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公元628年,大唐貞觀二年。春二月。
在長安一萬四千裡外的兩河流域,存續四百年的薩珊波斯帝國,正是它最後一個偉大的皇帝庫斯魯二世在位的第三十八個年頭。
庫斯魯二世已經老邁腐朽,三十八年前,他罷黜並且弒殺瞭自己父親之後,用二十年的時間橫掃拜占庭,征服小亞細亞,洗劫敘利亞,占領安條克、大馬士革、耶路撒冷和埃及全境,拜占庭的聖物耶穌十字架成瞭他隨意展覽的戰利品,薩珊波斯的輝煌在他手裡達到瞭空前絕後的頂峰。
然後,從頂峰戲劇性地墜落,他隻用瞭兩年。
可惡的拜占庭皇帝希拉克略與該死的突厥人秘密茍合,東西夾攻,希拉克略的大軍勢如破竹,從小亞細亞打到瞭泰西封。
帝國的都城裡,到處都是心懷異志的貴族,桀驁不馴的將軍,伺機反叛的百姓和那些居心叵測的兒子。
古老的日光照入泰西封的宮殿,琉璃香爐裡的安息香散發出淡淡的青煙,穿透日光,繚繞在金碧輝煌的寢宮。庫斯魯二世疲憊地醒來,但他不想睜開眼。
這兩年皇帝患上瞭痢疾,嚴重的腹瀉使他的身體徹底垮塌,也使他的脾氣越發暴躁。他在冥思中懷念著海爾旺行宮,那裡讓他想起與愛妃希琳在一起的日子。他為她修築的塔格迪斯樓閣,穹頂用黃金和白玉鑲嵌出日月與繁星,裝置瞭復雜的機械,他們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太陽的運行和四時變化。縱然希琳已經年近五旬,他依然認為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可惜,海爾旺行宮已經被希拉克略皇帝摧毀,此時他還在泰西封城外逡巡不去,伺機給自己的帝國致命一擊。
想起希琳,庫斯魯二世立刻充滿瞭溫情,他決定聽從希琳的勸告,立她所生的馬爾丹沙為太子,雖然他隻有六歲。那又如何?我還是薩珊波斯的王,萬王之王,四方宇宙之王!
庫斯魯二世下定決心,掙紮著想坐起來,眼前的安息香霧裡卻出現瞭一隻手掌,按在他的額頭,把他的身體重重地壓在瞭床上。皇帝還沒反應過來,無數的手掌從煙霧中出現,他的脖子、手腳和四肢均被扣住,呈大字攤在瞭床上。
異變發生於一瞬,似乎有無數人在嫻熟地配合,無邊的恐懼席卷而來,但皇帝看不見人影,他張開嘴剛要呼喊,兩腮卻被人捏住,一隻青銅鉗子夾著一塊火紅的安息香塞進瞭他的嘴裡。皇帝拼命掙紮,發出痛苦的嗚咽。但那鉗子狠狠地向他喉嚨裡塞去,直到安息香堵塞瞭喉嚨,劇痛與窒息讓庫斯魯二世昏迷瞭過去。
也不知過瞭多久,庫斯魯二世在抽搐中疼醒,發現自己的長子希魯耶恭謹地站在床頭。皇帝瞪大眼睛,一時忘瞭疼痛,因為他發現希魯耶身穿皇帝袍服,手持權杖,頭戴金冠。皇帝暴怒不已,但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劇痛難忍。
“噓——”希魯耶輕輕按住他的嘴唇,朝窗外指瞭指,“聽——”
這時,皇宮外傳來隱約的海嘯,庫斯魯二世仔細傾聽,慢慢地,他的臉色變瞭,那不是海嘯,是無數人的呼喊。呼喊聲由遠而近,清晰可聞,直到震動瞭宮殿的屋瓦——“卡瓦德皇帝!”
“卡瓦德二世,”希魯耶糾正,“就是我,希魯耶。”
庫斯魯二世頹然癱倒,他知道,自己被廢黜瞭,一如三十八年前,他廢黜瞭自己的父皇,霍爾莫茲徳四世。
“偉大的父,波斯的萬王之王,知道我為何燒毀瞭您的嗓子嗎?”卡瓦德二世微笑著,“因為我不能讓您念出那段咒語。正如您為瞭奪取我祖父的皇位,先弄瞎瞭他的雙眼一樣。偉大的薩珊波斯四百年來隻是靠那隻神秘的大衛王瓶在支撐,即使這三十八年來,您窮兵黷武,奢靡荒淫,也沒有誰敢於反對您,大衛王瓶的魔力令萬國震懾,連強大的拜占庭也在它的光輝下戰栗,任憑您的軍隊蹂躪。那麼,為何短短兩年,我們就國勢崩頹,在拜占庭和突厥人的刀鋒下瑟瑟發抖?難道是您的咒語用完瞭嗎?”
庫斯魯二世閉上瞭眼睛。
“告訴我吧,偉大的父皇。”卡瓦德二世拿來一張裁好的東方麻紙,墊在庫斯魯二世的胸前,遞給他一管鵝毛筆,“大衛王瓶在哪裡?我將是它的新主人,重新擁有三個無所不能的願望。我將帶著薩珊波斯重新到達它輝煌的巔峰,開創空前絕後的強大帝國。”
庫斯魯二世臉上露出冷笑,揮筆在麻紙上寫道:大衛王瓶已經離開瞭波斯。你永遠都得不到它。
“它在哪裡?”卡瓦德二世呆住瞭,忽然間暴怒,“告訴我,它在哪裡?”
庫斯魯二世呵呵笑著,在紙上寫道:這張紙的故鄉。
“這張紙的故鄉?”卡瓦德二世想瞭想,他知道,這種紙張來自於東方的大唐,是大唐宮廷禦用的益州麻紙,是那群貪財好利的粟特人通過一萬多裡的絲綢之路運到瞭波斯。
“不……不……”卡瓦德二世難以置信,“這是我薩珊波斯的鎮國之寶,傳承瞭四百年,您怎麼可能把它送到萬裡之外的大唐帝國?”
庫斯魯二世繼續寫道:帝王之謀,你不懂。一年後,大衛王瓶抵達大唐的宮廷,世界格局將會傾覆,薩珊波斯將會重生。而你,兒子,將永世沐浴在我遺留的光輝之下。
“不——”卡瓦德二世發出絕望的吼叫,雙手卡住庫魯斯二世的喉嚨,表情猙獰,肌肉抽搐,“您毀滅瞭我的根基,我卻賜給您帝王的尊嚴,讓您不流血地死去!”
庫魯斯二世喉頭咯咯作響,眼前發黑,但臉上卻似乎在笑,笑中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