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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個吻

程亦川看著那條有蓄意賣萌之嫌的信息,正傻樂呢,對面又發來一條消息:那你準備的怎麼樣瞭?有沒有信心拿名次?

這個人,萌不過三秒,又正經起來。

他頓瞭頓,心道她的煩心事已經夠多瞭,盧金元從中作梗的事還是不要告訴她瞭,便答:拿名次可不是我的追求。

她問:那你的追求是……?

他正準備秀一波厚臉皮,就看見她的下一條信息如期而至:哦對,差點忘瞭,你可是要當冠軍的人。不好意思多此一問瞭。

程亦川:“…………”

多老的梗瞭,她為什麼還記得!

大晚上的,兩個人幼稚兮兮地發著毫無營養的對話。直到某一刻,宋詩意忽然收到郝佳的消息。

“哎哎哎,師姐你請假瞭?怎麼今天一天都不見人影!”

她退出與程亦川的對話窗口,回復郝佳:傢裡有點事,請瞭一周假,早上又走得太早瞭,時間倉促,沒來得及告訴大傢。

郝佳是個活潑的話癆,在隊裡人緣挺不錯,哪怕是宋詩意這種對誰都友好、卻又跟誰都不親近的類型,她也沒心沒肺貼瞭上來,整日裡師姐長師姐短,任誰都對她討厭不起來。

她恍然大悟:這樣啊,是很急的事嗎?有沒有我能幫忙的地方?

宋詩意笑瞭,說:不是什麼大事,不用幫忙。倒是你,好好備戰省運會,爭取拿個好成績。要真得瞭獎金,等我回來你可要請吃飯。

郝佳正是要跟宋詩意八卦一下今天這事,她的室友是羅雪,高冷優越。郝佳跟男隊女隊甚至隔壁隊關系都不錯,唯獨跟羅雪不對付。

話又說回來,羅雪這種人,一天到晚臉上就寫著八個大字:我很牛逼,不要煩我。誰能跟她關系好得起來?

郝佳又是個典型的不說話不八卦會死星人,想到宋詩意今天不在,她完全可以當個耳報神,就這事兒好好跟宋詩意八卦一下。

哪知道她還沒開口,宋詩意就先提起運動會的事瞭。

郝佳奇怪:你怎麼知道?

宋詩意答:聽程亦川提瞭一下,猜到參選名單裡肯定有你。

什麼?是程亦川告訴她的???

郝佳目瞪口呆,飛快打字:那你不會也知道他和盧金元周三要在雪場大戰的事瞭吧?

這下輪到宋詩意驚訝瞭,看瞭兩遍,反問:什麼大戰?我不知道。

這下郝佳放心瞭,隻要還能八卦就好,還好程亦川把嘮嗑的機會留給瞭她。為瞭一口氣說得流暢些,她發瞭一條長長的語音消息,超時後又連續發瞭好幾條,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講給宋詩意聽。

話癆如她,講得巨細靡遺,簡直令人身臨其境。

宋詩意一條一條停下來,心跳一頓。

程亦川為什麼沒有告訴她?插科打諢好半天,隻說準備得當、自信滿滿,卻隻字未提盧金元的事……

郝佳還在發表個人意見,又是感慨程亦川命好,又是吐槽盧金元人品卑劣。

可宋詩意沒有繼續聽下去,她點開瞭和程亦川的對話窗口,最下方是剛才忙著和郝佳說話,沒來得及看的新信息。程亦川連發三條——

第一條:你回傢瞭嗎?你媽態度怎麼樣?

第二條:沒吵架吧?你也該收斂收斂脾氣瞭,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讓著你。

第三條:人呢???

宋詩意沒回復,直接打字問:你和盧金元怎麼回事?

消息沒有發出去,她又很快刪瞭。

再來:為什麼不告訴我盧金元的事?

再刪。

她對著屏幕發呆片刻,把手機扔瞭。

其實不需要問,他連發三條都在關心她的狀況,心思昭然若揭——根本就是不願讓她擔心。

宋詩意失神片刻,又拿起手機,說:挺好的,我媽始終是我媽,不至於把我趕出傢門。

睡覺時間早就到瞭,程亦川訓練一天,眼皮子一直在打架,此刻終於等來她的信息,胸口一顆大石落地。

他笑瞇瞇躺下瞭,在黑暗裡發去一句:加油,宋詩意!!!

緊接著下一條:晚安,宋詩意!!!

蓋上被子,他香甜地進入夢鄉。

而另一邊,宋詩意定定地看著他的信息,半晌,苦笑著爬瞭起來,打開冰箱,拿瞭雞蛋、一碗冷飯,一邊往鍋裡倒,一邊按開免提,撥通瞭陸小雙的電話。

“喂?”陸小雙的聲音夾雜在一片嘈雜的樂聲裡。

宋詩意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兩點之前吧!”她大著嗓門兒吼。

“給你炒瞭碗飯,就放在櫥櫃上,你回來熱一熱吃吧。”

“好嘞!”

“掛瞭。”宋詩意摁滅瞭手機,拿著鍋鏟翻來覆去地攪動,最後把飯都盛在瞭碗裡,對著一片狼藉發呆。

她不在傢裡,在陸小雙這。

中午到的北京,她拎著土特產回傢,很真實地被鐘淑儀拒之門外。

鐘淑儀問她:“你回來幹什麼?”

她說:“看看你。”

母親單刀直入問瞭句:“退役嗎?”

她張瞭張嘴,沒能回答,隻叫瞭聲:“媽——”

砰地一聲,門關瞭。鐘淑儀在屋子裡說:“行瞭,你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別叫我媽,也用不著看我。”

宋詩意立在門外,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瞭。

她已經失眠好幾個晚上,今天又起得很早,在飛機上並沒有睡著。身體與精神皆是疲倦至極。

她仰著頭,看著近兩年北京的空氣質量經過不懈努力,已經被治理出來的藍天,回想起程亦川對她說的話。

他說天空飄來五個字,那都不算事兒。

可這逼仄的胡同裡,僅有的一線藍天讓人懷疑,那五個字到底能否飄得過來。

她疲倦地揉揉眼,一路走到隔壁胡同,拍響瞭陸小雙的門。

夜生活半夜結束,白天正窩在傢裡補覺的人,猛然間被吵醒,一面怒氣沖沖嚷嚷著“誰啊”,一面大步流星趕來開門。

推門一看,宋詩意?

陸小雙揉揉眼,懷疑自己產生瞭錯覺:“你不是在哈爾濱嗎?”

“回來瞭。”她拖著疲倦的身軀往屋裡走,“我媽不讓我進門,我困瞭,來你這兒躺會兒。”

和從前無數次一樣,她和陸小雙總是相□□留。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仿佛把前些日子的瞌睡都補足瞭,等她醒來,窗外已是夜幕低垂。

……

宋詩意炒完飯,推門出去,迎著北京的幹燥夜風,在國子監大街晃悠起來。

冬夜人不多,她裹著厚厚的棉襖,沿著路邊慢慢走。

她在這裡長大,在這裡度過無憂無慮的童年,最後生活給予她迎頭一擊,安穩與幸福就此破滅。

宋詩意拿出手機,對準國子監斑駁的墻壁拍瞭拍,又對準光禿禿的樹枝拍瞭拍,然後發瞭一條朋友圈。

她是個極為低調的人,尤其是傢逢變故後,幾乎不怎麼曬個人信息。今夜大抵是憋得慌,無處申訴,隻能用文字發泄。

她將照片一一發上去,一字一句斟酌,最後卻仍然隻有言簡意賅的一句:國子監大街的冬天真冷啊。

她不愛賣慘,也賣不來慘。隔著手機屏幕,你的悲慘到底能換來什麼呢?說不定是嘲笑,說不定是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永遠多於真正為你的喜怒哀樂而牽動心緒的。

她關瞭手機,雙手揣在兜裡,一邊走一邊發愣,直到某一刻,手機忽然響瞭起來。

她低頭一看——

程亦川。

不知為何,熱淚忽然湧起,這些日子她仿佛格外脆弱,動不動就熱淚盈眶。

而這樣的時刻,說來奇怪,竟大多與這個小她五歲的大男生有關。

她怔怔地看瞭片刻那三個字,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心虛,最後不動聲色地接起:“不是睡瞭嗎?”

那頭的人沉默片刻,片刻後,異常篤定地控訴她:“宋詩意,你撒謊!”

“……”

她一沒露出異樣,聲音如此平靜,二沒發什麼不該發的消息,朋友圈如此正常。他是如何得出她撒謊的結論的?

“我撒謊?我撒什麼謊瞭?”

程亦川氣勢洶洶:“你現在在哪兒?”

“北京。”

“你——”她把他氣的夠嗆,險些被口水嗆到,“我還不知道你在北京?這都幾點瞭,大晚上你出去當夜遊神?”

“睡不著,起來走走。”

“你跟你媽沒和好!”他下瞭結論。

“……”

“之前問你你還說挺好,我就知道有假!”程亦川像個名偵探柯南,或者神探夏洛克,條理清晰,有理有據,“說什麼挺好呢,我才剛閉眼就覺得不對瞭。你媽要真那麼容易妥協,至於跟你鬧瞭大半年都沒好?”

“……”

“我一想就覺得反常,睜眼一看朋友圈,呵呵,和媽媽挺好的人大晚上不好好在傢待著,這麼冷的天出去夜遊?”

“……”

“說什麼國子監大街的冬天很冷。你也知道冷?這麼冷你出去幹什麼?你是抖M嗎,宋詩意?”

他一聲比一聲強有力。

宋詩意噗的一聲,一不留神笑出瞭聲。

程亦川怒瞭:“Excuseme?你還笑?”

“我的確撒謊瞭。”宋詩意唇角還帶著那點笑意,低低地嘆瞭口氣,“我和我媽沒和好,她甚至沒讓我進門。”

“沒讓你進門???那你現在——”

“我住在陸小雙傢。”

“男的女的?”他條件反射。

宋詩意又笑瞭,“女的,發小。”

這名字很熟,程亦川思索片刻,記起來瞭,上回在商場她找人借錢,微信對話框上就是這個名字。

他振振有詞:“你大半夜出門她也不知道攔著,這算哪門子發小?”

宋詩意發現他一通電話打過來,她除瞭笑還是笑,幾乎每句話都有今她捧腹的神奇魔力。

她停下瞭腳步,不再夜遊,說:“行瞭,你別囉嗦瞭,我回去就是。”

程亦川倒是一愣,狐疑地問:“真回去瞭?”

她笑:“真回去瞭。”

“那你和你媽……”

“談判吧,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死纏爛打。實在不行,大不瞭我退役。反正現在也沒什麼重回巔峰的可能性瞭,我認真考慮過,我傢畢竟在國子監這兒有套房,我模樣又不難看,說不定我還能相個親,找個條件不錯的對象嫁瞭。”

她的語氣並不凝重,像是在說笑,但程亦川一聽就覺得壞事兒瞭,她好像是來真的。

他吼瞭一聲:“你在搞什麼笑啊?不是說好不放棄嗎?我在這兒——”

話音戛然而止。

他想說,他在那兒絞盡腦汁替她想辦法,試圖聯系上有可能幫助到她的康復醫生,她居然又輕言放棄。

可是不成,這事兒還不到說的時候。

程亦川忍瞭又忍,“想想你的座右銘,宋詩意。”

“我的座右銘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放屁!從今天早上開始它明明已經是天空飄來五個字,那都不算事兒瞭!”

宋詩意站在冬夜裡,毫無防備大笑出聲,還驚動瞭路過的行人。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瞭,最後輕聲說瞭句:“程亦川啊程亦川,你大概是這世界上最後一個還在鼓勵我的人瞭。”

孫健平沒有,丁俊亞沒有,他們都為她好,卻希望她做一隻備受呵護的籠中鳥。

母親沒有,二姨沒有,她們都恨不能勸服她放下雪板,立地成佛。隻有這傢夥還一心惦記著她的夢想,一腔熱血地告訴她不要放棄。

她笑到最後,幾度哽咽。

她說:“傻子,顧好自己吧,後天不是要跟盧金元一決勝負嗎?趕緊睡覺,養精蓄銳去。”

那頭的人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

她煞有介事地說:“你都能推理,難道我不能?換作平常,指不定多得意跟我炫耀自己有多厲害瞭,今天三言兩語敷衍過去,沒幾句話就說要睡覺瞭。我用腳指頭都能猜到你心裡有鬼!”

她一邊說,一邊往箭廠胡同裡拐,很快就站在陸小雙傢門口瞭。

她仰頭,看著今夜的閃爍星星,笑著說:“真的晚安瞭,程亦川。”

不知道今夜哈爾濱天氣如何,願你擡頭時,也有萬千星輝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