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假期一延再延,一直到瞭二月中旬。停工停業不見一個期限,學校已經宣佈暫不開學,不時又有新的疫情爆發地宣佈封城的消息。就在這樣情況之下,國際航班陸續停航,美國開始限制來自中國的旅行者入境。
長島那位打電話過來,對嚴愛華說:“你現在後悔瞭吧?”
那意思也不知是勸她回去,還是光為瞭氣氣她。
嚴愛華有綠卡,不影響入境美國,本來也已經訂好瞭回程的機票,被他這麼一說,脾氣上來,索性退票不走瞭。
丁之童本來還想勸勸母親,腦子少根弦的男人可以不要,但還有旅行社在那裡,畢竟是她二十幾年的心血。
嚴愛華卻看得通透,給她解釋:“我現在回去幹嗎呢?本來就是帶華人旅行團的,這下還會有什麼生意啊?我還不如待在這裡,跟自己傢裡人在一起。”
話說得有道理,但丁之童也知道她早就住到老丁那裡去瞭,反正還是看破不說破,等他們哪天自己官宣吧。
跟長島前夫相比,皇後區老板娘倒是很關心這個回瞭國的牌友,常常在微信上問嚴愛華,上海情況怎麼樣瞭?還給她寄瞭兩盒N95口罩,以盡綿薄之力。
隻是沒想到世事弄人,不知是老板娘為瞭省錢選瞭海運,還是那一陣國際郵包走得特別慢,口罩還沒寄到,國內的疫情已經控制得差不多,反倒是紐約開始不對勁瞭。
聽說醫院裡病人已經收滿,病房不夠,呼吸機不夠,就連最基本的防護用品都不能滿足醫護人員的需要。老板娘的保健品傳銷生意已經發展到瞭線上,微信好友上千,因為在朋友圈曬過給國內寄N95的事,還被罵跑單幫,竊取美國防疫物資,把她氣瞭個半死,銷售業績也不管瞭,直接拉黑瞭一批人。
但與氣憤相比,恐懼還是占瞭上風。距離她傢的出租屋不遠就是皇後區的一傢醫院,那一陣,每天都能看見白色藍色的袋子往外運,起初用的還是推床,後來幹脆換成瞭叉車,從太平間到運輸車,一車車地運出去。
統計數據總是晚於親歷者的肉眼觀察,到瞭2月底,美國的確診人數和死亡人數開始飆升。
老板娘也動瞭回國的念頭,但查瞭查機票價錢,又作罷瞭。平常幾千塊的機票已經漲到瞭一兩萬,而且還一票難求,身邊比較有錢的人已經在商量著組團包商務機回國。
嚴愛華在新聞和朋友圈裡全程旁觀瞭這一場反轉,訝異之餘,還想給長島那位打個電話,把那句話還給他:怎麼樣?後悔瞭吧?
然後話鋒一轉,說:哦,對瞭,後悔也沒用,你回不來。
想想就爽。
但最後還是沒打,就因為覺得犯不著。
她隻是對丁之童回憶,說:“我出國的那年,淮海中路美國總領事館外面等簽證的隊伍排得多長你知道嗎?拿到簽證的人走出來,一群人跟著歡呼,被拒簽的當場大哭的都有,現在想想簡直就是發神經……”
怔瞭怔又慨嘆:“快三十年瞭,不知道在折騰點啥?”
丁之童隻是玩笑著安慰母親,說:“你別這麼想,大傢都一樣,為瞭錢瞎忙,現在不還是有人為瞭買房子假離婚麼?”
其實,她也頗多感觸,知道父母就是為瞭一個更好的“錢途”分開的,現在回過頭去再看,簡直就像是黃粱一夢。但有誰能預知未來呢?而且這一路走過來的坎坷也並非毫無意義,從頭來過在任何時候都不算晚,一個人在世間所有的經歷都不會是枉費的。
雖然國內的疫情已經得到瞭控制,但防疫措施並未放松,對各個行業的影響還是巨大的。
比如鄧柏庭和宋明媚做的那個孵化器,投資的都是初創企業,停工一個月已經堅持不住瞭,而什麼時候能夠恢復正常運營,尚且遙遙無期。有的在大幅裁員,有的合夥人意見不一鬧到反目,還有的幹脆CEO失聯。後來總算找到瞭,人在醫院裡,倒不是因為疫情,而是壓力太大,焦慮癥軀體化,抽動癥再加上眼球震顫,完全沒辦法工作。
對這些小企業來說,這麼一停,可能就再也開不出來瞭。而提供天使輪投資的持股孵化器也就跟著倒黴。要是在正常情況下,總不至於投十傢全軍覆沒,但遇上疫情,還真有可能血本無歸。
鄧柏庭還是老脾氣,遇到狀況就容易意氣用事,一下子各種糾紛都出來瞭,開瞭十幾個案子等著跟被投資方打官司。
宋明媚卻在這個時候加入瞭一傢文化傳媒公司,創立還不到半年,總共五個人,主營影視創作和商業攝影攝像,年前才剛開始有一點盈利,沒想到一頭撞上疫情,復工證明拿不到,原本簽的商拍合同沒辦法完成,面臨違約賠償,房租和工資卻要繼續付出去,賬上隻剩下幾萬塊,眼看無以為繼。
宋明媚給他們一筆錢,持股20%,然後又出瞭個主意,讓他們去所屬街道申請義務給抗疫活動制作影像資料,然後就這樣,拿到瞭2月10日第一批的復工證明。
而她自己也重新開瞭“花街明媚”的賬號,開始制作財經相關的時長10分鐘左右的中視頻。理由是這麼多人閑在傢裡勢必會需要消遣,純娛樂類的看多瞭難免產生負罪感,知識類的創作一定會有市場。
丁之童同意這種看法。而且當時意大利和美國的確診人數都在攀升,國際客貨運輸又受疫情的影響,大幅縮減。原油價格已經在跌,憑著賭神的直覺,她覺得美股也守不住,建議宋明媚可以做一下這方面的題材,說不定會是個熱點。
宋明媚倒是比較佛系,說:“我其實也沒想過一定要做到怎麼樣,隻是想在開庭的時候證明自己狀態很好,老鄧公司註銷,無業遊民,光顧著打官司,沒功夫管孩子。”
她看起來真的很好,還是那樣自信,明麗,嫵媚。
丁之童聽得要笑,提醒一句:“你也別太辛苦瞭。”
“我心裡有數,”宋明媚點頭,雙手合十,“而且幹什麼都沒有管孩子辛苦,求早日開學,收瞭神獸們吧。”
“你要是哪天不想管,擱我這兒也行啊。”丁之童提議。
“真的假的?”宋明媚意外之喜。
丁之童說:“當然是真的,酷阿姨不是白叫的。”
但隔瞭幾天,宋明媚沒把孩子送來,倒是打電話來采訪她對國際原油價格怎麼看。丁之童知道,這是要做她建議的那個主題瞭。也是巧,她正式入行跟的第一個項目就是能源。
講故事一樣,她略去那些奮戰到黎明的日子,躺在ICU裡的同事,掙錢還是過日子的糾結,隻把美國頁巖油和頁巖氣的演進歷史和開采技術說瞭一遍。直到現在,成本還徘徊在中東地區的3到4倍,遇上眼下這樣的情況,全球疫情,經濟活動減少,再加上沙特與俄羅斯打價格戰,怕是藥丸,而且不建議追跌做空,因為底部在哪裡都不知道。
畢竟是幾百年難遇的大場面,她本來也就這麼一說,沒想到進入3月,國際油價五連跌,5月期貨價格成瞭負數。而且還因為國內某銀行的神奇操作,沒有強制平倉,導致投資客戶穿倉,非但本金虧完,還要補繳保證金,一覺睡醒倒欠銀行幾百萬,一時間成為新聞熱點。
宋明媚告訴丁之童,那一期視頻火瞭,觀眾都說神預言,又來找她做續集。
丁之童卻是靈光一現,換瞭一種方式跟她舊事重提,說:“我還是給你介紹個專傢吧,以後不管你想聊什麼,他肯定比我厲害。”
“誰啊?”宋明媚問。
丁之童答:“我的mentor。”
上司已經不是上司瞭,但mentor總歸是mentor。
秦暢離職,那個桃子她終於還是沒能吃到。但等到節後快遞恢復瞭,卻收到一個香港寄過來的包裹,拆開來裡面一個黑色的盒子,再打開,才發現盒子裡裝著秦暢的簽字筆,都彭shootthemoon系列,星空羅盤,是他升MD的時候得到的獎勵。
盒子裡沒有字條,但隻是看著這支筆,丁之童便又想起秦暢對她說的那句話——你在這個行業裡的旅程還沒有結束。
他不給她桃子,而是要她去丈量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