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杏仍然是那無聲無息如影子般的模樣,秦莞看著她,眸色一時微深。
一旁的秦湘也詫異的看著晚杏,她從不知道,這個尋常在幾個侍婢之間毫不顯眼的晚杏,竟然有這樣漂亮的身手,且還救瞭她們……
“好,現在就走……”
秦莞答話的很快,且上前一把將秦湘扶瞭起來。
“小姐,讓奴婢來。”
晚杏上前,十分有力的將秦湘一把扶穩,秦莞點點頭,又看瞭一眼地上躺著的商陸,當即轉身出瞭門,秦莞手中的火折子忽明忽暗,她回頭看瞭一眼,隻見晚杏利落的扶著秦湘跟在後面,她那古井無波的面上半絲迷色都無。
秦莞收回目光,一顆心緩緩的沉凝起來。
走到仁心院正屋門口的時候秦莞便知道屋內的熏香十分奇怪,所以,在進入仁心堂之前她便服下瞭清心解毒丸,因為如此,當其他人都開始昏昏欲睡的時候秦莞自己卻保持瞭清醒,後來她佯裝暈倒,被一起帶進瞭這地下暗宅來,她是提前發覺早有防備,那麼晚杏呢?
到瞭這一刻,秦莞此前心中隱隱掠過的猜想頓時清晰瞭起來。
順著來時的甬道一直往前,沒多時便走到瞭那冰室之前,冰室的門依然緊閉著,冰室往出口方向走的路亦是一片安靜,秦莞心中微松一下,當即朝不遠處的雜間走去,她們是來救秦湘的,卻不會救走瞭秦湘卻將其他人留在瞭這裡。
秦莞直奔那雜間而去……
雜間狹小,秦莞躲瞭進去,後面晚杏扶著秦湘也進瞭屋子,將門一合,秦莞掏出藥囊給秦霜茯苓幾個一人喂瞭一顆清心解毒丸。
解毒丸喂下,秦莞便盯著門外的動靜,解毒丸並非立刻就能讓幾人轉醒的,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商陸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來瞭,可上面的人卻極有可能下來。
“小姐,不如奴婢先帶您出去?”
晚杏忽然開瞭口,往常從來不開口說話的晚杏此刻卻十分著急似的,秦莞看瞭晚杏一眼,一片昏光之中,秦莞隻能看到晚杏清冽的眼神。
秦莞搖瞭搖頭,“出去隻怕會驚動外面的人,想要進來救人就難瞭。”
晚杏似乎十分關切秦莞的安危,“可再等下去也會生變。”
秦湘一聽這話,忙抓住瞭秦莞的胳膊,生怕晚杏帶著秦莞出去瞭卻將她留下,秦莞掃瞭一眼躺著的幾人,還是搖頭,“很快,再等等。”
秦莞說完,晚杏當即一陣欲言又止,可看著秦莞不容置疑的神色,她便隻側身靠在門邊仔細的聽外面的動靜——
秦湘看著秦霜和茯苓幾個眼眶一陣發熱,她沒想到沒有秦琰在,她們幾個小姑娘便敢來救她,而眼下所有人被困在此地,都是因為她的緣故。
“啊……小……小姐……”
某一刻,昏迷不醒的茯苓忽然輕輕叫瞭一聲,秦莞心底一松,忙將她扶瞭起來,屋子裡黑漆漆的,茯苓先是認出瞭秦莞,然後認出瞭晚杏,最後才認出瞭秦湘,她微訝一瞬,“五小姐怎麼在這裡?小姐,你和晚杏怎麼找到五小姐的?”
秦莞壓低瞭聲音道,“我們醒得早,先別說話,我們現在被關起來瞭,得出去才行。”
茯苓定瞭定神,許是想起瞭她們是在百草園的,當即眉頭一皺。
“我們是被孫神醫關起來瞭……”
這麼一說,秦莞不由的苦笑一瞬,還沒說話,一直躺著的秦霜卻是動瞭動。
“啊……頭好疼……”
“噓,不要說話。”秦莞壓低瞭聲音在秦霜耳邊警告瞭一句,秦霜一愣,卻是比茯苓的反應還快,“九妹妹……五姐……你們怎麼……”
“先別說話,我們被關起來瞭。”
秦霜撐著地坐起來,聞言立時瑟縮瞭一瞬,自然也記起瞭自己在何處。
很快,晚晴和秀雲也相繼醒瞭過來,秦莞一陣交代,又等著幾人恢復瞭幾分體力,這才讓晚杏帶著大傢出來,一出雜間的屋子秦霜便是一訝,“真沒想到這百草園之下,竟然還有這麼一處暗宅,原本這宅子是做什麼的,主人為何修一處地下暗宅?”
到瞭這時候秦霜還有這閑情逸致問這些,秦莞沒答話,一旁秦湘也緊張的看著出口方向,見沒人理自己,秦霜縮瞭縮脖子,她也是怕的,隻是想用說話來掩飾這種怕。
晚杏帶著眾人朝著出口走去,後面醒來的幾個人也都沒想到眼下竟然是平日裡悶不吭聲的晚杏做瞭領頭之人,順著蜿蜒的臺階往上走瞭二十來步,沒多時出口的石門便出現在瞭眾人眼前,秦莞警告一般的看瞭秦霜幾人一眼,眾人皆是屏氣凝神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眼看著就要走到門口,晚杏腳步一頓朝後面打瞭個手勢,眾人腳步停下,晚杏便朝著門口去,她將耳朵貼在石門之上聽瞭片刻,見外面一片靜默無聲方才轉身對著後面幾人點瞭點頭,這一點頭,秦莞方才帶著幾人跟瞭上來。
人雖然走到瞭近前,可是卻如何出去?
幾人看著那黑沉沉的石門大眼瞪小眼,皆是不得其法。
就在這時,眾人卻見晚杏抬手在墻壁之上輕輕幾敲,手敲在墻壁之上,隻發出悶悶的輕響,晚杏一路敲過來,忽然某一聲響動似乎有幾分不同。
秦莞皺眉,隻見晚杏在那塊墻壁之上輕輕一按,一塊灰色的石磚竟然被她按得凹瞭下去,而一瞬間,那黑沉沉的石門之內忽然有“吱吱”的機關轉動聲響瞭起來,而片刻之後,那石門緩緩的打瞭開,石門一開,外面立刻有微弱的光照瞭進來。
晚杏朝後面做瞭個噤聲的手勢,當先走在瞭前面,秦莞緊跟在晚杏之後,隻見這竟然是一間書房一般的寬敞所在,隻是比起別處來,此處的房頂更為巍峨厚重些。
房間角落裡面點著一盞幽燈,足見適才還有人在此,而這房間佈置的十分風雅,書架和桌案之上頗多書畫筆墨,秦莞一眼看過去,隻見那些書大抵都是醫書。
“小心點,這是孫皓月的書房……”
秦莞用氣聲交代瞭一句,話音剛落,角落裡的幽燈忽然燭心一顫,而同時,幾人身後的石門忽然再次開始響動,秦莞看過去,隻見石門緩緩的合瞭上。
晚杏站在最前,目光警惕的看著周圍,秦霜見眾人已經走瞭出來,下意識便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快——”
秦霜還沒跨出去兩步,忽然,晚杏抬手將她攔瞭下來。
秦霜微訝一瞬,卻見晚杏身上的警惕一下子變成瞭戒備——
“門外有人,小姐當心——”
晚杏是在交代秦莞的,而與此同時,這書房唯一的出口處出現瞭一道白衫身影。
孫皓月靜靜的站在門口,目光悲憫的看著她們幾個,眸光一掃,孫皓月看到瞭一臉畏色的秦湘,而很快的,董叔的身影也出現在瞭孫皓月身後。
他們主仆二人站在門口,面色皆是尋常,半點不似做瞭壞事被人發覺。
“商陸在哪裡?”
孫皓月忽然問,顯然他知道,秦莞幾人能從底下跑上來,商陸一定不會沒有發覺,然而商陸並沒有跟上來,這隻能說明商陸已經被秦莞幾人制住瞭。
晚杏抬手,已經做出瞭應對攻擊之勢,她身法高絕,孫皓月和董叔完全不是她的對手,解決這兩個人再容易不過瞭。
可孫皓月隻是看瞭一眼她,而後,這屋子裡詭異的滑過瞭一股穿堂風,而下一刻,這屋子頂上的房梁之上,赫然出現瞭一派黑黝黝的小洞,一道道森冷的寒芒在那小洞之中閃爍,原來除瞭這地底下的暗宅之外,這屋子裡竟然也裝著箭矢機關。
晚杏的眉頭一下子就擰瞭起來,她腳步微移,擋在瞭秦莞的身前。
“沒想到九小姐醫術這般厲害。”
孫皓月不再看秦湘,隻看向瞭秦莞,秦莞半個身子被晚杏擋著,她也看到瞭那房梁之上的機關,“神醫出自藥王谷,本是仁心仁德救濟天下蒼生之人,何故到瞭此等地步?”
說著話,秦莞越過孫皓月看向瞭孫皓月背對的那間屋子,她一眼就看到瞭重重的紫色帷幔,帷幔之後幽燈點點,如同一片浩渺的紫色煙海中的螢火一般,秦莞是跟著孫慕卿遠遠見過病榻之上的孫夫人的,看著那熟悉的帷幔,秦莞便知道那是何處。
秦莞便道,“孫夫人就躺在那裡,如果她知道孫神醫為瞭給她治病害瞭這麼多的人命不知作何感想?如果她知道,在她的床榻之下,放著的卻是其他無辜之人的五臟和腐屍,她會不會夢中也不得安寧?如果她知道,她最愛的人因為她變成瞭魔鬼,她會不會想著幹脆一睡不醒?世人皆稱孫神醫為神醫,醫者是要懸壺濟世的,孫神醫是否忘記瞭藥王谷孫氏的傢訓?”
秦莞語氣沉沉的說完,孫皓月那永遠悲憫無波的眼神仍然毫無波瀾,他隻像是在談論天氣一般的尋常口吻問道,“九姑娘學過藥王谷的醫術?”
秦莞沒想到他有此一問,孫皓月便道,“我用的‘沉夢’,隻有藥王谷的清心玉露能解的這樣快,九姑娘用的是什麼?”
孫皓月語氣平靜,仿佛隻是在和秦莞討教醫道。
可秦莞看著他那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心底卻一陣的發寒,房梁之上的機關蠢蠢欲動,那可不是她的袖箭,那裡面的箭矢若是射出來,取她們性命輕而易舉,在她們這幾個人之間,大抵隻有晚杏能逃得出去,這可不是她的初衷。
“素聞藥王谷醫道精深,如今一見方才得知,然而即便夫人的病當真要換別人的心才能治好,孫神醫又怎麼忍心拿別人的性命如草芥?”
說著,秦莞看向董叔,“林嬸的病,小栗子的病,還有死去的大成,是否都是孫神醫以換心之術治好的?那個害瞭小松子的男人,他女兒的心在誰那裡?”
孫皓月淡淡的看著秦莞,眼底的悲憫似乎被秦莞的話沖散,而後隻剩下一片空然的冷漠,董叔站在秦莞身後,輕輕的嘆瞭一聲,“九姑娘既然走瞭,又何必回來?”
秦莞唇角揚瞭揚,“董叔,貓貓狗狗可不論生死,可你的少主人害的還有人。”
董叔又嘆瞭一聲,“九姑娘也學過醫術,可有救得瞭天下人卻唯獨救不瞭自己至親摯愛之人的時候?到瞭那個時候,九姑娘方知上天的不公。”
秦莞心頭仿佛被什麼紮瞭一下,董叔便又道,“上天不公,他將人逼得無路可走,當人無路可走的時候,便總是還有最後一條路的……罪惡。”
董叔語聲沉重的說著,似乎沒有半點遮掩的意思,秦莞心中發涼,其他幾人也面露畏懼,秦莞瞇眸,“善惡皆有抉擇,孫神醫想救孫夫人,可有問過孫夫人如何想?”
說到這裡,董叔眼神微變,卻忽然十分憐惜的看向瞭站在他身前的孫皓月,秦莞見他不語,又道,“他要救孫夫人,可有想過會連累你們?”
董叔收回目光,垂眸笑瞭下,“別說小人已經到瞭知天命的年紀,便是沒到,也是可為少主人肝腦塗地的,小人的命,還有商陸的命,還有外面許許多多人的命,都是少主人救回來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少主人亦是,他不過是想救摯愛之人罷瞭。”
秦莞想再說下去,可看到孫皓月和董叔的神情,她卻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是沒用的,她鎮定下來,問,“那董叔打算將我們如何?”
董叔又是一嘆,仿佛在做什麼讓他十分為難的事,“九姑娘本不必回來的,便是回來,也不必知道這麼多,可眼下,九姑娘自己將自己的路堵死瞭。”
秦莞搖頭,“董叔想錯瞭,事到如今,董叔還以此事能大事化小?我已經讓人稟明瞭官府,很快,官府便會來人,長福客棧的老板知道我們來瞭百草園,我三哥會來找人,董叔,沒有任何一種罪惡可以真的不留痕跡,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回頭?”董叔笑瞭下,“不必瞭九姑娘,九姑娘是好人,來生自然會得個好報。”
就在董叔這般說的時候,孫皓月的目光再度落在瞭秦莞的身上,可詭異的是,秦莞看著孫皓月的目光不覺得他在看自己,反倒是覺得他在打量一具屍體,一邊打量一邊還在想嗎,這具屍體上的哪一部分有可取之處。
秦莞下意識將手中寒月握的更緊瞭兩分,而這邊廂,董叔已經疑問的道,“少主人?”
他這話便是在問孫皓月的意思瞭,一瞬間,秦莞目光極快的看向這寬敞的稍微顯得有些空蕩的書房,如果啟動瞭機關,她們該如何做以自保,憑著晚杏的手段,定是可以逃出箭雨的,她們隻要不死,便還有一線希望——
孫皓月又掃瞭她們幾人一眼,然而就在他即將點頭的時候,外面院子裡忽然生出瞭一陣說話聲,遠遠的,秦莞依稀能聽到是林嬸的聲音。
秦莞心中一跳,而孫皓月也聽到瞭,他看向董叔,“出去看看。”
董叔聞言立刻轉身走瞭出去,見董叔出門,晚杏眼疾手快便想動,可她剛動瞭一步,一支飛箭忽的朝她飛瞭過來,晚杏身影急擰,那支飛箭直擦著她肩頭而過,“刺啦”的一聲,晚杏肩頭頓時生出一道破口,與此同時,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立刻散瞭出來。
秦莞心中一急,秦霜幾人也嚇瞭一跳,晚杏手一抬,“別動——”
不過片刻時間,晚杏的額上便已經冒出瞭一層冷汗,她這一聲帶著幾分冷肅之意,秦霜被嚇住,忙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在動。
晚杏低頭,看著她腳下站著的地磚。
這房間之內皆是以黑色的方形地磚鋪就,一格挨著一格,不知什麼材質,堅硬卻不冰冷,而此時,晚杏一腳踩瞭一塊,汗水從她額角滴落,晚杏道,“不能動,一動則會觸發機關。”
秦莞並不通奇門遁甲之道,可她看的清楚,剛才飛箭射出之時孫皓月根本動也沒動,足以說明,這機關並非是他啟動的。
秦莞一邊心驚於這宅子之中竟然有這樣厲害的機關,一邊又仿佛被定住瞭似的一動也不敢動,晚杏適才隻不過跨出去一步就觸發瞭一支飛箭,若是她們都動起來,那隻怕瞬間就會有箭雨啟發,秦莞心中緊張,目光卻落在晚杏的臉上。
隻見晚杏此刻專註的看著腳下,臉微微斜著,似乎是在聽什麼。
這麼一來,秦莞也微微側臉去聽,很快,她微不可察的聽到瞭幾聲有什麼在流動的聲音。
秦莞不通此道,隻能將希望落在晚杏的身上,而同時,秦莞卻在想外面林嬸要說的是什麼事,她想得出神,也聽得出神,猛然之間,她似乎聽到瞭一陣山搖地動的馬蹄聲。
“怎麼辦……”秦霜快要哭瞭,面上也滿是冷汗,她雙腿仿佛被凍僵瞭,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隻求救一般的看向秦莞。
秦莞被這麼一擾,再聽的時候卻是什麼也聽不到瞭。
秦莞便抬瞭抬下頜示意晚杏,“跟著她。”
秦霜瞪著眸子看著秦莞,眼底分明是不信晚杏的,然而秦莞眸色篤定,秦霜這才點瞭點頭,雖然得瞭這話,可秦霜心底還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不由得狠狠瞪著秦湘。
秦湘渾身無力的站著,整個人又冷又難受,幾乎要立刻倒下去,然而她也知道瞭不能動,眼下不過是強自支撐,被秦霜這麼一看,又委屈又害怕,卻又知道秦霜一行人是為瞭她而來,當下便隻知道流眼淚,再看向秦莞時,便見秦莞目光落在瞭門口處。
很快,董叔就進瞭屋子,比起出去時候微微疑惑,董叔再進來的時候表情就格外的焦急而嚴肅瞭,他先看瞭秦莞幾個人一眼,而後極快的在孫皓月耳邊說瞭一句什麼,一行人離得不近,秦莞根本沒有聽清,可她明顯的看到孫皓月的眉頭一皺。
秦莞見二人這般表情,心底立刻一松,一定是秦琰到瞭!
眼下時辰尚早,一定不是官府之人,想來想去也隻有秦琰瞭,秦琰或許到瞭三元村,知道她們來瞭百草園便跟瞭過來,如此算來時間倒是差不多。
而眼下不管是誰來都是好的,至少能打亂孫皓月的計劃。
秦莞正響著,院子外面卻又有瞭動靜,孫皓月眼神冷冽的看瞭秦莞幾人一眼,還是看著董叔,“你出去安撫著……”
董叔聞言連忙往外走,孫皓月的眼神便越來越冷瞭些。
他打量著秦莞幾人,似乎在想應該怎麼處置她們,然而他半點不著急不慌亂,似乎是想等董叔的答復……
秦莞看著孫皓月,孫皓月也看著秦莞,他的眼神半點沒有瘋狂偏執,可就是那股子冷靜,讓秦莞心底漸漸的生出幾分不安來。
“孫師兄……”
秦莞忽然脫口而出,也不知怎麼的,就叫出瞭“師兄”二字,孫皓月眼底微芒一閃又趨於暗沉,秦莞當即道,“孫師兄,想想藥王谷,想想白氏一族和孫氏一族,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孫夫人的病可回藥王谷再行醫治,即便不能全部治好,也能讓她多活些時日。”
孫皓月因她這話目光悠遠瞭一瞬,可很快的,他的眼神再度冷冽下來,如同霜雪冰天之上籠罩瞭一層陰霾,又冷又讓人覺得壓抑。
他仍然不為所動,隻接著等著董叔,很快,董叔的腳步聲進瞭門來。
這一次,他的腳步聲比第一次的時候更急更快,走到瞭孫皓月跟前,甚至等不及和孫皓月附耳低語瞭,“已經闖進來瞭,攔不住,是表少爺開的門。”
孫皓月的眉頭頓時擰瞭起來,可不過一瞬他的眉頭又松瞭開。
他看著秦莞幾人,忽然前所未有的放松瞭下來,他轉身,轉而看向那一汪紫色的煙海之後的床榻,“董叔,我們從前說好的可還記得?”
“少主人——”董叔語聲忽然啞瞭,他滿眸欲言又止的看著孫皓月,可面對著孫皓月一派尋常顏色的側臉,卻是終究什麼都沒能說得出口。
“記得……小人記得……”
孫皓月轉眸看瞭董叔一眼,“那好,你去吧。”
這一眼仿佛是絕別,孫皓月的目光在董叔面上停留瞭一瞬才離開。
而董叔,更是一臉掙紮猶豫的看著孫皓月,他腳步如同被定住似的半晌未動,一雙手緊攥成拳,仿佛在抑制自己想要拉住孫皓月的沖動……
“董叔,能有這半年我已知足瞭,你去吧。”
“少主人……好……”董叔滿是的哽咽的點瞭點頭,終於才毅然決然的轉身出瞭門。
董叔一走,孫皓月的背脊便慢慢的變的柔軟瞭,他似乎知道自己眼下面色不好,直將呼吸都調整的柔和瞭之後方才往那輕渺的紫色煙海之中走去。
他的腳步極其緩慢,仿佛害怕驚醒瞭床榻之上睡著的人,他有意無聲無息的到那人的身邊,可老天爺卻似乎不想隨瞭他的願,也不知是不是董叔離開的時候忘記關瞭外門,忽然的,一陣刺骨的寒風從外面湧瞭進來,一時間,那紫色的煙海忽然雲詭波譎的漾蕩瞭起來。
孫皓月的白色衣衫被冷風吹拂的衣袂翩飛,而那屋子裡層層疊疊的紫色煙紗也在此刻沉沉浮浮浩渺曼舞,便是在那紗幔起伏沉落之中,秦莞終於能毫無阻隔的看到躺在床榻之上的人,白非煙蓋著錦被,如同秦莞第一次進來時候看到的一模一樣,這麼多日過去瞭,秦莞竟然覺得白非煙連躺著的姿勢都未動分毫。
距離半點不近,再加上錦被蓋著,秦莞並看不到白非煙的側臉,可她那整整齊齊的雲鬢秦莞卻又能看的清楚,她墨色的長發早已被挽起,這麼遠看過去也能看出挽發之人的細致,嬋鬢如雲,其上點綴著釵環,倒像是一個剛剛外出歸來的盛裝女子因為太過疲累在小憩一般,然而秦莞又記得孫慕卿說過,白非煙已經許多日沒有醒來瞭。
一股子詭異的不安襲上瞭秦莞的心頭,而這片刻之間,孫皓月已經走到瞭白非煙的榻前。
他傾身,坐在瞭白非煙床邊的高登之上,他傾身,也不知在白非鈺耳邊低語瞭幾句什麼,面上竟然生出瞭兩分薄笑,那笑意滿足而欣然,仿佛在對白非煙說什麼甜言蜜語一般,說完那些,他又抬手拂瞭拂白非煙的雲鬢。
他慢條斯理的掖瞭掖被角,又撫瞭撫白非煙的臉頰,隻如同一個百般愛護病中妻子的普通丈夫一樣,他唇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散去,溫柔的讓秦莞幾乎覺得坐在那裡的和她們見到的孫皓月不是一個人,原本是那樣高高在上霜雪一般的人物,眼下卻如同一塊質地絕品的溫玉,晶瑩通透的給病中的白非煙以溫潤。
孫皓月好似忘記瞭秦莞幾人,又低頭說瞭兩句話之後,忽然手往錦被之中探去,而後他緩緩的將白非煙的手拉瞭出來,與此同時,院子之外驟然響起瞭一陣密密麻麻的腳步聲,這腳步聲來的快而急,秦莞一時之間隻懷疑是不是有幾百人闖進瞭仁心院。
這響動的出現讓孫皓月瞬時皺瞭眉頭,可饒是如此,他唇角仍有笑意,他握著白非煙的手,忽然低頭吻瞭吻白非煙的手背,他一臉赤城的憐惜,然後,他將白非煙的手放在瞭自己臉頰上,仿佛想讓白非煙感受到自己臉頰的溫度一般。
可也就是在這時,秦莞忽然不可置信的睜大瞭眸子。
這最後一個動作讓白非煙的手臂探出瞭錦被之外,那本該如同蓮藕一般的玉臂之上,竟赫然是一層深紫色的腐敗屍斑,秦莞見過太多的死屍屍斑瞭,看著那屍斑之中隱有屍綠,秦莞腦中空白瞭一瞬,連呼吸都被一隻無形大手扼瞭住——
白非煙……白非煙死瞭,她早就死瞭!
秦莞雙眸瞪大的看著孫皓月,晚杏等人更是僵立當場,她們之中有人見過死人,有人沒有見過,可任是誰,都能看出那不是一隻活人的手臂,那隻手臂的斑駁腐敗和孫皓月通身的如玉溫柔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茯苓和晚杏從頭到腳寒毛直豎,秦霜幾人卻是被嚇得魂飛天外,孫夫人死瞭,孫皓月日日呵護夜夜陪伴的孫夫人竟然是個死人……
沒有人說話,秦霜直快將眼珠子都瞪瞭出來,恐懼,害怕,悚然,諸多情緒漫上心頭,直讓她下意識的想要往秦莞這邊靠攏,然而她剛走出一步,“咻”的一聲破空聲便響瞭起來,秦霜驚叫瞭一聲,這才想起來隻要一動便會觸發箭雨機關!
秦霜叫聲剛出,一道大力便拍在瞭她左肩之上,她被拍的身子往後一撤,同一時間,晚杏忽然身形極快的朝屋中東面角落的一塊地磚掠去,她腳尖再那一處輕點一下,繼而又身形極快的掠向南面,又是往一塊地磚之上一落,這起落之間,十幾隻飛箭已朝著秦莞幾人而去,秦霜被晚杏一掌拍的連連後撤卻是躲過瞭箭矢,然而她緊靠著秦莞,卻讓秦莞受到瞭牽連,眼看著最後兩支長箭隻朝著秦莞而去,晚杏一個飛身撲在瞭秦莞身上。
“噗嗤”一聲,血腥味乍現,秦莞一把抱住晚杏,赫然看到兩支長箭釘子一般的釘在瞭晚杏的左後肩胛處,秦莞喉頭一哽,“晚杏——”
晚杏強自撐著身子,使勁的抓著秦莞的胳膊,“機關停瞭,走!”
見晚杏破解瞭機關還替自己擋箭秦莞心疼不已,又聽到外面院子裡的動靜越來越大,秦莞忙扶著晚杏便朝外面走,隻要離開這件屋子便可,外面的人一定是來救她們的!
仿佛已經忘記瞭她們存在的孫皓月卻在這時動瞭,他轉眸看向秦莞幾人,眉頭微皺,仿佛不滿秦莞幾人的動靜打擾瞭白非煙,雙眸微瞇,他忽然抬手在白非煙床頭動瞭一下什麼,隻一瞬間,一道巨大的轟隆聲響起,整座屋子都在天搖地動起來!
秦莞扶著晚杏,當即二人都是一個踉蹌。
晚杏低喝一聲,“他要毀瞭此處,小姐快走——”
秦莞心頭大動,這邊廂茯苓卻要來扶秦莞,秦莞抬手便將茯苓往外一推,“快走!”
晚杏和秦莞的話嚇得秦霜魂飛魄散,她連自己都保不住,自然沒法子去拉秦莞,幸而晚晴和秀雲平日裡便是力大之人,幾乎是扯著秦霜將她拖瞭出去,而這邊秦湘眼見得所有人都走在瞭她的前面,她卻是下意識的抓住瞭晚杏的胳膊,晚杏本就受傷,見她抓來到底不忍將她推開,隻一個使力將秦湘也送瞭一把,一瞬間血腥味更為嗆人!
“轟隆轟隆”的聲音更為巨大,這一瞬間秦莞立刻想起瞭董叔剛才的神情,難怪適才看起來便像是絕別,隻因董叔知道瞭孫皓月的打算,隻要他一出去,隻要外面的人闖瞭進來,這裡便會被毀掉,這屋子裡有詭奇的箭陣機關,而這屋子下面有暗宅,秦莞一點都不懷疑這屋子真的會被毀滅,所以她幾乎是使足瞭全部的力氣帶著晚杏一起朝外走。
“小姐,你先走——”
晚杏本想將秦莞也送一把,奈何秦莞扶著的正是她受傷的左臂,一時之間,她竟然使不出力氣來推秦莞一把,“小姐,快走——”
晚杏又是一聲低喝,秦莞卻半點不放手,可忽然之間,她腳底下的地板竟然詭異的動瞭,那些本是嚴絲合縫的地磚忽然之間朝兩邊開裂,而她就隻差一步之遙就要走出這間屋子瞭,秦莞見狀眉頭一皺,一把將自己身邊的晚杏先推瞭出去……
這一推用足瞭秦莞全部的力氣,晚杏毫無防備之下被推得向前一沖,直直將那裂口垮瞭過去,晚杏面色大白,再轉頭一看,卻見那裂口在不斷的擴大,而同一時間,那巍峨而厚重的房梁卻猛地向下砸下,“砰”的一聲巨響,生生的阻斷瞭秦莞和晚杏幾人,眼見得秦莞獨獨一人落在瞭後面,茯苓轉身便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喊……
她欲要回身,一時間整個屋頂都在往下垮塌似的掉著東西,茯苓雙眸大紅,瘋瞭一般的要往回爬,卻被一根落下的橫梁擦肩而過,秦霜本是被嚇軟瞭腿的,絕境之下卻生出瞭勇猛,一手拽著晚杏,一手拽著茯苓,生生拉著二人朝外退。
晚杏沒有說錯,山崩地裂的毀滅讓秦莞幾人毫無招架之力,她那一推之後本想再尋生機,可偏偏生路被那厚重的房梁堵瞭住,而就在她想要另尋它法之時,秦莞猛然之間感覺到腳下的地磚在往下沉降,且沉降的速度極快……
秦莞四望,卻是看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
她心中一緊隻覺掉下瞭懸崖一般,然而下一瞬便有“噗通”一聲輕響,同一時間,刺骨的冷水鋪天蓋地的朝她湧瞭過來。
秦莞隻覺自己掉入瞭一口深不見底的井裡,微微抬眸,仿佛還能看到屋子裡的昏燈,她雙手毫無著落之處,身子不自覺的往下沉去,一瞬間,死亡的氣息讓她心口一痛,雖然在刺骨的冰水之中,可她仿佛又看到瞭那一夜的血火和冷箭……
就在秦莞覺得再無生還可能之時,那四方的井口之處有什麼一閃而入,接著,一道影子朝她越靠越近,她神思混沌不辯來者,直到唇上貼上一抹溫軟……
秦莞驀地瞪大瞭眸子……
咫尺之地,是那雙在夢裡見過的滿是寒星的璀璨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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