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秦莞睜開眸子時總算心境輕松瞭幾分。
雖然寧不易自戕瞭,可是這案子總算是破瞭,不必擔心時間長瞭會死人。
秦莞又懶怠瞭片刻才起身來,用過瞭早膳,秦莞帶著白櫻,直往府衙而去,她今日去府衙,乃是為瞭張道士。
到瞭府衙,鄭白石入瞭朝中結案陳情,隻有展揚在衙門裡面,案子雖然瞭結,可這公文上所寫需得細致,鄭白石入宮也不過是告訴大傢,案子已破罷瞭。
寫公文展揚並不擅長,拿著筆,展揚的眉頭皺成瞭“川”字。
看到秦莞前來,展揚放下筆就來行禮,秦莞輕笑,“展捕頭,不知道張道長何在?”
展揚指瞭指後院班房的方向,“應該還在屋子裡。”
秦莞點點頭,看瞭一眼桌案上放著的公文,“昨日聽展捕頭說要去鳳棲樓,不知可問出什麼來瞭?”
展捕頭頷首,“一大早就去瞭,和寧不易交好的青眉說瞭,說寧不易到瞭她那裡,的確喜歡聽她講城中恩客的事,不過他並不會故意探問,青眉拿他當做知己,也覺得這些富貴人做瞭惡事十分不平,便當做惡人例子說給寧不易聽。”
秦莞嘆瞭口氣,“寧不易獨身一人來到京城,而後開瞭這染墨畫館,聲名鵲起之時卻做瞭這等事,他在京中無親無故,連個最為信任的下人都無……”
展揚皺眉,“郡主覺得這一點太過詭異瞭?”
秦莞頷首,“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一個人生而為人,或是追名逐利,或是淡泊明志,總要有個心中追求,寧不易喜好作畫,臨危之際還將畫館轉手,看來也是想讓畫館繼續保存下來,且看他平日裡行事作風,也無十分偏執狠辣之處,雖說他這等心思深沉的做惡之人慣會遮掩,可秦莞想到寧不易昨夜種種表現,總覺得奇怪至極,他一個人漂泊入京,無牽無掛,到底為瞭什麼擺道場?
秦莞嘆瞭口氣,“世子殿下已經派人去湖州調查寧不易,等那邊有瞭消息,想來我們就知道一些因果瞭,入京他人已死,這案子的諸多細節便沒瞭眉目,有些可惜。”
展揚苦笑道,“是啊,這公文我都無處下手呢。”
秦莞這個可幫不上忙,又說瞭兩句,便往張道士住的班房而去。
已經是夏日,秦莞進瞭院子的時候,張道士正坐在廊簷之下納涼,此時日頭已經升上瞭中空,儼然暑氣騰騰,見到秦莞進來,張道士頓時站瞭起來。
“拜見郡主——”
張道士昨天忙瞭一整天,等到瞭晚上人定時分才算出來第三處位置,昨夜案子破瞭,他大概也歇瞭一個好覺,整個人看起來氣色好瞭不少。
秦莞微微一笑道,“案子得破,張道長終於洗清冤屈瞭。”
張洞玄聞言朗笑瞭一聲,“對啊,雖說我將此事當做修行,可被人冤枉的滋味可真是不怎麼好受的,如今總算真相大白,我也算熬出頭瞭。”
秦莞便道,“道長之後有什麼打算?”
張洞玄看著秦莞,微微一笑,“我還記得之前和郡主說過,等這件事瞭瞭,我便要去外面轉轉,這幾年窩在那牢裡,小老兒的筋骨都生銹瞭。”
秦莞便繼續道,“那去外面轉轉之後呢?”
張洞玄抬眸看瞭一眼天穹,“這個小老兒還沒想好,不過天下之大,總有小老兒的容身之處。”說著看向秦莞,“郡主有什麼建議?”
秦莞微笑道,“不知道長對朝堂可有興趣?”
張洞玄仿佛知道秦莞要說什麼,眼珠兒一轉道,“郡主是替自己說,還是替別人說?”
張洞玄非常人,秦莞自然明白他領會瞭自己的意思,於是笑容清雋道,“自然不是替自己的,不過是不想白費瞭道長之才,不過道長既然喜歡雲遊,我必定不會強迫道長,隻是如果有一天道長想再回到世俗浮華之中瞭,便來尋我。”
張洞玄連忙拱手,“郡主對小老兒有救命之恩,不說小老兒自己想怎麼樣,郡主有任何吩咐,小老兒都會照做。”
秦莞擺手,“道長言重瞭,此前不過是舉手之勞罷瞭,還是我剛才說的,道長若是有想法瞭,請一定告訴我。”
張洞玄點點頭鄭重應下,秦莞這才轉身告辭,走出兩步,張洞玄道,“郡主且慢。”
秦莞轉過身來,張洞玄接著道,“郡主所憂之事,必定會得以解決,郡主周圍,貴人頗多,世子殿下是絕好選擇。”說著,張洞玄又一笑,“這一點郡主想必看的分明,不過,近來世子殿下或許會有一劫數降身,郡主和世子殿下關系匪淺,切忌註意提醒。”
秦莞面色微變,張洞玄這短短兩句話,可當真是含義深長,“道長,你的意思是……”
張洞玄卻玄妙一笑,“言不可道盡,郡主記住小老兒的話便好瞭。”說著話,張洞玄目光一抬看向這日光灼灼的天穹,“這京城雖然是虎狼之地,可對世子殿下來說,最近這小半年世子殿下最好不要離開此地,等化瞭劫數再說。”
秦莞滿心的疑問,可張洞玄卻絕不可能將每句話都說透瞭。
秦莞深吸口氣,這才頷首,“多謝道長,我記住瞭。”
張洞玄點點頭,再沒多言,秦莞轉身而走,步伐比來時沉重瞭不少。
張洞玄看出瞭她和燕遲的情誼?最近朔西軍糧的案子讓燕遲十分勞心,燕遲說過,若朔西再無消息送來,他便親自去朔西走一趟,可張洞玄卻說,這小半年內,他不好離開京城,張洞玄可不知道朔西軍糧的事,且他沒理由騙她。
秦莞一顆心越發下沉,也就是說這半年燕遲不能離開京城,而他的劫數,隻怕是要發生在離開京城之後——
燕遲的性子,說一不二,且事情和朔西軍有關,他絕不會坐視不理,如果事情真的到瞭那一步,她該怎麼勸說燕遲?
為瞭自己的安危,要將朔西軍置之不理?
秦莞暗自搖瞭搖頭,燕遲做不出來這種事,她更是說不出這樣的話。
再回到前堂,明明是大熱的天,秦莞背脊上卻出瞭一層冷汗,展揚看她神色不對,便道,“郡主怎麼瞭?張道長怎麼說?”
秦莞定瞭定神,事情還沒發生,她可不能就此亂瞭心思。
“沒什麼,我問瞭問張道長的打算,他說他準備出去雲遊一番。”
展揚點點頭,“這些年對他也是不公,不知道官府能不能對他有所補償,這事還要等大人從宮中回來再說。”
秦莞“嗯”瞭一聲,正要再說什麼,外面卻有個衙差走瞭進來。
“捕頭,外面來瞭一位姑娘,說是要領寧不易的遺體。”
秦莞聽到這話,頓時覺得心頭一亮,忙道,“快將那位姑娘請進來!”
展捕頭狐疑的看著秦莞,秦莞便道,“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個人,我在畫館見過寧不易和一位姑娘說話,那位姑娘是他師叔傢的女兒,從前也和他有口頭婚約的,可後來他傢道中落,這姑娘的父母便要將她令嫁他人,當時我看到的時候這姑娘正被寧不易拒絕。”
展揚想瞭想,“我知道瞭,前次他將自己偽裝成受害者的時候就是憑的這件事。”
秦莞點點頭,正好那一幕被她看到瞭,她還為寧不易做瞭證人。
很快,上衙門的姑娘被請瞭進來,秦莞一看,當真是當日秦莞看到的那位年輕姑娘,她被衙差領著,一雙眸子通紅,整個人顯得有幾分憔悴。
進來看到秦莞,她微微一愣,顯然她記得秦莞。
“這是永慈郡主,這是我們的捕頭展揚。”
姑娘眼底一愕,似乎沒想到秦莞的身份這樣高貴,連忙行禮,“於芳澤拜見郡主,拜見捕頭大人——”
秦莞上前兩步,“不必多禮,於姑娘,我記得你。”
於芳澤苦笑一下,“郡主,民女也記得您。”
想到那日,於芳澤眼眶又是一紅,秦莞便走上前來拉著她的手落座,“你是來領寧公子額的遺體的?那他的事,你都知道瞭對嗎?”
於芳澤眼淚瞬間就掉下來瞭,“郡主,捕頭,我不相信她會做這樣的事,一定不是他做的,官府是不是哪裡搞錯瞭呢?”
秦莞和展揚對視一眼,展揚的眼底雖然有不贊同,可對著落淚的於芳澤,他也說不出什麼重話來,秦莞便先避過此話不提,“我那日聽寧公子說起你,說你和他算是青梅竹馬?”
於芳澤有些激動,在她的印象之中,寧不易自然不會是一個惡人,秦莞若是和她分辨這些倒是無用之功瞭,她不回答於芳澤的問題,於芳澤心神悲痛之下,倒是被她帶到瞭新的問題上,她含淚點頭,“是,我們是世交,他的父親原來是湖州河道上的佈政司衙門按察副使,他父親本來就是湖州人,後來得瞭功名又回鄉任職,也是十分光宗耀祖的事。”
秦莞沒想到於芳澤會來,聽於芳澤說到此處,秦莞知道,眼下便是打探寧不易身世最好的時候,“可是我聽寧公子說過,他傢中後來遭逢瞭變故。”
於芳澤說起此事,眼淚又往下落,“是在八年前,八年前夏季,湖州暴雨連天,湖州境內的岷江和沁河都生瞭洪水,後來更是生瞭洪災,佈政司衙門和湖州知府衙門一同救災,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生瞭貪腐的案子,最後湖州知府和寧世伯被推出來定瞭罪,二人都是斬首之刑罰,事發的時候他還在遊學,等他回來,寧世伯的屍骨都涼瞭,寧伯母因為這件事一病不起,沒多久就病故瞭。”
“本來他們一族是寧氏之光,可這事之後,族中人害怕牽連,便將她們孤兒寡母趕瞭出來,他的那些叔伯們也都對她們置之不理,他覺得世伯是被冤枉,中間多次到知府衙門喊冤,還尋到瞭總督衙門去,卻都沒有結果,且他是罪臣之後,也無法再考取功名,後來伯母病故,他一氣之下便離開瞭湖州,之後的時間我不知道他去瞭哪裡,後來三年之前,我才聽人說他在京城開瞭畫館,我中間多次寫信,卻均無回信,年初我到瞭京城,方才見到瞭他,算起來,我和他已經七年沒見瞭,當年世伯和我父親曾定下瞭娃娃親,我亦一直將他當做未來的夫君,可出瞭那件事之後……”
於芳澤暗自垂淚,秦莞聽得心頭也沉沉的,“出瞭這樣的事,你的父親母親也是希望你嫁個好人傢,可惜瞭你的一腔深情。”
於芳澤搖頭苦笑,“三年之前得瞭他的消息,我本以為他會回湖州的,可他沒有,年初我入瞭京城,到底是還不死心,才幾次去尋他,他也是為瞭我……我父親母親如今已經為我定好瞭親事,我本不該……可我不信他是人們傳言的那般,而他如今孤身一人,過世瞭隻怕連個墳塋都無,所以我想將他好好安葬。”
寧不易犯瞭大罪,對於死囚,自然是沒有好下場的,城外的亂葬崗便是歸處,可如今於芳澤來領遺體,卻也不是不能通融。
見秦莞和展揚都不說話,於芳澤又道,“郡主,展捕頭,難道他真的殺瞭人嗎?怎麼會呢?他年少便喜歡作畫,心思全都撲在瞭作畫上,世伯當年讓他早點做個監生他都不願,他從不像其他官傢子弟那般桀驁不馴,平日裡,是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死的……”
於芳澤越說眼淚越多,秦莞和展揚對視一眼,不知道該怎麼勸。
從前的寧不易或許真的若於芳澤說的這樣好,可當年寧傢出事,中間這七年於芳澤沒有見過寧不易,七年,足夠一個人性情大變瞭。
“於姑娘,你不要傷心,這個案子還沒有徹底結案,按理兇犯的遺體不得交還傢人,不過……他人已死,你若誠心,倒是可以等知府大人回來之後商定一二。”
於芳澤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能來領寧不易的遺體足見對寧不易重情重義,秦莞不忍拒絕,又看向展揚,展揚點頭道,“鄭大人應該快要回來瞭。”
於芳澤拉住秦莞的手,“郡主,他當真殺人瞭嗎?”
於芳澤似非要追問個結果來,秦莞嘆瞭口氣,隻得回答,“是,他親口承認。”
於芳澤面色一白,緊緊的抿緊瞭唇角。
秦莞在她肩頭輕拍兩下,“他昨夜是毒發身亡,有畏罪自戕的意思,臨死之前,親口承認瞭自己的罪行,隻不過他這一去,許多細節我們不得而知,你可知他在京中還有沒有可信的朋友或者故舊?”
於芳澤淚水漣漣的搖頭,“我年初才入京,每次見他也不過片刻,並不知他的友人都是誰,隻知道他這個畫館也辦瞭快六年吧,別的也沒法子知道瞭。”
秦莞點點頭,拿出手帕給於芳澤,於芳澤接過帕子擦瞭擦眼淚,這才覺有些失禮,秦莞和展揚二人當然不會怪罪,秦莞本來打算要離開,可看到於芳澤如此便暫且留瞭下來,免得衙門皆是男人於芳澤多有不便。
沒多時鄭白石從宮中回來,案子得破,皇帝收瞭早前的怒氣,還嘉獎瞭鄭白石幾句,如此鄭白石也心境大好,見於芳澤哭求著想領回寧不易的遺體,倒也沒有為難,幾句話便準瞭,寧不易的人脈關系要查,可他的遺體不過是皮囊,人死如燈滅,衙門不會揪著不放,便是扔去瞭亂葬崗,也不過是個形式過場。
於芳澤心願得成,對著秦莞連連道謝,然後才跟著衙差往義莊去。
看著於芳澤離開,秦莞嘆瞭一聲,寧不易也不是孤身一人,至少於芳澤待他這份心很是叫人感佩。
離開知府衙門,秦莞直接往安陽侯府而去。
昨夜嶽凝回去的那麼晚,何況魏綦之受瞭傷,也不知傷勢如何。
秦莞這般想著,待到瞭安陽侯府之時卻發現魏綦之竟然人在安陽侯府!
花園裡,嶽凝一看到秦莞便道,“你來的正好,他把畫帶來瞭。”
秦莞微訝,便看到一旁烏述果然抱著幾幅畫卷站在一旁,魏綦之道,“早前郡主看中的那兩幅畫我已盡數買來瞭,郡主看看?”
秦莞很是意外,她本來打算自己買的,“不知這兩幅畫一共合多少錢?”
魏綦之大手一擺,“這是在下感激當日郡主治傷之情,所以絕不會要郡主的錢銀,郡主若是拿我當朋友,便收瞭這畫。”
秦莞蹙眉,收瞭魏綦之的畫,這對她來說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秦莞也不著急在此刻和魏綦之計較這些,“那就先謝過你。”說著又道,“你的傷雖然不算重,可今日也該臥床靜養,怎麼來瞭侯府瞭?”
魏綦之看瞭嶽凝一眼,“這不是來給郡主賠罪嗎?”
嶽凝聞言雙眸微狹,“你還敢說?”
魏綦之笑呵呵的,倒是不怕嶽凝動手,“昨夜情況緊急,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就照著咱們前幾日的戲碼說下去瞭,郡主千萬莫要見怪。”
嶽凝眉頭一皺,想斥責,卻又不知道斥責什麼,昨夜的確是緊急關頭,要說魏綦之做的不對,可都命懸一線瞭,還管什麼其他的!
魏綦之見嶽凝那有火卻又壓著的表情咧嘴一笑,又拿過烏述手上的畫卷道,“這一幅畫,是給郡主的,此等神駿,想來郡主會喜歡。”
嶽凝挑眉,“這又是什麼緣故?”
魏綦之肯定嶽凝會喜歡這樣的,便道,“自然是為瞭賠罪。”
嶽凝拉著秦莞朝回廊下走去,“不必!那樣的話你往後別亂說就行瞭,昨夜緊要關頭我就不和你計較瞭……”
秦莞聽著嶽凝這話回頭看瞭一眼,隻見魏綦之還陪著小心的跟在後面,秦莞便道,“這幅畫果真不錯,想來也不是很貴……”
魏綦之立刻道,“對,並不貴,郡主便收下吧,免得我寢食難安。”
嶽凝眉頭皺著,可不相信魏綦之當真會寢食難安。
魏綦之見嶽凝不為所動,便道,“若郡主不收,那我隻好每日都要上門來瞭。”
嶽凝一聽,頓覺頭大如鬥,若論臉皮厚,魏綦之可真是不遑多讓,嶽凝便無奈道,“那好吧,畫你留下,人可以走瞭,你那傷你可緊著些吧。”
魏綦之笑道,“多謝郡主關懷,畫都送到瞭,那我就先告辭瞭,永慈郡主,告辭。”
秦莞點點頭,和嶽凝一起目送瞭魏綦之離開。
魏綦之一走,嶽凝惱道,“這個魏綦之,可真是越來越沒譜瞭,也越來越臉厚瞭,竟然還敢威脅於我,要不是看他受瞭傷的份上,我可真想揍他。”
秦莞聽得直笑,嶽凝道,“笑什麼?以為我不會打他嗎?”
秦莞搖頭,“不是不是,我隻是在想,你若是真的要打,他隻怕也會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讓她打的,所以呀,你想打就打吧!”
嶽凝眨瞭眨眼,聽著秦莞這話,莫名就耳朵有些發燒。
魏綦之活脫脫一個大男人,怎麼會一動不動的讓她打呢?
秦莞不願拿這事玩笑過多,便道,“明日我打算入宮拜見太後娘娘,可要一同去?”
嶽凝漫不經心的點點頭,“自然好。”
“那好,我到時候來尋你——”
安陽侯府更靠近皇城一些,她來尋嶽凝便不算繞瞭太遠。
在安陽侯府留到瞭下午秦莞才回瞭侯府,第二日一早,早早就朝著侯府而來,太長公主這幾日身子懶怠,便隻秦莞和嶽凝二人進瞭宮。
秦莞為瞭案子已多日不曾入宮,今日到瞭壽康宮,太後滿心歡喜。
“我都知道瞭,這案子也是離奇,幸虧你幫忙。”
秦莞搖頭,“太後娘娘這話卻是說的偏心瞭,知府大人和展捕頭才是主力,我不過是打下手的,哦對瞭,這事嶽凝也幫瞭忙呢!”
太後忙問嶽凝,嶽凝隻好將秦莞和她還有魏綦之的合謀簡單道來,太後像聽話本一樣聽著,知道秦莞想到瞭這樣的計謀,而那魏綦之竟然命懸一線還受瞭傷,不由連連驚詫,“你們的膽子也太大瞭,一點都不怕出岔子的……”
卻又道,“哎,也就你們年輕人能做這些驚心動魄的事,我已是老瞭……”
話語之中不無遺憾之意,倘若太後年輕,隻怕要和秦莞幾個一道去鬧去。
正說著,九殿下燕綏從外面蹣跚走瞭進來,看到秦莞便上前來道,“我的雀兒好嗎?”
這麼一問,秦莞立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燕綏一雙眼睛,眼巴巴的看著秦莞,秦莞沒法子,隻好道,“當然好呀,剛出去的時候不吃不喝的,現在都習慣瞭,每天早上起來都能聽到她嘰嘰喳喳的。”
燕綏眼底便是一亮,“是對的。”
嶽凝便道,“殿下說什麼是對的?”
燕綏面上生出幾分笑意,“她,帶出去,是對的。”
太後聽的直笑,“傻孩子,一隻鳥兒,竟然也記瞭這麼多日,聽蘇嬤嬤說,時不時的他就念叨起來呢——”
正說著,陳嬤嬤從外面走進來道,“太後娘娘,五公主那邊的侍從過來瞭,說是有急事求見您——”
太後皺眉,忙道,“快讓她進來。”
陳嬤嬤出去,很快一個宮婢走瞭進來,這宮婢雙眸通紅,看到太後便跪瞭下來,“太後娘娘,求您瞭,求您去救救我們公主吧,皇後娘娘要把公主殿下打死瞭。”
太後面色一變,秦莞和嶽凝也下意識對視瞭一眼!
皇後素日最疼愛公主,怎麼可能將她打死?!
太後站瞭起來,這宮婢的話雖然聽著十分匪夷所思,可如果不是大事,怎麼會求到她這裡來!太後立刻吩咐陳嬤嬤,“擺駕,擺駕五公主那裡——”
五公主住在坤寧宮以北的景寧宮,太後往景寧宮去,嶽凝和秦莞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太後便道,“你們就在此候著吧,還不知道是什麼事。”
還不知是什麼事,她們貿然過去隻怕不妥。
秦莞點瞭點頭,便和嶽凝留在瞭壽康宮裡,等太後離開,嶽凝低聲道,“北魏的使臣走瞭好幾日瞭,走之前定好瞭婚盟,皇後說五公主答應瞭,可如今這一出,隻怕當時五公主並未真心答應,如今應該是又反悔瞭。”
拓拔蕪等人是耽誤瞭又耽誤才離開的,本來早就要走瞭,可五公主卻生生不答應嫁去北魏,可皇後卻對這婚事十分看好,如此方才又讓北魏留下斡旋等五公主回心轉意。
秦莞嘆氣,“嫁去北魏做一國皇後,雖然尊榮,卻到底離傢太遠。”
嶽凝點點頭,“可不是,一去北魏,多半終生難回母族。”
秦莞二人百無聊奈,一轉眼,燕綏又趴在桌案上寫寫畫畫,秦莞心底一動,連忙去看他在寫什麼,這一下,秦莞卻陡然發現,燕綏在清楚的寫一個王字。
燕綏慣有寫寫畫畫的習慣,且當日還畫瞭一幅十分詭異的人像圖,秦莞一直對此十分感興趣,可巍山獵場一趟卻沒得到確定的線索,如今,燕綏竟然生生寫瞭一個王字。
“九殿下為何寫這個字?”
燕綏抬起頭來看著秦莞,“母妃。”
燕綏性子孤僻,有時候能說一句整話,可有時候卻一句整話都說不出,譬如現在,他隻說瞭這麼兩個字,秦莞根本不知她的意思。
“是瑾妃娘娘教您的?”
燕綏搖瞭搖頭,又低下瞭頭去,秦莞著急瞭,“那是瑾妃娘娘和您說過什麼?”
燕綏不語,看都不看秦莞。
秦莞還要再問,嶽凝卻警惕的看瞭一眼外面道,“你問這些做什麼?你不知道這是禁忌嗎?”
嶽凝這麼一說,燕綏好似聽懂瞭,也不繼續寫瞭,轉身便跑瞭出去。
秦莞幹著急,嶽凝狐疑的看著她,“你是怎麼瞭?宮裡不可替瑾妃二字。”
秦莞隻得苦笑,“你放心,我知道的。”
秦莞不敢露瞭心思,然而燕綏雖然對她親近,卻始終沒打開心結似的,當日瑾妃被殺,燕綏第一個到瞭現場,極有可能看到瞭一些什麼,這是極重要的線索。
秦莞沒再繼續問下去,很快,太後一臉薄怒的回瞭壽康宮,秦莞和嶽凝趕忙去迎接。
一落座,太後便長長的嘆瞭口氣,“真是造孽!皇後最是心疼蓁兒,可她這一次卻是犯瞭糊塗……”
陳嬤嬤是跟著去的,忙道,“大周已和北魏結瞭婚盟,就等欽天監定日子瞭。”
太後長長的嘆氣,揮瞭揮手道,“算瞭,我也不留你們瞭,有些頭暈,我得去躺一會兒。”說著叮囑陳嬤嬤,“你看著點景寧宮的動靜。”
秦莞和嶽凝見狀,隻得先行告退,陳嬤嬤送她二人出門,嶽凝忍不住問道,“陳嬤嬤,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嬤嬤拿嶽凝和秦莞當自己人,便道,“算瞭,奴婢便是不說,過兩日隻怕就要有風言風語傳起來瞭,郡主不願嫁去北魏,不僅如此,郡主還說自己有瞭意中人瞭。”
這事嶽凝也說過,秦莞繼續看著陳嬤嬤,陳嬤嬤苦笑道,“公主說她喜歡上瞭禁衛軍副統領趙禹,說對趙統領死心塌地,非他不嫁,今日奴婢和太後娘娘過去的時候,皇後拿著鞭子果真打瞭五公主,五公主口口聲聲說自己寧死也不嫁,若非太後過去,皇後隻怕要將公主打出個好歹來,這會兒,皇後隻怕正在召趙副統領問話。”
趙禹!燕蓁竟然喜歡上瞭趙禹——
秦莞沒想到,嶽凝對趙禹不熟悉,可禁衛軍負責宮中守衛,算是能和公主時常見到,如此,倒也不是不可能。
……
……
坤寧宮裡,皇後趙淑華一臉冷色的坐在主位之上。
在她不遠處,趙禹正冷汗淋漓的跪在地上。
趙淑華冷眸微狹,目光好似一把利刃懸在趙禹頭頂,“公主是何時開始送東西給你的?”
趙禹汗如雨下,“是……是屬下幫公主找到瞭那隻白狐之後。”
趙淑華眼底猛然閃過一道利光,這件事,是在巍山獵場的事瞭,當時她也知道,燕蓁丟瞭小狐貍很是傷心,還在她懷裡哭過,後來小狐貍被找回來她才開心起來,當時,找回小狐貍的正是趙禹,事後趙淑華給瞭趙禹賞賜,而對趙禹來說,這也是他的分內事,趙淑華本以為那件事早就過去瞭,可沒想到,今日才得知燕蓁竟然從那時起就開始對趙禹生瞭好感,不僅如此,燕蓁還多番派人送瞭禮物給趙禹。
燕蓁是被趙淑華捧在手心長大的,她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有朝一日能和她如此作對,她看瞭看自己的掌心,似乎還留著緊握著鞭子的印痕,從小她沒對燕蓁發過火,可今日,她卻是用鞭子打瞭燕蓁,是她疏忽瞭!她把太多的心思放在瞭燕徹的身上,隻以為燕蓁無憂無慮的,並沒有別的什麼要她操心的。
可她忘瞭,燕蓁大瞭,這個年紀,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特別是燕蓁不曉世事,趙禹青年才俊也就罷瞭,還將她最寶貝的小狐貍找瞭回來,她怎會不生出喜歡之意?
趙淑華真是恨,“五公主是本宮和皇上的掌上明珠,她身份高貴,她送的東西,你也敢三番兩次的收下來?!”
趙禹低著頭,半分不敢回視趙淑華。
“啟稟皇後娘娘,屬下……屬下也曾告訴過公主,切莫如此,可公主不聽,她說……說感念屬下救瞭小狐貍,所以都是應該,屬下曾想著要不要告訴太子殿下,可此等小事,屬下又怕讓太子殿下誤會,這才沒說——”
“這是小事?!公主親手給你做瞭香囊,你也覺是小事?!”
趙淑華又氣又心疼,氣趙禹如此輕描淡寫,心疼燕蓁的心思隻怕是用錯瞭人。
趙禹忙道,“啟稟皇後娘娘,屬下也覺不妥當過,可……可這是公主所賜,屬下不敢拒絕,何況公主殿下天性活潑天真,屬下也不忍心拒絕。”
趙淑華瞇瞭瞇眸子,“你不忍心拒絕?!”
趙禹艱難的吞咽瞭一下,燕蓁活潑天真亦有幾分刁蠻,他拒絕,她便擺出公主的架子來,他其實也可以拼死也不收下,可……可他最終還是心軟瞭,是不忍,更是察覺到瞭公主心意之後的心動,他本就是世傢子,和公主並非沒有可能,他喜愛燕蓁不曉世事的無邪爛漫,隻想著這兩年盡心效忠,若立下功勞得瞭升遷,再提出來不遲。
而燕蓁雖然幾番示好,卻也沒說什麼表明心跡的話,於是,他便默默收瞭燕蓁的好意,想著且行且看,若燕蓁心思是真,他再謀劃未來不遲。
可沒想到,這才一個多月便事發瞭。
趙禹抿瞭抿唇,背脊挺直,“是,屬下覺公主天真無邪,對人對事,皆是一片赤誠之心,所以屬下不敢也不忍拒絕。”
趙淑華冷笑一聲,“那你知不知道,這是私相授受,若叫別人知道,公主的清譽還要不要瞭?!”
趙禹忙道,“若是叫別人知道,屬下必定承擔責任,屬下會以十二分的誠心迎娶公主!”
趙淑華冷笑更甚,“你想娶本宮的蓁兒?就憑你?!”
趙禹如同被人打瞭一巴掌,可燕蓁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也不敢多說什麼,隻是道,“屬下知道如今還配不上公主殿下,可公主殿下年紀尚小,若公主殿下看得起屬下,屬下必當為瞭公主殿下效忠皇上,爭取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迎娶公主!”
趙淑華雖然看著兇悍,卻也是想看看趙禹的心思,聽到趙禹這話,她方知這趙禹並非懦夫慫貨,總算說瞭兩句中聽的話。
若沒有北魏,趙禹這樣的青年才俊倒也可以召為駙馬,可……
趙淑華心底的不忍和憐惜一閃而逝,她冷冷道,“北魏求娶公主的事,你可知道?你雖出身不低,可如何能同北魏太子相比?”
趙禹隻覺喉頭苦澀難言,“是,屬下比不上北魏太子尊貴,可……可北魏路遠,公主殿下享受慣瞭大周父母兄長皆在的優渥,又如何能不遠千裡嫁去北魏,北魏終年寒冷,公主必定不慣,更別說少瞭這些熟悉的親人,公主該是何等孤單?北魏太子求娶一事傳出之時,屬下也知道,然而,屬下以為,皇後娘娘和陛下對公主殿下寵愛至極,婚嫁之事必定會隨瞭公主的願望,所以,屬下從未有過擔心……”
趙淑華聽著這話,眼底冷意又生一分,“從未有過擔心?你這是要用本宮對蓁兒的寵愛,要挾逼迫本宮嗎?!若是本宮不隨瞭蓁兒的意,對她的寵愛便是假瞭?”
趙禹忙低下頭去,“屬下不敢!不止是屬下,整個大周的人都會這樣想。”說著趙禹抬起頭來,“皇後娘娘,公主殿下絕不願嫁去北魏的,請您……”
趙禹想說請趙淑華不要逼燕蓁,可他哪裡有這個資格?!
趙淑華見趙禹面上生出幾分痛色,心底到底還是起瞭幾分漣漪,燕蓁此番如此反抗,若趙禹還是雲淡風輕的,那她隻怕會殺瞭趙禹!
燕蓁是她最寵愛的孩子,她想讓燕蓁一輩子幸福喜樂,可到底還是她想的太簡單瞭,而燕蓁,又怎麼會明白她的心思?
沒關系,現在恨她,可總有一天,她會明白做母親的苦心。
“你傢族,如今隻有你一人在朝為官吧?”
趙淑華忽然開口,卻另起瞭話頭,趙禹抬起頭來,“是……”
分明在說他和公主之事,怎麼問起瞭這個?
趙禹想到自己的傢族,不由生出幾分緊張,趙傢也算是世傢,雖然和皇後的趙不是一個趙傢,卻也是不小的氏族,然而如今傢門沒落,子弟們都荒誕不成樣子,隻有他一人支撐門戶,皇後忽然說起這個,這是要……
趙淑華涼聲道,“公主嫁去北魏勢在必行,你若聽話,本宮不動你的位子,你若執意要和本宮作對,本宮保證,你和你的傢族,很快就會消失在京城。”
趙禹背脊一僵,面上的血色瞬時褪的一幹二凈。
他雖是世傢子,可年紀輕輕有今日十分不易,他是最年輕的禁衛軍副統領,前程遠大,深受皇帝的賞識,憑他一人,傢族仍然躋身世傢之列,往後他若得瞭升遷,便是國之鞏固,傢族或許能與三大國公府和輔國大將軍府比肩也不一定。
如果是他一個人也就罷瞭,可他肩上壓著全族上下近百人的希望,要就此和皇後成為敵人嗎?他知道,在皇後面前,他根本沒有一點反擊的可能。
趙禹喉頭發緊,他能有今日,自然有謀略有遠見,這件事上,他隻有一個選擇。
然而想到燕蓁每次給他送禮物之時滿是笑意的眸子,他便覺喉頭一陣陣的發苦,說起來他和她也沒到互訴衷腸的地步,可這二十多年來,他從未收過其他女子的香囊。
如何選擇一目瞭然,可趙禹卻覺說不出口,仿佛一旦說出來,他的這一生,都要籠罩在這句話的陰影之下無法心安理得的享受之後的一切榮華尊貴。
見趙禹梗著脖子不語,趙淑華道,“你若答應我的要求,未來的禁衛軍大統領之位,必定是你的無疑,除此之外,我還能讓你族中子弟世襲蔭蒙!”
這個條件當真太誘人瞭,禁衛軍大統領乃是皇帝心腹,是皇宮戍衛的統帥,而世襲祖蔭,卻能保證他的傢族在世襲的幾代之內能不衰敗。
趙禹背脊繃的極緊,仿佛快要斷瞭的弓弦,他一雙眸子靜靜的註視著眼前的地板,良久,他啞聲道,“不知……不知皇後娘娘要我做什麼。”
這話一出,趙淑華唇角勾起一抹諷笑,趙禹緊繃的背脊緩緩松活,腦袋也低低的垂瞭下去,他一身頹喪,好似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生生將他的脊梁壓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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