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每隔一段時間,宋明媚就會上網搜一下卞傑明的中英文姓名,看看這個人被抓起來瞭沒有。
從2010年“益能環保”被做空開始,卞總從來就不缺官司,領英主頁堪稱奇觀,其中“出版作品”那一欄過去都是他接受采訪或者給雜志的撰稿,而現在更多的是各種涉及到他的訴訟,有人傢告他的,也有他告人傢的。但人倒是始終逍遙法外,沒有被抓起來。
直到2015年,命運終於不負宋明媚的期望,卞傑明上瞭新聞,檢察官早就盯上瞭他搞的那些借殼上市,收集到足夠的證據,對他提起瞭欺詐和內幕交易的刑事指控。卞總在曼島中城那套豪宅裡被捕,美國證交會還對他和他的傢人、公司合夥人以及他的兩名律師提起瞭民事訴訟。更加精彩的是,隨即又有個女實習生告他性騷擾,還說他給她拍瞭裸|照,威脅要寄給她傢裡人。
宋明媚也是驚呆瞭,幾年過去,這位大叔居然還在做這種事!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也是在那一年,管文苑的父親因為涉嫌嚴重違紀被帶走接受調查,大約二十天之後,又被免去瞭一切職務,成為當年眾多落馬的官員之一。
又過瞭一年,中國這邊的調查和審理結束,管父最終因為受賄罪被判瞭十八年,罰金一千多萬。
至於美國的卞傑明,丁之童和宋明媚本來都以為他這回死定瞭,結果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卞總的兩位辯護律師表現神勇,法庭判定證據不足,欺詐和內幕交易的刑事指控均不成立,隻有性騷擾判瞭罪名成立,陪審團決議讓他賠給實習生200萬美金。
與最初的指控比起來,這已經是意想不到的輕判,但卞總並不滿足於這個結果,反手就把實習生和美國證交會都給告瞭,說他們誹謗以及惡意訴訟。
而這兩件案子,他都贏瞭。
替他打官司的律師至今還把案例放在瞭自己律所的網站上,標題是:絕妙的訴訟策略,為華裔商人洗脫多項罪名。
與此同時,管文苑照樣在Facebook、Twitter和Instagram上發著各種照片。在那些照片裡,她仍舊住著曼島和東漢普頓的兩處豪宅,開著跑車,和卞總一起過著歲月靜好的生活。
丁之童有一次去美國出差,還在機場碰到過她。
管文苑看到她手裡的登機牌,驚訝地問:“你們現在不是洲際航班真的隻能坐經濟艙瞭嗎?你為什麼不自己付差價升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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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的確是金融危機之後出來的做法,丁之童想實話實說:因為窮啊,又覺得沒必要,隻是笑瞭笑就過去。
事後,她跟宋明媚吐槽。宋明媚倒是已經釋然瞭,隻是再一次地感嘆:美國TMD就是自由!
換瞭浴衣,兩人進瞭一個雙人間,四周香氛縈繞。
直到躺在按摩床上,宋明媚還沒忘記Wilson,說:“真的,考慮一下吧,我覺得這人可以。”
“還是別瞭吧,”丁之童半真半假地拒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已經想好要一個人過瞭。”
“你才幾歲啊,這都能想好?”宋明媚笑她。
“是真想好瞭,我連錢都算過,”丁之童跟她quote數據,“60歲退休,假定活到80,在中國生活,要保證20年體面的養老生活,至少需要400萬,這是精算師算出來的數字。”
“不多嘛,”宋明媚揶揄,“也就你一年的獎金。”
“嗯,所以我覺得這個計劃可行。”丁之童的確拿到過這點,雖然不是旱澇保收,但在富婆面前也沒必要謙虛瞭。
卻沒想到緊接著就聽見一句:“不過你80歲應該還死不瞭。”
“怎麼說話的你?”丁之童罵她。
“喂!”宋明媚喊冤,“我是在誇你身體好!”
這倒也是,丁之童笑納瞭,說:“反正我覺得應該沒問題,房子也已經買瞭,以後如果生活不能自理瞭,住進養老院,還能放出去收租,以房養老。”
“要是養老院的護工欺負你呢?誰給你出頭?”宋明媚刁難。
“我幹兒子啊。”丁之童笑起來,說得理所當然。
“原來如此啊,”宋明媚大悟,“怪不得你對語林這麼好。”
“對瞭,”丁之童趁著這個機會提要求,“我今天晚上才飛香港,下午我們帶語琪和語林出去玩會兒吧?”
可惜人傢媽媽不同意,說:“語琪要跳舞,語林作業還沒寫完呢。”
丁之童跟她商量:“寫作業的事情我不管,我是酷阿姨,就負責帶著他們玩兒,難得一次嘛。”
“別,”宋明媚仍舊拒絕,索性跟她訴起苦來,“語林是真的不行,語琪幼升小的時候根本沒這麼吃力過。”
“他倆不是在國際學校嗎?”丁之童奇怪。她知道鄧語林今年八月份滿六周歲,上一年級。開學才一個多月,小月份的男孩子暫時跟不上也情有可原。
“你以為還是我們小時候呢?”宋明媚告訴她,“他們學校是中英雙修,入學考試要考英語小作文,還要求認識至少2000個漢字,兩年級就要學karasuba算法。”
“分而治之?”丁之童驚呆瞭,“我記得我初三奧賽才有這樣的題啊!”
“快三十年前的事就別提瞭。”宋明媚損她。
“哪有快三十年?!”丁之童急瞭。
宋明媚這才笑起來,說:“反正也差不多。”
“哎,你就別瞎擔心瞭,”丁之童又安慰她,“以你跟鄧總的基因,這兩個孩子都差不瞭。”
宋明媚卻不這麼認為,說:“你可別太高看鄧柏庭,語林就是隨瞭他,任性,急躁,畏難,而且書還沒怎麼念呢,眼睛已經近視瞭,牙齒還有點反頜,每天晚上戴OK鏡和MRC,他還要哭,弄得跟打仗似的。”
“什麼叫就是隨瞭他?鄧總可是成功人士啊。”丁之童提醒。
“就是因為成功才麻煩呢,”宋明媚嘲諷值拉滿,“像他那樣的人,小時候被傢裡管得狠瞭,童年沒好好玩兒過,一生都在過度補償。要是後來際遇一般,這中二病也該好瞭。偏偏他青年得意,財富自由來得早,不要說教育孩子瞭,他自己就系不來鞋帶,分不清左右,還自以為很可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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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之童聽得笑出來,說:“你怎麼老是打壓鄧總呢?還是親老公嗎?”
宋明媚卻隻是淡淡道:“我打壓他一下怎麼瞭?反正外面有的是人捧著他……”
丁之童聽得有些奇怪,她從前跟男人交往,宋明媚總是給她上課,說對付小孩子的“正向教養法”一樣適用於男朋友——對方要是做錯瞭,你不要抱怨,但做對瞭,一定要大大地誇獎,有事沒事就拿出來誇一遍。因為人性如此,大傢都喜歡聽彩虹屁,隻有這樣,對方才會做越來越多你喜歡的事情。簡單粗暴地講:調|教配偶就像馴狗。
但在鄧總面前,情商爆表、凡事都講究方法論的宋明媚似乎是另一個樣子的。
礙著旁邊有美容師在,丁之童不好多問,隻是又安慰一遍:“反頜,近視,才多大個事啊?真的矯正不過來,長大之後也是一個手術就能解決的問題。”
“整的和天生的能一樣嗎?你有沒有覺得近幾年出來的女明星就是沒有從前的漂亮?”宋明媚也不想再說鄧柏庭瞭,順勢換瞭話題。她最看不上人傢整容,覺得花幾萬塊錢就妄圖追平人傢與生俱來的優勢,怎麼可能?
“你這明顯是個定式思維,”丁之童批評她,“有沒有考慮過另外一種可能?”
“什麼?”宋明媚問。
丁之童說:“也許是我們年紀大,眼光落伍瞭呢?三十五歲定理聽過沒有,一個人年滿三十五歲之後就會覺得世界上出現的一切新事物都是邪門歪道。”
“哪有三十五歲?!”宋明媚抗議。
“反正也差不多。”丁之童原話奉還。
宋明媚聽得想打她。
丁之童偏還要說:“就像我爸,在他眼睛裡沒有人美得過陳燕華。”
“誰?”那是個八十年代上海電視臺的主持人,宋明媚不是土著,讀大學才來的上海,當然沒聽說過。
丁之童攤手:“你看,這就是代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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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直說笑,等到做完spa離開華道夫,宋明媚到底還是接受瞭丁之童的提議,去她傢接瞭兩個孩子,又一起出門去吃午飯。
“叫上鄧總吧?”丁之童提議,這一天是周日,國慶假期也還沒過完。
宋明媚卻搖搖頭,說:“不用瞭,鄧柏庭不在傢,去杭州參加一個創投大會瞭。”
大概四年前,鄧總的股票過瞭禁售期,果斷辭職,套現離場。
那之後,夫妻倆一起做瞭個科創公司孵化器,宋明媚負責看商業模式,鄧柏庭看技術部分。先後投過幾個項目,收益還算不錯。
除此之外,宋明媚還有個愛好,就是到處買房子,上海、杭州、三亞、倫敦、聖何塞,一個個買過來,買完瞭再搞裝修。
丁之童一開始還覺得奇怪,因為語琪和語林在西南郊外一所國際學校讀書,為瞭方便孩子上學,鄧傢四口就住在那裡附近。宋明媚自己也說,有瞭孩子就是不自由,別的地方一年也去不瞭幾次。
丁之童那個時候就問過:“這麼多傢,你們住的過來嗎?”
宋明媚糾正:“房子不是傢,是理財產品。”
“那你還花那麼多心思裝修?”丁之童還是不懂。
“裝修也是為瞭增值啊。”宋明媚給她上課,說在倫敦買的排屋休整完畢,還挖瞭兩層地下室,聖何塞買的duplex上下打通,估值立馬翻瞭一倍,這就跟收購之後包裝一下再退出是一個道理。
丁之童深表佩服,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把商業頭腦活用到生活中過。
她隻有一套小公寓,還是到瞭香港之後,健康狀況頻出,覺得一定得為將來做些打算的時候買的,正好秦暢給她發瞭筆獎金,手頭有錢,連按揭貸款都沒做。
當時,她離開上海已經好幾年瞭,趁著出差回去一次,也沒功夫細細地看房,熟悉的區域隻有從前外婆傢附近。宋明媚倒是給她推瞭好幾個樓盤,但她看來看去就是上學路上一直經過的那個小區,名字叫東方曼哈頓。
最後買的是一套建築面積八十五平的兩房兩廳,在高區的三十六樓。十年前落成的建築,看起來有些陳舊瞭,而且房型實在不怎麼樣,隻適合不太講究朝向、日照,每天回來睡個覺的人。但她覺得差不多就做瞭決定,直到在交易中心簽完合同,方才回想起來,這個地方她曾經跟甘揚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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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吃飯的餐館是在一個大型購物中心裡,離宋明媚傢不遠。
飯後,宋明媚送語琪去跳舞,丁之童替她帶著語林。
六歲的小男孩已經很有主意瞭,照老規矩把她領到商場區遊戲廳裡的4D動感賽車前面,說要坐這個。
這個商場他們來過很多次。
從前語林腿太短,總是夠不到賽車下面的踏板。還要丁之童抱著他坐上去,幫他踩油門,自己把方向盤。小子人矮,手卻穩得很,丁之童隻需要負責猛踩就行瞭。兩個人合作,總是能贏。
可這一天再坐上去,卻突然發現他已經能夠到瞭。語林喜出望外,丁之童也覺得好神奇,時光流逝的速度在小孩子身上總是顯得格外清晰。
她讓語林坐在那裡玩,自己看著不遠處的那傢Cross-fit綜合訓練館。
早兩年,上海的CFbox還很少,這裡就有一傢。丁之童來出差,隻要有空,就會在這兒約一節drop-inclass。練完之後要是時間合適,又會約上宋明媚,帶著語琪和語林出來。
那個時候,宋明媚就懷疑她健身走火入魔,居然連出差都不放過自己。
丁之童也很難解釋這種執念,隻能說因為Cross-fit都是團課,非常適合她這樣孤獨的人,要是去普通健身房,那就是她一個人,對著一堆鐵傻練。
“現在的你雖然孤獨,但是不焦慮。跟焦慮比起來,孤獨其實是很容易解決的問題。”宋明媚當時就端詳著她品評。
Cross-fit練得好的女性一般都不怎麼符合主流審美,對丁之童卻很適合,她本身是細骨架,從前是單薄得過分那一種,如今卻好看得像一支箭。
“誰說我不焦慮瞭?”丁之童知道這又是勸她談戀愛的意思,幹脆開始吐苦水,“我今年幾千萬美金的營收指標背在身上,還不知道上哪兒去完成呢。一個月總有二十天出差在外面,就算人都已經化成灰瞭,也得爬回去關上門才能哭。”
宋明媚一笑置之,反問:“你以為我回傢能哭啊?想多瞭。”
隻是玩笑,丁之童卻聽得一怔,她想問,你怎麼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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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已經接上一句:“我給語琪語林定的規矩,乳牙長齊就不能隨便哭瞭,我自己也得以身作則對吧?”
丁之童聽著,忽然覺得孤獨也挺好的,要是解決孤獨,連哭的機會都沒瞭。
再要問下去,宋明媚已經岔開話題,說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她看上瞭隊友。
丁之童否認,說:“香港CFBox裡鍛煉的盡是些外國人。”
“外國人怎麼瞭?”
“沒怎麼,我現在看到男的,隻會想這人大概還沒我體能好。”
“總有比你體能好的吧?”
“那我大概會請教他是怎麼練的吧。”丁之童笑起來。
過去的她總是會對在脆弱時搭救她的那個人動心,但現在的她越來越不脆弱瞭,體重終於爬上瞭50公斤,站得更穩,核心超好,挺舉能舉起一個自己的重量,不記得上一次感冒是哪一年的事,甚至連痛經是什麼感覺都快忘記瞭。
她記得心理師曾經給她分析過,她戀愛的模式就是在脆弱中遇難,對來搭救她的那個人,她總是無法拒絕。
但現在的她已經不再脆弱瞭,不再需要別人來搭救,也就沒有瞭陷落情網的機會。她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至此,所有的思緒又都回到前一天。
直到這個時候,丁之童才不得不承認自己這一趟出來想要告訴宋明媚的其實根本與Wilson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