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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一天又一天(完)

——“您對駱靜語先生的初印象是什麼?”

鏡頭前的徐卿言神情和藹,講話慢條斯理:“第一次見到小魚啊,應該是他高中畢業那年的暑假,他剛成年,跑我這兒來上課。一個班全是女孩子,就他一個男孩子,紅著個臉,好乖好乖,我印象特別深。哦,小魚當時還給我寫瞭一封信介紹自己,大概是說他十五歲就知道燙花瞭,會做一些簡單的花型,非常喜歡這門藝術,想要系統地學習,但是他耳朵聽不見,希望我不要介意。那封信我還留著呢,小魚的字兒很端正,就是內容寫得呀前言不搭後語,看著怪有趣的。”

駱悅爾對著屏幕“哈哈哈”地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駱靜語揉瞭揉她的小腦袋,幽幽地嘆瞭口氣。

畫面上已經變成占傑,他穿一身黑色西裝,想瞭半天才說:“第一次見我妹夫?應該是在……會展中心吧?不過那次我沒和他說上話,就瞄瞭一眼,挺帥一小夥。第二天我就去他傢吃飯瞭,他做飯手藝真不錯,脾氣也挺好的,人很實在,嗐!他倆都結婚瞭你們問這個幹什麼?”

未滿十歲的占凱威在爸爸身邊踴躍舉手發言:“我第一次見姑父要比我爸爸早!那時候我才上一年級,姑姑和姑父陪我在少年宮玩兒,姑父還和我一起玩瞭跳樓機呢!爸爸都沒陪我玩過!”

占傑:“……”

陳亮是用手語表達:【我和小魚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第一次見他?那肯定是小學剛開學啊,具體的我不太記得清,不過小學時小魚跟個女孩子似的,很文氣,老是哭,班裡男同學都愛逗他。】

毛毛已經成為他的妻子,打手語補充:【我第一次見小魚是他二十歲左右吧,他和陳亮還在合租房子,第一印象他很瘦,性格沉悶,宅男一個。我想給他介紹女朋友,他完全沒興趣,我當時還以為他哪兒有毛病呢!】

陳亮大笑不止,毛毛自己也樂瞭,【對不起,我錯瞭,剛說的能別讓他知道嗎?】

占強和遲貴蘭並肩對著鏡頭,兩人都精心打扮過,占強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大概平時從不穿西裝的緣故,這會兒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

遲貴蘭燙瞭個頭,穿著一件酒紅色上衣,左胸別著花,皺眉問:“你剛問我們什麼?”

羅欣然在鏡頭後面,隻有聲音傳出來,依舊配著字幕:“叔叔阿姨,我是請你們說一說第一次見到女婿時的感覺。”

遲貴蘭:“……”

她可真說不出來,第一次見到駱靜語時這女婿被揍得鼻青臉腫,她沒忍住上去就打人瞭,還把女兒給打進瞭醫院。遲貴蘭用手肘捅捅丈夫:“老占,你來說。”

占強拽瞭拽西裝下擺,笑呵呵地說:“第一次見小駱啊,是在我們老傢,小夥兒……挺好的,真挺好的,個兒高,長得俊,懂禮貌,哎呀,其實我們什麼感覺都不打緊,歡歡喜歡就行瞭呀。小駱是個好孩子,我們把歡歡交給他,很放心,很放心。”

說罷,他拉拉老伴兒的胳膊:“貴蘭,你說是吧?”

遲貴蘭:“……”

占強“嘖”瞭一聲:“人傢師傅拍著呢。”

遲貴蘭這才扯出一個笑:“嗯,還行吧。”

禧魚茶室的員工們站成一排,成哥做代表發言:“我們店裡氣氛特別好,大傢都不喊他們‘老板、老板娘’,像我就喊小駱和小占,苗苗他們年紀小的喊駱哥、占姐。第一次見他們就是招工面試嘛,沒想到老板耳朵不好使,我那會兒心裡還打鼓呢,不知道好不好相處。後來相處起來就覺得小駱人是真的好,別看我們是個店,小駱還會給我們搞團建,關瞭店門花錢讓我們出去旅遊,我以前上班的私人飯店哪裡有這樣的福利啊!”

杜恒知很瀟灑地雙手插兜,頭上還戴著一頂漁夫帽,就像是來秋遊,笑著說:“第一次見駱老師是兩年前,在我工作室,初印象……我看人喜歡看眼睛,對駱老師的第一印象就特別好,他的眼睛很有神采,跟小動物似的,感覺是個善良的人。”

……

最後出現的是新娘子。

占喜穿著一襲雪白婚紗,妝容甜美,沒有紮起發髻,發梢打著卷兒散在肩膀上,鬢邊的頭發編成幾縷細細的麻花辮匯在腦後,佩戴著一圈兒香檳色花飾,是駱靜語親手做的燙花,還披著一塊長長的白色頭紗。

她手裡的捧花也是燙花做的,好奇地望著鏡頭:“欣然,這是幹什麼呀?”

羅欣然:“拍婚禮素材呢,你就回答唄。”

占喜皺皺鼻子,清瞭清嗓子開口道:“對駱先生的初印象……哎呀,真的不好回答,我和他算是網戀哎,見面前我和他網聊瞭有半個多月呢。哎對瞭,第一次見他你不是也在嗎?就是你陪我去看房那天。”

羅欣然笑:“那個不算,他都戴著口罩的。”

“要看全臉那次啊?”占喜回想瞭一下,“那次是我故意佈的局,就跟抓魚一樣把他給抓到瞭,哈哈哈哈哈……當時的場面有點尷尬,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他耳朵聽不見,別的也沒什麼,就認識瞭嘛,後來慢慢就熟悉起來瞭。”

羅欣然的聲音像是憋著笑:“你老實交代,當時有沒有被駱老師的美貌驚艷到?”

“你好煩啊!”占喜笑得掩住瞭嘴,“那你去問問他,當時有沒有被我的美貌驚艷到?”

羅欣然不為所動:“你別急呀,先回答問題,我會去問他的。”

“討厭誒。”占喜害羞地跺瞭跺腳,還扭瞭扭腰,“有啦有啦!行瞭吧?”

——“您對占喜小姐的初印象是什麼?”

高元和駱曉梅並肩坐著,高聞星被媽媽抱在懷裡,睜大眼睛望向鏡頭。

“第一次見小占是在我丈人傢裡。”高元笑著說,“感覺就是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女孩子,和小魚的感情也很好。當時我覺得我小舅子很厲害啊,怎麼追到手的?我老婆說我這個小舅子從小就不會和女孩打交道,這一出手就是王炸呀!”

駱曉梅打手語說:【我第一次見小占是去我弟弟傢,電梯裡見的,他倆當著我面還裝作不認識,好像是在鬧矛盾。他倆什麼時候好上的我弟也沒告訴我們,不過那段時間他情緒起伏很大,要麼偷偷對著手機傻笑,要麼就是苦著臉發呆,小占是他的初戀,他們能結婚,我真的是很開心。】

邵姐和小朱姐互相挽著胳膊,邵姐說:“小丁傢裡有事,不能來參加婚禮,我和小朱就做代表啦。第一次見小占?是在上海啊,小魚和我們一起上課呢,下課後小占來接他,就很清爽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大大方方的,看著就讓人喜歡。”

小朱姐補充:“那天很熱,小占還在吃蛋筒,小魚可能也不知道她會等在樓下,看到她時眼睛都移不開瞭。”

駱明松和閻雅娟笑得嘴都合不攏,傻兒子終於結婚瞭,和他最心愛的女孩子,被問到對占喜的初印象,夫妻倆幹脆利落地表示:

【滿意!喜歡!沒得挑!好姑娘!】

【小魚絕對不會辜負她,上哪兒去找這麼好的老婆呀?小魚也是傻人有傻福,原本我們都怕他要打一輩子光棍兒呢!】

袁思晨說:“第一次見占喜就是面試,我面的她,感覺就是個很文靜的女孩子,剛剛大學畢業嘛,說話細聲細氣的。我和她就同事瞭一年,現在是朋友關系,其實我感覺她沒有外表看著這麼軟,是個很有想法的人。那會兒她離職,我一點也不為她擔心,果然,她和小駱一起創業很成功呀!”

周蓮也來瞭,和莫楊在一起,周蓮說:“我和小占是因為手語課認識的,她是為瞭小魚來學的手語,我也算是為他倆的感情路做瞭點貢獻吧。他們兩個都是好孩子,我很榮幸能參加他們的婚禮。”

莫楊笑著打手語:【我第一次見到小占姐是在駱師兄的傢裡,那時候他倆還沒談戀愛呢!不過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倆之間有貓膩,彼此喜歡,卻又不說,我和鐘鵬看得都急死啦。】

這種時候怎麼能少瞭顧心馳?十三歲的小少年根本不讓爸媽說話:“第一次見到小占姐姐是她搬來青雀佳苑那天呀!我記得的!我去上學而思在電梯裡見到她,哇!就覺得這個姐姐好漂亮啊!後來我還去她傢吃飯瞭,是小魚哥哥帶我去的,我那時候就發現小魚哥哥喜歡她瞭,真的真的,小魚哥哥還不承認!死鴨子嘴硬,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

顧爸爸扶額:“你可閉嘴吧!”

……

羅欣然說話算話,問到新郎官時也把新娘子的問題拋給瞭他。

駱靜語穿著一身白色西裝,身姿頎長,英俊得像個王子,不過面對鏡頭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看著羅欣然印在紙上的問題,他陷入瞭回憶。

沉默幾秒後,他打手語道:【第一次見歡歡,是三年前的12月17號,晚上。】

周蓮幫羅欣然做手語翻譯,羅欣然驚呼:“這你都記得呀?”

駱靜語笑起來:【那天是我媽媽生日,我去爸媽傢吃飯,回來後就見到瞭歡歡。】

羅欣然問:“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感覺?新娘子問,你有沒有被她的美貌驚艷到?”

駱靜語的眼神變得好無奈:【都沒來得及驚艷,我被驚嚇到瞭。】

他緩慢地打著手語:【完全沒想到她是長這個樣子的,當時就覺得完蛋瞭,她可能再也不會理我瞭。我以為她會失望,會把我拉黑,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和她居然沒有斷聯系,經常見面,還出去吃飯,跟做夢一樣的。】

羅欣然問:“今天你倆結婚啦,有什麼感想嗎?”

駱靜語唇邊露出一個淺笑,認真地打手語:【很幸福,沒有別的想法瞭,就是幸福。我和歡歡宣誓過的,我們會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同甘共苦,成為終生的伴侶。】

……

——“請為駱先生和占小姐的婚禮送上您的祝福吧。”

徐卿言:“小魚,小占,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徐老師在這裡祝你們新婚快樂。小魚,你還年輕,我知道你對燙花有多麼熱愛,非常欣慰你能在小占的幫助下發展自己的事業。希望將來你能不忘初心,不斷地精進技藝,創作出更多更好的燙花作品。徐老師不怕你超過我,任何行業,隻有後起之秀越來越多,才是良性發展,徐老師會為你加油。”

占傑:“祝我妹和小駱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別的不多說,就告訴小駱,要是敢欺負我妹,哥可饒不瞭你!”

成哥、小苗、夢夢等人異口同聲:“祝老板和老板娘新婚快樂!永結同心,早生貴子,財源廣進!記得給我們加工資啊!”

占強:“小兩口過日子不要吵架,有話好好說,凡事多商量,少年夫妻老來伴,往後幾十年的路呢,希望你們兩個能好好地走,生個孩子,一傢三口和和美美的,我們做爸媽的也就放心瞭。”

高元:“我代我丈人一傢來說吧,小魚和小占能喜結連理不容易,姐姐和姐夫祝你們甜甜蜜蜜,白頭到老。對小魚,我一直是一句話,自信一點,你真的是個很優秀的男孩子,對小占,我想說,感謝你對小魚的理解和包容。這幾年來,我和曉梅看到瞭你們互相扶持,互相成就,變成瞭更好的自己,小魚就跟脫胎換骨似的,我們都很欣慰。姐夫祝你們前程似錦,事業順利,婚姻美滿,都能實現心中的夢想。”

……

鏡頭上出現瞭好多好多人,每個人都對駱靜語和占喜說出瞭祝福語。

悅兒乖乖窩在爸爸懷裡,駱靜語不知道她能不能聽懂,小姑娘沒吭聲,始終看得很專心。

在“采訪”過後,婚禮正式開始。

婚禮現場以白色和香檳色為主,到處是鮮花和氣球。

儀式很簡單,司儀開場後,駱靜語便被請到舞臺上站好,婚禮進行曲響起,占喜挽著父親的手臂,在賓客們的註視下,慢慢走上那條灑滿花瓣的花毯。

隻有悅兒能聽到音樂聲,還跟著哼起來:“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這是她最喜歡看的一段,以前看過兩次,不過那時候年紀更小,有些細節都忘記瞭,這會兒陪著爸爸一起看,她激動地坐直瞭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屏幕上好年輕的爸爸和媽媽。

沙發上的駱靜語閉瞭閉眼睛,想起那一天,那一刻,他站在舞臺上,底下是一排排端坐著的至親好友,有微風吹動起羅馬柱上的白色紗幔,他能聞到清新的青草味,還有甜膩的玫瑰香……

他的世界永遠靜謐如海,哪怕是在這人生中極重要的時刻,他還是什麼都聽不見。

不過沒關系,他能看見,看見他的新娘穿著婚紗,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她臉上帶著笑,一點兒也不端莊,笑得露出瞭八顆牙。

他忍不住也笑起來,她離他還有幾步遠呢,他已經迫不及待地向她伸出瞭手,終於,她的手被父親握著交到瞭他的手裡。

此後,他們的手就再也沒有松開過。

屏幕上,新郎新娘已經並肩而立,所有的對話都有字幕,司儀說瞭一通吉祥話後,把一支話筒交給占喜。

司儀動情地說:“……現在,我鄭重地向新娘占喜提問,你,願意嫁給駱靜語先生,成為他的妻子嗎?”

駱靜語抱著悅兒,笑得彎瞭眼睛,他看到瞭屏幕上歡歡眼裡的困惑,因為那和彩排不一樣。彩排時,司儀是先問的新郎,再問的新娘,而駱靜語是用手語回答“我願意”。

占喜的困惑並沒有表現得太明顯,她看瞭一眼身邊的男人,拿著話筒清晰回答:“我願意。”

接著,司儀又問:“新郎駱靜語,請問,你願意迎娶占喜小姐,成為她的丈夫嗎?”

占喜看向駱靜語,等待他松開與她相牽的手,用手語回答,她完全沒想到,駱靜語並沒有松手,而是拿過瞭她另一隻手裡的話筒。

他把話筒伸到嘴邊,視線一直凝在她臉上,微微啟唇,回答:

“窩,鴛一。”

占喜愣住瞭,司儀激動地說:“請你再大聲說一遍,你願意嗎?”

駱靜語真的提高瞭音量,大聲回答:“窩鴛一!窩,鴛一!”

這,便是他學會的第三句話。

一片掌聲中,駱悅爾用稚嫩的童音跟著說瞭一遍:“我願意。”

屏幕上,年輕的新郎新娘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忘情地接吻。沙發上,小女孩也轉過身,伸出手臂抱住瞭她的爸爸。

婚禮即將進入尾聲,駱靜語低頭親親女兒的額頭,松開她,打手語道:【你該睡覺瞭。】

悅兒仰著小臉說:“爸爸,你要不要復習一下我教你的那句話?”

駱靜語瞇瞭瞇眼睛,悅兒已經開瞭口:“你跟我說,生日快樂。”

駱靜語猶豫片刻,還是張開瞭嘴:“佘……re,誇瞭。”

“生,不是佘,生……”悅兒知道爸爸學說話很困難,不會去笑話他,“爸爸你看我的舌頭,生,生,生……”

駱靜語練瞭好一會兒,好不容易發出一個“身”音,前鼻音和後鼻音對他來說難以理解,悅兒知足瞭,豎起大拇指誇他:“對對對,爸爸你說得很棒!”

她又繼續教他說“日,快,樂”,駱靜語說不好,看著時間越來越晚,打手語說:【明天再練吧,很晚瞭,小朋友不能睡這麼晚,會長不高。】

悅兒的確困瞭,乖巧地點點頭,駱靜語直接把女兒抱去瞭兒童房,將她放到小床上。

他坐在床邊幫女兒把被子蓋好,悅兒看著他,兩隻手想從被窩裡伸出來打手語,又被駱靜語捉住塞瞭回去,小姑娘隻能張嘴說話:“爸爸,你的聲音好好聽。”

駱靜語眼神柔柔地看著她,抬手問:【真的嗎?可是爸爸說話不標準。】

悅兒搖頭:“沒關系的,真的好好聽,我喜歡聽你說話。媽媽說瞭,你不用學太多話,因為太難瞭,你隻要記住現在會說的這些話,我和媽媽就很開心。”

駱靜語比劃著問:【媽媽看到你做的賀卡瞭嗎?】

“沒有哦,我沒讓她發現。”悅兒咯咯直笑,“我要在她生日那天送給她,爸爸你也要好好練習,媽媽要是聽到你對她說‘生日快樂’,一定會很高興的!”

駱靜語俯身親吻女兒的額頭,坐直後最後打瞭一句手語:【好瞭,你真的該睡覺瞭,時間很晚,你還這麼激動。】

“嗯,爸爸晚安,我睡覺瞭。”悅兒沒再說話,閉上瞭眼睛。

駱靜語又一次拍著她的被子幫她哄睡,沒幾分鐘,悅兒的神色就放松下來,駱靜語知道女兒睡著瞭。

他沒有立刻離開兒童房,從女兒的小書包裡拿出她下午做的賀卡,打開看。

賀卡是做給占喜的,悅兒畫瞭三個手牽手的小人,剪下來貼上去,是爸爸,媽媽,還有她自己。

她寫道:

qīnài的媽媽,

zhù你生日kuàilè,我yǒngyuǎnài你和爸爸!

——駱悅爾

駱靜語看完後就把賀卡放回書包裡,視線又落到悅兒的書桌上。這是一張兒童書桌,是他親手裝起來的,書桌上有三層書架,塞滿瞭悅兒喜歡看的故事書和繪本,有一本書又大又厚,格格不入地夾在裡面,露出瞭一大截。

占喜曾經想把這本書拿走,放到工作間的書架上,可是悅兒不讓。

她像抱寶貝似的抱著書說:“這是爸爸寫的書!我要放在這裡,小朋友們來傢裡玩,我要給他們看的!”

那是駱靜語兩年前出的一本書,算是燙花入門教學,除瞭有簡單花朵、飾品的制作流程,還有他的一些精美作品展示。

封面上印著:駱靜語/著,占喜/攝影

書名叫——《以花訴心語》。

駱靜語離開兒童房,電視屏幕是暫停狀態,他拿起遙控器想關掉電視機,手卻停瞭下來。

禮物一動不動地趴在貓爬架的太空艙裡,像是睡著瞭。

駱靜語一點兒也不困,不但不困,還很興奮!他重新坐到沙發上,按著遙控又調出瞭一段視頻,這一次他不忘靜音,不想再吵到妻子和女兒。

屏幕上出現瞭另一段片頭,又跳出幾個大字,中文是——《我的拍檔》,底下還有一串英文,駱靜語隻認識那個my,悅兒反倒會念,是《mypartner》。

他認真地看瞭起來。

這部紀錄片開始跟拍的時間比婚禮要早一年,持續瞭半年,攝制組來錢塘五次,每次待一個多星期,從秋天到冬天,又從冬天到春天。

就像是用影像記錄下瞭他們戀愛時的情景,那會兒,他和歡歡都那麼年輕,她二十五,他二十八。

寒冷的冬天,北風蕭蕭,一輛黑色轎車停到文創街停車場,駕駛座上下來一個穿羽絨服的長發女孩,搓著手對鏡頭打招呼:“嗨,好久不見,這幾天有冷空氣哦,你們要註意保暖。”

紀錄片裡不管是主角說話還是旁白,都有字幕,駱靜語看得並不吃力。

導演任虹兼職記者,偶爾會出鏡,問道:“小占,什麼時候買的車呀?”

占喜笑得很甜:“上個月買的,是駱老師送我的生日禮物。”

任虹又問:“駱老師怎麼沒和你在一起啊?”

“今天我們茶室的中餐師傅休息,駱老師要兼職做大廚,很早就出門去買菜瞭。”占喜一邊走路一邊解釋,“我本來想開車送他來的,但他讓我多睡會兒,說晚上要待到很晚。”

任虹笑問:“駱老師還要做大廚啊?這麼多才多藝?”

“哈哈,您別說,他做菜真的很好吃,我都覺得他不愁失業,哪天不做燙花瞭,還能去開個小飯館。”占喜笑呵呵地說,“有些客人居然會算著他做大廚的日子,特地過來吃他做的菜哦!我們店裡的中餐師傅都要吃醋瞭,一會兒中午我們一起吃飯,讓你們嘗嘗駱老師的手藝。”

推開禧魚茶室的玻璃門,店裡客人還不多,有小服務員向占喜打招呼:“占姐早上好!”

“早上好,駱老師呢?”占喜問。

服務員指指廚房:“在廚房。”

占喜帶著任虹進廚房,駱靜語背對著他們在切菜,穿著一身白色廚師服,戴著廚師帽和口罩,並未發現有人進來。

占喜等他放下菜刀才過去拍拍他的胳膊,駱靜語回過頭,眼睛亮亮地對任虹招瞭招手,算是打招呼。

午餐的主菜是他的拿手絕活花雕雞,任虹打趣道:“我們這拍得就跟美食片似的,是不是跑題啦?”

她吃瞭一口雞肉,發自內心地贊嘆:“哎呦,真的好吃!這不開飯館實在是可惜瞭。”

占喜笑得靠在駱靜語身上,說:“我沒騙您吧?我哥特別愛吃他做的花雕雞,每次來都要吃,說絕對可以排上錢塘名菜之一!”

她說話時,駱靜語一直看著她的臉,不好意思地笑瞭一下,把一個雞腿夾到她的碗裡。

……

駱靜語在做花,鏡頭拍攝著他的手部特寫,還有他的側臉。

工作間靠窗,可惜那幾天沒有陽光,隻能看到窗外的那棵大樹,哪怕是冬天枝葉都很繁茂。

駱靜語沒有被攝制組影響,低著頭做得很用心,占喜則和任虹在邊上聊天。

“他現在在做的是一件定制擺件,需要做月季、噴雪花枝、金邊麥冬和高山羊齒。”占喜介紹道,“是一位老客戶定做的。”

“最近忙嗎?”任虹問,“上一次來你們還在忙漢服節的事,現在呢?有什麼節日款需要做嗎?”

“暫時沒有,就等明年的花朝節瞭,大概會在一月開倉吧。”占喜說,“開倉後駱老師會很忙,這兩個月就先讓他休息一下。”

……

春節過去後,駱靜語開始為那一年的花朝節忙碌,除瞭情人節時還開過幾次燙花體驗課,其他時候的課程都暫停瞭。茶室的生意全部交給占喜來管理,兩人分工合作,倒也有條不紊。

……

花朝節後已是盛春季節,占喜和駱靜語再一次出現在鏡頭裡時,都脫掉瞭厚重的羽絨服,穿上瞭輕薄的春裝。

那一天的拍攝是在1504,駱靜語記得自己是在廚房做飯,攝像師跟拍瞭一會兒就被任虹叫走瞭,駱靜語走出廚房,看到任虹和占喜面對面坐在陽臺上,攝像師扛著攝像機對著他們,其他的劇組工作人員也在他們身邊。

駱靜語不在意她們聊什麼,幾次跟拍,幾乎都是占喜和任虹交流,他不會說話,偶爾打幾句手語都會害羞。任虹也不勉強他,說沒有關系,她已經拍到瞭足夠的素材。

隻是……陽臺上掛著好幾隻醬鴨,駱靜語發愁地想,會被拍進去嗎?多破壞畫面呀。

直到紀錄片上線後,駱靜語才知道那一天任虹和占喜具體聊瞭些什麼。

他靠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屏幕上年輕女孩的臉。

那日春光明媚,1504的陽臺上灑滿陽光,他的歡歡穿著一件寬松柔軟的米黃色毛衣,長發披肩,像隻貓一樣放松地窩在藤椅上,背景是鬱鬱蔥蔥的花草綠植,一派生機勃勃的暖春景象。

任虹坐在占喜對面,藤桌上擺著兩杯熱茶,兩個女人愉快地聊著天。

“和駱老師一起創業有多久瞭?”任虹問。

占喜像是算瞭算時間:“嗯……快兩年瞭吧。”

“碰到過困難嗎?”

“當然碰到過。”占喜的神情溫柔又堅定,“不過我們不怕困難,碰到瞭就想辦法去克服,總的來說還算順利。”

“當初是怎麼想到和駱老師一起創業的?”

哪怕駱靜語不在,占喜說話時都會打簡單的手語,是幾年來養成的習慣:“一開始其實沒有這樣的打算,駱老師當時處在一個單幹的狀態,還沒找到新的合夥人,我是臨時幫他做一下。後來發生瞭一些事情,我就決定幫他一起做,主要駱老師情況比較特殊,他的手藝沒問題,可是在外聯上真的很吃力,他需要一個信得過、又懂他的合夥人,我應該是最合適的一個。”

任虹問:“我想知道,這和你自己的職業規劃沖突嗎?會不會介意別人說你是駱老師背後的女人?這兩年有沒有後悔過?”

“不沖突,不介意,不後悔。”占喜笑得開懷,“說我是他背後的女人純屬誤解。我大學裡學的是中文和新媒體專業,倒是覺得現在的工作和專業很搭,這幾年駱老師大多數工作都需要我幫他接洽,還有宣傳,我和他是分不開的。創業後我其實學到瞭不少東西,積累瞭很多經驗,工作上的事基本都是我說瞭算呀,超級滿足,還很自豪。”

“那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們感情出瞭問題,分手瞭怎麼辦?兩個人事業攪在一起,錢也算不清。”任虹說得一點也不委婉,“畢竟你們沒有結婚,隻是情侶關系。”

占喜一點兒也沒猶豫,搖頭說:“沒想過,從沒想過分手。從和他在一起的那天開始,就沒想過分手。”

任虹像是不信:“這flag立得是不是有點早?”

占喜沉吟片刻,說:“是這樣的,這事兒要從我的原生傢庭說起。我的傢庭很完整,爸爸媽媽,哥哥,奶奶,一直都住在一起,在外人看來我傢沒毛病,傢裡人都很愛我,從小鼓勵我好好學習,所以我的成績一直不錯,在親戚看來我就是我父母的驕傲。不過,這都是表象。”

她停頓瞭一下,才繼續說下去,“您別看我現在過得很清醒很快樂,其實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是處在一個很迷茫的狀態。我的傢人對我要求特別高,這麼說吧,就是我生活裡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們都幫我安排好瞭,小到穿什麼衣服,留什麼發型,待人接物要如何溫柔得體,大到大學去哪裡念,填什麼專業,畢業後做什麼工作,所有事情都是傢人說瞭算。我相信他們的確是為瞭我好,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來問過我想不想要這樣的安排。我那時候剛大學畢業,就已經相過幾回親,傢人給我安排的相親對象條件都很好,好到我沒理由拒絕。我一度放棄抵抗,就想隨著他們的安排把日子過下去就行瞭,工作、婚姻、社交……我全都可以照著他們的期望來,好像也沒哪裡有問題。”

“我和小魚……啊,就是駱老師,我還是叫他小魚吧。”占喜輕笑一聲,“我和小魚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認識他以後,我的人生態度開始改變。這種改變不是一蹴而就,一開始我放棄過,放棄過我和他的感情,因為覺得會沒有結果。”

任虹問:“是因為他的聽障嗎?”

“算是原因之一。”占喜說,“還有他的學歷,工作,傢庭背景,就怎麼想都覺得和他沒戲,特別沮喪,矛盾到痛哭的地步,我那時候都沒想到……我居然有這麼喜歡他。”

任虹:“後來怎麼改變主意瞭呢?”

“忘不掉他呀,天天想他,您也看到瞭,他這麼可愛一個人。”占喜眨瞭眨眼睛,微笑,“小魚……是我人生中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和他相處能讓我毫無壓力的異性。這種感覺我不知道要怎麼描述,就算是在我和他確定戀愛關系前,我和他待在一起就特別舒服。他也不是沒有原則,他有的,但這個人……就是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在他身邊,我覺得我都可以無理取鬧。”

任虹笑道:“他就是寵你唄。”

“和寵又有點不一樣,唉……說不上來。”占喜思索瞭一下,“不是有種說法麼?形容兩個人合拍,就會說他倆待在一起就算不說話都不會感到尷尬,我和小魚從認識那天開始就是這樣一種狀態。在他身邊,我能感受到自由,感受到他對我的尊重、信任、理解和包容,我可以完完全全地做自己。他會站在我的角度想問題,從來不會要求我必須這樣必須那樣,我對他也是一樣。比如,我們倆出去約會都要靠手語交流,有時候就會有人朝我們看,這種時候小魚會很難過,甚至會避免打手語,就為瞭不讓別人對我指指點點。”

任虹問:“他還是介意他不會說話?”

“他偶爾會介意,難免的,但我不介意。”占喜說,“他不是不會說話,他隻是說話的方式和大傢不一樣。手語也是說話,我會手語,完全能和他交流。我對他說,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人傢又不瞭解你,幹嗎要為瞭別人的眼光而影響自己的生活呢?其實這也是我從他身上學到的道理,他很獨立,早早的就自己養活自己,很多大事都是他自己做主,在這點上我一直很佩服他。所以,當時明確心意要和他在一起後,我就打定瞭主意,除非是我不喜歡他瞭,要不然,我不會因為別的阻礙而和他分手。有事情,我們就一起扛,誰都不要做逃兵。”

任虹的問題總是直擊要害:“這麼說來,你傢裡反對過?”

“反對過,可以理解吧。”占喜笑道,“我要謝謝我哥和我爸,他們接納瞭小魚,一直支持著我們。那一年,算是我這輩子和傢人鬧得最僵的一段日子,就是一種拉鋸,要麼堅持,贏得自由,要麼放棄,重新回到原來那種一切任憑擺佈的狀態。幸運的是,我和小魚堅持下來瞭,回頭去想,其實真的沒什麼大不瞭的,他是一個值得我堅持的人,我也得到瞭最想要的結果。”

任虹問:“有人說過你勇敢嗎?”

“有,可我不覺得我有多勇敢,我還沒有小魚勇敢,我隻是想通瞭一些道理,不想再違抗自己的本心,不想留下遺憾。”

占喜的眼睛望向陽臺外,目光澄澈,“我很享受現在的生活,享受工作,享受度假,享受和小魚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她轉回視線看著任虹,“創業總是辛苦的,好在小魚是個不怕苦的人,我們兩個人擰成瞭一股繩,一加一大於二,一起努力往前沖。現在,您要是問我還在不在乎他的聽障,我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我愛他,能找到駱靜語做我的男朋友,我感到非常幸運。我的人生算是因為他而有所改變,是往好的方向改變。我希望他的人生也能因為我的出現而變得越來越好,我希望,我和他可以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占喜為這次聊天加瞭個結尾,“我和小魚不僅是拍檔,也不僅是情侶,我希望我們將來會是夫妻,是孩子的父母,是四位老人的兒女,是對方最好的朋友,也是最親密的傢人。我希望,我們是彼此未來的人生中,發生疾病或意外,能讓醫生和警察毫不猶豫最先聯系的那個人。”

……

這一集的片尾,任虹加瞭一句話:

我們的故事播出時,駱老師和占小姐已經舉行婚禮。

謹代表攝制組祝他們幸福美滿,漫漫人生路,相攜不分離。

字幕漸消,駱靜語回過神來時,屏幕上已經播放起下集預告和片尾字幕。

他抹瞭一把臉,不出所料又是淚流滿面。

他不知道歡歡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的那些話,她還這麼年輕,臉上是滿滿的膠原蛋白,眼睛明亮如星。

他想自己哪裡有她說的這麼好?

他也曾經膽怯、懦弱、崩潰,怕拖累她,想要放棄。

明明是她一直在扛著,說不做逃兵就不做逃兵。

駱靜語抽出紙巾擦瞭擦眼睛,在沙發上冷靜好久才關掉電視機。

他去刷牙洗臉,進房前,最後按滅瞭鯨魚燈。

整個客廳變得漆黑一片,他放輕腳步走進主臥,占喜為他留著一盞夜燈,卷著被子睡得很熟。

駱靜語脫衣上床,掀開被子躺到她身邊,沒舍得關燈,借著幽暗燈光打量著她的睡顏。

還是記憶裡最可愛的姑娘,永遠都不會變。

他傾過上身吻瞭下她的臉頰,占喜沒醒,無意識地往他這裡湊瞭湊,被窩裡光溜溜的腿蹭在他腿上,令他覺得癢。

駱靜語伸長手臂關掉夜燈,輕輕地將妻子摟進懷裡。

禮物睡著瞭,悅兒睡著瞭,歡歡也睡著瞭。

夜已是那麼深,室溫很低,駱靜語的內心卻滾燙如火,經久不熄。他閉上眼睛,體會著懷中人溫軟的身體,終於感到困倦,沉沉睡去。

番外四【一天又一天】完-

全文完,謝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