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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個吻

由於次日是一大早的飛機,宋詩意早早地就關燈睡覺,睡前翻來覆去,還是沒忍住拿出手機看一眼。

依然沒有程亦川的任何消息。

她在黑暗裡出神片刻,看著刺眼的屏幕,點開微信,遲疑著,卻終歸還是關掉瞭,沒有點開他的頭像。

沒有隻言片語,沒有死纏爛打,怎麼回事?這不像他的作風。

下一秒,她煩躁地翻瞭個身。

這不是挺好的嗎?以往他窮追不舍的,她可煩他瞭。怎麼如今他不聞不問瞭,她反倒不習慣瞭?

這也不是她的作風啊。

次日清晨,宋詩意天未亮就爬瞭起來,背起背包,拎著丁俊亞買的特產,冒著凜冽北風出瞭門。

外邊風雪大作,她把棉衣自帶的帽子掀瞭起來,罩住腦袋,口罩、圍巾一應俱全,全副武裝走出宿舍大門。

風太大瞭,刮得樓房樹枝呼呼作響,恍惚中她聽見誰在叫她。

這大清早的,運動員們也都沒起床,她以為是錯覺。

可沒走幾步,身後的聲音大瞭起來,清晰無比地叫著她的名字:“宋詩意!”

她一怔,猛地回過頭去。

林蔭道上,有人站在光禿禿的樹底下,一身黑色大衣,頭上肩上落瞭一層淺淺的白。

少年嘟囔瞭一句:“叫你老半天瞭,怎麼不理人啊?”

一邊說,他一邊不悅地走上前來,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雙手,呵瞭口氣。

消失瞭一整個周末的程亦川終於出現。宋詩意睜大瞭眼睛望著他:“你怎麼在這兒?”

“等你啊。”

“等我幹什麼?”她的神情還是顯得有些呆滯。

意料中的回答從少年口中不假思索地說瞭出來:“送你啊。”

他還理直氣壯數落她:“我要跟你說瞭打算送你,你一準兒不同意。好在我機智,提前查瞭早上的航班,今天上午就隻有八點有一班。”

說著,他沾沾自喜地咧嘴笑:“我掐指一算,你肯定天不亮就出發,這不,幹脆在這兒等你。這不是把你等到瞭嗎?”

宋詩意忘瞭說話,就這麼怔怔地擡頭望著他。

真是個傻子,做瞭這種蠢事情,還一臉喜色,不知在得意什麼勁。

可就是這麼個傻子,一而再再而三令她像現在這樣,一顆心濕漉漉的,柔軟到極致。她作為一名運動員,帶著人們所說的鋼鐵意志、不屈精神,像個男人一樣活瞭二十五個年頭,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

目光落在少年的肩頭,淺白色一片在黑色大衣上更加刺眼。

為瞭省錢,她買瞭早班飛機。基地離機場並不近,八點的航班,她六點就出瞭門。

寒冬臘月的,他竟像個傻子似的在這兒苦等,耳朵都凍得通紅。

宋詩意眼眶微熱,咬牙問他:“等很久瞭?”

“剛來。”他撒起謊來一臉無辜,鎮定自若。

想拆穿他,想呵斥他,想說他胡來、任性,可話到嘴邊,出口卻成瞭一陣霧氣,很快消失在寒冷的空氣裡。

她問:“你不訓練瞭?”

“把你送到機場,頂多七點,回來剛好趕上啊。”

他一邊笑,一邊傻樂,擰開大衣的紐扣。大衣裡面是件白色衛衣,腹部有個很大的口袋,他小心翼翼從中掏出隻塑料袋,遞給她:“喏,還熱乎乎的。”

宋詩意的目光落在口袋上。

兩隻包子。

那陣酸楚愈加濃烈,幾乎燙傷瞭她的眼。

她接過來,低聲問:“食堂不是還沒開嗎?”

“食堂是沒開,可我是誰啊?”他又露出那種沾沾自喜的神情,一副老子天下最牛逼的模樣,得意地說,“我昨晚去食堂買的,掛在窗外一整夜,早上起來就跟從冰箱裡拿出來似的,凍得硬邦邦的。”

“那你怎麼熱的?”

“薛同和陳曉春在宿舍裡藏瞭隻烤肉鍋,我跑他們宿舍熱的,這不,還給你別出心裁地熱成瞭生煎包。”他獻完寶,指指包子,“趕緊吃,再不吃就涼瞭。”

宋詩意沒再多說,也沒讓他回去,並肩往基地外走著,打開塑料袋,咬瞭一口。

是她喜歡的味道,阿姨的手藝一如既往,皮薄肉厚,鮮美多汁。

再啃一口,又仿佛多瞭些什麼,有所不同。

她吸瞭吸鼻子,說:“程亦川,從今天起我決定不叫你程亦川瞭。”

“嗯?”少年側頭,狐疑地看著她,“什麼意思?”

“活雷鋒。”她側頭與他對視,勾瞭勾嘴角,“打今兒起,你就叫活雷鋒。”

“……………………”

程亦川眉頭一皺,斬釘截鐵地說:“活雷鋒多難聽啊,你還是叫我紅領巾吧。”

宋詩意噗嗤笑出瞭聲。

一旁,程亦川得意洋洋地看著她的笑,末瞭,一本正經地說:“回北京瞭也要這麼笑,多大點事兒啊?人生嘛,除瞭生老病死,別的都不算什麼。你沒聽過那首歌嗎?天空飄來五個字兒——”

“那都不算事兒。”她輕聲接口。

程亦川咧嘴:“是吧?打今兒起,你把這句歌詞當成人生座右銘吧。”

她忍無可忍,哈哈大笑起來:“你有病啊你,文化水平不高也用不著這麼埋汰我吧?誰拿這種口水歌來當座右銘啊?”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他還理直氣壯瞎逼逼,“別看這歌聽起來沒什麼深度,最深刻的人生道理都是這樣,返璞歸真,刪繁就簡……”

這一路上有他的碎碎念,本該寂寞的路途也變得熱鬧起來。

宋詩意笑著,第二次與他坐在公交車上。

不同於周末,今天的早班車上除瞭司機以外,空無一人。

她笑著笑著,擡頭一看,才發覺天光大亮。

他們在機場分別,宋詩意過瞭大門口的安檢,都走瞭好幾步瞭,回頭一看,還能看見他立在外面的身影。

程亦川見她回頭,拼命沖她揮手,末瞭跟個傻子似的歪著頭,雙手在嘴角比瞭比,傻樂著喊瞭句:“Smile!”

她驀地笑起來,也沖他用力揮揮手,說:“回去吧!”

見她笑瞭,他露出心滿意足的笑,點頭,轉身跑瞭。

宋詩意卻沒動,又在原地多站瞭片刻。很遠很遠的天際,長白山在雲端若隱若現。天光大亮,雪山巍峨,天地遼闊到無人註意她的悲喜。

她忽然仰頭,閉眼,擡手用力揉瞭揉眼眶。

手背染上些微滾燙的濕意。

她想,不管未來何去何從,關於這裡,關於這些年的運動生涯,她又多瞭些許值得懷念的記憶。它們輕飄飄的,如同微末、塵埃,也許對旁人來說不值一提,或許對程亦川本人來說也不過是熱心腸、舉手之勞,可於她而言,卻是雪中送炭,是一片坦蕩無瑕的赤誠關懷。

宋詩意過瞭安檢,上瞭飛機。

關機前,她側頭看著窗外種種,終於低頭發瞭一條信息。

“程亦川,多謝。”

謝你的盛情關懷,謝你的笨拙照料。

從前未曾見過這樣的少年,起初以為天真傻氣,最後才發現,那分明是冰雪聰明。

可直到下飛機,再開機時,她才看到他的回復。

程亦川說:“按理說你的人生該你自己做主,別人不該多管閑事。可是有句話我還是忍不住要說,千萬不要放棄啊,宋詩意!!!!!”

她拿著手機往出口大廳走,低頭看著他那一連串觸目驚心的省略號,又一次笑出瞭聲。

這小子是有什麼搞笑魔法嗎?

她收起手機,擡頭看著機場出口。

我回來瞭,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