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華為此特意調休一天,而且, 這次的衣服褚韶華也頗是用心, 她做瞭件墨綠色絲絨滾邊旗袍,頸領一粒貝殼花中間嵌顆小小珍珠, 下垂一束墨綠流蘇,給這身老成衣裳頗瞭幾分別致。哪怕還未親至,也可以想像這一場酒會將有多少上流社會的小姐爭奇鬥艷, 褚韶華自己隻要不得不失就好,她明白女人是一種多麼具有嫉妒心的生物,褚韶華的身份, 註定不能成為最閃耀的那個,可她也不想泯於眾人。
褚韶華到的很早, 這樣的舞會,沒人會遲到。結果,倒也有個小烏龍事件。褚韶華將胡公子親手寫的帖子遞給門口的陸傢管事時,陸管事有些為難,“褚小姐, 你這張是……”這不是陸傢派出去的請柬啊。
“胡漢卿,胡公子親書,怎麼,陸叔,這張請柬不行?”褚韶華笑問,她時常過來陸傢送東西,與陸傢上下都是認識的。陸管事聽說是陸督軍同族, 在府裡幫著管些事,聞此言立刻警醒,輕抽自己老臉一記,賠笑,“看我,人老就糊塗瞭。”他也是陸傢一等一的管事,可他的身份,較之胡公子也是天上地下,一時未想到胡公子字漢卿之事,連忙恭恭敬敬的雙手將請柬奉還,“褚小姐,裡面請。”
褚韶華隨著引路的侍從進瞭都督府,都督府已是燈火輝煌,褚韶華最喜歡上海的地方就在於上海的電燈是極多的,不論是她租住的容傢,還是都督府這樣的地方,夜晚隻要有電燈,就這樣的明亮。嘉賓已陸續到來,陸傢在外迎賓的是陸管事,裡面主人傢則是陸大公子與陸大奶奶,另有四太太招呼來客。
用如今舊派人物的說法,如今世道崩壞,很不成個禮法。如四太太,論理這也隻是個妾室,如此迎來送往,很是不妥。隻是,陸督軍大太太是舊派人物,再不參加這樣場合的。陸傢老太太比大太太更為守舊,所以,但有這樣的新式舞會,都是四太太出面。
褚韶華先同陸大公子夫婦打招呼,“聽聞胡公子不日就要回關外,我想過來送送他。”
陸大公子在見到褚韶華一人過來時,就知必是小胡憐香惜玉的毛病又犯瞭。陸大公子很清楚,陸傢並沒有給褚韶華派帖子。當然,這樣的場合,如果有來赴宴之人帶上一二女伴,也為常事。隻是,褚韶華身邊也沒看到其他男士。真不知這論《天演論》陳太太褚小姐是如何進來的。隻是,人都來瞭,陸大公子自不會細究褚韶華進來的手段。陸大公子道,“聽小胡說你們是半個同鄉。”
“是。”褚韶華笑,“我和胡公子都是北地人,上番相遇才曉得,說來竟是在上海認識,也是有趣的緊。”
陸大奶奶笑道,“竟是這樣巧。”
略寒暄兩句,褚韶華再去尋瞭四太太說話,待馬老板馬太太過來的時候,褚韶華已經在同胡公子說話瞭。馬太太與陸四太太素有交情,陸四太太悄與她道,“褚小姐真是本事不凡,胡公子見到她臉上的笑就沒斷過。”
馬太太道,“他們是同鄉,異地相逢,自然高興。”
陸四太太知她因上遭俞小姐之事,對這些事素來謹慎,隻是,這位褚小姐豈是那俞姓丫頭能比,別看褚小姐是個寡婦,陸太太看的清楚,這不是個簡單女人。
褚韶華也並沒有多少時間同胡公子說話,見有旁人過來,褚韶華便識趣的尋個理由離開瞭。褚韶華同四太太說,想去給老太太請個安。四太太挽著褚韶華的手臂,“我們老太太也一直念叨你,你總是忙,不肯多來,老太太想說經時也找不到個可心人瞭。”輕輕的拍拍她的手,與她道,“你們老板老板娘也來瞭,要不要先去打個招呼,我再著人安排你去給老太太請安。”
“看我這糊塗的,多虧太太您提點我。”褚韶華懇切的說,便先去馬太太那裡說話,她還真沒留意老板夫婦也來瞭。馬太太見到褚韶華也露出笑意,尤其褚韶華自來端莊,人又極為機靈,馬太太道,“這裡有許多你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隻管玩耍就是。”
褚韶華點點頭,說,“以前過來也常給陸老太太請安,我想去給老太太請個安。”
饒是馬太太也得對褚韶華另眼相待瞭,想自己當初瞧褚韶華也不似尋常人才,卻沒想她能出眾若此。馬太太笑,“那就去吧。”
前面如此熱鬧,如四太太、如陸傢小姐們都出來與客人應酬,老太太那裡自是冷清不少,以往褚韶華過來,想在老太太這裡說句話得見縫插針,今天倒是不必,且一並見著瞭大太太。褚韶華微身一福,陸老太太叫她到跟前說話。褚韶華又同陸老太太、大太太問過好,陸老太太拉著她的手,看她衣裳不大厚實,遂問,“怎麼穿這樣單薄,冷不冷?”
褚韶華笑道,“我穿瞭大衣來的,您這屋子暖和,並不冷。”
大太太說,“褚小姐是來參加舞會的吧。”
“我與胡公子是同鄉,他對我有恩情,聽說他就要走瞭,過來送送他,也是我的心意。”褚韶華笑,“剛剛在前頭見過胡公子瞭,我就想著,過來給老太太、太太請安。”
陸老太太問她,“可吃晚飯瞭沒?”
大太太忙說,“褚小姐怕是還要去前頭玩兒吧。”
褚韶華知陸老太太這樣問就是有心留飯,她道,“除瞭胡公子和府上太太、奶奶們,我也不大認識人。”
陸老太太果然很高興,“那正好,我這兒也沒傳飯哪,你跟我和大太太一起吃,前頭那樣鬧哄哄的,哪裡能吃得好。”
“那我可有福瞭。”褚韶華撿些外頭趣事同老太太、大太太說,又問老太太可有去龍華寺上香,陸老太太道,“去瞭,聽玄空大師說瞭會兒佛法,十分精深。”
褚韶華道,“我初一十五的不得閑,有空也會去龍華寺,有時趕不及,就去靜安寺。雖無緣聽大師講經,我晚上回傢誦一誦心經或是華嚴經,也覺心裡踏實。”
在投其所好上,褚韶華絕對是極肯下功夫的,自從跟陸老太太交流過佛法後,陸老太太是能誦一點華嚴經的,褚韶華也去廟裡找來一些華嚴經,很是看瞭幾遍,自此就與陸老太太有瞭共同語言。陸老太太這裡的飯食也好,褚韶華吃瞭兩碗飯,大太太都說,“看褚小姐生得這般纖細,飯量真正不小。”
陸老太太道,“年紀輕輕的,可不就得能吃麼。”與大太太道,“你忘瞭,咱們以前那會兒,唉喲,老大出去做事業,咱們娘們兒在老傢種地,那會兒也是,一頓吃兩碗飯。有一回,老大托人捎瞭些錢回來,咱們去集市打瞭三斤豬肉,用醬油燉瞭一鍋,咱們娘兒倆,一頓就都給吃瞭。”
auzw.com大太太想到從前也不禁笑,“那時不知怎麼回事,特別能吃。”
“窮啊,肚子裡沒油水。”陸老太太感慨,“再加上年輕,可不就能吃麼。我就稀罕能吃的孩子,像韶華這樣的,才有福氣。現在的女孩子不知怎麼回事,每頓就吃那麼一丁點兒,我傢的孩子也一樣,我都怕孩子們吃不飽。”
褚韶華笑,“我因是要早九晚八得到公司幹活,出得是力氣,所以這飯量怎麼都減不下來。府上小姐都是尊貴人,哪裡能跟我一樣。正因有以前老太太、大太太吃的那些苦,才有府上公子小姐現在的好日子,這也是佛傢說的因果瞭。”
“就是這個理。”這話不論陸老太太還是陸大太太,聽瞭都極是高興。
褚韶華又說,“以前我都看老太太、大太太,都覺著你們該是生來的富貴人,不知以前還吃過這許多的辛苦。”
“哪裡有那許多生來富貴,都是不容易的。”陸老太太便說起瞭自傢的發傢史。
待陪著陸老太太吃過晚飯,又略說瞭些話,如今天黑的早,陸老太太休息的也早,褚韶華就先辭瞭老太太,往舞會那邊去瞭。褚韶華到舞會時,舞會已是滿室的華光耀彩、富貴流香,褚韶華不急不徐的與認識的人打過招呼。聞知秋、褚亭也都有過來,聞知秋問褚韶華,“你是剛來?”
“我比你早的多。”褚韶華心情極好,胡公子什麼的,畢竟是在關外,天高皇帝遠,今天同陸老太太吃飯才是最大的收獲。褚韶華神清氣爽,問聞知秋,“要不要跳舞?”
聞知秋說,“這個應該男士邀請女士。”
“廢話少說,問你要不要?”
“要。”聞知秋還是很誠實的,與褚韶華一起滑入舞池。褚韶華的舞已經跳的很不錯瞭,聞知秋輕攬她的細腰,入手隻覺纖細的仿佛不盈一握,聞知秋忍住心頭蕩漾,在褚韶華耳際低聲道,“我來這許久都沒看到你。”
褚韶華但笑不語,聞知秋又找個話題,“你今天不上班?”
“換班瞭。”褚韶華說,聞知秋險沒叫這話氣著,想他先前就是要褚韶華請兩個小時假,結果挨頓排揎,這可倒好,為瞭陸傢舞會,都肯去安排換班。聞知秋說她,“你可真真是因人而異。”
褚韶華立刻倒打一靶,“你還好意思講,第二天的事,頭一天才跟我講,我就是想換班,來得及嗎?現在又說別人因人而異,是誰前幾天才跟我認錯,說自己對女性職業不夠尊重的?你這變的可真夠快的!”
聞知秋想到自己前幾天同褚韶華說的話,不料竟成瞭現成“證據”,無奈笑道,“好吧好吧,是我不好,以後我提前跟你講。”
褚韶華抿嘴笑笑,聞知秋一服軟,她也就不再爭那個強瞭。褚韶華問他,“結識胡公子沒?”
聞知秋道,“剛剛陪市長過去說瞭兩句話。”
褚韶華便知隻是打瞭個照面,褚韶華道,“一會兒別急著走,看看還有沒有機會。”
聞知秋道,“隨緣吧。”
褚韶華就不喜聞知秋這種虛假樣兒。明明恨不能立刻與胡公子結交,還要擺出這麼幅雲淡風清無欲無求的和尚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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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華的第二支舞便是與胡公子一起跳的,征得胡公子同意後,介紹瞭聞知秋與胡公子認識。第三支舞則是接受瞭褚亭的邀請,褚亭道,“剛剛你與聞先生跳舞,我看田傢人的眼睛裡都要飛出刀來瞭。”
褚韶華早看到瞭田傢人的身影,聽褚亭這樣說,褚韶華並不在乎褚亭是不是在挑撥,唇角勾起一絲譏誚,“眼裡飛刀算什麼本事,叫聞先生改姓瞭田,這才算本事。”
褚亭狀似隨意,“今天這樣的場合,褚小姐怎麼來遲瞭,我還以為見不到褚小姐瞭呢。”
褚韶華不著痕跡,“我去給老太太請安瞭,老太太留飯,卻之不恭,就遲瞭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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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舞會結束,聞知秋送褚韶華回傢時才問她,“你是想去做洋行生意?”
“還沒想好。”
聞知秋眼中含笑,他可不信褚韶華這話,若不是對洋行生意有興趣,褚韶華這無利不早起的如何會同褚亭跳舞,而且,這倆人每次見面都能嘀咕很久。當然,還有褚韶華跟別的男人跳舞的事,其實聞知秋心裡是有些醋意的。隻是現下他無名無分,再怎麼醋也得憋著,不然,叫褚韶華知道,怕要給他兩句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