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昏暗的酒吧裡充斥著各種噪音,臺上的樂隊聲嘶力竭地唱著搖滾樂,舞池裡的人不知疲倦地扭動著。
沙發上懶懶散散靠著個人,看樣子就像在睡覺,也不知道這麼嘈雜的地方究竟怎麼睡得著。
吧臺前面有個模樣猥瑣的小個子男人從夾克口袋裡掏瞭什麼東西出來,警惕地張望瞭一會兒,目光落在卡座的沙發上時,佯裝鎮定地多停留瞭一會兒,然後飛快地遞給瞭面前的女人。
也就在這一瞬間,沙發上的男人忽然間站瞭起來,穿過湧動的人群徑直走到他面前,一把奪過瞭女人手裡的透明密封袋。
“嚴,嚴哥……”小個子男人結結巴巴地說,模樣恭敬而畏懼,手都有些發抖。
“這是什麼?”嚴傾漫不經心地把那隻小袋子湊到他面前,聲音低沉而緩慢,眼神毫無溫度地定格在他臉上。
“這是,這是……”小個子越抖越厲害,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嚴傾的身後很快多瞭幾個人,他也沒回頭,隻平靜地說瞭句:“我記得我說過,在我的地方,不要讓我看見這些臟東西。”
他轉身走瞭,隻留下一句若有似無的囑咐。
“以後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那幾個人很快拖著小個子男人離開瞭。
陸凱沒一會兒就從外面回來瞭,一屁股坐在卡座的沙發上,“OK瞭,嚴哥,我把那白癡扔出去瞭!”見他沒理自己,陸凱湊過去看嚴傾手裡的白色手機,“哪兒來的?你都玩瞭一晚上瞭,這手機這麼娘,也不嫌破壞瞭你的男人味兒!”
嚴傾低笑兩聲,把他的頭推開瞭些,嘴裡漫不經心都說瞭句:“撿來的。”
“靠,我也想有這種好運氣,隨隨便便撿個note3!”陸凱捧心作期待的星星眼狀。
嚴傾看他一眼,伸腿踹瞭他一腳,“滾!”
“哎哎哎!羨慕我暖萌可愛也不能搞突然襲擊啊!”陸凱誇張地嚎瞭兩聲,然後才換瞭正經臉,“對瞭嚴哥,剛才我接瞭幾個電話,聽說老方到處放話說你有女人瞭,就是今晚出現在巷子裡的那個……”
嚴傾眼神微頓,“然後呢?”
“他們在找她。”
嚴傾笑瞭兩聲,按亮瞭屏幕,手機還停留在之前的相冊頁面上。
兩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子擠眉弄眼地對著屏幕哈哈大笑,一人手裡拿瞭串比臉還大的魷魚。
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的臉上,明明滅滅,有些捉摸不透。
陸凱探頭探腦地想看屏幕上的照片,結果屁股上又挨瞭一腳。
“不是叫你滾嗎?還杵在這兒幹什麼?”嚴傾瞥他一眼。
陸凱委屈地捂著屁股走瞭,嘴裡振振有詞:“始亂終棄的壞男人!”
嚴傾作勢又要踹他,陸凱終於消停瞭,跑進舞池找美女去瞭。
***
六點整,湧出校門的學生總是一波接一波,就好像大批蝗蟲過境,浩浩蕩蕩,氣勢洶洶。
尤可意在人群裡一邊走一邊習慣性地摸手機,摸瞭半天才想起來,昨晚又把它掉在瞭那輛藍色出租車上。
那個男人叫什麼來著?
嚴哥。
她反復咀嚼著這個稱呼,總覺得威風凜凜之下還藏著一點喜感。要是今晚再去大排檔那裡找他,手機是不是還會像上一次那樣重新回歸她的懷抱?
雖然昨晚陸童就嘲笑過她瞭:“你以為人傢混黑道的成天吃飽瞭不消化,正襟危坐在熱熱鬧鬧的大排檔中間當拾金不昧活雷鋒,等你去取手機?”
陸童是她的室友,同專業,同班。剛上大一那年,傢人在置辦房產,就在大學附近給她買瞭套房子,後來她就和陸童一起住瞭進去。房租沒要陸童的,倒是陸童自己挺不好意思,就主動承擔瞭水電氣和物管費什麼的。
於是每逢繳費那天,陸童都會瀟灑地把那張單子往桌上那麼一拍,“拿去,姐賞你的!”
每當這種時候,尤可意總有一種在自己傢裡被人嫖瞭的錯覺。
與一群等待綠燈的人一起站在人行道這頭時,尤可意一擡頭就發現瞭馬路對面的人。街道邊竟然有個人定定地看著她,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嚴哥。
這次嚴哥沒有戴棒球帽瞭,隻是漫不經心地坐在那裡看著她,仿佛篤定她一定會過去。
他穿的依舊是昨晚那件黑色大衣,臉上沒什麼表情,漆黑的眼珠子很像某種深邃的寶石。
他的手隨意地搭在摩托車上,食指與中指之間還夾著一支未燃盡的香煙,一縷縷若有似無的煙霧消失在空氣裡,像是一副寧靜悠遠的畫卷。
綠燈來瞭,蝗蟲們熙熙攘攘地望馬路對面走去,尤可意也走到瞭嚴哥面前。
她遲疑地問他:“你在……”
“等你。”他的回答隻有很簡單的兩個字,沒有片刻的停頓,他又淡淡地說瞭句:“上車。”
“如果是要還我手機,在這裡就可以瞭,我——”
“上車。”他平視前方,發動瞭引擎,摩托像是一匹悍馬,發出低沉刺耳的轟鳴聲。而他的聲音卻與之形成瞭鮮明的對比,沉靜安然,“除瞭手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跟你談談。”
空氣靜止瞭片刻,尤可意在猶豫。
明知他是不務正業的人,很危險,神神秘秘,但他周身流露出來的氣質卻與她想象中的大相徑庭。也許是因為他救過她,也許是因為他屢屢拾金不昧還她手機,她隻是遲疑瞭那麼幾秒種,還是順從地坐上瞭他的後座。
他從前座遞來安全帽,尤可意一邊戴,一邊問他:“你不會把我弄去買瞭吧?”
嚴哥低低地笑瞭一聲,“這點肉,我能指望賣多少錢?”
明明是個冷笑話,聲音本身也不見得有多愉悅多調侃,但被他一說出來,卻總像是多瞭幾分味道。
尤可意沒來得及多想,就聽見他說瞭一句:“坐穩瞭。”
頃刻間,摩托車轟鳴著風馳電掣而去,她堪堪來得及抱緊他的腰。實在不是想這麼近距離接觸,而是不抱緊的話大概就會立馬葬身車下,一命嗚呼。
安全帽裡有一股淡淡地煙草味,帽子前面的透明玻璃沒有蓋上,有風呼嘯著闖瞭進來,因為溫度太低而刮痛瞭面頰。
她想起瞭昨天媽媽給的那一巴掌,又想到如果她知道自己就這麼坐上瞭一個陌生男人的摩托車,該有多震怒。
“尤可意你簡直就是鬼迷心竅,沒有腦子!”
就好像這些年她在媽媽眼裡什麼時候有過腦子一樣。
胸口忽然間湧起一股莫名的快意,連風裡都夾雜著自由的味道。
嚴傾把車停在瞭必勝客外面,和她一起吃瞭頓飯。沒有想象中的大哥派頭,沒有吃霸王餐的混混作風,他單刀直入,講瞭找她的原因。
“昨天晚上你闖進瞭巷子,提醒我那三個人帶瞭刀,他們以為你是我的人。現在有人到處在找你,打探你的消息,事情可能會有點麻煩。”
尤可意有點懵,她把原因歸結為還不太適應黑道大哥的專業術語。
“事情因我而起,本來不該把你牽扯進來,但現在這種情況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可能會給你帶來一點不方便。”嚴傾盡可能避免講到自己的事情,隻透露會與她有關的部分。
他把那隻白色手機還給她,按亮瞭屏幕。
“這是我的手機號,已經存進去瞭。之後的一段時間我會找人跟著你,他們會保護你。如果你有事找我,打這個號碼就好。”
握住手機的那隻手修長好看,指節分明,像是每一寸每一分都在體現著一種不屬於任何分類下的藝術。
尤可意接過手機,低頭看見瞭屏幕上的名字。
嚴傾。
和主人看上去一樣幹幹凈凈,甚至帶著一種柔和的色彩,仿佛不屬於她親眼目睹的那個夜晚,不屬於這個身份復雜的神秘男人。
尤可意消化瞭半天,很多疑惑湧上心頭,但對上面前的男人沉靜深遠的眼眸,她隱約察覺到瞭就算自己開口詢問,也不見得會有什麼答案。所以她隻提瞭一個要求:“你的身份特殊,而我不過是個普通人,我隻希望你能低調解決,不要讓我身邊的人以為我和……”
剩下的話不太好說出口,但嚴傾比誰都明白。
他把那支煙杵在煙灰缸裡,起身的同時平靜地點瞭點頭,“我懂你的意思。”
任何人,任何正常人,都不會想和他這種人扯上關系。
“早點回去。”這是嚴傾的最後一句話。
***
於是從那天起,尤可意的生活與從前果真大不相同。
嚴傾說到做到,沒有幹涉她的正常生活,但不管她去哪裡,都能看到身後遠遠地有人跟著她。
上學放學,總會有那麼一兩個穿著打扮很突兀的年輕人跟在幾十米外,如果不是她清楚個中緣由,恐怕還會把他們誤認為是看上她的流氓之輩。
周末從培訓中心出來,巷子口會有一輛藍色出租車接送她,車牌號她都背得下來瞭,正是當初第一次碰見嚴傾時坐上的那輛車,司機倒總是固定的那一個,叫做小李,年紀輕輕的出租車司機。
小李說車是他的,他是嚴傾的,所以這車有時候會派上用場,供嚴傾使用……但具體是什麼用場,小李沒說。尤可意頓時覺得自己當初的想法確實是蠢得可以,竟然以為黑道大哥晚上會兼職開出租車……也真是想想就醉瞭。
後來有一天晚上,傢裡的沐浴露用完瞭,她下樓去買,在樓道裡竟然看見對面那戶人傢忽然亮起瞭燈,有人站在窗口看著她,一直目送她走進超市,又目送她回到樓道裡。
她的心跳得很快,幾乎覺得活得沒有隱私,一切都在他人的監視之下。
可是當她回到傢裡,拉開窗簾一看,卻隻看見瞭對面的人很快合上瞭窗簾,根本沒讓她看見他的臉。
窗簾內的人影似乎走到瞭大門那裡,很快不見瞭。尤可意朝樓下看去,不超過半分鐘,樓道裡走出瞭一個身影,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
她陡然間猜到瞭那個人的身份。
竟然是嚴傾本人!
他什麼時候搬到她傢對面瞭?
即使粗神經如陸童,也漸漸發現瞭哪裡不太對勁。放學路上她頻頻回頭看,然後沖尤可意說:“喂,你沒發現這幾天後面老是有幾個殺馬特非主流跟著我們嗎?”
尤可意不想嚇她,所以煞有介事地回頭看瞭眼,“有嗎?在哪兒呢?”
“就那個,對對對,現在朝我們看過來的那一個!頭發跟唱我的滑板鞋那個很像!”陸童很警惕,但警惕的同時有點沾沾自喜,“我覺得他可能是看上瞭我們的美貌,居心叵測。”
尤可意神情嚴肅地搖搖頭,“看上我的美貌是居心叵測,看上你的美貌那是高度近視。”
於是陸童的註意力被成功轉移,每日不可或缺的撕逼大戰替代瞭她的懷疑。
***
媽媽有整整一周沒有打電話來瞭,像是徹底對她失望瞭,連劈頭蓋臉的痛罵都懶得給予。
尤可意躺在床上給尤璐打電話,講瞭實習的事情。
尤璐是她的姐姐,親生姐姐。五年前因為拒絕走母親為她安排的道路,反而嫁給瞭一個鄉村教師而與母親決裂。而五年來即使同處一個城市,母親也始終沒有允許她踏入傢門半步。
聽完她的敘述,那頭的尤璐沉默瞭一會兒,問她:“可意,你怪我嗎?”
“怪你幹什麼?”
“如果當初不是我不顧一切地離開瞭傢,她也不會把你逼得這麼緊,你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犯不著承擔這些本來不屬於你的重擔——”
“姐姐。”尤可意打斷瞭她,“你知道嗎,我曾經很羨慕你,羨慕你擁有所有人的矚目,羨慕媽媽眼裡隻有你,羨慕你跳舞跳得比我好,羨慕你的一切。”
“……”
尤璐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然後才聽見電話那頭緩緩地傳來尤可意的聲音,平和而安穩,像是無波無瀾、寂靜空曠的大海。
“我其實是個非常貪心的人,得不到的時候,做夢都想擁有,現在終於得到瞭,卻開始厭惡這一切。”
“……”
“我曾經還恨過你,巴不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你,爸爸媽媽隻有我這個女兒。”
“……”
尤可意輕聲笑起來,半是無奈半是開玩笑地問她:“姐姐,你是不是在想,這個妹妹真是世界上最可怕最沒良心的女人?”
尤璐也笑瞭起來,感嘆似的在那頭說:“不,我在想,我的妹妹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愛最誠實最值得人用真心對待的小姑娘。”
好像有風拂過心上,每一寸最脆弱的部分都被溫柔以待。
尤可意的眼圈忽然紅瞭,小聲問她:“姐姐,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怎麼樣?老樣子呀。”尤璐爽朗地笑起來,最後神神秘秘卻難掩喜悅地加瞭一句,“改變倒也有,隻不過還沒到日子,再過一段時間,傢裡該添新成員瞭!”
像是一記響雷砸上心頭,把所有的話都堵在瞭喉嚨裡。尤可意做夢也沒想到,尤璐竟然懷孕瞭!
一想到媽媽可能會有的反應,她連大腦皮層都響起瞭一陣急促的警報聲。
世界末日嗎?
不,世界末日都沒有這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