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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相見不識,府牢再遇

少年面龐如玉,頭戴羽冠,一雙杏眸清靈澄澈,身上的白衫衣袂翩翩明若霜雪,秦莞看著少年,一時愣瞭神,而對面的少年見著秦莞的樣貌也是一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爽朗一笑,少年忽然彎唇念瞭四句詩,秦莞看瞭少年一瞬,使勁的攥瞭攥袖口才斂下瞭心神,少年見秦莞不語,又拱手對著秦莞一揖,“是在下唐突瞭。”

秦莞壓瞭壓胸口的翻湧,垂眸福瞭福身,“公子不必多禮。”

少年直起身子來,上下掃瞭一眼秦莞才看向那桌案上的藥材,他走近一步,語聲放的低瞭些,“姑娘並非患病之人,那這藥多半是給傢中人買的,這方子定然也是姑娘自己開的吧?”

秦莞轉身看向櫃上的藥材,似乎不願和少年多言,茯苓雖然見少年並非三教九流之人,可無論如何,少年皆是陌生之人,見秦莞不言,她便上前擋住瞭秦莞不讓少年再看。

少年一見茯苓如此,心道還是自己唐突瞭別人姑娘,立刻又道,“在下孫慕卿,也是醫者,因是看到姑娘不確定自己的方子,這才出言提醒瞭一句。”

也是醫者?茯苓看著孫慕卿眨瞭眨眼,孫慕卿看起來便教養極好,一雙杏眸清淺明亮,更是叫人覺得他質如雲鶴心思皎潔,茯苓對他並無惡感,見狀便稍稍後退瞭一步。

秦莞轉眸看一眼孫慕卿,“公子也是醫者?”

孫慕卿笑起來,“難道不像嗎?”說著孫慕卿又看向櫃上的藥材,“姑娘的方子已是極好,若是再加一味土茯苓便可放大療效,十日之內,用藥之人定然會有好轉。”

秦莞心中微動一下,縱然心底一片陳雜,卻還是忍住不露聲色,她點瞭點頭,“多謝公子指點。”說著便轉頭看向那抓藥的活計,“再加五錢的土茯苓。”

活計應瞭一聲,秦莞安下心來,可少年卻還是站在一旁沒走。

秦莞疑問的看著少年,少年便咧瞭咧嘴,“姑娘這個方子倒是和我知道的一個方子有些像,這方子是姑娘自己琢磨出來的?”

秦莞心中頓時微微一沉,她從前沒有治過花柳病,眼下更沒有時間讓她去一個一個的試,而她現在用的這個方子是她在藥王谷學醫的時候隱隱約約記住的一個,那個方子比她用的這個更為復雜,秦莞幾味藥照著原方子,其他的藥材則是自己研習補充。

“不是,是從前在一個醫書上看過一個類似的方子,隻是時間過瞭太久,且當時也沒想著記下方子,此番,便在我記得的幾味藥之上又加瞭幾味藥而已。”

少年眼底一亮,“姑娘看的醫書叫什麼?”

秦莞面上露出幾分思考狀,可片刻之後,秦莞搖瞭搖頭,“記不起來瞭,估摸著許是哪本古老的殘冊……”說著,秦莞看著孫慕卿,“難道公子知道這藥方出自何處?”

孫慕卿忙道,“這藥方是……”

說至一半,孫慕卿好似想到瞭什麼,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在下也記不清瞭,在下隻覺得姑娘這方子甚妙……”

秦莞看瞭孫慕卿一瞬,點點頭沒再接話。

這邊廂,抓藥的活計已經將藥材包瞭起來,眼看著秦莞要走,孫慕卿又道,“敢問姑娘,姑娘是在這城中坐診的女醫嗎?姑娘可有醫館?”

秦莞搖瞭搖頭,“並未坐診,隻是自己平日無事喜好看醫書罷瞭。”

夥計將藥包遞瞭上來,茯苓付瞭錢銀,秦莞又對少年點瞭點頭便轉身離開,孫慕卿巴巴的看著秦莞,跟上來瞭兩步到底是駐瞭足,眼睜睜的看著秦莞上瞭馬車離開,孫慕卿這才有些悵然的呼出口氣去。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嘆瞭口氣,孫慕卿轉身走到藥櫃之前來,笑著問道,“夥計,聽聞你們錦州城中出瞭一個小醫仙,你知道不知道那位小醫仙在哪裡坐診啊?”

藥櫃的夥計皺瞭皺眉,“這個……小人倒是不知道,不過,聽說那位小醫仙治好瞭安陽侯府的老夫人……”

孫慕卿“哦”瞭一聲,面上生出瞭兩分猶豫。

安陽侯府,一聽就是很厲害的所在,去還是不去呢?

……

……

馬車裡,茯苓有些詫異的道,“小姐,剛才那位公子看起來非富即貴,卻竟是一位醫者,錦州城誰傢的富貴公子會去學醫呢?”

秦莞身子直直的靠在車壁之上,雙眸微微的閉瞭起來。

孫慕卿自然不是錦州城之中的富貴公子,他姓孫,是藥王谷孫氏嫡系,她在藥王谷學醫之時,孫慕卿是她的師兄,秦莞沒有想到,他竟然來瞭錦州城。

“不知道,萍水相逢而已,不用想那麼多。”

秦莞語聲淡淡的,心中卻覺悲戚,相熟之人對面不識,這是她的先機,也是她的苦處,世間緣分皆是難得,可在他心中沈莞已死,這段師兄妹的情誼自然是斷瞭。

秦莞心底長長的嘆瞭一口氣,“回府吧。”

茯苓隻覺秦莞忽然消沉起來,卻不知是為何,見秦莞一臉的沉色,便不敢再多問。

馬車徐徐而行,很快就回瞭秦府。

秦莞一路上雖然沒有多說和孫慕卿有關之語,可心底卻一直浮著他的一言一笑,這讓秦莞心底波瀾陣陣,不由得想,她已經不是沈莞,可往後,卻可能見到更多的沈莞的故人,秦莞從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而見到瞭孫慕卿,秦莞的心思自然落在瞭父親的冤案之上。

“小姐,奴婢現在就將藥送去二少爺那裡嗎?”

秦莞點瞭點頭,“一日三服便可,潰爛之處仍然塗抹此前的白杏膏。”

秦莞心中有些亂,隨意的吩咐瞭一句便到瞭暖閣,秦莞走到瞭書案之後去,卻無心思臨帖,隻轉身站在瞭窗前,時間已經到瞭九月末,秋涼更甚,而院子裡的蕭瑟也更是濃烈,這一轉眼,她竟然已經死而復生兩個月瞭。

秦莞站著一動不動,很快,茯苓事畢返回。

“小姐,時辰不早瞭,前院的靈堂佈置好瞭,二少爺說請大傢一起到靈堂去行個禮。”

茯苓一進門便如此道,秦莞一聽,忙轉身應瞭一聲,她今日著一身白玉色百褶長裙,倒是不顯明艷,去行禮也可,秦莞拂瞭拂裙裳的皺褶,又將發間的玉釵去瞭下來,然後便帶著茯苓走瞭出去。

天邊一片燦爛的晚霞,金光灑下,也為秦府的飛簷樓閣染上瞭一片光暈,秦莞走在秦府的小道之上,隻聽茯苓道,“本來老夫人故去應當大辦的,可是如今秦府的情勢卻由不得二少爺大辦,所以剛才二少爺說,這會兒過去行個禮,然後也不通知別處的族人瞭,隻請幾個師傅來做一場法事,停靈滿瞭三日便出城下葬。”

秦莞聽著,心知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走近路直去前院,還沒走到跟前便看到瞭一片縞素,而在她的前面,林氏著一身麻衣,由秦湘扶著走在前面。

秦隸站在靈堂門口,等著林氏等人,秦莞眉頭微皺,便也走瞭過去。

“母親身體不適,上個香便去歇下吧。”

一夜不見,林氏竟像是一下子老瞭十多歲,額頭之上的皺紋深瞭,鬢角更是見瞭幾絲白發,聽見秦隸這樣說,林氏沒什麼表情的點瞭點頭,先由著秦湘扶進瞭靈堂。

秦隸看著林氏入內,一轉身,便看到瞭秦莞,他不由得迎上來兩步,“九妹妹……”

秦莞點點頭,“藥送到二哥院子裡去瞭,這一次照著這個方子吃十日。”

秦隸忙頷首,秦莞看瞭看左右,“大嫂應該不用來吧?”

秦隸忙道,“那是自然,九妹妹進去上個香吧,如今沒有法子,隻能一切從簡,希望祖母她老人傢不要怪罪。”

“非常時期,也隻能如此瞭。”

秦莞說完,便進瞭靈堂,半日之間,蔣氏已經入殮,靈堂之內棺床冷停,長明燈燃,幾個跟著蔣氏多年的婆子正在一旁燒紙錢,一片淒冷之狀。

而林氏正上完香,秦湘扶著她轉過身來,林氏誰也沒看的被秦湘扶著走瞭出去。

見林氏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秦隸嘆瞭口氣,抬手一請,“九妹妹去上香吧。”

秦莞上前幾步,恭恭敬敬的給蔣氏上瞭三炷香。

她雖然心中無法將蔣氏當做真正的親人,可該盡的禮數卻不能少。

上完瞭香,秦隸又陪著秦莞朝外走,秦隸輕咳瞭兩聲道,“大嫂那邊還望九妹妹多照顧一二,大哥走瞭,大嫂定不能再出事。”

“這個你放心便是。”

秦莞點頭,辭瞭秦隸,轉而去臨風院看望姚心蘭。

一進院門,秦莞便聽到屋內秦霜的說話聲,咿咿呀呀的似乎還在逗弄小娃娃,一個仆婦進去通稟,很快,墨書便走瞭出來,“九小姐——”

“大嫂醒瞭嗎?”秦莞走上前去,直接問道。

墨書嘆瞭口氣,“醒瞭一會兒,又睡著瞭。”

秦莞白日裡已經問過脈,此時便不再問,隻走到內室看瞭看,而後轉到暖閣之中看萋萋,秦霜早知秦莞來瞭,見她進來道,“你去給祖母行禮瞭嗎?”

秦莞微訝,跟在秦莞後面的茯苓和墨書對視一眼,也是一愕。

這可是秦霜第一次主動和秦莞說話,也是第一次,話裡沒有排斥和嘲諷之意。

“剛去過瞭,還碰上瞭夫人和五姐。”

秦霜放軟瞭態度,而秦莞自始至終也不曾主動挑釁過,在秦莞看來,秦霜這變化是好的。

“夫人和五姐……”秦霜有些不滿的哼瞭一聲,然後低頭憐惜的看著萋萋,“夫人若是下不得床也就罷瞭,可既然能去前院,怎麼樣也能過來看看,卻是沒有。”

說著,秦霜點瞭點萋萋的鼻尖,“你的五姑姑和祖母待你可不好。”

墨書忙道,“六小姐可不敢說這話……小小姐年紀雖然小,可指不定就聽進去瞭呢。”

秦霜失笑,“傻不傻,她才生下來一天呢,別說聽不進去,便是聽得進去也沒什麼,本來就是這樣……”

秦霜說著便有些嘆息,秦莞看著她,心中卻有些明白,秦霜的母親也是生下她沒多久就病逝,自小秦霜也沒幾個人真心待她好。

墨書欲言又止,卻到底沒再說什麼,她心中自然有怨的,亦心疼姚心蘭,可她隻是個下人,莫說是她,便是姚心蘭也不能直說這話,秦琛沒瞭,姚心蘭孤兒寡母的,在這秦府之中委實難度日,墨書不敢輕易得罪任何人。

想瞭想,墨書還是道,“沒什麼,小小姐有六姑姑和九姑姑疼愛便好。”

秦莞見如此情景也不好多說什麼,又在臨風院坐瞭一會兒,走的時候再去問瞭脈方才離開,回去的路上,茯苓便有些嘆息,“小小姐真是可憐,生下來便沒瞭父親,也沒有兄長可以繼承傢業,若是夫人的態度一直這樣,那少夫人可就太難瞭。”

秦莞明白這些,心中也不禁為姚心蘭捏瞭一把汗,然而她自己在這秦府都是水上浮萍,就更別說幫姚心蘭瞭,相比之下,姚心蘭也不是沒有法子。

“別忘瞭,姚心蘭還有娘傢。”

……

……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秦莞就被院子裡的嘈雜吵醒,這在汀蘭苑幾乎是從來沒有過的,秦莞定瞭定神,掀開床幃便見茯苓抱著一個天青色瓷瓶進瞭屋子。

秦莞皺眉,“這是哪裡來的?”

茯苓的腳步已經放的很輕,一聽這話嚇瞭一跳,轉身將瓷瓶放下才興高采烈的過來道,“小姐,您說的話真是靈……”

秦莞睡意半消,疑惑道,“怎麼說?”

茯苓面上一片喜色,“少夫人的娘傢來人瞭!”

說著看瞭一眼窗邊案幾上的瓷瓶,“這一次來,少夫人的娘傢給各處都準備瞭禮物,給咱們這邊送來的尤其多,這瓷瓶便是她們送來的。”

秦莞眉頭一豎,姚傢人竟然來的這麼快?!

姚心蘭兩日之前才收到信,今日姚傢人便到瞭府裡?

秦莞掀開床幃起身來,心中有些明白過來,建州知府得知秦府出瞭這樣的事,隻怕是十萬火急吩咐的,特別是姚心蘭近瞭產期,尤其馬虎不得。

秦莞一邊穿衣服一邊問,“來的人有哪些?”

茯苓忙道,“來瞭兩個嬤嬤,聽說是姚傢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兩個嬤嬤來的時候隻知道秦府出瞭事,今天到瞭府裡才知道老夫人和少爺都沒瞭。”

茯苓嘆瞭一聲,“也是,誰能想到秦府一下子變故這樣大呢?”

秦莞頷首,“是,不過大嫂身邊來瞭得力的人就好瞭。”

“可不是,聽說姚傢來瞭人,今天一早夫人就到瞭臨風院。”

茯苓說著一陣苦笑,秦莞卻搖瞭搖頭,“隻不知大嫂作何打算。”

茯苓聞言沒有接話,憑姚心蘭的性子,也不期待她能做什麼瞭。

秦莞穿衣洗漱停當,又用瞭早飯方才往臨風院去,到瞭院門口,正好碰上林氏和秦湘出來,林氏面色仍是冷然,秦湘也眉頭緊皺著,見二人似有不快之色,秦莞垂眸隻當做沒看見,福瞭福身算作打招呼,林氏也沒多言,疾步和秦湘離開瞭臨風院。

等二人離開,秦莞才站直瞭身子,她朝林氏二人的背影看去,默瞭默才進瞭院子,墨書正在和幾個仆婦說著什麼,一見秦莞來瞭,忙笑著迎瞭上來。

“九小姐——”看得出來,姚傢人的到來讓墨書心情好瞭不少,亦讓她有瞭主心骨。

墨書將秦莞往裡面迎,剛進瞭屋子便道,“二位嬤嬤,九小姐來瞭!”

墨書語聲含著一股子興奮,話音落下沒幾瞬,兩個穿著貴氣的嬤嬤從內室走瞭出來,二人皆是四十多歲的年紀,雖然是下人,可衣裳飾物皆是不俗,行止之間,更有股子大戶人傢教養出來的矜貴和恰到好處的恭敬。

二人先後上前,還未走到秦莞跟前便齊齊下拜。

“拜見九小姐,多謝九小姐救命之恩。”

說完這話,二人齊齊給秦莞磕起頭來,秦莞忙上前,“兩位嬤嬤使不得,快快請起,秦莞怎好受兩位老人傢如此大禮?”

兩個嬤嬤卻不起,連著給秦莞磕瞭三個頭才直起身子。

秦莞看瞭一眼墨書,“快讓兩位嬤嬤起身吧……”

墨書還沒說話,其中一人便道,“這個禮,別的人受不得,九小姐卻受的,墨書已將所有的細節告訴瞭奴婢二人,奴婢是從小看著小姐長大的,知道小姐還有一月多要生產便想著過來,可沒想到,小姐生產竟然遇上瞭這樣大的亂子,若非是九小姐出手,我們小姐這會兒隻怕已沒瞭生息,這樣大的救命大恩,奴婢替傢中老夫人和老爺拜謝九小姐。”

秦莞聽著這話輕嘆一聲,“二位言重瞭,都是應當的,二位嬤嬤快起來吧。”

這麼一說,這二人方才先後起身,還是先前那位嬤嬤繼續道,“墨書還說,小姐上一次回來的時候也是九小姐救瞭我們小姐,平日裡,也多虧瞭九小姐照看,這些恩德,奴婢們回去之後一定如數告訴老爺,姚傢是念恩之人。”

秦莞搖頭失笑,“我做那些的時候,可不是為瞭圖報,嬤嬤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倒是大嫂,這些日子身體虛弱,還得兩位嬤嬤好生照料。”

那嬤嬤便點頭,“那是自然的,奴婢二人最會照料坐月子的女人,必定會把小姐照料的妥帖,小姐誕下瞭小小姐,這算是喜報,雖然如今正在老夫人喪期之中,可這事也還是要告訴老爺一聲,奴婢二人過來本就是為瞭小姐,如今,自是暫留下不走瞭。”

秦莞隻關心姚心蘭的身體,姚府如何傳消息她自不好插話,何況秦莞心中明白,兩位嬤嬤過來看到瞭姚心蘭的處境,自然也會一並告訴姚心蘭之父,這便牽涉更多瞭。

秦莞一邊和兩位嬤嬤寒暄著一邊入內,兩位嬤嬤一來,可算是立刻讓臨風院眾人的心安瞭下來,且有兩位嬤嬤在,大丫頭墨書都隻能在一旁候著,見這架勢,秦莞便算替姚心蘭松瞭口氣,別的不說,能把姚心蘭的身體調理好就再好不過。

臨風院有瞭主事之人,秦莞便隻需給姚心蘭問診便可,然而兩日過去,姚心蘭身上的惡露減少許多,氣色也變好起來,可無論如何,姚心蘭仍然不說話。

她每日醒來不過片刻時間,而後便又睡瞭過去,前兩日秦莞的藥有安神之效,可兩日之後換瞭方子,姚心蘭仍然嗜睡,偏生秦莞診脈卻又診不出什麼來。、

漸漸地,臨風院皆知姚心蘭這是心病,墨書和新來的兩個嬤嬤皆是愁眉苦色,可當著姚心蘭的面,卻不敢表露半分,秦莞每日陪著姚心蘭說一會兒話,卻仍不起效。

第三日一大早,蔣氏出殯。

秦府在錦州城之中聲名已壞盡,可蔣氏做為秦府一傢之主,出殯的場面自然不小,除瞭姚心蘭之外,包括林氏在內的所有小輩皆是麻衣加身跟著送喪,靈幡招展,哀樂齊鳴,秦隸捧著牌位走在最前,秦莞等人緊隨其後,後面跟著一路的秦府下人,皆是麻衣孝服一路哭喪,秦霜和秦湘走在前面哭成瞭個淚人,秦莞卻哭不出來。

秦莞低垂著眸子,忽然想起瞭父親母親無人收斂的屍骨。

那個血腥殘忍的長夜,他們一傢人的屍骨皆倒在瞭皇城之外。

後來呢?秦莞凝眸做想,照著巡防營的和禁軍的習慣,被誅殺的罪族通常都是將屍體拋棄於亂葬崗之外的,秦莞心中頓時一痛……

飄飄悠悠的紙錢撒瞭滿地,縱然秦隸已經選瞭一條偏僻的主道,可沒多時,秦府的喪葬隊伍還是走到瞭人多之處,一見是秦府的送葬隊伍,人群之中的議論聲頓時四起。

“這是秦府啊,這是秦府老夫人?”

“可不是嗎,那一場大火,將老夫人燒死瞭……”

“火是怎麼起的?我看見的,那火邪性的緊!”

“是秦府藏著的兇手,你們總還記得秦府早前死瞭人吧?說是秦府坐下的惡事太多,有人回來報仇瞭,藏在府裡幾年,就是想報仇,然後一把火燒死瞭兩個秦府的主子。”

“除瞭老夫人還有誰啊……”

“好像是秦府的大少爺,你們看,那前面捧著牌位的是秦府的庶子。”

人群之中的議論聲透過哀樂的縫隙傳到瞭秦府人耳中,便是在這樣的議論紛紛之中,秦府的送嫁隊伍緩緩的出瞭城,一出城,所有秦府人都被憋瞭許久似的長出瞭一口氣。

臨近城門的一座查房裡,孫慕卿一把拉住身邊的一個客人,指著外面剛剛走過去的送葬隊伍道,“這是哪傢人出瞭事啊?”

被拉住的中年男子眉頭一挑,“你是外地人吧?”

孫慕卿呵呵一笑,“是啊,剛到這裡沒幾天,兄臺,這傢人很有名望嗎?”

中年男子聞言便有笑意深長的彎瞭彎唇,“也不能說有名望,一個月之前,還算錦州貴戶之列,可不過嗎,這短短一月不到的時間之內,這府上先是出瞭人命案子,然後又揭開瞭一樁十年前的醜事,如今啊,這戶人傢可謂是臭名昭著瞭。”

孫慕卿眉頭一皺,腦海之中仍然在想剛才一晃而過的秦莞的側影……

他想瞭想,越發肯定自己沒有記錯,便問道,“怎會出瞭人命案子?又是什麼醜事?”

常來茶肆喝茶的,自然聽瞭不少畫本故事,見孫慕卿是真的好奇,這中年男子閑來無事便和孫慕卿講瞭起來,然而他卻是道,“要說這戶人傢的怪事很是不少,我先跟你從她們傢那位‘死而復生’的九小姐開始說起吧……”

孫慕卿又一愣,“九小姐?死而復生?”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這件事到底如何我也不知,不過呢,這錦州的貴戶就那麼些,大傢傳來傳去的便傳瞭出來,是這樣的,七月末的時候,他傢的九小姐……”

中年男子繪聲繪色的講起瞭秦府的怪事,孫慕卿給中年男子叫瞭一壺茶,男子便講的更為盡心,半個時辰之後,孫慕卿瞪大瞭眸子看著中年男子,“什麼?那秦府的老爺竟然有這種癖好?他還將那些小姑娘都害死瞭?!”

中年男子一邊喝著茶一邊嘆氣,“可不是,誰能想到呢,秦府是京城忠勇候府的一支,在錦州本來還有幾分名聲,貴族富戶嘛,總是要給自己加一些門風清正的名頭,外面人不知道,還以為當真如此,可誰知曉,竟然有這樣喪盡天良的惡事……”

孫慕卿眉頭皺的緊緊的,“這真是……喪盡天良!”

中年男子點瞭點頭,又往窗外看瞭一眼,“所以啊,別人傢送葬,旁人不好議論的,可是秦府人送葬,你沒聽到好些人指指點點的嗎?”

孫慕卿點點頭,“的確如此。”說著,孫慕卿眼珠兒一轉,“不過,後面的事不過是人心之惡,你最開始說的,她傢中九小姐死而復生,還有瞭絕世醫術……卻有些叫人不能置信。”

“怎麼就不能置信呢?!”講故事的人,最討厭被別人質疑真假,中年男子挑眉道,“這件事在秦府也是鬧瞭一陣風波的,好些秦府的人都知道,背地裡還在議論呢。”

孫慕卿忙問,“那秦府的九姑娘長的什麼樣子?可好看?”

中年男子瞪大瞭眸子看著孫慕卿,“你這個年輕人,你打聽別人姑娘的樣貌作甚?你剛才問瞭這麼多,我隻以為你對秦府的事好奇,可你怎麼……”

說著中年男子站起瞭身來,“看你長的人模人樣的,實在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下作登徒子,想知道人傢姑娘樣貌!你怎麼不自己上門去看去!”

中年男子將一壺茶喝瞭個底朝天,說完這話,袖袍一甩便走,孫慕卿無奈的看著男子的背影,“我……直接上門,豈非真的要被當做登徒子……”

長長的嘆瞭口氣,孫慕卿眨眨眼道,“原來她是秦府的小姐……隻是不知道是哪一個,總不至於她就是那位九小姐罷……”

……

……

行完葬禮,等秦莞從城外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將黑,秦莞入府直奔汀蘭苑,茯苓跟著秦莞同去的,此刻也累的不行,一進門便準備讓秦莞沐浴。

待秦莞寬衣入瞭浴桶,茯苓便奇怪的道,“剛才咱們回來的時候,晚棠和晚杏還有晚梨都在外面,晚棠也就罷瞭,怎麼晚梨也出來瞭?小姐記得嗎,她最近幾日都露面瞭。”

秦莞靠著浴桶養瞭養神,這才道,“秦府如今這個樣子,便是主子都不能安心,更何況是做奴婢的,晚梨心高氣傲,是覺得自己應該去更得寵的主子那裡當值,可如今,無論得寵不得寵,秦府都要垮瞭,她們這些做下人的,更是人人自危瞭。”

秦莞語氣舒緩,慢慢的把眸子閉瞭上,茯苓眼底微亮一下,“奴婢怎麼沒有想到,聽說這一次秦府鬧的事大,隻怕好些產業都要被清理,頂著一個罪族的名頭就算瞭,往後在吃穿用度上也不能再和從前一樣,她們是擔心自己被趕出去吧?”

秦莞輕“嗯”瞭一聲,茯苓一點都不笨,且是一點就透的。

“那小姐,若是要在她們中間選一個留下,您會選誰呢?”

秦莞沒睜眼,隻淡聲道,“要是讓你選,你選誰呢?”

茯苓歪頭想瞭想,“選晚棠吧,晚棠被教養的最好,她一個人就能頂三個,晚梨不說瞭,晚杏雖然也好,可到底話少瞭些,木訥的很,往後小姐總是需要幾個能管事的,能拉出去和人傢結交探話的,晚杏怕是勝任不瞭。”

秦莞眉眼之間一派疲累,“想的很有道理。”

茯苓笑瞭笑,見秦莞實在是累極瞭便不再說話,秦莞又在浴桶之中待瞭一會便出來更衣,很快便上床躺著瞭,茯苓收拾內室完畢,一出門還看見晚棠幾個候在外面。

茯苓心中對晚棠的印象好些,自是讓晚棠帶著幾人下去歇著。

這一夜,秦莞睡得極沉,以至於第二日起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

定瞭定神,秦莞起的身來,茯苓聽到動靜進來,忙笑道,“小姐好容易睡瞭一回懶覺。”

秦莞失笑,可這一整夜也的確讓她精神好瞭不少,秦莞想瞭想,“好多日子不曾去侯府瞭,也不知道太長公主的身子如何瞭,還有魏傢大公子的腿傷……”

茯苓聽著隻覺失笑,“小姐真是一點都停不下來。”

用過瞭早飯,秦莞照例先去瞭一趟臨風院,姚心蘭脈象平穩,臉上也見瞭血色,可是和前幾日一樣,仍然不愛說話,而萋萋的小臉上已不見褶皺,新生兒的嬌嫩臉龐很有幾分姚心蘭的模樣,秦莞又坐瞭一會兒,秦隸忽然急匆匆的到瞭臨風院。

墨書將秦隸迎瞭進來,秦隸一眼便看向瞭秦莞,“九妹妹果然在這裡!”

秦莞起身來,“怎麼瞭?出瞭何事?”

秦隸眉頭緊皺著,“剛才府衙來人,說父親在牢中不行瞭,要讓過去個人看看,說……說有可能是最後一面……九妹妹,你能不能隨我去一趟。”

秦隸這麼一說,秦莞就明白瞭過來,秦隸是想讓秦莞跟著,萬不得已之時好讓秦莞救一救秦安,秦莞並不惜秦安的命,可看著秦隸含著祈求的眸子,秦莞到底心中一軟,點瞭點頭。

秦隸眼底一亮,“那就太好瞭!九妹妹,我們這就走吧!馬車已經準備好瞭!”

秦莞沒多言,隻讓茯苓回去取來必要的素問九針帶著,然後便和秦隸一起出瞭府門,一上馬車,秦隸便看著秦莞道,“對不住九妹妹,本不該讓九妹妹一起。”

秦莞面不改色的看著秦隸,“既知道不該,又為何請我?既然我已經來瞭,就不必說這些瞭,我不想救他的命,不過是念在二哥顧著父子之情罷瞭。”

秦隸被秦莞的話說的面生悻悻然,“九妹妹心底良善,我知道,雖然他是罪有應得,可到底是我父親,且我想著,他那個樣子,便是九妹妹也回天無力瞭。”

秦莞心中也覺得她此去隻怕改變不瞭什麼,秦安的花柳病已經到瞭後期,藥石無靈,不過她到底也是醫者,沒道理在沒看到病人的情況之下做死判斷。

秦莞並不接秦隸的話,馬車之中便陷入瞭沉默,秦莞並非第一次到府衙之前,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她第一個走下瞭馬車,下瞭馬車,秦莞徑直走向府衙門口,秦隸在後面跟著,到瞭門口和衙差說瞭幾句話,立刻有人帶他們入內。

這些衙差本就認得秦莞,也知道秦莞在霍懷信和燕遲心中的地位,對秦莞恭敬無比,一路上皆是在和秦莞解釋此番所來為何,卻是未將秦隸放在眼底,秦隸苦笑幾下,等幾人走向府衙深處,眼看著就到瞭牢房門口,一道聲音卻驀地響瞭起來!

“秦姑娘——”

秦莞腳下一頓,人當即僵瞭住。

孫慕卿正從另外一條岔道之上來,看到秦莞喜不自勝,直接走到瞭她跟前去,“秦姑娘,竟然是你,真沒想到還能再次遇見你,上次一別,在下回去還在想姑娘之芳容,若非昨日在街上看到姑娘著孝服,在下都不知道姑娘是秦氏之人……”

秦莞看著孫慕卿溶溶的笑意眉頭微皺,還沒說話,牢房入口之處一道撩黑的身影卻走瞭出來,秦莞抬眸一看,隻見燕遲唇角噙著一分不善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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