媳婦換錢。你要這個數目,他出不起,到時雞飛蛋打,他重新娶個媳婦容易,可老太太您呢?您當初要是有個近親,不會過繼兒子。說句不敬的話,您以後,還是要跟老太爺埋一個墳頭兒的,待到瞭地下,您怎麼跟老太爺說今日之事呢?”

褚韶華緩一緩口氣,道,“老太太,恕我多嘴一句,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麼要這許多錢嗎?”

魏老太太啪的一掌擊在小炕桌兒上,梗著脖子道,“我是他娘!他就得養我!”

褚韶華心下立時有瞭主意,問,“那依老太太您說,一個月多少錢能過得痛快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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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太太反問褚韶華,“你說要多少錢能過得日子?”

“我娘傢精窮精窮的,剛嫁到老陳傢,婆婆也沒叫我管過傢。這麼著吧,我幫著老太太您算一算。”褚韶華心眼兒活,幹脆就幫魏老太太算起賬來,“我聽說魏太太在傢,每天早上從不做飯,都是叫點心鋪子給她送吃的,什麼煎餅油條豆腐腦的,想吃什麼就送什麼。老太太您自不能比魏太太差瞭,再說中午飯,起碼得有魚有肉吧,魚肉咱也叫鋪子給咱送傢來。晚上您吃魚肉有些油膩,這樣吧,咱們晚上吃點心,就我帶來的這種大點心匣子,裡頭都是上等好桃酥,一月怎麼著也得十來匣吧。這麼算著,就是您老人傢一人,也得一月二兩銀子。”

說著,褚韶華露出不可思議又心疼的模樣,魏老太太冷笑,“怎麼,我不配這麼吃!”

“配,配!您老要不配誰還配啊!”褚韶華道,“隻是我小傢子氣慣瞭的,可見過什麼世面。要不,咱們就這麼算?”

魏老太太絕不好纏,她冷冷一哂,“怎麼,你這輩子就吃飯一件事瞭?”

褚韶華裝傻,“還得幹活。”

魏老太太氣的,“我不用穿衣裳打首飾,不用花錢看病瞭?”

褚韶華嘆,“老太太,衣裳首飾的均攤到每個月,一月一兩銀子,這說出去得嚇壞半個鄉的人。”

魏老太太道,“那你給我算算,該給我多少錢!”

“這每月三兩,一年十二個月,就是三十六兩。”

“我要他先付二十年的養老錢。”

褚韶華心下一松,看來這老太太心裡也有數,知道要過瞭頭怕是什麼都得不到。褚韶華誠心誠意道,“老太太,您聽我一句,您隻要有錢,必有人到你跟前奉迎。隻是啊,這錢您一次性要到手,人人都知道你得這麼一大筆錢,於您老人傢,也不都是益處。您想想,十裡八鄉的,誰傢有這麼些銀子,到時在你身邊兒得有多少虛熱鬧。有虛熱鬧也不是什麼壞事,您老人傢也是個鮮明人,再明白不過,斷不能被人哄瞭去。可您一個人,一雙眼兩隻手,倘有人合起夥來盤算您,介時您有個好歹,要如何是好?”

“您也說瞭,魏東傢就是您兒子,這誰都知道的。母子之間,即便有瞭齟齬,依舊是母子。哪怕是這麼個名義,旁人就不敢來謀算您。您要錢,要過痛快日子,魏東傢不敢不應。可與其您一次要這麼些錢,不如放長線。讓他一次付一年、兩年、三年、五年都可,但是,不要一次性全把錢要回來。外頭人知道您手裡錢有限,反是少許多是非。又知您手裡這錢是不斷的,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隻有這樣,便是有些個假奉承,也得長長久久的捧著您。有您一日,就有錢一日,您說是不是?老太太,您略退一步,找來族裡長輩,叫來魏東傢,你們立下契,每年他要給你多少養老之資,等您百年之後,他得幫您養老送終,他得給您打幡發喪,他得給您做孝子陵前摔瓦致哀,老太太,您得多為自己個兒考慮著些啊。”

褚韶華當真是三寸不爛之舌,何況,她頗有些做小伏低的本領,憑魏老太太如何給臉色,她都是那副明快爽俐的好性子模樣。魏老太太再要強的人,到底是老瞭,她就是要過好日子罷瞭,一個老人,一個沒兒子的老人,要考慮的事情多,做出的讓步自然也多。如此,魏老太太再讓一步,讓魏東傢一次付清五年的養老之資,當年也要在族中人面前給她賠禮道歉,還有百年以後的事,自然也要魏東傢答應下來。

後緒的處理,就不勞褚韶華,待一切塵埃落定,魏東傢在縣裡酒樓置酒酬謝大傢。按理,這樣的場合,是沒婦道人傢什麼事的,魏東傢卻是把陳傢一傢子都請瞭去,再者,還有邵傢東傢,何傢村的村長,陳傢村村長,還有後鄰幫著照看孩子的嬸子,都一並請到縣裡吃酒道謝。

大傢自有一番客氣,魏東傢陳老爺都提起縣裡該組織個鄉賢會的事,這自然是推舉邵東傢為首瞭。

席間的熱鬧自不必提,後來,魏東傢一傢子親自攜厚禮到陳傢鄭重道謝,魏東傢還單獨給褚韶華備瞭份兒禮,再三道,“要不是侄媳婦跟著跑前跑後,這事兒斷不能如此順利。”關鍵是,一次性付款改成分期,魏傢現金壓力減輕。再加上魏傢一出事,褚韶華一聞信兒立刻把他一兒一女接到傢裡照看,這就不單單是交情的事瞭,這是恩情啊。

褚韶華謙道,“將心比心,這事兒隻要是朋友都不能坐視,且不說您傢鄰居對金妹妹、時兄弟的照顧,就是咱們倆村的村長也沒有袖手的,連邵東傢這樣以前未曾謀面之人,咱們求上門去,能幫的也會幫。何況您與我爹的交情,當時我娘急的不行,立派瞭我去。我也是聽長輩的吩咐罷瞭。”

最後還捧瞭陳太太一句,陳太太含笑表示滿意,決定以後不叫褚韶華鬧事包兒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