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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薑稚衣被這陰惻惻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一頭霧水瞭半天,懵懵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

元策斜眼睨著她。

她也有如此丈二摸不著頭腦的日子。當初滿嘴嘰裡咕嚕全是他聽不懂的話,他無數次想問“你在說什麼”的時候,可曾有人想過他。

薑稚衣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中邪瞭一般的神色,伸手上前來摸他額頭:“你這胡言亂語的,不會也得病瞭吧?”

溫軟的手撫上額頭,元策順著這熨帖的觸感閉上眼,頭靠上床柱,沉出一口氣。

他是快病瞭。

陪自己的“寡嫂”折騰瞭這麼久,日也操勞夜也操勞,白天扮演兄長,夜裡被兄長約去夢裡談話。

想把她趕跑,兄長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不要傷害她。

那不趕就不趕吧,可人非草木,與她朝夕相處之時動瞭不該動的念頭,兄長又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為兄很是心痛。

……好一個長嫂如母,好一場無妄之災。

薑稚衣隨著他後靠的動作跟過去,手心手背來回探著他額頭:“好像是有點燙,是不是燒著瞭?”

元策靠著床柱掀開一絲眼皮,剛想說沒有,一垂眼,見她為探他額頭爬出瞭被衾,此刻跪坐在榻上,身體微微前傾,單薄的中衣衣襟松散,露出鵝黃色心衣一角。

雪白的柔軟從漏縫溢出,元策目光一頓,話到嘴邊忘瞭答。

“哎……怎麼突然更燙瞭!”薑稚衣摸著他額頭大驚。

元策飛快移開眼,擡手扣住她手腕,順勢將人往後輕輕一推,把人推正回去:“回你的被窩去。”

薑稚衣一個踉蹌撐住床榻,皺起眉頭:“……我這不是關心你嗎?”

元策別過頭,餘光瞟見她一動沒動,像在氣她一番關心換來他冷臉:“先顧好你自己,天冷不知道?”

薑稚衣哦瞭聲,鉆回被窩拉起被衾:“那你不舒服要請醫呀。”

“……知道。”

想想今日之事他同樣蒙在鼓裡,與她大吵一架必定也是身心俱疲,薑稚衣心軟下來:“好瞭好瞭,反正今日是個誤會,我也不同你吵瞭,就跟你和好吧。”

元策半背著身,回頭看她一眼:“睡瞭一天不餓?”

“餓——”薑稚衣答到一半一驚,張望向窗外,“等等,我都睡一天瞭,那陵園那邊?”

“讓婢女替你過去瞭。”

今晨薑稚衣醒得早,想著坐等也無事,便來找元策接頭,結果到沈府附近恰好碰上來報信的沈傢下人,說公子要遲到一刻,往前一望,發現裴傢女眷的馬車停在沈府門前,她便怒氣騰騰殺瞭進來。

後來她在書房暈過去,元策看她今日不宜再出行,吩咐谷雨和小滿將祭品帶去陵園,算替薑稚衣祭拜過母親。

薑稚衣看著外邊擦黑的天色,面露懊惱:“我這一覺怎麼睡瞭這麼久……”

“放心,你母親怪不瞭你。”要怪也是怪下狠手給她點瞭一整天安神香的人。

元策從床榻起身,到茶桌邊倒瞭盞涼茶喝:“你那兩個婢女腳程慢,不知幾時才回,我讓人拿晚膳進來,你就在這裡吃。”

“那你會陪我用晚膳嗎?”薑稚衣眨著眼問。

元策看瞭眼窗外,從一刻鐘前起,穆新鴻就一直在廊子裡來回踱步徘徊,似乎對他們隨時會敗露的前程大業很是憂心忡忡,也對他這位流連香閨的少將軍十分痛心疾首。

“我一個人可吃不下飯,一定要有人陪我才行!”見他不語,薑稚衣又補瞭句。

窗裡窗外,元策與穆新鴻的視線隔空相遇,穆新鴻目光焦灼,求神拜佛般雙手合十,無聲催促他快快去商議正事——再不想辦法就完瞭!

元策張口:“陪,怎麼不陪?”

穆新鴻:“……”

得瞭,完,怎麼不完?

戌時末,書房裡,穆新鴻和李答風在羅漢榻上一人一邊對坐著,下起瞭今夜的第十九盤棋,從來沒見過能吃這麼久的晚膳。

這晚膳吃的,是去地裡拔冬筍瞭呢,還是去河裡摸鯉魚瞭呢?

要像在邊關時,這麼多時辰,少將軍二十頓晚膳都吃完瞭。

有這功夫,還可以射兩百支箭,跑三十圈馬,排演十場軍陣……

穆新鴻對著面前這一團亂的棋局,落一子看一眼窗外。

侍候在旁的青松也愁得晚膳都沒吃下,一面為著裴姑娘和大公子的事大受打擊——之前說郡主和大公子有私情,他好歹還曉得這兩人相識,那裴姑娘和大公子,他甚至壓根不曉得他們何時說過話!

一面又擔憂如今的公子身份暴露——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公子甘願死在郡主手上,倒是做鬼也風流瞭,他卻既沒得風流,也保不住小命瞭!

正是青松和穆新鴻焦心不已之際,廊下腳步聲響起,元策一把推開瞭書房的門。

穆新鴻屁股燎瞭火似的飛快離榻起身。

“……少將軍,您可算來瞭!郡主回去瞭嗎?”穆新鴻瞅瞭眼窗外,見郡主的兩名貼身婢女到瞭,卻正往浴房的方向去,瞠目道,“郡主今晚還要留宿?”

“我留的,”元策坐上座椅,“怎麼瞭?”

“……”

“少將軍,眼下正事要緊,不可在兒女情長之事上耽擱啊!”穆新鴻上前去關攏瞭窗,指瞭下氣定神閑喝著茶的李答風,“李先生說,郡主這血瘀經上次用藥之後便在慢慢消散,如今幾時會徹底消除是沒有定數的,說不定郡主一覺醒來,突然便記憶清明瞭……”

“所以,把人留在這裡不是最安全?”

穆新鴻一愣。

元策看向李答風。

李答風:“又要拉我做有悖醫德之事?”

“她這狀況,若不用藥盡快消除血瘀,可會對身體有所損傷?”

“不會,別再磕著碰著第二次就行。”

“那今日你就當什麼也沒查到,交還侯府醫案之時,說她一切如常,身體無礙即可。”

李答風嘆瞭口氣。

穆新鴻一看元策有所打算,立馬重振旗鼓:“李先生,麻煩您瞭!”

李答風:“習慣瞭。”

他養瞭半年的活死人,這位殺神說殺就殺,幾息就給人斷瞭氣,那些入瞭軍營刑房的犯人,這位殺神打到快斷氣瞭就送給他醫,等他醫好接著打到快斷氣——為人醫者,攤上這麼一位少將軍,實乃不幸。

元策吩咐完李答風,一指穆新鴻:“你去探探永恩侯到哪裡瞭,派人盡快護送回京。”

“得令!”

“你——”元策一指青松,“跟夫人打聽清楚三書六聘的章程,請夫人在最短的時間內安排妥當。”

“好嘞!”

青松和穆新鴻嘴比腦子快,應完一個愣神,緩緩擡頭看向元策:“……您這是要?”

元策:“不是說等她醒過神來,會去跟她的皇伯伯告發我嗎?”

既然握著沈傢最大的秘密,就別出沈傢的門瞭。

在她醒過神之前把該辦的事辦瞭,看看到時候,是她木已成舟的夫婿重要,還是她的皇伯伯重要。

從熱霧騰騰的浴房出來,薑稚衣塗過潤膚露和潤甲露,一身香氣縈縈地回到西廂房,剛一進門,就見元策也已沐浴完畢,穿瞭身隨意的燕居服坐在榻沿等著她。

谷雨和小滿對視一眼,齊齊捂起嘴偷笑出聲。

不愧是小吵怡情,今日的沈少將軍簡直熱絡得像換瞭個人,先是方才用完晚膳主動留宿郡主,又是如此急不可耐一刻也不願與郡主分開。

薑稚衣也是意外,歪瞭歪頭看他:“你怎麼又過來瞭?”

“不歡迎?”元策眉梢一揚。

“就是看你今天怪怪的……”薑稚衣回憶起方才用膳時,他又是給她夾菜,又是給她剝蝦,上回陪她逛街,分明還不稀罕做這些下人的活計呢,“你是不是其實還是做瞭什麼對不住我的事?或者——有求於我?”

元策看瞭她一會兒,瞥開眼吩咐兩名婢女:“下去吧。”

谷雨和小滿十分乖巧地退瞭出去,替兩人闔攏瞭房門。

薑稚衣古怪地皺皺眉頭,拿手指瞭指他,篤定道:“你有事,你肯定有什麼事。”

“站那麼遠做什麼?”元策側瞭下頭,“過來。”

薑稚衣穿著身單薄的寢衣走上前去,剛要在榻沿落座,見他一擡下巴:“坐這兒。”

薑稚衣順著他下頜所指低頭一看,看見他的膝蓋,遲疑地擡起眼來:“哪、哪兒?”

“就是你想的。”

“……”

“我沒想啊!”

“那我想瞭,行嗎?”

薑稚衣眼珠子轉向一旁,目光閃爍:“你想——什麼瞭?”

元策懶得再動嘴,握過她手腕往懷裡一拉。

薑稚衣像朵輕飄飄的雲,軟綿綿落到他腿上,半身一個不穩人一歪,一把摟住瞭他的脖子。

四目咫尺相對,薑稚衣呼吸一緊,臉熱地稍稍松瞭松手,往後退瞭些。

元策一手按在她腰後,把人攬回來,一手擡起,將她松掉的手臂圈回他脖子。

薑稚衣呼吸徹底閉住,牢牢盯住瞭他。

“以前這麼坐過嗎?”元策問。

“怎、怎麼又問以前?”薑稚衣瞅瞅他,回想瞭下,“我記不清瞭!”

很好,看來還沒臆想到這一步。

走瞭這麼久的歧路,今日他就替兄長擋瞭這朵聒噪的小桃花,還兄長在天一個清凈安寧,在夜長夢多之前,把沈傢未來最大的威脅提早收入囊中,以絕後患。

“你今天到底……”

“你不是問,我是不是有求於你?”

薑稚衣氣哼哼別開頭去:“我就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今天就是要求我辦事!”

“是,”元策點點頭,“我想跟你求個親。”

薑稚衣一個石破天驚般的愣神,鼻子眼睛眉毛神情全暫停,對著虛空緩緩眨瞭眨眼,猶疑著回過頭去,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跟你求個親。”元策放慢語速重復瞭一遍。

仿佛除夕夜的爆竹突然炸在耳邊,薑稚衣腦袋裡噼裡啪啦作響,看著他磕磕巴巴:“求、求親是說——”

元策擡起頭,回看著她的眼睛:“是說,你薑稚衣,要不要嫁我元策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