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康村舉行瞭冬季畢業典禮。
丁之童跟甘揚商量,讓他那天別去看她戴方帽領畢業證書,儀式完瞭之後也別找她。
甘揚聽她這麼說,當時就是一怔,許久才反應過來她居然是認真的。
“為什麼?”他很嚴肅地跟她要一個理由。
丁之童坦白告訴他,因為她媽媽會來。
前一陣,她把畢業典禮的日子分別告訴瞭父母。
丁言明千裡迢迢,隻回瞭封郵件以示祝賀,並叮囑她到時候一定多拍幾張照片給他發回去,猜也猜得到是打算去同事朋友那裡炫耀一下。
而嚴愛華距離她五個小時車程,平常就是打打電話,但這一次卻是立刻就說要來參加。
丁之童調侃地想,《圍城》裡的方鴻漸之所以去買克萊登大學的文憑,就是因為他的父親是科舉中人,要看報條,丈人是商人,要看契據。在她讀書這件事上,母親也是花瞭大代價的,自然一定要來出席她的畢業典禮,眼見為實。
但甘揚還是沒明白,為什麼她母親來瞭,他就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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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之童不太想跟他說她傢裡的事情,隻給瞭個泛泛的理由,普天下所有母親都會犯的錯:“要是讓她看見你,信不信她立刻就查你全傢的戶口?”
她是玩笑的語氣,甘揚起初也毫不在乎,說:“那就查啊。”脫口而出之後,才想到自己傢的確有經不起查的地方。
丁之童找不到別的理由,但甘揚也沒話瞭,順勢接受瞭她的安排。
調侃歸調侃,到瞭畢業典禮那天,當丁之童在宿舍樓下看到母親那輛開瞭好多年的銀灰色本田車,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暖意的。嚴愛華是1992年出的國,丁之童當時剛上小學一年級,也就是說,母親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一次她學校裡的活動,直到這最後一場畢業典禮,總算趕上瞭。
儀式在禮堂裡舉行,冬天離校的大多是碩士和博士,人數隻有幾百,不像每年五月那場幾千個人坐在操場上,但也是一片黑帽黑袍,肩上披著代表學院的各色綬帶,嗚嗚泱泱。再加上來觀禮的父母親友,還是挺熱鬧的。
英語裡管這叫Commencement,除瞭畢業典禮,還有開始、發端的意思。校長、教授和學生代表一一上臺發言,一個個說著未來,說十年後二十年後會怎樣怎樣,叫丁之童這麼個冷感的人一邊覺得好假,一邊熱淚盈眶。
宋明媚也選上瞭valedictorian,在臺上演講。她傢裡沒人到場,卞傑明倒是來瞭,坐在下面親友席位上,揚著頭很是欣賞地看著她。
冬季的畢業生遠比夏天人少,沒等多久就念完瞭名字,發完瞭畢業證書。丁之童看到馮晟就在她前面,沒隔著幾個人,但他一直沒回頭,也沒跟她說話。
自從那次她拿到offer一起吃飯之後,她跟馮晟之間就幾乎沒有任何聯系瞭。丁之童猜想,馮晟大概也聽說瞭她和甘揚的事,甚至很可能是在他做出留紐約的決定之後才聽說的。這種想法更加讓她如坐針氈。
有情有義地說,他們倆是同一所大學出來的校友,從申請學校開始一直到畢業找工作。現實一點來看,M行和L行都是BB大行,且都在曼島中城,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多麼天時地利的人際關系網,就為瞭這麼點事再也不說話瞭?既沒必要,也不值得。
她打算等儀式結束之後找機會跟馮晟談談,但也不知是因為現場人多,還是人傢存心躲著她,一個轉身就走散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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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宋明媚過來找她合影,卞總給她們當攝影師。
丁之童對卞總久聞大名,這一回總算見瞭本尊。隻見這人年紀三十五歲上下,長相端正,中等身材,鍛煉得當,微微曬黑的皮膚是他融入當地主流社會的象征,襯衫和西裝通體熨貼,衣隨身動,就像是長在他身上一樣,顯然都是bespoke的貴價貨。同樣也是九十年代初出的國,但一看就知道跟嚴愛華那種不能同日而語。
幾張照片拍完,宋明媚替他們介紹。丁之童稱呼“卞先生”,卞總倒是一點架子都沒有,看著她笑,說:“你叫我Ben就可以瞭。”
儀式散瞭之後,丁之童還瞭帽子和衣服,陪著嚴愛華在學校裡四處轉瞭轉,又在CornellStore買瞭幾樣紀念品,然後去餐廳吃飯。
嚴愛華玩得挺盡興,相機上拍瞭不少照片和視頻,對剛才看見的卞傑明也是印象深刻,一邊吃飯一邊還在問丁之童:“你那個同學的男朋友是做什麼的呀?”
丁之童其實也不太清楚宋明媚那些排著號碼的追求者究竟能不能算男朋友,隻說:“好像開瞭傢公司,金融方面的,生意做得挺大。”
嚴愛華一聽,更加艷羨,又開始問宋明媚的情況,幾歲,哪裡人,父母是幹什麼的。丁之童含糊作答,聽得出母親的言下之意——人傢雖然長得比你漂亮一點,傢庭背景也比你好一點,但其他方面你們倆差不多,都是女的,年輕未婚,名校畢業,你也應該按照卞總那個標準找個男朋友,最多稍微降低一點點。
丁之童怕的就是這個,暗自慶幸沒讓甘揚跟母親見面。
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又看到瞭馮晟。
馮晟是陪著父母一起進來的。也是巧,學校裡這麼多餐廳,他跟她選瞭同一個。但也不算太意外,他們從前總在一起吃飯,最常來的就是這裡。兩人遠遠打瞭照面,都是微微一怔。
倒是嚴愛華循著女兒視線看過去,先開瞭口,說:“那個……是跟你一起從上海來的同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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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之童剛來那會兒,嚴愛華在機場見過馮晟一面,大約印象不錯,又是導遊的好記性,直到現在還沒忘。
本來還在想,要是再見,怎麼開口才不尷尬,卻沒想到問題這麼容易就被解決瞭。
還沒等她說什麼,嚴愛華已經朝那邊笑起來,而且還舉起一隻手揮瞭揮。馮晟的父母不明就裡,自動推定是兒子的熟人,也帶著笑走過來。馮晟不能裝沒看見,先朝丁之童點瞭點頭。丁之童便也站起來招呼,說:“人挺多的,一起坐吧。”
就這樣,兩傢五個人坐瞭一桌。丁之童幫著馮晟去給他父母買瞭餐食,等到他們端著餐盤回來,剩下三個中年人已經談得挺熱鬧。都是上海人,說著滬語,頗有點他鄉遇故知的味道。
那一年,個人赴美旅行簽證還沒放開,馮晟的父母報瞭個十日旅行團,從西海岸一路走馬觀花過來,最後兩天在紐約,私下跟領隊講好瞭脫團,到這裡來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
此處還要加上一句解釋:“叫是我們兩個都是上海人,而且還都是國有銀行的工作,導遊知道肯定不會出事,所以才同意瞭。”
隻是一場儀式,為什麼這麼重視呢?是因為他們傢四九年前出過好多常青藤校友,後來時代原因產生斷層,差不多過瞭六十年,總算又出瞭一個。
嚴愛華自然聽得懂這番話裡暗示的背景,也不甘人後,說自己旅美多年,如今在紐約經營一個旅行社,傢住大頸,生怕人傢不知道大頸是什麼地方,還要補充:“就是GreatNeck,在長島最西面,看得到海的。”
馮晟的爸爸對這個也有些瞭解,說:“長島是富人區,那裡房子很貴吧?”
“還好還好,”嚴愛華自謙,“算單價也不比上海貴多少,就是面積大,一般都是獨棟別墅,最小的也占一畝地。但是真的值得買,那裡是美國最好的學區之一。以後有瞭小孩,不用千軍萬馬也能上藤校瞭。”
“對的,”馮晟媽媽附和,“我就一直跟小晟講,畢業之後房子也可以看起來瞭,肯定是留在美國好咯,隻要是名校出來,又有能力的,誰會回去啊?”
聊到此處,話題又轉向丁之童和馮晟的工作,結果發現實力相當,兩人都進瞭華爾街上的大投行,談話於是更加熱絡。雙方父母都關照自傢孩子以後一定要多聯系,人在他鄉,互相照應。
馮晟聽到他爸媽說的話,輕輕嘆瞭口氣,抱歉地看瞭看丁之童。嚴愛華發言之後,丁之童也對馮晟報以尷尬的一笑。兩人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感。
就這樣邊吃邊聊,一頓簡餐磨蹭瞭許久。
直到眼看時間不早瞭,嚴愛華還要開車趕回紐約,這才道瞭別,急匆匆地去停車場。丁之童知道她肯定是瞞著丈夫出來的,也不好留她,隻叫她路上別著急,開車一定要小心。
臨別坐在副駕駛位子上,丁之童又從書包裡拿出一本書,抽出書裡夾的一張支票遞過去。
嚴愛華起初不知道是什麼,接過來捏在手裡,看瞭看上面的數字,有些驚訝。
“你給的生活費沒用完,暑期實習又存瞭點錢,還有前兩天,M行的簽約獎金和搬傢費也都到賬瞭。”丁之童解釋,意思反正就是她不缺錢。
“童童……你……其實不用這麼著急的……”嚴愛華也答得挺輕松,隻是有些語無倫次。
雖然天已經黑下來瞭,停車場上燈光幽暗,但丁之童還是可以在母親臉上分辨出一絲如釋重負的表情。她發現,這讓她感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