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褚韶華看來, 聞雅英絕對是被傢裡寵壞瞭,簡直沒有半點規矩。褚韶華與聞知秋明媒正娶,那麼, 在名義上,她便是這孩子的母親,你當然可以不叫我母親, 我也不缺你這個女兒。但是,你不該表現的這樣愚蠢。在親戚們陸續登門時, 聞雅英依舊沒下來。聞太太隻得讓她在房間冷靜一會兒。聞太太不能守在樓上無限止的哄她,親戚登門, 她得招待親戚。是誰把這個孩子教養的這樣沒有理智,不懂禮數?這失敗的教育。褚韶華對著聞知秋一揚眉, 聞知秋有些訕訕, 輕聲說,“慢慢來, 孩子還小。”“十來歲的孩子,還小?”褚韶華十來歲時,祖父去逝,傢業被父兄折騰得一幹二凈, 褚傢迅速進入赤貧, 褚韶華已經在憂心自己的未來。聞知秋十來歲時, 也是日日苦讀, 期冀將來能靠讀書改變命運。兩人沒再多談,因為門鈴聲響, 錢嫂子出去開門,趙表姐趙姐夫一傢第一個到來。褚韶華給玉嫂使個眼色,玉嫂上去請聞太太下樓,然後立刻去廚房將準備著的茶水端上。聞知秋褚韶華起身相迎,趙表姐趙姐夫帶著兒女孫輩一起過來,客廳立刻熱鬧起來。褚韶華對趙氏夫婦最熟,兒女輩已是差上一些,孫輩隻是在結婚禮時見瞭一面,難得她竟都記得,親切的問孩子們喝果汁還是牛奶?趙表姐見褚韶華待人親熱,心裡很高興,一擺手,“他們什麼都喝。”褚韶華受西方教育的影響,俯身同孩子們指瞭指放果汁的玻璃溫壺,“自己去挑吧,有好幾種,喜歡哪種就挑哪種。”時下規矩甚嚴,一般來別人傢做客,孩子們都是規規矩矩的,不要說自己挑選,都是主人傢給什麼就喝什麼。便是不喜歡,也不能說。看祖父母微微點頭,幾個孩子乖巧的跟著玉嫂去挑選果汁,都是傢裡早上新榨的,多喝一點沒關系。聞雅英在鬧脾氣,不然,招待親戚傢的小朋友便是她的責任。趙傢也帶瞭個老媽子過來,跟過去幫著一起照顧孩子。大人們在客廳坐著說話,無非就是說昨天婚宴如何熱鬧,趙表姐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我等閑不看報紙,今早報紙上就登出你們的婚宴消息,都說的特別好。上面登的那照片也好,你姐夫還說,等閑明星都不如你們好看。”褚韶華笑,“親戚們看慣瞭,當然覺著自傢人好。”“不是,是真的好。韶華你尤其上相。”趙表姐道,“知秋相貌也好,尤其那身材,你瞧你姐夫,也沒比知秋大幾歲,這肚子圓的。”說著拍丈夫的圓肚皮一記。趙姐夫笑,“還不是你見天給我做好吃的,給我補的。這不能怪我。”待聞太太下樓,又是一番打招呼寒暄。薑傢也來得很早,隻晚趙傢一些,薑二舅一傢四口,兒子薑達居長,尚未娶妻,薑亞小幾歲,也是二十出頭的大姑娘瞭。聞知秋的相貌與薑二舅並不相似,倒是薑二舅與聞太太頗有姐弟相,姐弟二人都是圓臉,靈巧的個頭,有著南方男性特有的精明細致。二舅媽一樣的小巧玲瓏,相貌更加輕靈,薑氏姐弟皆肖其母,白面皮大眼睛,薑達精明外露,薑亞身上則帶著一股未散的學生氣息。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薑太太極喜說笑,拉著褚韶華的手,親熱的說,“先前就一直想見你,偏總是不湊巧,昨兒個一見,我就說,真不枉秋兒等你好幾年,果然是個大美人。”薑二舅接過聞外甥遞過來的茶,同姐姐不吝贊美,“秋兒媳婦多麼出眾,一眾晚輩媳婦裡,秋兒媳婦是個尖兒。”兒子終於肯娶妻,聞太太亦極是歡喜,笑道,“二弟二弟妹過獎瞭。哪裡有你們說的這樣好,也隻是比秋兒略強些罷瞭。”很不謙遜的謙遜著。薑達薑亞上前,口稱表姐。二舅媽看瞭一圈,笑問自己的大姑姐,“大姐,雅英不在傢,怎麼沒見她?”“她有些不舒服,在樓上休息。”聞太太替孫女遮掩,可當場的縱不是人精,也能明白,什麼樣的不舒服在這樣的場合都不出現,約摸是心裡不舒服吧。二舅媽拉著褚韶華的手說,“你進門就好瞭,你婆婆上瞭年紀,傢裡有你照應,你婆婆也能輕松些。”“母親還年輕,我以後還要母親多指點。”二舅媽親熱的說,“你表弟是做生意的,聽說秋兒媳婦你生意做的很大,還得你多指點他。你表妹明年大學畢業,跟你比不瞭,你是國外名牌大學,不過,她也是大學生,你們在一處說說話,定能聊得來。”“哪裡,二舅媽你太客氣。我聽說表弟生意做的很好。震旦大學也是一流名校,我雖剛去做老師,也聽聞過表妹在學校素有令名。”褚韶華端起茶喝一口,人情往來,言語對達,褚韶華是頂級高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聞傢本族的親戚來的最晚,九族兄一傢尚好,六族叔一傢姍姍來遲,且頗有托大之嫌,聽聞太太說聞雅英不舒服,六族嬸便抬著下巴同褚韶華道,“知秋每天要忙衙門的事,你婆婆也有瞭年紀,照顧雅英的事就得你來。你本就不是親媽,更需事事謹慎,處處小心,莫叫旁人說出不是來。咱們聞傢,可是幾百年的世族,不比尋常小戶人傢,怎樣隨便都無妨的。”在場來人男士都是西裝大衣,女士則是旗袍外套,唯六族叔一傢長袍馬褂裙襖裝扮,六族叔本人身後還拖著個豬尾巴似的小辮子,頭上戴著瓜皮帽,鼻梁著架著茶色的圓眼鏡,一副剛從墳裡爬出來的學究樣。六族嬸梳著過時的老式發髻,插一二金簪,對著褚韶華指點江山。褚韶華淡定地,“倒是聽知秋說過,聞傢發跡是在明中期,自立傢譜也傳瞭兩三百年。”“可不是麼,要說我們祖上,公卿宰相也沒少出啊。如今知秋雖瞧著也是個捕頭局長,比起老祖宗來還是大有不如的。”六族嬸感嘆著,錢嫂子端來紅茶,六族嬸一看,皺眉擺手,“咱們蘇州書香傳傢,向來是吃六安茶的。”褚韶華隨口吩咐,“我們直隸褚傢倒沒這許多規矩,給六族嬸換六安茶。”錢嫂子雙手按在腹間雪白的圍裙上,為難,“前些天六安茶吃完瞭。”褚韶華還沒說話,六族嬸愈發皺眉,斥錢嫂子,“大喜的日子,你說的叫什麼話。什麼有的沒的,不吉利。”聞太太與錢嫂子道,“叫小劉外頭買去,買最好的來,別委屈瞭六太太。”褚韶華瞥玉嫂一眼,玉嫂也跟著出去。“罷瞭罷瞭,我委不委屈的有什麼要緊。五嫂子你有新媳婦進門,雖是續娶繼室,也是喜事一樁。”六族嬸沒茶吃,舔舔嘴唇,繼續同褚韶華說,“秋兒媳婦,你雖是寡婦進門,人也這把年歲,還是得跟你婆婆學一學咱傢的規矩,不然以後回老傢祭祖,叫族人笑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聞太太氣的,“秋兒媳婦是國外留學回來的,什麼規矩不懂?大學校長都要請她去學校講課做老師的,不是我吹牛,我這個媳婦論起學問來,與秋兒不相上下。比我們這些隻略識幾個字的都要強的。”六族嬸一哂,“咱們聞傢可是幾百年名門大族,焉能一樣?”聞太太簡直是與這等人說不明白,褚韶華接瞭六族嬸這話,輕輕一笑,“六族嬸說的,我都明白。想我們直隸褚傢,傳傢一千五百多年,族譜自東晉武昌太守褚洽時起,說來倒比聞傢歷史要略長個一千兩年餘年,族中論起來公卿大夫都是尋常官職瞭。我傢規矩更多,還有流傳下來的還有一本褚氏傢訓,雖不比顏氏傢訓有名,也是我們褚氏後人行為舉止的法則。”“我雖以前守過寡,向傢族稟明要嫁給聞先生時,族長也是看聞先生求娶心切,才勉強應下這門親事。我們直隸褚傢,江南世族隻知王謝,倘不是我結識瞭聞先生,族中人真沒聽說過蘇州聞氏。”褚韶華掩口輕笑,“不知族嬸出身何傢何族,族譜記載自何年時起?族中賢達者是何名諱?”六族嬸給褚韶華一套話說的目瞪口呆,六族叔輕咳一聲,“昨兒倒沒見侄媳婦的娘傢人來?”不聽說娘傢沒人的破落戶出身麼。“族人遠在直隸,未得令傢族族長親得拜訪,何敢輕擾。我們直隸褚氏,最司進退,無禮而登門,豈不做瞭惡客?”褚韶華笑嘻嘻的說著。六族叔聽褚韶華指搡罵構,登時氣惱交加,冷笑一聲,“不知道的還得以為侄媳婦是罵我們聞傢禮數不周呢?”“六族叔多心瞭,你們聞傢好歹也是三百多年傳世之傢,怎麼可能禮數不周呢?上海有六族叔這樣知禮的長輩在,縱別人這樣以為,您一定不必這樣想。我心裡再清楚不過,就算禮數略有缺失,您也是個大好人。肯定不是故意的,對不對?”褚韶華笑悠悠的說著,端起茶盞呷口茶,不再理會六族叔一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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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族嫂連忙圓場,“這葡萄可真新鮮,這個季節不多見。六嬸子您嘗嘗,味道又甜又水靈。”他們一傢不喝什麼六安茶,有什麼茶喝什麼茶唄。看六族叔一傢子渴的,又對人傢新媳婦挑三說四,n啵這麼久,嘴巴起皮,嗓子冒煙瞭吧。趕緊潤潤喉吧。
聞傢親戚對褚韶華其實多是隻聞其名,對她本人並不夠瞭解,隻知褚韶華是報紙上常客,國外留學回來,厲害當然是厲害的。不是厲害人物,她一個女子,如何能在上海有這偌大名聲。隻是,未親眼所見,不知她這般厲害。趙表姐立刻岔開話題,別好好的親戚見面鬧僵瞭。趙姐夫薑二舅也都是人精,大傢鬧哄哄的說起別個事,直接把六族叔發揮的空間擠到一絲不剩。隻是,等到中午,小劉才把那六安茶買回來,說是星期天,南京路上出瞭事故,堵車。不待六族叔說話,褚韶華先瞪眼斥小劉,“真個沒用,就是堵車,把車扔路上,兩條腿跑去也該先把茶葉買回來。道歉也沒用,罰一個月工錢。”午飯時,玉嫂過去悄悄同小劉說,“小姐說這月發你倆月工資做獎金。”一臉鬱悶的小劉立刻咧嘴笑瞭,午飯都多吃一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