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秒內——
嚴傾沒說話。
尤可意沒說話。
又過瞭三十秒——
嚴傾還是沒說話。
尤可意也依然沒說話。
氣氛僵持瞭好半天,就在病房內即將出現妙齡少女人體自燃現象之際,嚴傾終於指瞭指她手裡的粥:“那個,再不喝的話就涼瞭。”
尤可意紅著臉默不作聲地雙手奉上碗。
嚴傾依舊維持著之前的一本正經風格:“沒吃飽,還是沒力氣。”
然後無聲地“啊”著,張嘴等待喂飯,這情形在尤可意眼裡無異於一隻嗷嗷待哺的……黑道大哥。
尤可意被他的一本正經欺負得無法還口,要是對象是陸童,她估計早就把碗倒扣在對方腦門兒上,並且還以可以令對方產生輕生現象的人身攻擊瞭,但換成是嚴傾……
她默默地告訴自己:他是病人,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然後她就小媳婦兒似的繼續用勺子喂他喝粥。
這就是傳說中的差別待遇。
氣氛緩和瞭一點,他不提親一口的事,她的臉也就慢慢地恢復瞭正常體溫。
然後她覺得現在這氛圍好像略微沉悶瞭點啊,不夠歡快,想瞭想,於是主動找瞭個正常點的話題:“好喝嗎?”
雖然隻是為瞭暖暖場,但畢竟問出瞭口,畢竟哪個女孩子不希望聽到戀人誇獎自己手藝好?結果誰料到嚴傾居然老老實實地搖瞭搖頭,“不好喝。”
“……”尤可意的臉垮瞭下去。
嚴傾輕飄飄地擡眸看她一眼,以為她的沉默是在思考這粥究竟哪裡不好喝,又好心地補充說:“肉粒粗瞭點,米沒煮爛,飯是飯,水是水,廚藝有待進步。”
“……”尤可意的眉毛抖瞭抖,告訴自己沖動是魔鬼,不能把碗砸上去,那是頭不是石頭。
要換做是以前,她要麼吐個槽,兇巴巴地說一句“有本事你自己做”或者“給你做瞭就不錯瞭還好意思挑三揀四”,可如今對象是嚴傾!最要命的是他還那麼嚴肅認真!
他根本不是在吐槽,隻是認認真真地回答她的問題罷瞭!
她隻能欲哭無淚地扶額說:“那算瞭,下次不給你做瞭,去外面隨便買點粥,反正人傢做的比我好吃。”
嚴傾聞言一頓,很快擡起頭來拒絕說:“不行!”
斬釘截鐵的兩個字。
“不是說我做的難吃嗎?”尤可意還在繼續憂傷。
“我就喜歡吃難吃的。”嚴傾語氣平平地說。
“那我去給你買難吃的?”
“不行。”
“怎麼又不行瞭?”
“不是你做的。”
“……”
“我就喜歡吃你做的,難吃的,東西。”強調的語氣以及奇怪的斷句方式。
“……”
尤可意的眉毛又開始抖動。
她現在好像開始學會欣賞黑道大哥的情侶對話模式瞭,別扭又冷幽默,毫無邏輯可言。
她把手裡已經空瞭的碗放在床頭櫃上,正色說:“嚴傾,今天外面很冷。”
嚴傾定定地望著她,不明白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是什麼意思。
尤可意嚴肅地對他說:“外面天寒地凍,隆冬臘月,其實並不是很適合說這種冷笑話,我都快被凍成北極的狗瞭。”
沉默瞭幾秒鐘,她滿懷希望地聽見黑道大哥緩緩開口問瞭句:“北極……有狗嗎?”
“……”
大哥還在繼續猶豫不決且態度誠懇地說:“我一直以為,北極隻有熊的。”
“……”
尤可意聽見瞭自己肝腸寸斷的聲音,終於體會到瞭高中語文學的那一句“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是個什麼樣的意境。
***
其實在醫院陪嚴傾的時間過得很快,他並不是個話多的人,尤可意也不是那種有本事一直嘰嘰喳喳都不詞窮的人。有時候她拿本小說在沙發上看,嚴傾要麼看看電視,要麼看看報紙,兩人自己做自己的事,竟然也和諧寧靜得像是相處多年的夫妻。
偶爾她會擡頭看看嚴傾,卻很多次一擡頭便對上瞭他的視線。
他安靜地坐在病床上看著她,眼神寂靜無聲,卻又像是潺湲的樂章,空氣裡都似乎有音符在波動。
尤可意總是會臉紅,小聲問一句:“看我做什麼?”
他也不笑,隻是繼續看著她,言簡意賅地答道:“想看。”
想瞭想,他還會補充一句:“好看。”
這就是黑道大哥的情話,霸氣四射,炫酷又非主流。他幾乎絕口不提喜歡或者愛這類的字眼,總是說著和他人一樣冷冷清清的話,卻一個字一個字地攻入人心,輕而易舉達到瞭蜜糖的效果。
尤可意拿著書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卻好像能感知到心底那些緩緩融化的蜜糖,一點一點滲透進身體裡,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
她紅著臉收回視線,繼續看書,卻恰好遇見瞭這樣一句話。
“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城鎮,城鎮中有那麼多的酒館,她卻走進瞭我的酒館。”
她再擡頭看他,看他穿著白色的病號服,像個孩子一樣盤腿坐在床上的模樣,溫和無害,樣子還有些慵懶。
那麼如果這句話可以被她改改,大概會是這樣的: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出租車,出租車上有那麼多的司機,我卻遇見瞭他這一個。
她忍不住想笑,其實用這個模式還可以寫出很多同樣的句子,比如:世界上有那麼多的黑社會,黑社會裡有那麼多的混混,他卻成為瞭我的混混。
……
很多的念頭輕而易舉地浮現出來,然後溫柔地漂浮在空氣裡,把他和她共處的這些時光點綴成瞭棉花糖一般輕軟美妙的存在。
隻是每天晚上不到七點,她就會被嚴傾催促著回傢。她想多留片刻,嚴傾卻絲毫不退讓。
回傢幹什麼呢?陸童每天在外面忙著打工忙著談戀愛,不到晚上九點以後是不會回來的,她一點也不想一個人待在冷冷清清的空屋子裡。於是她就厚著臉皮說:“我不想回去。”
嚴傾就會責備似的看著她,“聽話。”
她撒嬌似的噘嘴:“不聽!”
結果嚴傾根本不理會她的抗拒,徑直打電話給陸凱。
而陸凱像個神獸一樣,一經大哥召喚,立馬以光速出現在病房裡,敬個禮握握手永遠跟著大哥走,謹遵大哥諭旨,護送準大嫂回傢。
尤可意垮下臉收拾東西,慪得不行,眉頭都能擰出水來。卻聽嚴傾吩咐陸凱:“阿凱,去上個廁所。”
陸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地摸摸頭:“可是我不想上廁所啊!”
“聽話。”嚴傾嚴肅地看過去,“讓你去上你就去上。”
陸凱看看大哥,又看看大嫂,然後一拍腦門兒,好像明白瞭什麼,隻好委委屈屈地在屎意全無的情況下去蹲廁所瞭。
病房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嚴傾低聲說:“尤可意,過來。”
尤可意有心耍耍脾氣,背對他收拾沙發上的背包和飯盒,就是不過去。
片刻後,一隻手忽然憑空而出,拉住瞭她纖細的手腕,嚇得她手一抖,飯盒落在瞭沙發上。
她一回頭,就看見嚴傾穿著病號服無聲無息地走到瞭她背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低聲說:“不高興瞭?”
廢話!
沒見她臉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今天我特別不高興”嗎?
她繼續垮著臉不說話。
嚴傾替她把散落在面頰上的一縷發絲撩至耳後,放輕瞭聲音:“尤可意,聽話。”
又是這句話!就好像她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尤可意忍不住反駁道:“你都不問我為什麼想留下來!”
嚴傾一愣,“那你說。”
“傢裡隻有我一個人,陸童也不在,冷清得要死。我想多跟你待一會兒都不行,你就隻會說‘尤可意聽話’,‘聽話尤可意’,就好像想跟你多待一會兒都是十惡不赦的罪行一樣!”她擡頭瞟他一眼,“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嫌我煩,多看我一眼都膩得慌。”
其實就是小女生的撒嬌,有幾分做作的嫌疑,有幾分矯情的意思,無非是想聽他的安慰。
結果嚴傾隻是頓瞭頓,沉默之後又一本正經地說:“外面天冷。”
“……”
“……”
她瞪著眼睛等瞭半天他的下文,然後不可置信地問瞭句:“沒瞭?”
嚴傾想瞭想,看她滿懷期待的樣子,又耐著性子補充瞭一句:“越晚回去,外面越冷。”
“……”
尤可意的表情是這樣的:=_=。
沒有人安慰她,她隻好收起做作的技能,開啟自動治愈模式:沒關系,黑道大哥就是這麼冷酷,一向隻懂得身體力行地表現出對你的關心,才不像那些嘴上浮誇不牢靠的人!
她甚至努力地擠出一個正常人的笑容:“好吧,那我回去瞭!”
總之笑得絕對比哭得還慘絕人寰。
結果走瞭沒兩步,病號同志又一次拉住瞭她的手,微微一使力,就把她帶進瞭懷裡。
她一個措手不及就被他拉進瞭寬闊的胸膛裡,面頰貼上瞭柔柔的衣料,心都快要跳出來。
納,納納納納納納尼?
呆呆地維持著這個別扭的姿勢,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似乎是兩人在清醒狀態下戀人模式中的第一次親密擁抱。
他大概要說點什麼瞭。
她都聽見空氣裡傳來瞭丘比特邪惡壞笑的聲音。
噢,黑道大哥總算要做點霸道總裁們喜歡做的事情瞭,胸咚,壁咚,還是強行親親?
糟糕,她該羞澀一點矜持一點欲拒還迎,還是奔放一點豪邁一點積極配合?
小鹿亂撞的心跳聲砰砰砰的,就快要沖破胸腔,她忐忑不安地紅著臉等待著,終於聽見耳邊傳來嚴傾那低沉悅耳如大提琴一般的聲音。
那聲音一如既往的醇厚動聽,像是冬日裡被瑩瑩積雪覆蓋的枝頭忽然間顫抖瞭兩下,雪花簌簌直落,然後有一隻紅梅慢慢地伸著懶腰探出白雪,融化瞭寒冬臘月的冰霜。
“尤可意。”
“嗯?”心臟像是被一隻氫氣球系著,飛往越來越高的天際。
他要說什麼呢?
她害羞地猜測著。
然後那種好聽又撩人的聲音總算響起:“明天炒菜的時候,記得少放點鹽。今天的熗炒白菜鹽放得太多,齁死我瞭。”
“……”
她默默地推開他,維持著=_=的表情往門外走,結果一頭撞上從廁所歸來的陸凱。
陸凱都要哭瞭,在風中搖擺得猶如一隻小白花似的,頂著小媳婦兒臉跟嚴傾哭訴:“嚴哥,不是我故意這麼早回來的!實在是這兒的廁所好臭啊,我隔壁蹲瞭個上大號的,還是拉稀……”
尤可意的表情定格在沉痛與爆笑的邊緣,最後變成瞭面部肌肉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