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看到楊綿綿那條微博的時候,他正在加拿大夏威夷的機場等候一班飛機,距離起飛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他原本隻是隨意上網查看,沒有想到會看到楊綿綿發的微博。
他有些微的悵然,是的,隻有悵然,並沒有恨或者是憤怒,也許是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楊綿綿不可能真正為他們所用,與其說是背叛,不如說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投靠。
可就算是心裡明白這一點,他還是努力為她爭取瞭,沒有別的理由,隻是覺得她值得。他把最美的光明女神蝶賦予她作為代號,這看似是一件小事,但組織內的女性並不少,難道沒有人覬覦這最美的蝴蝶嗎?可亞當始終認為她們配不上,隻有她值得,然而,她並沒有領情,而是依舊選擇與他們站在瞭對立面。
隻不過……亞當想起這件事便緊皺眉頭,不是他多心,而是這件事處處透著疑點,如果楊綿綿真的要把他們一網打盡,那麼為什麼要選在這麼時間點,雖然不知道楊綿綿是如何得知那天晚上他秘密離開瞭島上,但從她放走烏米拉的事情上看來,亞當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認為她是故意的。
更重要的是,他後來通過其他途徑得知,路易十世毀滅瞭所有的數據,唯獨隻留下瞭人體實驗的部分,這實在是太過湊巧瞭,好像就故意留瞭一個證據給他們定罪似的。
然而,路易十世是沒有自毀程序的,至少亞當並不知道。
這就耐人尋味瞭,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楊綿綿要毀掉其他數據呢,她不希望他們知道黑蝶的秘密?這樣曖昧的態度令亞當始終想不明白她的真實意圖。
是對他們起瞭憐憫之心,不忍下手,還是另有所圖?
不過,對他而言這都不重要瞭,接連兩次的重大失誤使得他在委員會中的地位直線下降,一周前的會議上,他被投票流放到瞭美國加利福利亞和內達華州交界處的千骨谷,又叫死亡谷,建立幽靈學院。
因為他接連兩次決策失誤,委員會決定改變策略,采取瞭另一位成員的建議,與其吸收不知深淺來路的新成員,不如從世界各地尋找有天分的基因培育後代,這個基因的篩選包括瞭現在具有生育能力的優秀男性女性的精~子和卵~子,世界各地智力出眾的孩童,前者將通過各種手段得到然後建立基因庫保存,通過試管嬰兒的方式培育優秀後代,而後者將被帶到死亡谷,成為幽靈學院的一員。
在那裡,亞當要負責教授這些未來之星們知識,培育他們成才,並且灌輸他們蝴蝶組織的宗旨與信條,最大程度上避免背叛的發生。
等到他們長大成才後,他們將被安排新身份,成為世界各個領域的棟梁之才,為蝴蝶組織的行動提供幫助。
當然瞭,在經過測試表明他們無論是智力還是生理上都十分優秀後,他們會被匹配基因,與合適的人生育優秀的後代。
這個計劃不是耗費幾年或者幾十年就能看到結果的,是人類一代又一代基因篩選傳承後才能達到的效果,完美地體現瞭蝴蝶組織“優者生存,劣者淘汰”的宗旨。
死亡谷氣候惡劣,基本上被沙漠所覆蓋,生存條件極差,要在這裡帶領一群不滿10歲的孩子生存學習,亞當面臨的困境可想而知,雖然蝴蝶組織一定會給予幫助,但必定隻能供給最基本的生存所需,對於他本人而言,這就是徹徹底底的流放。
也許未來的幾十年,他都沒有辦法走出死亡谷瞭。
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和現代文明有所接觸,也是最後一次看到梅的消息瞭。
既然是這樣,他想,那就送一個禮物當做告別吧,希望有生之年還能與你相見,屆時,你可以回答我所有的疑問。
亞當的事情,楊綿綿是半點不知道的,對她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婚禮一眨眼就到眼前瞭。
早上六點鐘,鄒奕就殺到她傢裡來瞭,看到她還在呼呼大睡,徹底怒瞭:“楊綿綿!你到底記不記得你今天要結婚?!”
楊綿綿被他吵醒,擦擦口水,茫然地看著他:“出什麼事瞭,地震瞭嗎?”
“睡睡睡你是豬啊!”鄒奕作為楊綿綿唯一一個能幫忙的朋友(蘭德爾還在飛機上),心裡又是高興又是蛋疼,“快起來,人傢結婚三點鐘就要起床瞭,你算是簡單的瞭,快給我起來!”
楊綿綿咂咂嘴,沒睡醒:“幹嘛去啊?”
“你是不是傻啊,你要回你傢換衣服化妝啊!”鄒奕都要瘋瞭,“六點鐘!都六點鐘瞭你知不知道?!”
楊綿綿坐在床上歪著頭看瞭他好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你為什麼在我傢,荊楚呢?”
“他在酒店!”鄒奕瀕臨發飆邊緣,“結婚前一天不準見面你這個規矩知不知道?”
“不知道啊。”楊綿綿爬起來刷牙洗臉,“他那麼早就去酒店幹嘛啊?”
鄒奕虎視眈眈看著她,活像是她再慢一點兒他就要剝瞭她的皮:“去看看酒店佈置得怎麼樣瞭,一會兒大傢都得去那裡吃飯吧?我說你們的安排真奇怪,真不用別的人一起去你傢接你?”
“沒必要。”楊綿綿洗瞭把冷水臉,徹底清醒瞭過來,“要鬧就去酒店鬧好瞭,我就想安安靜靜地出嫁。”
安安靜靜?那當然是不可能的。楊綿綿一和鄒奕到瞭老城區,就被興奮過度的小夥伴們給吵得耳朵都要聾瞭。
這也不怪他們,因為今天就是正月初八,上午十二點,這裡就會開始第一波拆遷,於它們而言,這是最後的狂歡,也是最後的告別。
他們到楊綿綿傢裡的時候已經七點鐘瞭,鄒奕帶瞭一個化妝師朋友給她化妝,房間裡的物品已經收拾好瞭,隻等一會兒就全部搬走,所以看起來空蕩蕩的,楊綿綿就坐在窗前讓化妝師給她化妝。
今天我是新娘,我要漂亮一點兒,不能哭出來。楊綿綿那麼想著,用力攥緊瞭拳頭。
化妝師一邊給她化妝一邊贊嘆:“果然漂亮,怪不得吳悠他們要急得跳腳。”
“能不跳麼,吳悠的路也就到這裡瞭。”鄒奕摸瞭摸下巴,“再蹦躂也就這樣,演技不見長,隻知道炒作,有個屁用。”
他們在那裡嘮嘮叨叨地說著娛樂圈的八卦,楊綿綿卻一點聽的心情都沒有,她隻覺得腦袋都是懵的,不過是一愣神的功夫,太陽已經升起來瞭,一束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頰細膩潔白,眼睫卷而翹,逆著光好似不是真人,鄒奕眼疾手快拿瞭手機拍下瞭這一張照,po到微博上去:
鄒小奕v:
#最美新娘#
[圖片]
微博上是怎麼樣一石驚起千層浪,楊綿綿都無暇顧及,化妝師給她化好妝,幫她穿戴好婚紗以後就先離開瞭,鄒奕也是,臨走前他說:“不知道你幹嘛想一個人在這裡呆一會兒,不過隨便你吧,我先下去瞭,鞭炮聲響瞭就是你男人來接你瞭,知道不?”
楊綿綿抿瞭抿唇,點頭:“好。”
“唉,剛見你的時候你就是個怪丫頭,這會兒都要結婚瞭。”鄒奕和她相識也算是不短瞭,看到她穿上婚紗出嫁,也是唏噓。
他尚且如此,何況是看著她從小長大的物品們?等到其他人一離開,屋裡的小夥伴就再也憋不住淚崩瞭。
電視機說:“綿綿,你長大瞭,要嫁人瞭,我們真的很高興。”
微波爐說:“對啊對啊,我們可以看到你嫁人,真的太好瞭,你真好看。”
桌子說:“綿綿,結婚以後就是大人瞭哦,你要好好和荊楚過日子,不要吵架。”
椅子補充:“對啊對啊,不要學隔壁夫妻,一天到晚吵架,那個小孩可可憐瞭。”
床趕緊說:“綿綿和荊楚才不會這樣呢!對吧綿綿!”
臺燈說:“對啊對啊,綿綿才不會,她一點會很好很好的,誰欺負你瞭,我就把他砸死。”
櫃子說:“你不行,太輕瞭,我來砸吧。”
楊綿綿聽著聽著,眼圈就紅瞭。
它們從小看著她長大,她還是小毛毛頭的時候被抱回來,一個人乖乖的,也不哭不鬧,就餓瞭尿瞭哼唧兩聲,絕大多數時候都自己躺在床上玩兒。
等大一點兒瞭,也沒有人管她,她在床上爬來爬去,那個時候她還聽不到床的聲音,但是床對她的感情卻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瞭,它當時擔心得不得瞭,特別怕她掉下來摔著瞭,它們的綿綿那麼好看,萬一摔得臉著地怎麼辦?
電視機也是,白月萍在的時候會挑愛情催淚片看,楊綿綿不喜歡,她喜歡看齊天大聖,所以白月萍不在的時候,哪怕沒有遙控機,它也會悄悄跳個頻道,給她放西遊記看。
再後來,那麼多個她一個人躲在傢裡的日子,門永遠守衛著這個小傢,不讓壞人進來欺負她,臺燈總是時時刻刻亮著,照亮這個傢,讓她不再恐懼黑暗,微波爐總是念叨著自己有多厲害,讓她一定要把東西熱一熱才吃,這樣才不會鬧肚子。
二十多年,七千多個晝夜,是它們陪她一起走過,她可以帶走一部分朋友,可其他的,隻能留在這裡瞭。
“小羊,時間差不多瞭。”荊楚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瞭上來,他帶瞭很多紙盒子,把可以帶走的小夥伴一個個裝好放到箱子裡再搬下去,楊綿綿看著他把它們一個個搬走說:“我想再等一會兒。”
荊楚看瞭看時間,想瞭想說:“可以,我去把它們裝好,等我放鞭炮的時候你就要下來瞭,知道嗎?”
楊綿綿點瞭點頭。
然後時間一眨眼就過去瞭,等她回過神的時候,樓下已經響起瞭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電線桿大聲說:“吉時到瞭!綿綿快下來!”
大樓也在溫柔地催促:“新娘子要出嫁瞭,我們看著你下去。”
楊綿綿提著裙擺,最後一次看著這個熟悉的傢,要擡起頭,才能很努力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綿綿,該走瞭。”門說,“我目送你離開。”
照道理,新娘要娘傢的兄弟背著離開傢裡,但是楊綿綿沒有兄弟姐妹,樓梯說:“我也算是綿綿的傢人,你踩著我走,就是我們送你嫁人瞭。”
老舊的大樓白天也是黑漆漆的,這一帶早就斷水斷電,哪怕現在是白天,視線也很差,樓道燈想瞭想,啪一下亮瞭起來,大傢都發出驚訝地呼聲,楊綿綿也愣住瞭,擡頭不解地看著它。
它憋紅瞭臉:“走吧綿綿,反正我們也要死瞭,我還不如給你照路。”它就好像是從前她每一次回傢一樣,隨著她的腳步亮起瞭自己,可這一次不同的是,點亮光明的不再是電力,而是它僅剩的生命。
楊綿綿隻走瞭一層,它就再也堅持不住,嘩啦一下碎成瞭碎片,楊綿綿一怔,擡頭隻看到碎瞭的小半個燈泡,玻璃碎片從樓道的縫隙裡掉落。
而就在那個樓道燈熄滅的一瞬間,另一盞燈已經接著亮瞭起來,它說:“像不像是煙花?綿綿別怕,我們給你照路。”
楊綿綿加快瞭腳步,但婚紗那麼長,她覺得腿上像是灌瞭鉛似的,一步都走不快。
十秒鐘之後,第二盞燈也熄滅瞭,第三盞燈亮瞭起來,仿佛是它們不用明說的默契,一直到她走到樓下,最後一盞燈也堅持不住,嘩啦一聲碎成瞭碎片,楊綿綿隻聽見它笑著說:“碎碎平安,綿綿以後一定平平安安。”
然後,所有聲音都消失瞭。
她看到荊楚靜靜站在一片紅色的鞭炮中看著她,楊綿綿忍不住,扭頭去看大樓,它說:“我就這樣送你離開,再見瞭,綿綿。”
她一行熱淚就這樣落瞭下來,荊楚握著她的手,挽著她慢慢往外走,海盜叼起她長長的裙擺,突然回頭看瞭一眼,它好像也明白瞭,這個地方它再也回不來瞭。
所以,它跑到熟悉的電線桿下擡起後腿撒瞭一泡尿。
電線桿:“……”都要結局瞭為什麼還要摧殘它,人艱不拆啊!
楊綿綿破涕為笑:“海盜!”
海盜淡定地重新叼起她的裙擺,像是一個稱職的花童。
楊綿綿覺得額頭一涼,她擡頭一看,雪花從天空飄瞭下來,荊楚側頭在她額頭上吻瞭一下:“我們走瞭,好嗎?”
她點點頭,用力挽住瞭他,婚紗從地上沙沙拖過,這時,再也沒有人說話瞭,它們都隻是靜靜凝視著,看著她一步步離開這裡,走向未來更加廣闊的世界。
走到石橋那裡的時候,她聽見一聲巨大的轟鳴,她知道時間到瞭,那是離別的喪鐘,已經有小夥伴永遠地離開瞭她。
她無法再控制自己,渾身顫抖著落下眼淚來。
遠遠的,她聽見瞭和聲:“綿綿,我們送你離開。”那聲音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但又像是海浪,一波接著一波,直到她面前的每一個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小夥伴,都堅定地重復著這句話。
它們每一個都知道那巨大的轟鳴聲代表著什麼,也清楚過不瞭多久,它們也將喪生在那樣的聲響中。
它們馬上就要死瞭。它們每一個都無比明確這一點。
但這一刻,它們並不想去想那麼悲傷的事,它們隻是堅定地告訴她,我們送你離開。
我們送你離開,千裡之外。
就在那一瞬間,楊綿綿突然明白瞭婚禮的意義,她一直覺得婚禮繁瑣而無趣,沒有任何意義,但現在她懂瞭。
婚禮是為瞭讓出嫁的女兒,在所有傢人和朋友的祝福下走向未來。
它們就是她的傢人朋友,它們就在那裡,送她離開,看著她走向沒有它們的未來。
石碑說:“綿綿,你往前走,不要回頭。”
回頭也沒有用,因為從這一刻開始,她的故園就不在瞭。
人的一生總有那麼一個故鄉,在異國他鄉裡總是會想起,會懷念,故鄉的一切不管過瞭多少年都歷歷在目,猶如昨日,一直到過瞭很多年,當年離開傢鄉的少年回到瞭魂牽夢系的地方。
那時他才發現,記憶中故鄉已經不見瞭,那是完全陌生的一個地方,不屬於他。
身後,鵝毛大雪漸漸掩蓋住瞭這個城區,曾經的故事都湮沒在白皚皚的雪地裡,往後,老城區就隻能出現在歷史與回憶之中瞭。
楊綿綿擦幹瞭眼淚,挽著荊楚一步步朝前走,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去瞭,但人生還那麼漫長,她總要往前走。
至少,要和身邊的人風雨同舟。
仿佛感覺到瞭她的目光,荊楚關切地低頭看著她,楊綿綿對他燦爛一笑,腮上猶且帶著淚珠:“我們走吧。”
“好。”
他握緊瞭她的手。
潔白的婚紗拖過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他們手牽著手,不知不覺就一起白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