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一連五日都沒見到燕遲。
睿親王府如今進駐瞭不少內府和禮部的人,人多眼雜,秦莞再也不好明著去,而范鑫這邊,燕遲隻派白楓過來瞭一次,其他時候也沒出現。
秦莞先是擔心瞭兩日方才反應過來,非常時期,此刻的燕遲大抵不好外出見任何一人瞭。
秦莞還要給燕澤施針,這一日,又早早到瞭怡親王府。
怡親王帶兵離開瞭京城,怡親王府稍顯有些冷清,所幸還有嶽凝鞍前馬後的照顧,秦莞到瞭怡親王府的時候,也見到瞭孫慕卿。
沈傢的老宅子翻修已經快要落成,隻需要再添一些傢具便可以住人瞭,因為這個,孫慕卿十分高興,看到秦莞,自然也想將此事告訴她,還想道謝。
“郡主!多虧瞭郡主讓韓伯幫忙,這才一切順利,這些日子,韓伯幫著照料,我真是感謝的不得瞭,宅子就要落成瞭,我想著,等到瞭月底,就能搬進去瞭,我在京城也不認識幾個人,到時候想請郡主和韓伯,還有永寧郡主和世子殿下一起用個便飯,郡主可願?”
到底是新宅子,孫慕卿大抵是想慶祝一二,也有感激之意。
秦莞自然點頭,想到能回到舊宅,她心底又泛起一陣酸澀的疼痛來。
待見瞭燕澤,燕澤便道,“還沒有恭喜你和燕遲,睿王叔出瞭事,燕遲他可好?”
這幾日秦莞心底煩心事不少,來怡親王府便不算勤快,自從賜婚之後,這還是秦莞第一次過來,燕澤這話便也讓秦莞心虛復雜起來。
“多謝殿下瞭,他這幾日都在王府準備喪儀,應該還好。”
燕澤聽瞭便道,“這麼多年在朔西,他的性子隻怕是我們之中最為堅毅的。”
燕澤嘆瞭口氣便不算多說,秦莞便給燕澤施針。
孫慕卿也知道瞭秦莞被賜婚的消息,心底一時有些復雜,想到在雲霧山的情形,卻又有幾分理所當然的恍然,嘆瞭口氣,孫慕卿又想到瞭自己小師妹。
已經不是第一次給燕澤施針瞭,秦莞的手十分順,等半刻鐘之後,秦莞道,“殿下覺得如何?”
燕澤道,“眼周的痛感越來越強瞭,上次施針之後,我有時候會覺得眼前好似蒙瞭一層灰佈,比起原來一直漆黑一片好多瞭。”
嶽凝一聽這話頓時大喜,“這是否是眼睛痊愈的前兆?”
秦莞和孫慕卿對視一眼,二人面上皆是喜色,這邊廂孫慕卿道,“這的確是好現象,看來施針再加上藥療是對的!”
秦莞心底也松瞭口氣,這段時日心情太過沉重,可燕澤的眼睛有瞭起色,范鑫的傷勢也暫時穩瞭下來,這些事,都是好事,而最重要的是,她和燕遲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瞭。
嶽凝高興的看著燕澤,“三哥,隻怕年底你的眼睛就要好瞭!”
燕澤微微一笑,不知是不是因為此前多年眼盲,他現在的心態出奇的平靜,不管醫者告訴他他的眼睛有救,還是告訴他這輩子都隻能瞎著,他都不會太過失望或驚喜,這麼多年來,他早就在失望欣喜反反復復之中習慣瞭,除非真的到瞭眼睛能看見的那一刻。
“這段時間辛苦你們瞭。”
燕澤語聲溫潤的說瞭一句,孫慕卿連道不敢。
嶽凝看著燕澤如此平靜有些無奈,拉著秦莞細細問起燕澤的病情來。
秦莞知道嶽凝對燕澤眼疾的掛懷,自然好好交代一番,說著說著,話頭又不由自主的轉到瞭睿親王府的事上,畢竟這是最近京城最大的事瞭。
說起此事,秦莞心底不是滋味,嶽凝和燕澤也明白,沒多時,秦莞起身告辭,嶽凝將秦莞送到瞭門口,一邊走嶽凝一邊道,“這次的事之後,你和他的婚事也要先擱置一番瞭,還不知道後面如何,反正是和從前不一樣瞭,祖母還有些擔心你。”
秦莞失笑,“這又有什麼,我又不恨嫁。”
嶽凝看著秦莞欲言又止,秦莞拍拍她肩頭,“你放心,我都明白。”
嶽凝嘆瞭口氣,“你最是通透瞭。”
秦莞笑笑,辭瞭嶽凝往侯府而去。
一入瞭秋,周圍的一切便都染上瞭蕭瑟淒清的意味,秦莞第二日一早入宮的時候,晨風都有些割人臉皮,秦莞抬眸看向正華門之後的巍峨宮城,總覺得皇城的金瓦紅墻都黯淡瞭兩分,入瞭宮門,秦莞仍然直奔壽康宮,天氣越發涼瞭,秦莞很擔心太後。
到瞭壽康宮之前,秦莞卻得知太後今日早起去五公主的永寧宮瞭,秦莞心知是五公主的婚事又出岔子瞭,不由有些唏噓,再一問,卻是燕綏都不在宮中,秦莞不想在壽康宮獨自等著,想到燕綏可能去的地方,便朝著禦花園的方向而去。
初秋時節,禦花園還是一片蔥蘢,秦莞知道燕綏總是喜歡往僻靜的地方鉆,便往上次去過的假山附近找他,然而找瞭一圈,秦莞都被花園中的小徑繞迷糊瞭,卻還是沒有發現燕綏,正躊躇不決之間,秦莞聽到瞭假山往上涼亭之中傳來的說話聲。
這假山堆疊成矮丘,上面矮松蔥鬱,山頂之上,一個八角涼亭佇立著,站在亭子裡,能看到南面所有連綿的宮閣,可假山之下卻是視線盲區。
“成王這幾日一直在往西北送信。”
這聲音一出,秦莞面色微變,竟然是秦琰的聲音!
很快,又一道聲音響瞭起來,“他早就在朔西軍中安插瞭不少人手,如此本宮也不意外。”
秦莞眉心一跳,竟然是太子!
自傢三哥和太子,這是在說什麼私話?
秦莞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安,明明知道這個時候應該離開,可秦莞聽到他們二人提到瞭西北,頓時明白燕徹的打算,前次燕遲也想讓燕遲去西北,如今又要做什麼打算?
秦莞一顆心高高的提瞭起來,一瞬屏住瞭呼吸!
“張大人快回來瞭,可如果成王搶先瞭咱們一步,隻怕不好對付。”
燕徹遲疑瞭一瞬道,“最近成王緊盯著工部,一時也沒法子尋他的錯處。”
秦琰嘆瞭一聲道,“年初的事也隻是動瞭忠國公府,成王從那以後和馮璋走的不近,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
燕徹便道,“快年底瞭,趙旌要回來瞭,這些事,交給他去謀劃。”
頓瞭頓,燕徹又道,“這一次,最好不要出人命瞭。”
秦琰便道,“上次的事後面處理的十分幹凈,殿下可以放心。”說著秦琰又道,“說起來,上次差點讓九妹妹壞瞭事,幸好小將軍手下的人反應快。”
燕徹便蹙眉道,“上次我們是打瞭個措手不及,如今,成王也緊盯著我們,一旦出瞭人命,牽連到瞭自己身上,未免得不償失,西北的事,等趙旌和張啟德回來再議。”
二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到瞭一聲輕響,秦琰眉頭一皺轉身朝假山之下看去,卻隻看到一縷秋風將地下的幾株翠竹吹得簌簌搖動,秦琰便道,“天氣涼瞭,殿下當心身子。”
燕徹收回遠眺的目光,一個轉身往下走,走瞭幾步,燕徹道,“永慈郡主和燕遲的婚事……”
秦莞聞言苦笑一下,“父親和母親都提過,不過九妹妹心意已決,並不打算悔婚,她不開口,父親和母親沒有辦法。”
太後親自下的懿旨,忠勇候便是再如何,也不敢提出異議,何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隻有秦莞自己能說,仗著太後的寵愛,或許能讓太後心軟,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永慈郡主和燕遲,此前是否……”
直接問是否有私情,對秦莞名聲有損,燕徹也問不出口。
秦琰聞言苦笑瞭一下,“早在錦州就認識的,且遲殿下對九妹妹很是照顧,這其中,再如何都有比別人更多的情誼在,九妹妹的性子重情重義,認定瞭就不會改瞭,別說父親母親拗不過,便是如今太後親自開口,隻怕九妹妹也不會同意。”
燕徹瞇瞭瞇眸子,大步走下瞭假山。
……
……
秦莞走到壽康宮之前,方才回頭看瞭一眼。
見身後無人跟來,秦莞松瞭口氣,一顆心卻已經沉到瞭谷底。
距離剛入京已經過瞭大半年瞭,而剛回來秦琰帶她去醉仙樓用飯的那一幕現在都還在眼前,馮璋和趙旌雙方人馬打瞭起來,因為馮璋打死瞭人被禁足,連累的成王也受瞭皇上的斥責,當時的秦莞還曾出手救過那個傷者,本以為她出手一定能保住他的姓名,可最後還是死瞭,那個時候的她心底頗為遺憾,可沒想到……
沒想到在秦琰口中,自己竟然是差點壞瞭事的那個人。
燕徹說不要再鬧出人命瞭,並非是他覺得人命可貴,而是他害怕牽累到自身罷瞭。
燕徹要謀奪的是整個大周的天下,秦琰做為侯府中人,做為太子堅定的支持者,如此謀劃自然無可厚非,秦莞不想用自己學醫之時發過的誓言來衡量燕徹和秦琰,她冷眼看的透徹,可在情感上,她隻覺得心中一陣陣的發冷。
這就是天傢,這就是奪嫡,人命如草芥。
秦莞入瞭壽康宮,莫名覺得今日的中庭顯得逼仄瞭一些,太後還沒有回來,燕綏也還是不見影子,秦莞驟然覺得這皇宮淒冷而衰退,這裡的人心又冷又硬,即便有這富麗堂皇的富貴又如何,父親教的那些準則,在這裡,更是毫無用武之地。
或許到瞭現在,她也該學著這裡面的人那般思考問題瞭。
秦莞還是獨自等瞭一會兒,太後到底回來瞭,拖著一副病軀,太後回來的時候面色更是煞白,知道秦莞在此等著,太後才堪堪露瞭笑意,然而下瞭轎輦,走路都有些顫顫不穩,秦莞駭然,連忙和陳嬤嬤將太後扶瞭進去。
一通問脈開方,等太後喝瞭藥睡下,秦莞累出瞭一身冷汗,這個時候,秦莞無論如何不想讓太後再出事。
秦莞拉著陳嬤嬤道,“今日怎麼瞭?太後重病,怎好出去呢?”
陳嬤嬤嘆瞭口氣,“五公主的事,婚期已經定下瞭,北魏的國書也已經到瞭,就定在冬月二十的,可今天得知北魏國書到瞭,五公主又不樂意瞭,又開始鬧,早上的時候,說五公主喝瞭毒藥要自盡……”
陳嬤嬤壓低瞭聲音,“太後娘娘一聽就要過去瞭。”
秦莞吃瞭一驚,“然後呢?五公主可好?”
陳嬤嬤嘆瞭口氣,點頭,“沒什麼大事,吃的也不是毒藥,不過是些補藥罷瞭,太醫開瞭中和的方子,皇後如今和五公主水火不容的,太後過去五公主直哭,哎,以前都好好的,這小半年真是,如今睿親王又出瞭事,睿親王雖然非太後娘娘所出,可如今,便是任何一個小輩,太後都不忍看著出事,更別說當年睿親王還在太後膝下養過一陣。”
人到瞭暮年,有的人活明白瞭看淡生死,有些人則格外多愁善感,太後娘娘年輕的時候雷厲風行,到瞭這會兒,許是重病過一場,反而有些受不住白發人送黑發人,秦莞當日趕入瞭宮就看出來瞭,太後聽聞睿親王噩耗,打擊極大。
“這幾日,萬萬不能讓太後娘娘再動氣瞭,去歲太後娘娘便病重,春夏兩季養瞭過來,眼看著越來越好,如今卻是又回去瞭,等冬日一到,太後娘娘就更難熬瞭。”
陳嬤嬤自然不敢大意,“郡主放心,從今日起,娘娘這邊的消息奴婢得管著點瞭。”
秦莞心知陳嬤嬤這話不是說著玩的,心底便微微松瞭口氣,又叮囑瞭一些需要註意的方才出瞭宮去。出瞭宮門上馬車,馬車徐徐朝著侯府而去,等走到熱鬧之處,秦莞不由轉眸朝外看瞭看,時近秋夕節,秦莞忽然想到,去歲秋夕節的時候,她人還在錦州,錦州的秋夕節燈會絢爛繽紛,然而她卻和眾人走散,差點遇險,卻被燕遲所救。
秦莞心思一沉,便覺這些熱鬧頗有些索然起來。
正要放下車簾,秦莞眼角一掃,卻看到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街邊一個鋪子走出來,一矮身上瞭馬車之中,秦莞精神一振,是李牧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