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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做一個比壞人更壞的好人

洗浴中心的“奇葩見面”一完結,第二天一早,林子昂就將所有細節問題以及六哥的反饋和解決方案,向杜鐵林做瞭詳細的匯報。

杜鐵林問林子昂,對價格,你有什麼看法?

林子昂談不上來,隻說如果六哥能把這個殼的遺留問題和隱患處理幹凈,而我們又確實想用,那這個生意顯然是可以做的。至於價格多少錢合適,關鍵還是看後續能產生多大的效益,倒推著來計算這個殼費該是多少。

杜鐵林微微一笑,對林子昂說:“子昂,自從接瞭這個項目之後,你感覺自己有什麼變化嗎?”

“變化?我感覺沒啥大的變化,就是壓力挺大的,有時候睡不著覺。還有麼,就是有時候,也很糾結。”林子昂答道。

“糾結?有什麼糾結,說來聽聽。”杜鐵林覺著這對話挺有趣,便讓林子昂繼續說下去。

“就是我自己在做這個事情的時候,常常在告訴自己,一定要做好,要追求最大的經濟效益。如果我做得不好,那就證明我不夠專業,所以,專業與否,成瞭衡量所有事情的最高標準。但有時候,我也會懷疑自己,就是這個事情到底做得對不對?一邊打著擦邊球,一邊賺著錢,這樣賺錢,會不會太缺乏道德感77-

林子昂最後說出“道德感”這個詞的時候,自己都忍不住苦笑瞭一聲,因為這話說得太迂腐瞭,像個書呆子一樣。倒不是有意嘲笑,林子昂有時候,也真心羨慕那些沉浸在學術世界裡的朋友們,羨慕他們自得其樂,但每當聽到他們熱烈討論“道德感”的時候,林子昂也總是忍不住要笑。雖然,他也明白,其實自己根本沒資格笑話別人,但就是想笑,忍不住。

杜鐵林見林子昂回答得很慎重,便認真思考瞭一番,雖然聽到“道德感”這個詞的時候,杜鐵林也跟林子昂一樣笑瞭出來。但有些話,卻無意中刺痛到瞭他內心的那個角落。年輕時,尤其是剛下海開公司那會兒,他杜鐵林自己,又何嘗沒有這樣發問過呢?隻不過,這樣的質疑很快就被公司要生存下去的壓力蓋過去瞭,畢竟他是公司的老板,加上創業初期的現實艱難,並不允許他有那麼多天馬行空、似是而非的想法。

“有時候,一個讀書人下海做生意,要想做得好,真得把自己那些所謂的尊嚴撕碎瞭才行。”杜鐵林停下來,又略微思索瞭一下,“況且,我們也談不上是什麼讀書人,也就是比一般普通人多瞭點學術訓練,多瞭一張京華大學的文憑而已,這算什麼讀書人、文化人呢。所以,別太糾結,既然選擇瞭,那就做得純粹一點,別給自己找借口。”

杜鐵林覺著,這大概是自己回答林子昂這個提問最合適的說辭瞭。

“杜總,我明白,我不糾結,我會把這單業務做好的。”林子昂說道。

“那就好,反正商場如戰場,你要想做一個好人,那你就得比壞人更壞才行。這話聽著拗口,仔細琢磨琢磨,你會明白其中真意的。”杜鐵林告訴林子昂。

臨近六哥提出的目標日期越來越近瞭,經過公司內部的反復商議,林子昂代表振華控股與六哥溝通瞭擬定意向的具體金額。林子昂以為對方會在價格上再糾纏一番,但事實上卻沒有,六哥爽快地答應瞭,但提瞭兩個預料之中的附加小條件。經林子昂請示杜鐵林,這兩個附加小條件,振華控股均認可接受。前前後後又談瞭一下午,最終大方向上都認可瞭,雙方便草簽瞭框架協議。因為當天是周五,且已經是周五下午休市時間,雙方便約定,下周一開盤前臨停,周一中午再出正式的停牌公告。

草簽完框架協議,意味著項目有瞭重大進展,林子昂頓時覺得如釋重負,雖然他也知道,後面還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理和協調,遠沒到徹底放松的時候。但這種筋疲力盡之後的興奮感,仍舊像是某種神奇的“致幻藥物”一樣蠱惑

著他,讓他深陷其中,而這蠱惑顯然還有一件更漂亮的外衣,這件外衣的名字叫做“職業成就感”。

晚上六哥做東,約著一起聚餐,杜鐵林、沈天放都來瞭。飯桌上,杜鐵林和六哥,還有六哥的幾個好朋友,都喝得很盡興,飯桌上也少不瞭對林子昂的點評與誇獎,而這個話題還是由沈天放挑起的。

“子昂,今天這個項目,算你正式出師瞭。杜總不僅是老板,更是你的師父呢!真是一手培養,手把手地教啊。所以,我有個提議,子昂,你必須提一個滿杯,敬杜總!”沈天放說完,不等旁人應和,就已經自顧自地往林子昂的紅酒杯裡倒滿瞭紅酒,整整一個滿杯。

林子昂傻呵呵地舉起紅酒杯,也頗為實誠,說道:“謝謝杜總!謝謝六哥!謝謝大傢給我這個機會!”說完,不等別人接話,就直接一個滿杯,一飲而盡。

邊上的杜鐵林和六哥相視一笑。六哥今天看來心情極佳,也給自己倒瞭許多紅酒,拿起酒杯,從座位上站起來。

“我今天心情特別好,首先是感謝鐵林兄,給我巨大支持。老兄弟這麼多年,今天能助我一臂之力,這份心意我記在心裡瞭。其次,這次是小林代表振華控股主談,讓我看到瞭鐵林兄手下是人才濟濟啊,能夠和年輕人一起做生意,我也感覺自己年輕瞭不少。這個比我掙多少錢更開心,說明我還和年輕小夥子一樣,幹得動啊。”

六哥越說越開心,先敬杜鐵林,再依次打圈,聚餐到最後,更借著酒勁胡言亂語瞭。杜鐵林也明顯是喝嗨瞭,借著這個機會,也想讓自己開心一晚,放縱一晚。

“鐵林啊,我知道你前段時間累壞瞭,K總的華光信托,那可是皇冠上的明珠啊,多少人想要啊。但沒想到,最後K總把他的心頭好給瞭你,說明你振華控股現在是今非昔比啊。”六哥摟著杜鐵林的肩膀,湊在杜鐵林耳根旁說道。

杜鐵林應道:“六哥,我知道你在K總面前替我說瞭不少好話,這裡面有你很大的功勞呢。”

“鐵林,風水輪流轉啊,現在是我們需要你。”六哥邊說,邊向杜鐵林蹺起瞭大拇指,“你現在可是咱圈裡的NO.1啊!”

“六哥此言謬矣,在這個圈子裡,K總和您,才是永遠的NO.1!”杜鐵林回敬道。

按照既定的計劃,杜鐵林周日坐飛機去美國看女兒,大概兩周後回來。林子昂預估停牌時間至少得有三個月,好在之前的一些風險點,六哥說他已經基本擦幹凈瞭,個別難弄的,再給他一兩個月時間,也基本可以妥善處理。林子昂知道,這期間,大概率上不會有急事打擾到老板到美國看女兒,便放心瞭。

杜鐵林在美國的這兩周,正好跨瞭5月29日,而今年2018年的這個5月29日,正好是杜鐵林的五十歲生日。按理來說,五十歲的大生日應該好好慶祝一下,逢五逢十,杜鐵林向來最講究瞭。林子昂想起五年前,杜鐵林過四十五歲生日的時候,還熱熱鬧鬧地慶祝瞭一番。但如今真到瞭“五十知天命”的時節,杜鐵林卻選擇瞭這個時間點去美國看女兒,也是代表瞭內心的一些轉變吧。

生日當天,行政AMY姐在公司高管群裡先發瞭一聲道賀,祝杜鐵林生日快樂,隨後其他幾個高管也意識到今天是老板的五十歲生日,先不管老板那邊是否休息瞭,紛紛祝福。祝福是不分時差的,等到杜鐵林美國東部時間起床,看到瞭這些祝福,就回復瞭一句“謝謝各位,五十而知天命”。隨後杜鐵林在群裡發瞭一張照片,是一碗生日面,上面還“窩”瞭兩個“愛心”雞蛋。杜鐵林跟眾人說,這碗生日面是女兒杜明子今天早上上學前特意為他做的,“你們看看,我這個老爸是不是很幸福啊?”此情此景,難得如此溫馨,大傢都很樂意看到一直在經歷大風大浪的杜鐵林,終於能夠享受到這片刻的寧靜。大傢也都被感動到瞭。

兩周的休閑時間,匆匆而過。杜鐵林從美國回來後,特意留瞭不少時間在上海

公司常駐,他感覺二級市場有些小回暖,便跟薛翔鶴商量著下半年怎麼做些佈局。

因為剛剛張羅好瞭華光信托的大事,幾個控股的上市公司平臺也都各自有條不紊地推進著,至少從目前看來,風平浪靜。幾個常規板塊,大傢也都各司其職,並無太大的差池,需要應付的都是些日常事務性的工作。振華控股和杜鐵林,終於過瞭一段相對安逸舒坦的日子。

杜鐵林有時候把投資比作幹農活,凡事勤能補拙,該做的育苗插秧,該用心的田間施肥,都必須做充分的準備。這些事情做完,餘下來的事情,就是看天吃飯,看老天爺賞你多大的收成瞭。當然,中途偶爾還要抓個蟲,但更多的就是等待大自然本身的回饋瞭。畢竟,在人力層面所能做的全部工作,都已經盡心盡力,問心無愧瞭。

在上海公司常駐辦公期間,午休時間,杜鐵林常會拉著薛翔鶴去喝咖啡,全是上海街邊新開的獨立品牌咖啡店。而且看得出來,杜鐵林十分享受坐在馬路邊喝咖啡的愜意,一邊看街景,一邊品咖啡,似乎決心要把生意放一放,偷得浮生半日閑。

薛翔鶴便問杜鐵林,老板你是不是最近大生意都佈局完畢瞭,就等著開花結果,所以才想起上海這攤小生意瞭啊?

杜鐵林對薛翔鶴說,你跟我一起創業,從練攤開始,你覺得我對二級市場的這份敏銳嗅覺,我會隨便丟掉嗎?

杜鐵林與薛翔鶴,再次相視一笑。兩人之間的默契,都包含在裡面瞭。

在上海期間,杜鐵林除瞭推脫不瞭的應酬,其餘時間,基本上就是朝九晚六,像個典型的上班族一樣。薛翔鶴覺得,老板這樣在上海多待一段時間,能適時地回歸傢庭,挺好的。薛翔鶴是一個按部就班的人,就喜歡待在傢裡和老婆孩子過其樂融融的傢居生活,所以從情感上來說,他也希望看到杜鐵林在上海待的時間多一些,至少他覺得,老板在傢裡和李靜老師多說說話,多一些交流,總歸是好事情。而且,薛翔鶴的太太安娜也和李靜老師有來往,雖說老板的傢事下屬最好不要多過問,但從情感接受度上,薛翔鶴和他太太是明顯站在李靜老師這一邊的。

早些年,薛翔鶴也聽聞一些老板和姚婷婷之間的事,但他盡量回避,也盡量避免接觸到姚婷婷和她身邊的人。某種程度上,薛翔鶴對沈天放的不待見,有些也來自薛翔鶴認為沈天放在北京縱容瞭老板的行為,並且推波助瀾瞭。單就沈天放當面稱呼姚婷婷為“姚老師”,背後稱呼姚婷婷為“小嫂子”這件事情,薛翔鶴就心生厭惡,這分明是把李靜老師不當回事。好在現在杜鐵林和姚婷婷也不來往瞭,再加上這段時間老板上海待的時間多,薛翔鶴看在眼裡,便覺得,這樣的狀態對老板個人,進而對公司而言,都是好事情。

其實,薛翔鶴並不知道,那次瑞士之行後,杜鐵林就已經和李靜協議離婚瞭。這從表面上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的。杜鐵林本身就忙,再加上薛翔鶴知道李靜老師也是個事業心很重的人,兩人的生活狀態,同過去無甚差別。偶爾聽到兩人已經離婚的傳聞,薛翔鶴也情願認為,老板那麼有錢,也算是國內有頭有臉的“富豪”瞭,離婚這事是絕對不可能的。在薛翔鶴的邏輯裡,這個級別的老板是不會輕易離婚的,因為財產分割的事情最難處理。即便一開始信誓旦旦想離,折騰到最後,看在這份傢業的份上,大多數人也就不瞭瞭之,繼續維系著這麼一個傢庭結構瞭。

隻不過,李靜老師真的太與眾不同瞭,而杜鐵林也不是那種在情感上扭扭捏捏的人。更何況,能成為夫妻的男女,肯定不隻是因為簡單的愛情。“不是一傢人,不進一傢門”,但凡能做夫妻的,彼此相處那麼多年,又都是這麼有主見的兩個人,所做的決定,一定有他們的道理。分也好,合也好,這對夫妻,情願把他們想復雜瞭,也不要把他們想簡單瞭。

杜鐵林在美國的時候,女兒杜明子問他:“爸爸,你現在幸福嗎?”

杜鐵林在女兒的成長過程中,很長一段時間是缺失的,像是一個失蹤瞭的父親。但他確實沒想到女兒會成長得那麼快,一眨眼,就變成大姑娘瞭,他想倒退回去,有所彌補,也已經來不及瞭。

杜鐵林便說:“還好吧,大人的事情,有時候也挺莫名其妙的。但再怎麼分割,也不可能分割瞭親情。”

杜明子說:“我覺得挺好的,至少你們兩個人都不糾結瞭。對我而言,永遠都是爸爸和媽媽,也沒啥變化。”

杜鐵林感覺女兒真的長大瞭,但他也弄不明白,女兒的這份冷靜和淡然,是遺傳瞭他們夫妻倆的基因,還是他們夫妻倆這些年的“理性和冷淡”催生瞭女兒這樣的性格?總之,事情已經是這樣瞭,那還能怎樣呢?一切的轉折,都是那次瑞士之行。

其實,那次瑞士之行,中間還有一個小插曲。

某天晚上,吃好晚飯後,杜鐵林一傢和薛翔鶴一傢一起喝茶閑聊。屋內的壁爐裡,爐火在嗞嗞作響。薛翔鶴學金融出身,但也是個文學愛好者,便跟杜鐵林閑聊起古典詩詞來。薛翔鶴說自己最喜歡讀蘇軾的詩詞,豪放得很,同時還有很多悲涼,感覺蘇軾的人生維度好寬廣。一旁的李靜老師,靜靜地聽著,因為平時很少與杜鐵林公司的人來往,對於杜鐵林和薛翔鶴的對話,她並不太熱衷,但因為和薛翔鶴相對熟悉一些,又聽他在聊蘇軾,便主動和薛翔鶴攀談起這個話題。

李靜問薛翔鶴最喜歡蘇軾的哪首詩詞?薛翔鶴說,最喜歡蘇軾的《自題金山畫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李靜聽薛翔鶴朗誦完之後,沉默瞭好一會兒,感覺是這幾句話觸動到她瞭。

又過瞭一小會兒,李靜對薛翔鶴說,過去讀大學的時候,老杜給我寫信,有一次信裡抄寫瞭一首蘇軾的詞,《定風波》,說是他最喜歡的。其實,他不知道的是,這首《定風波》,也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在爐火旁,李靜把這首蘇軾的《定風波》輕誦瞭一遍。不知道,同在一旁的杜鐵林,是否也在心中把這首詞默念瞭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