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發現,房子再大、設施再高級,卻都是死的。而人,才是活的。我們活的時光那麼短,為什麼要因為一些死物來左右自己的選擇?
Andy第二天上午準時在孫涵涵樓下等她。兩人十一點的飛機飛香港。
何知南聽說瞭後隻表示Andy真是殷勤到喪心病狂——不過也符合人設。這類型的男士在北京不少見:事業上升期,相信叢林法則,習慣競爭。在他們眼裡,適合的姑娘和合適的工作機會都是稍縱即逝的稀缺資源,一旦確定,就要牢牢把控在手心,不容錯失也不讓任何第三人有可趁之機。
“嘖嘖嘖,我爸當年好像也是這麼追我媽的。那種……勢在必得。”何知南感嘆,一會兒又敏銳提出:“我發現他挺適合你的。”
孫涵涵一笑,問為什麼呀?
“你和他在一起很輕松啊,不像之前跟周斌在一起那樣,總是心事沉沉的。”——畢竟,這是一段可以見光的愛情。何知南沒接下去說。
兩人坐的是經濟艙,習慣提前一小時到達機場,Andy提到上次和老板出差,老板踩著點來的,他差點嚇半死,結果跟著老板走商務通道,從到達機場到登機不過十分鐘。兩人登機時候路過商務艙,Andy一笑,說:“等五年後,帶你坐商務艙。”話一出口,才發現像是許瞭什麼天長地久的承諾,霎時不好意思起來,趕緊跨瞭大步向前,希望孫涵涵沒聽到,又希望她聽到。
沒想到說者有意,聽者卻走瞭神,孫涵涵平時出差不多,上次坐飛機還是和周斌去希臘,來回都是商務艙。她想起當時的自己難得興奮,落地還特地發瞭朋友圈說最喜歡漢莎航空的燴牛肉和冰淇淋。好在這些當初一時腦熱的朋友圈早就刪除,否則Andy問起,她還得想方設法遮掩。
在某種程度上,她不想向他撒謊。
三個多小時的飛機,Andy竟然替她備齊瞭眼罩和頸枕。
“這麼……貼心?”頸枕和眼罩一套,深藍底色,毫無意外繡著褐色……皮卡丘花紋。孫涵涵接過裝備覺得好笑,這人真是把人設貫徹始終。
“困瞭就睡。”他笑,露出一排白亮牙齒:“都帶你上飛機瞭,當然要照顧好你。”
結果孫涵涵隻是一笑,趁其不備湊上前將手裡的眼罩往Andy頭上一套,蒙瞭他的眼,半開玩笑輕輕捏瞭一把他的臉,湊近瞭輕聲說:“我才不困呢,要睡你自己睡~”說著扭過身,指尖摁著座位前的屏幕就開始找電影。
眼睛被蒙住,觸覺與嗅覺反而更加敏銳,Andy隻覺身邊有著撩人心弦的香,纖纖手指在臉上一捏,她說話的氣息撲在自己唇上,霎時心跳如雷,一時怔在那裡。好在空姐提示馬上就要起飛。
Andy忙揭瞭眼罩,緩過來般問她,呃……你喜歡什麼片?我們一起看?
最後孫涵涵興致滿滿選瞭一部恐怖片。
飛機上有些冷,空姐派發的小毯子被乘客一搶而空。Andy眼明手快搶到一條,遞給孫涵涵。孫涵涵分瞭一角毯子給他,兩人順理成章地擠在一起,帶著耳機,盯著各自的屏幕同步放映。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恐怖片更催情的電影瞭——
孫涵涵好幾次被嚇到差點在飛機上尖叫出聲,全程咬著拳頭。Andy無奈,後半部分但凡恐怖音樂想起,他便提前伸手擋著孫涵涵的眼,她纖長的睫毛在他手心中撲閃——像是不安分的翅膀。
孫涵涵又害怕又好奇,好幾次從毯子裡伸出手掰他的指,試圖看一看指縫間的畫面,結果正巧屏幕裡造型驚悚的鬼怪也探出頭來,與她狹路相逢:冷不防結結實實被嚇瞭一個激靈就往Andy身後鉆去,像是一隻全身是毛的小動物,撓得他心口發癢。
幾次以後,Andy無奈,撤下耳機關瞭兩人的屏幕,回身瞪她,“都嚇成這樣瞭,膽子這麼小還看恐怖片?”
可身邊人卻笑得狡黠,吐舌頭說不看就不看嘛。重新鉆進毯子裡,將另外一角毯子蓋在Andy身上,這個姿勢讓她想起每天晚上給皮卡丘蓋被子的情狀,不由嘴角上揚。
“我從來不看恐怖片的,我膽子可小瞭!…可是剛剛誰讓你說要和我一起看電影!應該怪你!”孫涵涵一臉無辜的神色逗他。
“啊?”
“嗯……”她把頭輕側,靠在身邊人的肩膀上,閉瞭眼養神:“我故意選的……”
飛機平穩滑行在九萬英尺的天空,機艙內乘客安靜,隻有偶爾小聲交談的聲音。Andy正襟危坐,連呼吸吐納都刻意放緩,脖子上掛著深藍色皮卡丘護頸枕,身上蓋著半張毯子,午後靜止的空氣裡,難免有些昏昏欲睡。臨睡著前,他模模糊糊想到:此行,他是有一點新的收獲的。比如,隻有傻子才會在和姑娘共乘飛機的時候替她準備頸枕,聰明一點的做法應該是——讓她枕在自己肩上。
就像此刻這樣。
等飛機落地她陪Andy入駐酒店剛放下行李要走,Andy又說在AscotChang訂一套西裝,剛好明天上市晚宴能穿,拉瞭孫涵涵就去landmark取衣服。二十多歲的男士穿上西裝更顯挺拔,孫涵涵在旁歪著頭看,走的時候拷問他:“是不是故意帶我來的?西裝撩妹?”
“哦?”Andy揚起眉毛,“我還真沒這麼想過……那…撩到瞭嗎?”側過頭凝視她。
“再加把力~”孫涵涵對他眨瞭一隻眼,眼角眉梢都是笑。
兩人取完瞭衣服Andy又說附近一傢甜品好吃,吃完瞭甜品到瞭晚餐時間,他又順勢想起隔壁一傢烤肉店味道驚艷。最後好不容易等孫涵涵上瞭去淺水灣的出租車,幾分鐘後,Andy的微信又追過來瞭,微信消息是一張照片,匯報他在酒店樓下的建築外墻上看到瞭一隻皮卡丘塗鴉……
等孫涵涵到何知南傢已經是深夜。何知南一臉不懷好意的審視表情看著她——老實交代!下午的飛機,這期間去瞭哪裡?
孫涵涵不急著回答,環顧瞭一圈高鵬傢的半山豪宅,香港的地與房子處處比北京小一號,像是一個被精密計算後縮小瞭的世界,而高鵬傢竟是難得的寬敞。菲傭上前就接過孫涵涵的行李,何知南罩著浴袍,手裡一杯酒招呼她,儼然有幾分當傢主母的貴婦做派。
孫涵涵忍不住感嘆說:“嘖嘖好一個大款婆……”然後才絮絮叨叨說瞭自己經歷。
何知南後悔自己開瞭這個茬,隻要一提到Andy,孫涵涵即刻滔滔不絕,現在渾身上下又是一股戀愛中的女人才有的酸氣,反觀自己,何知南哀嘆:“隻有寂寞的銅臭味。”
高鵬這幾日長時間不在傢,何知南小心翼翼問他去瞭哪,他隻說工作忙。何知南繼續小心翼翼問明天孫涵涵能不能在傢住兩個晚上?高鵬如蒙大赦說好啊好啊,剛好就一間臥室,你們睡吧,我出去住。從早到晚,人影不見。
在愛情裡,男人對於冷暴力無師自通:他們愧於承認自己已經不愛,天生習慣將一段打算廢棄的關系冷處理,讓另一半惴惴不安,不斷問自己:“他,還愛我嗎?”
但對於此,孫涵涵的答案則是,“他愛不愛你不是很重要,你要關註的是你自身,比如,你還愛他嗎?”此刻兩人並肩坐在地毯上,後背倚著沙發,將近午夜時分,客廳的電視放著亂七八糟的綜藝,成瞭兩人聊天的背景音。
“愛啊。我很多情的。”何知南承認,“但現在這段感情早就成瞭我一個人的獨角戲,你知道嗎?前兩天,就……我還以為我有點希望的時候,我向他求婚瞭……”
孫涵涵差點一口老血噴出,“啥?你求婚瞭?”
孫涵涵腦補的女方求婚的畫面,大概是像韓劇中那樣,放首類似《marryme》那樣的歌曲跳一段熱舞然後精準落到男人大腿上,女愛豆一般筆心撒嬌問:“要不要娶我?”
何知南好在沒有那麼丟臉,她是在兩人睡前刷朋友圈的時候突然暗示高鵬說:“咱高中同學又一對結婚瞭啊!”
高鵬點點頭,說是啊。
何知南又說:“高中這幾對,除瞭分手的、結婚的,就剩咱倆瞭。”
高鵬還是看著手機,停下來想瞭一想,回她:“喲,還真是呢。”
何知南見他始終不為所動,最後扔瞭手機,湊瞭近,把腦袋放在高鵬肚子上問,裝作十分不經意地開口:“老公,那你……那你什麼時候娶我呀?”
可就在那一瞬間,她從緊緊盯著的高鵬愣怔的臉上,看到瞭連續幾種變幻莫測的表情,有驚訝、有恐慌……但更多更明顯的,還是無法掩飾的嫌棄。
“就是……你知道嗎,就是那種,好像被嚴重冒犯到瞭的、被人占瞭大便宜的表情……”何知南喝瞭口酒,皺著眉頭,帶著委屈向孫涵涵形容,“就好像…我提起結婚是計劃著從他身上討到更大的好處……”
孫涵涵撇瞭撇嘴沒說話,她環顧瞭一圈客廳的奢華陳設,又冷眼評估瞭何知南的模樣與性情,心裡也忍不住替高鵬承認:雖然殘忍,但…確實如此。
好在當時何知南在看到高鵬的反應後及時大笑出瞭聲,趕緊轉到一邊替自己解圍:“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開玩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才不想那麼快結婚呢!”
然後就聽見高鵬松瞭口氣般,咧瞭嘴答:“哦哦是嘛!我也覺得,爸媽都說我們還小呢,不急,不急哈哈哈哈。”繼續埋頭玩起瞭手機。
但從第二天開始,高鵬回傢越來越晚,並開始暗示何知南——我馬上要進印刷商瞭:你是不是也該回北京?
“但是!他還沒有對我提分手!”何知南又充滿希望地問孫涵涵,“這是不是表示,我們還有一點希望?”
孫涵涵看著她,眨瞭眨眼,不知道應該是安慰她,還是告訴她實話——大部分的男人不會輕易說出分手,因為不願意背負“傷害”的罪名。他們隻會用自己的行動,引導你說出那個詞。
女生之間的相處總是十分微妙,太坦誠或者太虛偽,都不會討人喜歡。於是孫涵涵斟酌瞭一番,打算避重就輕安慰她:“其實話說回來,你也沒有很喜歡高鵬啊,他除瞭有錢,也沒別的好…你看你之前還和瞿一芃在一起,其實對高鵬也沒多少感情瞭?”
何知南想瞭想說:“是啊。我一直想要的,是很多很多的愛。你看這房子雖然好,但待久瞭人還是無聊的。我待瞭兩周,覺得就跟冷宮一樣,天一黑瞭隻能來回數地磚。我還是希望有人愛我,有瞭愛我才能覺得溫暖…不過……”她眼珠子一轉,把話題引到孫涵涵身上:“不過,你是不是和我相反?隻要有瞭足夠的錢,沒有愛,也不介意?”
這話把孫涵涵說得一愣。此刻手機微信裡的最新消息是Andy發來的晚安。雖然有些人一輩子都不可能踏進半山別墅,但此刻,她必須承認,縈繞在腦中一晚上的問題是:若能和Andy度過今夜,是不是會比現在更開心一些?
她第一次發現,房子再大、設施再高級,卻都是死的。而人,才是活的。我們活的時光那麼短,為什麼要因為一些死物來左右自己的選擇?
於是她搖瞭搖頭,說瞭一句亦舒女郎的經典臺詞:“不,我和你一樣。想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的話,那才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而現在,她想,她已經有瞭足夠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