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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掌燈時分,瑤光閣暖閣內,谷雨和小滿看著哭倒在美人榻上的人,站在榻前手足無措地大眼瞪著小眼。

今日在沈府用過午膳後,青松三催四請地,口口聲聲奉公子之命來送客,郡主煩瞭,便讓小滿戴上帷帽裝扮成她出瞭沈府,自己悄悄留下來,看沈少將軍到底要帶回個什麼姑娘。

谷雨和小滿臨走千叮嚀萬囑咐,讓郡主有事一定派人知會她們,哪兒想到郡主竟自己哭著跑回來瞭!

郡主平日裡出門不是馬車就是步輿,能不下地便不下地,得多傷心才能用腳走路呀!

這大冷天的,看郡主凍得鼻子耳朵通紅地回來,一進屋便放聲大哭,淚擦幹一行又下一行,擦得還不如淌得快……

該不是真捉著奸瞭吧?

“郡主,發生什麼事瞭?”等薑稚衣哭瞭好一會兒,谷雨才敢小心彎下身去問。

“他變瞭……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阿策哥哥瞭……”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書裡說的都是真的……”

“他有瞭新人就、就算瞭,”薑稚衣淚漣漣地抽著噎,說著說著一口氣沒緩上來,險些背過氣兒去,“他還當著我的面摔碎瞭、摔碎瞭我給他的定情信物——”

谷雨大驚:“怎麼能這樣呢!”

薑稚衣顫抖著深呼吸一口,攥住瞭自己的衣襟:“他摔碎的哪裡是玉佩,是我這顆心……”

谷雨忙給她順背:“郡主千萬別哭壞瞭身子,為瞭個負心漢可不值當!”

“就是!看沈少將軍長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居然這樣的——”小滿說不出郡主那樣文縐縐酸溜溜的話,憋瞭半天憋出一句,“這樣的不是人!”

谷雨:“何止不是人,簡直、簡直不是東西!”

一名婢女匆匆從外頭進來,一腳剎停在門邊,心驚膽戰望著裡頭:“那——如果不是東西的沈少將軍要見郡主,郡主見嗎?”

薑稚衣抽瞭下噎,頂著一張梨花帶雨的臉緩緩從榻上爬瞭起來:“……你說什麼?”

“沈少將軍來府上找您瞭,好像說是與您有什麼誤會,您看?”

薑稚衣的眼淚短暫地停頓瞭一剎,下一剎,腦海裡回閃過那張兇神惡煞的臉,還有那隻決絕摔玉的手。

“誤會?我與他最大的誤會,就是我以為他和那些一功成名就,便拋棄發妻的負心郎不一樣!”

谷雨:“就是!前腳趕我們郡主出門,後腳說什麼誤會?我們郡主豈是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可沈少將軍眼下還在門房等著,瞧那臉色,苦大仇深的……”

薑稚衣一愣之下氣笑瞭。

“他還苦大仇深上瞭,欺負人的不是他嗎,紅臉白臉全給他一個人唱完瞭唄……”薑稚衣擦瞭擦淚,氣得哭都不想哭瞭,“玉碎情斷,我與他的情分在他摔碎那玉的那一刻便已盡瞭,讓他跟他的新相好天長地久去吧!”

深夜,沈府書房燈火通明,元策臉黑如泥地坐在書案前,一手捏著一柄鑷子,一手捏著一柄舀魚鰾膠的木勺,死死盯著面前那堆七零八落的碎玉。

給碎玉邊緣塗上膠,用鑷子合攏兩塊碎玉,夾著固定片刻,粘上瞭,再夾起一塊,重復以上動作……

啪嗒一下,前邊兩塊開膠瞭。

“……”

不知第幾次補瞭東墻倒西墻後,元策終於一把撂下瞭手裡的東西。

跪在地上的穆新鴻和青松聽見這一聲啪,擡頭望去,看見元策松瞭松衣襟,起身走到窗前,負起瞭一雙粘滿黏膠的手。

穆新鴻:“少將軍,您去歇著吧,等卑職找到缺瞭的那塊碎玉就來替您粘。”

青松:“這玉滑不留手的,又摔得這麼碎,要不還是請玉匠師來修吧?”

穆新鴻狠狠白他一眼:“這麼私密的信物,當初大公子千防萬防,連你都防,如今你想鬧得人盡皆知?”

青松本就為自己被蒙在鼓裡傷心呢,低低哦瞭聲,揉揉花瞭的眼,跪趴下來,繼續摸索著地板尋找玉佩上“衣”字那一“丶”去瞭。

“唉……都怪我今日吃瞭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去逐郡主的客,這一定是老天給我的報應……”

穆新鴻捶捶麻瞭的腿,膝行著挪去瞭另一片還未搜尋的地方:“照你這麼說,我之前更沒少幫著少將軍打發郡主,報應怕得比你遭得更多!”

兩人剛一說完,忽覺背脊一陣發涼,一轉頭,見是元策陰惻惻看瞭過來。

……也是,他倆在這兒較什麼高下呢,在遭報應這塊領域,少將軍說第二,誰敢說第一?

元策站在窗前透瞭會兒氣,擰著眉回頭一指那堆碎玉:“非得折騰這玩意兒?”

如今當務之急便是與郡主解釋清楚那“新相好”的事,別讓郡主冷靜著冷靜著一清醒,發現不是“情郎變瞭心”,而是“情郎變瞭人”。

可眼下郡主閉門不見,說什麼玉碎情斷,想來問題的癥結就在這塊玉上。

青松:“眼下若沒有塊敲門磚哄郡主消氣,怕是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元策閉瞭閉眼,轉向穆新鴻:“你不都娶妻好幾年瞭?就沒點哄……那什麼的法子?”

穆新鴻:“我堂堂七尺男兒,豈會去哄女人!”

元策眉梢危險地一揚。

“我……”穆新鴻輕咳一聲,指指自己落在地板上的膝蓋,“我都直接給她跪下。”

“……”

“再不然就是——”

“?”

穆新鴻為難地抓耳撓腮,看著眼前還未及冠的少將軍,從鼻腔裡含混出一句:“就是做點恩恩……愛愛的事……”

“…………”

元策背回身去,迎著冬夜的寒風擡瞭下手,將衣襟松得更開瞭些。

青松面紅耳赤地小聲嘀咕:“這樣不太好吧,信物都有瞭,郡主和大公子應當私定過終身瞭,算起來郡主可是公子的寡嫂,這不是有悖人倫嗎……”

穆新鴻:“那你說怎麼辦!”

“若實在補不好這玉,要不拿別的東西去討郡主開心?前不久剛好是郡主的生辰,小人聽說當時好多世傢公子都上門送瞭禮。”

“這送禮要麼送人短的缺的,要麼送人喜歡的,郡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能缺什麼?喜歡的肯定又都是名貴的寶貝,一時半會兒上哪兒找去?找到瞭也比不上那些傢底殷實的世傢公子。”

青松思考瞭會兒,突然兩眼放光地一拍掌:“那就送特別的!送別的世傢公子沒有,隻有我們公子拿得出手的!”

翌日清晨,瑤光閣寢間,薑稚衣散著一頭亂蓬蓬的青絲,頂著一雙腫得像核桃的眼,靠坐在床榻上,有氣無力地就著小滿手中的玉匜漱瞭一道口,喝下一盞壓驚茶。

昨晚一夜輾轉反側,到瞭天明時分,好不容易睡著片刻,竟夢到自己在沈府捉奸。

夢裡的她隱藏在沈府廂房外,瞧著裡頭那看不清臉的女人依偎在阿策哥哥懷裡,哭哭啼啼地說:“你為我趕走瞭郡主,我如今鳩占鵲巢,一定得罪慘瞭她,我好害怕……”

緊接著,那道熟悉的男聲溫柔地說:“這怎麼能叫鳩占鵲巢?她才是那個鳩,你才是我的鵲。不怕,我這就去處理掉她。”

夢裡的她還沒明白這個“處理”是什麼意思,便見一道銀晃晃的劍光直沖面門而來!

尖叫著一睜眼,就看到瞭谷雨和小滿驚恐的臉……

直到此刻,薑稚衣仍心有餘悸地撫著心口,沒回過神來。

若隻是個夢就算瞭,可夢裡劍光閃過之時,那密密麻麻爬滿背脊的寒意,竟與昨日在書房裡被那雙森涼的眼盯住的感覺一模一樣。

那好像……是一種殺意。

難道他昨日是想殺瞭她……

“郡主別怕,夢都是相反的。”小滿安慰她。

谷雨:“是啊,您可是當朝郡主,就算沈少將軍有瞭新人,也不敢對您下殺手呀!”

話音剛落,一名婢女領著幾個仆婦走瞭進來:“郡主,沈少將軍派人送來瞭一箱子東西,說是給您的心意。”

谷雨:“喏,您看吧,沈少將軍昨日那般得罪您,著急補救還來不及呢!”

薑稚衣臉色稍霽,懸著的心慢慢回落下來,蹙眉擡起眼,朝婢女身後那隻碩大的木箱望去:“什麼東西?”

“奴婢也不知,跑腿的穆將軍說是驚喜,您看瞭自然就明白瞭。”

“驚喜?”薑稚衣冷哼一聲,“這世上還有東西能驚喜到我?我不看!”

“那奴婢這就讓她們擡出去。”

四名仆婦重新挑起扁擔,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一把擡起箱子,一步一歪地吭哧吭哧朝外走去。

這可都是院裡最健壯的仆婦,力氣不輸男子,四人合擡都如此吃力,得是裝的什麼?

薑稚衣好奇地眨瞭眨眼:“等等。”

仆婦們原地打瞭個轉,擡著箱子轉回身來。

薑稚衣坐在榻上,居高臨下地瞟瞭瞟那大箱子。

好些年都沒人敢用“驚喜”二字來形容送她的禮物瞭,她便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如此狂妄。

就看一眼,也不妨礙她繼續和他恩斷義絕。

薑稚衣勉強朝地上努瞭努下巴:“放這兒吧。”

仆婦們應聲擱下箱子,撤掉扁擔,撥開鎖扣,畢恭畢敬退瞭下去。

薑稚衣搭著谷雨的小臂走下榻去,到瞭箱子前,睨著那樸實無華的木箱打量瞭一圈,蹙瞭蹙眉,捏瞭面帕子墊在掌心,彎下身去一推箱蓋。

啪一聲箱蓋打開,無數道刺眼的銀光撲面而來,幾道冷氣齊齊抽起,谷雨和小滿一左一右拉著薑稚衣連退三步!

薑稚衣驚魂未定地喘著氣,顫巍巍伸出一根食指,指著那滿滿一箱子大寶劍:“……看見瞭嗎,他、他真的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