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韋斯特伯格下士。”亨利·哈裡斯醫生溫和地問道,“你為什麼會認為自己是一株植物?”
哈裡斯說著又掃瞭一眼辦公桌上的卡片,上面是基地指揮官考克斯重重的筆跡,他寫道:“醫生,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小夥子。跟他談談,想辦法搞明白他為什麼會產生這種錯覺。他是警備隊的人,來自小行星Y-3上新設的檢查站,我們希望那裡不要出任何問題。尤其像這種該死的蠢事!”
哈裡斯把卡片放到一邊,看向桌子對面那個年輕人。年輕人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似乎不願回答哈裡斯提出的問題。哈裡斯皺瞭皺眉。韋斯特伯格是個很帥的小夥子,穿著一身警備隊制服,看起來十分英俊,一頭漂亮的金發遮住一邊眼睛。他個子很高,將近一米八二,是個很健康的小夥子。根據卡片上的資料,他兩年前剛從培訓學校畢業,生於底特律,二十六歲,九歲時得過麻疹,興趣是噴氣發動機、網球和女孩。
“好吧,韋斯特伯格下士。”哈裡斯醫生再次問道,“你為什麼會認為自己是一株植物?”
下士有點兒靦腆地抬起頭,清瞭清嗓子,“先生,我確實是一株植物,我不僅僅是這樣認為。到現在,我已經變成植物好幾天瞭。”
“我明白瞭。”醫生點點頭,“你的意思是你並非一直都是植物?”
“是的,先生。我最近剛變成植物。”
“那麼在你變成植物之前,你是什麼?”
“呃,先生,我以前和你們一樣。”
房間裡一陣沉默。哈裡斯醫生拿起鋼筆寫下幾行字,但又沒什麼值得記的。一株植物?這個小夥子看起來這麼健康!哈裡斯摘下他的鋼質架眼鏡,用手帕擦瞭擦,然後重新戴上,向後靠在椅背上,“想抽支煙嗎,下士?”
“不瞭,先生。”
醫生為自己點燃一支煙,把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下士,你肯定也意識到瞭,很少會有人變成植物,尤其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我必須承認,你是第一個告訴我這種事情的人。”
“是的,先生。我知道這很罕見。”
“那麼你也能理解,我為什麼對你這麼感興趣。你說你是一株植物,你的意思是你不能移動?還是說相對於動物而言,你屬於植物?還是其他什麼?”
下士移開目光。“我不能告訴你更多瞭。”他喃喃地說,“很抱歉,先生。”
“好吧。那你能告訴我你是怎樣變成植物的嗎?”
韋斯特伯格下士猶豫瞭一會兒。他低頭盯著地板,然後看向窗外的太空港,接著是辦公桌上的一隻蒼蠅。最後他站瞭起來,慢慢直起身子,“這個我也不能告訴你,先生。”他說。
“你不能?為什麼呢?”
“因為……因為我答應瞭不會這樣做。”
房間裡寂靜無聲。哈裡斯醫生也站瞭起來,他們兩人面對面站在那裡。哈裡斯摸著下巴皺起眉,“下士,你答應過誰?”
“這個我也不能告訴你,先生。我很抱歉。”
醫生考慮瞭一會兒。最後,他走到門口,打開門,“好吧,下士。現在你可以走瞭。感謝你撥冗前來。”
“很抱歉,我幫不上什麼忙。”下士慢慢走瞭出去,哈裡斯在他身後關上門。隨後,他穿過辦公室走向視頻電話,輸入考克斯指揮官的名字。片刻後,基地指揮官肌肉發達又和藹可親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上。
“考克斯,我是哈裡斯。我跟他談過瞭,好吧,唯一的收獲就是他聲稱自己是一株植物。還有什麼情況?他的行為模式是怎樣的?”
“好吧。”考克斯說,“他們最初註意到,他什麼工作都不做。警備隊隊長說,韋斯特伯格會走到警備隊基地外面,坐上一整天。就隻是坐在那裡。”
“在陽光下?”
“是的。就隻是坐在陽光下。等到夜幕降臨時,他就會回到屋裡。他們問他為什麼不在噴氣機修理大樓裡工作,他告訴他們,他必須待在外面的陽光下。然後他說——”考克斯猶豫瞭一下。
“嗯?他說瞭什麼?”
“他說工作是違背自然的,是浪費時間。唯一值得做的事情就是坐著思考,在外面。”
“然後呢?”
“然後他們問他怎麼會產生這種想法,再然後他就向他們透露自己已經變成瞭一株植物。”
“我想我會再和他談談。”哈裡斯說,“他申請從警備隊永久退伍?他給出的理由是什麼?”
“一樣,他現在是一株植物瞭,已經沒有興趣當個警備隊員。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陽光下面。這是我聽過的最離譜的事。”
“好吧。我想我會到他的住處去見見他。”哈裡斯看看手表,“晚餐後我就過去。”
“祝你好運。”考克斯沮喪地說,“可是有誰聽說過一個人會變成植物?我們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但他隻是對我們微笑。”
“如果有什麼收獲,我會告訴你的。”哈裡斯說。
哈裡斯緩緩經過走廊。現在是晚上六點多,晚餐剛剛結束。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但消失得太快,來不及抓住。他加快瞭腳步,在走廊盡頭右轉。兩名護士匆匆路過。韋斯特伯格和另一個小夥子住在一起,那個人在噴氣機爆炸中受瞭傷,現在已經基本痊愈。哈裡斯來到一排宿舍房間前面,停下來查看門上的房間號。
“先生,我能為您效勞嗎?”機器人值班員滑過來說。“我在找韋斯特伯格下士的房間。”
“右邊第三扇門。”
哈裡斯向前走去。小行星Y-3最近才進駐警備隊和工作人員。那裡已成為一個主要檢查站,想要進入這個星系的外太空飛船必須在此停下接受檢查。警備隊要確保沒有危險的細菌、真菌,或諸如此類的東西入侵感染這個星系。那是一顆很不錯的小行星,溫暖、水源充足,擁有樹木、湖泊和充足的陽光,還有九顆行星中最先進的警備隊。他搖搖頭,走向第三扇門,然後停下腳步,伸手敲瞭敲門。
“誰?”門裡面傳來一個聲音。
“我想見見韋斯特伯格下士。”
門開瞭。一個呆頭呆腦的年輕人看向外面,他戴著角質架眼鏡,手裡拿著一本書,“你是誰?”
“哈裡斯醫生。”
“對不起,先生。韋斯特伯格下士睡著瞭。”
“如果我把他叫醒,他會介意嗎?我非常想和他談談。”哈裡斯看向屋裡,一個整潔的房間,一張書桌、一塊地毯和燈,還有兩個鋪位。韋斯特伯格躺在其中一個鋪位上,他仰面朝天,雙臂交叉放在胸前,眼睛緊緊閉著。
“先生,”呆頭呆腦的年輕人說,“恐怕我不能幫你把他叫醒,雖然我很願意幫忙。”
“你不能?為什麼?”
“先生,韋斯特伯格下士沒辦法醒過來,太陽下山後都不行。他就是醒不瞭,沒法兒把他叫醒。”
“強制性昏厥?真的嗎?”
“但到瞭早晨,太陽剛一升起來,他就從床上跳下去,到外面待上一整天。”
“我明白瞭。”醫生說,“好的,謝謝你。”他回到走廊裡,門在他背後關上。“這比我想象的要復雜得多。”他嘀咕著,沿著來路返回。
這是個天氣溫暖、陽光明媚的日子。天空中幾乎萬裡無雲,微風拂過河岸上的雪松林。一條小路從醫院通往斜坡下面的小河,河上一座小橋跨越河水連接兩岸,幾個穿著浴袍的病人站在橋上,百無聊賴地看著下面的水流。
哈裡斯花瞭幾分鐘時間才找到韋斯特伯格。這個年輕人沒有和其他病人一起待在小橋附近。他走到更遠的地方,穿過雪松林,來到一片清新的草地上,這裡長滿瞭罌粟花和青草。他坐在岸邊一塊平坦的灰色巖石上,向後靠去,仰面朝天,嘴巴微微張開。哈裡斯幾乎已經走到他身邊,但他仍然沒有註意到醫生接近。
“你好。”哈裡斯輕聲說。
韋斯特伯格睜開眼睛看過來。他微笑著慢慢站起來,動作優雅流暢,對於他這麼大的塊頭來說相當出人意料,“你好,醫生。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的?”
“沒什麼。我想曬曬太陽。”
“來,我們可以一起坐在這塊巖石上。”韋斯特伯格挪開一點兒,哈裡斯小心翼翼地坐下,仔細不讓巖石鋒利的邊緣劃到他的褲子。他點燃一支煙,默默盯著下面的河水。在他旁邊,韋斯特伯格又恢復瞭剛才那種奇怪的姿勢,向後靠去,仰面朝天,雙手枕在頭下,眼睛緊緊閉著。
“天氣不錯。”醫生說。“是啊。”
“你每天都到這兒來嗎?比起裡面,你更喜歡外面?”
“我不能待在裡面。”韋斯特伯格說。
“你不能?為什麼說‘不能’?”
“沒有空氣你就會死去,不是嗎?”下士說。
“沒有陽光,你就會死去?”
韋斯特伯格點點頭。
“下士,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你計劃在整個餘生中就隻做這一件事?坐在陽光下的一塊平坦巖石上?沒別的瞭嗎?”
韋斯特伯格點點頭。
“那麼你的工作呢?你上瞭這麼多年學就是為瞭成為警備隊員。你曾經非常非常想進入警備隊。你取得優異的成績,被分配到最好的職位。放棄這一切你有何感受?你知道,以後再想回來可不容易瞭。你意識到這一點瞭嗎?”
“我知道。”
“你真的要放棄這一切嗎?”
“沒錯。”
哈裡斯沉默瞭一會兒。最後,他把煙掐滅,轉向那個年輕人,“好吧,假如你放棄瞭自己的工作,整天坐在陽光下面。然後會怎樣?別人必須代替你來做這些工作。不是嗎?這些工作必須完成,你的工作必須完成。如果你不去做,別人就必須去做。”
“我想是的。”
“韋斯特伯格,假如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想,假如每個人都想整天坐在陽光下面,會發生什麼?沒有人去檢查來自外太空的飛船。細菌和有毒的晶體會進入這個星系,導致大規模的死亡和災害。不是嗎?”
“假如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想,他們就不需要進入外太空。”
“但他們必須這樣做。他們必須去做生意,他們必須得到礦物、產品和新的植物。”
“為什麼?”
“為瞭讓社會繼續前進。”
“又為什麼?”
“好吧。”哈裡斯做瞭個手勢,“人離瞭群體可沒法生存。”
韋斯特伯格什麼也沒說。哈裡斯看著他,但年輕人沒有回答。
“不是嗎?”哈裡斯說。
“也許吧。這事很古怪,醫生。你知道,我努力奮鬥瞭很多年才從培訓學校畢業。我為瞭付學費不得不去工作。洗盤子,在廚房裡幹活。晚上才能讀書、學習、死記硬背,沒完沒瞭。你知道我現在是怎麼想的嗎?”
“怎麼想的?”
“後悔我沒能更早地變成植物。”
哈裡斯醫生站瞭起來,“韋斯特伯格,等你要進屋裡時,可以到我的辦公室來嗎?我想給你做些測試,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電擊盒?”韋斯特伯格笑瞭,“我知道這東西遲早會出現。當然,我不介意。”
哈裡斯有些惱火地離開巖石,沿著河岸往回走瞭一小段距離,回頭問道:“大約三點,下士?”
下士點瞭點頭。
哈裡斯沿著小路走上斜坡,回到醫院大樓裡。在他看來,一切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瞭。這個男孩奮鬥瞭一輩子,經濟拮據,卻依然抱有理想,期待著能成為一名警備隊員。如今夢想成真,卻發現巨大的壓力也隨之而來。而在小行星Y-3上,整日面對的就是成片的植被。由此,基於對這顆星球植物群最基本的認知和推斷,這男孩認為那裡的安保工作意味著要融入平靜和永恒,就如同一成不變的森林那般。
他走進大樓。一個機器人傳令兵立即攔住瞭他,“先生,考克斯指揮官急著找你,在視頻電話上。”
“謝謝。”哈裡斯大步走向辦公室。他輸入考克斯的名字,指揮官的面孔立即浮現出來,“考克斯?我是哈裡斯。我已經和那個男孩談過。現在我開始明白瞭,我弄懂這個樣本是怎麼回事瞭。他在很長時間中積累瞭過多壓力,最終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之後,他的理想破滅瞭——”
“哈裡斯!”考克斯吼道,“閉嘴聽我說。我剛剛收到一份來自Y-3的報告。他們發射瞭一枚特快運載火箭到這裡來。現在正在半路上。”
“特快火箭?”
“又多瞭五個韋斯特伯格這樣的病例。那些人都說自己是植物!警備隊隊長擔心得要命。我們必須搞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否則警備隊馬上就會亂套。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哈裡斯?搞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是,先生。”哈裡斯喃喃地說,“是,先生。”
到瞭周末,病例已增至二十例,當然,全部都來自小行星Y-3。
考克斯指揮官和哈裡斯一起站在山頂上,憂鬱地看著下面的小河。岸邊有十六個男人和四個女人坐在陽光下,沒有人移動,也沒有人說話。一個小時後,下面的二十個人仍然完全沒有動彈。
“我不明白,”考克斯搖著頭說,“我完全不明白。哈裡斯,這是末日的起點嗎?我們周圍的一切都會分崩離析嗎?看到下面那些人沐浴在陽光中,就隻是坐在那兒曬太陽,令我產生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那個紅頭發的男人是誰?”
“那是烏爾裡希·多伊奇。他曾是警備隊的副指揮官。現在看看他!就坐在那兒打瞌睡,張著嘴,閉著眼睛。一周前,那個男人還在朝著權力的頂峰向上攀爬。警備隊隊長退休後將由他接任。也許最多再等一年。他向上爬瞭半輩子才爬到那個位子。”
“而現在他就隻是坐在陽光下面。”哈裡斯補充說。
“那個女人,黑色短發的那個,一位職業女性,她是警備隊所有辦公室職員的主管。還有她旁邊那個男人,看門的。那邊的可愛小妞、大胸美女、秘書,還有剛剛從學校畢業的學生,各種各樣的人。今天早上我收到消息,今天晚些時候還會再來三個。”
哈裡斯點點頭,“奇怪的是——他們真的隻想坐在那裡。他們神智完全正常,他們可以做些別的事情,但他們就是不願去做。”
“是嗎?”考克斯說,“你打算怎麼做?你發現瞭什麼?我們全指望你瞭。給我們說說吧。”
“我無法直接從他們那裡得到任何答案。”哈裡斯說,“但我利用電擊盒得到瞭一些有趣的結果。我們進去吧,我帶你看看。”
“很好。”考克斯轉身向醫院走去,“給我看看你找到瞭什麼。事態嚴峻。我現在算是明白耶穌在高處出現時臺比留①有何感受瞭。”
哈裡斯“啪”的一聲關掉瞭燈。房間裡漆黑一片。“我先為你放第一段。這個催眠對象是警備隊最好的駐站生物學傢之一,羅伯特·佈拉德肖。他是昨天來的。電擊盒取得瞭很好的效果,因為佈拉德肖的內心高度分化,存在大量被壓抑的非理性內容,比一般人更多。”
他按下一個開關。投影機呼呼轉動,遠處墻壁上出現彩色的三維形象,像真人一般如此真實。羅伯特·佈拉德肖是個五十歲的大塊頭男人,鐵灰色的頭發,方形下頦。他平靜地坐在椅子上,雙臂交疊,不理會脖子和手腕上的電極。“開始瞭。”哈裡斯說,“看。”
屏幕上的他走近佈拉德肖,“現在,佈拉德肖先生,”他的影像說,“這不會傷害你,卻會為我們帶來很大幫助。”他旋轉電擊盒的控制裝置,佈拉德肖身體變得僵硬,咬緊牙關,但除此之外沒什麼反應。屏幕上的哈裡斯打量瞭他一會兒,然後離開控制裝置。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佈拉德肖先生?”三維形象問。
“能。”
“你叫什麼名字?”
“羅伯特·C.佈拉德肖。”
“你的職位是什麼?”
“Y-3檢查站的首席生物學傢。”
“你現在在那裡嗎?”
“不,我已經回到地球。在一傢醫院裡。”
“為什麼?”
“因為我告訴警備隊隊長,我已經變成植物。”
“這是真的嗎?你是一株植物。”
“是的,在非生物學的意義上。當然,我還保留著人類的生理學特征。”
“那麼,你是一株植物,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指的是觀念和心態,世界觀。”
“繼續說下去。”
“對於溫血動物、高等靈長類動物來說,在某種程度上具有植物的心理,是有可能的。”
“什麼?”
“我就是這個意思。”
“其他人呢?他們也是這個意思?”
“是的。”
“發生瞭什麼事,使你開始產生這種心態?”
佈拉德肖的影像猶豫起來,嘴唇變得扭曲,“看到瞭嗎?”哈裡斯對考克斯說,“強烈的內心沖突。如果他完全清醒的話,就不會繼續說瞭。”
“我——”
“怎麼?”
“有人教我變成植物。”
哈裡斯的影像顯得既驚訝又好奇,“你是什麼意思?有人教你變成植物?”
“他們意識到我存在問題,然後就教我變成一株植物。現在我終於擺脫那些問題瞭。”
“是誰?誰教你的?”
“吹笛人。”
“誰?吹笛人?吹笛人是誰?”
沒有回答。
“佈拉德肖先生,吹笛人是誰?”
很長一段痛苦的停頓之後,他張開沉重的嘴唇,“他們住在森林裡……”
哈裡斯關掉投影儀,燈光亮起來。他和考克斯瞇起眼睛。“我知道的隻有這些,”哈裡斯說,“但能知道這些已經很幸運瞭。他原本不會說出來的,一丁點兒都不會。他們所有人都做過承諾,不要說出是誰教他們變成植物的。住在小行星Y-3森林裡的吹笛人。”
“所有二十個人都是這麼說的?”
“不,”哈裡斯做瞭個鬼臉,“他們大多數人拼命抗拒。我從他們那裡得到的甚至比這個還少。”
考克斯陷入瞭沉思,“吹笛人。是嗎?你打算怎麼做?先等等看,直到搞明白究竟怎麼回事。你的計劃是這樣嗎?”
“不,”哈裡斯說,“完全不是。我要去Y-3查出吹笛人是誰,我親自前去。”
小型巡邏艦謹慎而精確地著陸,噴氣發動機漸漸熄火,直至徹底安靜下來。艙門滑開,亨利·哈裡斯醫生眼前是一個降落場——太陽暴曬下的棕色降落場。場地一端有個高高的信號塔,四周環繞著灰色的長條形建築物,那裡就是警備隊檢查站。不遠處停泊著一艘巨大的金星巡洋艦,綠色的龐然大物看起來就像個巨大的酸檸檬,上面擠滿瞭檢查站的技術人員,正檢測船體上每一寸地方是否附著致命的生命形式和有毒物質。
“加油,先生。”飛行員說。
哈裡斯點點頭,拿起兩隻手提箱小心翼翼地走下去。腳下的地面很熱,他在明亮的陽光下瞇起眼睛。巨大的木星懸掛在天空中,將大量陽光反射到這顆小行星上。
哈裡斯提著手提箱穿過降落場。一名地面服務人員正忙著打開巡邏艦的儲存艙,取出他的大行李箱。服務人員把行李箱放進等在一旁的小車裡,嫻熟地操縱著小車跟在他後面。
哈裡斯來到信號塔入口處,大門滑開,一個男人走上前來。這是一位高大健壯的老人,頭發花白,步伐堅定。
“你好嗎,醫生?”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我是勞倫斯·沃茨,警備隊隊長。”
他們握瞭握手。沃茨對哈裡斯露出一個微笑。他是個身材魁梧的老人,一身深藍色的制服莊嚴筆挺,肩膀上金色的肩章閃閃發亮。
“旅途愉快嗎?”沃茨問,“進來吧,我為你準備瞭飲料。這裡很熱,因為天上掛著一面大鏡子。”
“木星?”哈裡斯跟著他走進裡面。信號塔裡十分陰涼,令人不禁松瞭一口氣。“為什麼這裡的重力很接近地球?我原本以為可以像袋鼠似的一蹦老高。是人工控制的嗎?”
“不,這顆小行星有個密度很大的核心,某種金屬沉積物。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從所有的小行星中選出瞭這一顆。這樣建築施工的問題會簡單得多,這也解釋瞭為什麼這顆小行星擁有天然的空氣和水。你看到山瞭嗎?”
“山?”
“等我們爬到信號塔上更高的地方,就能看到建築物另一邊。這裡有個天然的公園,景色宜人的小森林,想要的都有。進來吧,哈裡斯。這是我的辦公室。”老人邁著大步轉過拐角,走進一個寬敞的、精心佈置的房間,“很舒適,不是嗎?我希望自己在這裡的最後一年能盡可能過得愜意點兒。”他皺起眉頭,“當然,多伊奇走瞭,也許我會永遠留在這裡。哦,好吧,”他聳瞭聳肩,“坐吧,哈裡斯。”
“謝謝。”哈裡斯找瞭把椅子坐下,伸瞭伸腿。他看著沃茨關上通往走廊的門,“順便問問,有更多的病例出現嗎?”
“今天又多瞭兩個,”沃茨表情嚴峻,“總共將近三十個。這個檢查站有三百人。按照這個速度——”
“隊長,你談到瞭小行星上有片森林。你允許工作人員隨意進入森林嗎?還是限制他們必須留在建築和場地裡?”
沃茨揉著下巴,“嗯,這事很難辦,哈裡斯。有時候我不得不允許工作人員到外面去。他們在建築裡面可以看到森林,既然你能看到一個休閑放松的好地方,肯定想過去待會兒。他們每十天有一整段休息時間,會到外面去四處閑逛。”
“然後就發生瞭那種事?”
“是的,我想是的。但既然他們能看見森林,就會想要過去。我無能為力。”
“我知道,我不是指責你。嗯,你有何想法?他們在那裡遇到瞭什麼事?他們做瞭什麼?”
“遇到瞭什麼?一旦他們跑到外面輕松自在半天,就不想回來工作瞭。他們覺得這些瑣碎的活計很無聊。其實就是曠工而已。他們不想工作,所以就溜走瞭。”
“他們的幻覺又是怎麼回事?”
沃茨和藹地哈哈大笑,“聽著,哈裡斯。你我都知道那純粹是胡說八道。他們就像你和我一樣不是什麼植物,他們隻是不想工作,僅此而已。我還在警校裡上學時,我們有不少方法可以讓人們幹活。真希望能讓他們也嘗嘗那種滋味,就像當年一樣。”
“所以你認為這隻是單純的偷懶?”
“你不這麼想嗎?”
“不,”哈裡斯說,“他們真的相信自己是植物。我用電擊盒讓他們接受高頻電擊療法。整個神經系統都會癱瘓,所有的抑制心理都不再起作用,這樣他們就會說實話。他們的說法全都一樣——甚至更詳細。”
沃茨背著雙手來回踱步,“哈裡斯,你是個醫生,我想你應該知道你在說什麼。可是看看這裡的情況。我們有一支警備隊,一支精銳的現代化警備隊。我們擁有這個星系中最現代化的裝備。當代科技制造出的每一種新型裝置和設備都能在這裡找到。哈裡斯,這支警備隊是一臺巨大的機器。每個人都是上面的零部件,都有自己的工作,維修人員、生物學傢、辦公室職員、管理人員。
“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工作棄之不顧,看看會發生什麼事。一切都會開始亂套。如果沒有人管理機器,我們就無法處理故障。如果沒有人盤點庫存、報告需求,我們就無法為工作人員訂購食物。如果警備隊的副指揮官決定到外面去,整天坐在太陽下面,我們就無法開展任何行動。
“三十個人,警備隊的十分之一。失去瞭他們,我們就無法正常運轉。警備隊的架構就是這樣。如果你去掉支撐物,整個建築物都會坍塌。沒有人可以離開。我們所有人都被綁牢在這裡,他們都知道這一點。他們知道自己沒有權利這樣做,不能自己偷偷跑掉。沒有任何人擁有這種權利。我們如此緊密地彼此交織在一起,是不能突然就開始隨心所欲的。這對其餘大多數人來說不公平。”
哈裡斯點瞭點頭,“隊長,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
“這顆小行星上有土著居民嗎?原住民?”
“原住民?”沃茨想瞭一下,“是的,那裡生活著某種土著居民。”他含含糊糊地朝窗口揮瞭揮手。
“他們是什麼樣子?你見過他們嗎?”
“是的,我見過他們。至少,我們第一次來到這裡時,我看見瞭他們。他們在周圍轉悠瞭一會兒,觀察我們,然後過瞭一段時間,他們就消失瞭。”
“他們死瞭嗎?因為某種疾病?”
“不,他們隻是……隻是消失瞭。他們仍然在森林裡的某個地方。”
“他們是什麼樣子?”
“嗯,據說他們最初來自火星,但看起來不太像火星人。他們膚色偏黑,就像銅的顏色。身形纖細,非常靈活。他們會狩獵和捕魚。沒有書面語言。我們沒怎麼註意過他們。”
“我明白瞭。”哈裡斯停瞭一下,“隊長,你有沒有聽說過所謂的‘吹笛人’?”
“吹笛人?”沃茨皺起眉頭,“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有病人提到瞭吹笛人。據佈拉德肖說,是吹笛人教他變成植物的。他是從他們那裡學到的,根據教導。”
“吹笛人,那是什麼?”
“我不知道,”哈裡斯承認,“我原本以為你也許會知道。當然,我最初假設他們就是這裡的原住民。但聽瞭你對他們的描述之後,現在我不太確定瞭。”
“那些原住民都是野蠻的原始人。他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教給任何人,尤其是一位優秀的生物學傢。”
哈裡斯猶豫瞭一下,“隊長,我想去森林裡看看。有可能嗎?”
“當然,我可以為你安排。我會找個人帶你四處轉轉。”
“我更希望單獨行動。有什麼危險嗎?”
“沒有,據我所知沒有。除瞭——”
“除瞭吹笛人,”哈裡斯替他說完,“我知道。好吧,隻有一個方法能找到他們,就是親自前去。我必須冒一冒險。”
“如果你沿直線走,”沃茨隊長說,“大約六小時後就會發現自己回到瞭警備隊。這顆行星非常非常小。有一兩處河流和湖泊,小心別掉進去。”
“有沒有毒蛇或毒蟲?”
“沒聽說過。我們當初踩倒瞭周圍很多植物,但現在它們又都長回來瞭,恢復原樣。我們從未遇到過任何危險的東西。”
“謝謝你,隊長。”哈裡斯說。他們握瞭握手。“我會在夜幕降臨前回來。”
“祝你好運。”隊長和兩名武裝警衛轉身往回走,爬上斜坡,從另一邊下坡走向警備隊。哈裡斯目送他們離去,直到他們消失在建築物裡面。然後,他轉身向森林走去。
他一路走去,周圍十分安靜。四面八方聳立著高高的樹木——像桉樹那種深綠色的大樹。腳下的地面踩上去很軟,無數落葉腐朽後化為泥土。過瞭一會兒,林中高大的樹木被他拋在身後,他發現自己正走在一片幹燥的草地上,野草被陽光曬成褐色。昆蟲在他身邊嗡嗡鳴叫,從幹枯的草莖上飛起來。前面有東西倉促逃走,匆匆鉆進灌木叢。他看見那是一個長著很多條腿的小灰球,它拼命奔逃,觸角晃來晃去。
草地盡頭是一座小山。他開始往山上爬,越來越高。前方是一大片無邊無際的綠色玫瑰,幾畝地都是野生植物。他終於爬到山頂,上氣不接下氣。
他繼續前進。現在是往下走,進入一道深深的峽谷,生長在這裡的蕨類植物像樹木一樣高大。他仿佛走進瞭侏羅紀森林,面前是無數四處蔓延的蕨類植物。他繼續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周圍的空氣開始變冷。峽谷底部潮濕而寂靜,腳下的地面濕漉漉的。
他來到一處平地上。這裡很黑,四面八方都是茂密的蕨類植物,寂靜無聲、一動不動的蕨類植物。他走上一條天然形成的小徑,一條古老的河床,崎嶇不平,但很容易找到路。沉悶的空氣令人喘不過氣來。透過蕨類植物的間隙,他可以看到下一座小山,一片綠地逐漸升高。
前面有些灰色的東西。是石頭,四處散佈著堆積在一起的大圓石。河床徑直指向這裡。顯然,這裡以前是個水塘,曾經有河水流過,現在已經幹涸。他笨拙地爬上第一塊大圓石,摸索著向上爬。他在上面停瞭下來,休息一會兒。
目前為止,他的運氣不怎麼樣,完全沒有見到原住民。他可以通過原住民找到神秘的吹笛人——正在把人類偷走的吹笛人,如果他們真的存在。如果他能找到原住民,和他們談談,也許就能有所發現。但到目前為止他一無所獲。他環顧四周,森林裡很安靜。微風穿過蕨類植物發出一陣沙沙聲,但僅此而已。原住民都在哪裡?他們總該住在什麼地方,小木屋、林中空地。這顆小行星很小,他應該能在日落前找到他們。
他開始爬下石頭。更多的石頭出現在眼前,他繼續攀爬。突然,他停瞭下來,豎起耳朵仔細傾聽。他聽到遠處傳來某種聲音,一陣水聲。附近有個水塘?他繼續前進,試著尋找聲音的位置。他爬上爬下,翻過一塊塊大圓石,除瞭遠處水流飛濺的聲音,四周隻有一片寂靜。也許是一簾瀑佈、一處活水、一條河。如果他能找到河流,也許就能找到原住民。
石塊消失瞭,再次露出河床,但這次是濕潤的,河底的淤泥上苔蘚叢生。他找對瞭路,這條河裡不久之前還有水,當時很可能是雨季。他穿過一堆蕨類植物和藤本植物,走到河邊。一條金色的小蛇靈活地從他腳下溜走。從蕨類植物的間隙中能看到前面有什麼東西在熠熠發光。水。一個水塘。他匆匆走向那裡,把藤蔓推到一邊,踩在腳下,拋到身後。
他站在水塘邊上,灰色石坑裡的一個深深的水塘,周圍長滿瞭蕨類植物和藤本植物。這是一片活水,清澈澄凈,在遠處另一端形成瀑佈。景色很美,他靜靜地站在那裡欣賞,驚嘆於這處世外桃源。這是個人跡未至的地方,很可能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與這顆小行星存在的時間一樣悠久。他是第一個看到這片景象的人嗎?也許吧。這裡如此隱蔽,被蕨類植物嚴嚴實實遮住。這裡使他產生瞭一種奇怪的感覺,幾乎像是歸屬感。他朝下方的水面走近瞭一點。
這時,他註意到瞭她。
那個女孩正坐在水塘的另一邊低頭凝視水面,她曲起一條腿,腦袋靠在膝蓋上。他立即意識到,她剛剛在洗澡。她古銅色的身體仍然濕漉漉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她還沒有看到他。他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註視著她。
她很可愛,非常可愛,烏黑的長發圍繞著她的肩膀和手臂。她身形非常纖細,柔軟優雅的姿態使他移不開目光,這種熟悉的感覺就像曾經面對各種各樣的解剖圖一樣。她多麼安靜!沉默不語,一動不動,隻是低頭看著水面。時間慢慢過去,很奇怪,他看著那個女孩時,時間仿佛不再流逝。女孩坐在巖石上凝視水面,身後是一排排巨大的蕨草。他們就像一幅畫一樣紋絲不動,時間仿佛徹底凝固。
突然,女孩抬頭看過來。哈裡斯動瞭一下,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個入侵者。他後退瞭一步。“對不起,”他小聲說,“我來自警備隊。我不是故意闖過來的。”
她點點頭,沒有開口。
“你不介意吧?”哈裡斯隨即問。
“不。”
她會說地球語!他沿著水塘邊向她走近瞭一點兒,“希望你不會介意我打擾你。我在這顆小行星上不會停留很久。這是我來到這裡的第一天。我剛從地球上過來。”
她微微一笑。
“我是一名醫生。亨利·哈裡斯。”他低頭看著她,苗條的古銅色身體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手臂和大腿上的水珠泛起淡淡光澤。“也許你會對我來到這裡的原因感興趣。”他停頓瞭一下,“也許你能幫得上我。”
她微微抬頭,“哦?”
“你願意幫我嗎?”
她笑瞭,“當然願意。”
“很好。介意我坐下嗎?”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站在一塊扁平的巖石上。他面對她慢慢坐下來,“來支煙?”
“不瞭。”
“好吧,我要來一支,”他點燃煙,深深吸瞭一口,“你看,警備隊遇到瞭麻煩。有些人出瞭問題,而且問題似乎正在蔓延。我們必須找到原因,否則警備隊就無法繼續運轉。”
他等瞭一會兒。她微微點頭。她是多麼沉默寡言!默不吭聲、一動不動,就像蕨類植物一樣。
“好吧,我從他們那裡瞭解到一些東西,發現瞭一個很有趣的事實。他們都說,他們變成那樣是因為所謂的——吹笛人。他們說吹笛人教他們——”他停瞭下來。她黝黑的小臉上掠過一種奇怪的表情。“你知道吹笛人嗎?”
她點瞭點頭。
突如其來的喜悅充斥哈裡斯的全身,“你知道?我相信原住民會知道。”他再次站瞭起來,“我敢肯定他們會知道,如果吹笛人真的存在。他們確實存在,對嗎?”
“他們確實存在。”
哈裡斯皺起眉,“他們在這裡,在森林裡?”
“是的。”
“我明白瞭。”他不耐煩地在地上掐熄瞭煙,“你是否願意帶我去找他們?可以嗎?”
“帶你去?”
“是的,我必須解決這道難題。你看,地球上的基地指揮官把這項任務交給瞭我,關於吹笛人的事。必須解決這個問題。這項工作由我負責。所以,找到他們對我來說至關重要。你明白嗎?你能理解嗎?”
她點點頭。
“好的,你能帶我去找他們嗎?”
女孩沉默不語。很長一段時間,她隻是坐在那裡,低頭凝視水面,腦袋靠在膝蓋上。哈裡斯開始感到不耐煩。他煩躁不安地站著,重心在兩條腿間換來換去。
“嗯,你願意嗎?”他又問瞭一遍,“這對整個警備隊來說都很重要。你覺得呢?”他在口袋裡摸瞭摸,“也許我可以給你點東西。我有——”他拿出一隻打火機,“我可以把我的打火機給你。”
女孩站瞭起來,緩慢而優雅,毫不費力,似乎沒怎麼動。哈裡斯張大嘴巴。她是多麼柔軟,微微一動就順暢地站瞭起來!他眨眨眼睛。她不費吹灰之力地站起來,就像沒動過一樣!她一下子就從坐姿變為站姿,站在那裡平靜地看著他,一張小臉毫無表情。
“你願意嗎?”他問。
“是的。來吧。”她轉過身,朝著一排蕨草走去。
哈裡斯迅速跟上她,跌跌撞撞翻過石頭。“太好瞭,”他說,“非常感謝。我非常希望能與吹笛人會面。你要帶我去哪兒?你的村子裡嗎?夜幕降臨之前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女孩沒有回答。她已經走進蕨類植物中,哈裡斯加快腳步,努力不要跟丟她。她移動時多麼安靜!
“等一下,”他叫道,“等等我!”
女孩停下來等著他,苗條可愛,默默回頭看過來。他也走進蕨類植物中,匆匆忙忙地跟在她後面。
“好吧,真想不到!”考克斯指揮官說,“你沒去多久。”他一次跳下兩級臺階,“讓我來幫你一把。”
哈裡斯拎著沉重的手提箱咧嘴一笑。他放下手提箱松瞭一口氣,“真犯不著帶這麼多東西,”他說,“下回我得少帶點。”
“進來吧。士兵,幫他一把。”一名警備隊員匆忙趕來,接過一個箱子。三個人一起走進裡面,沿著走廊前往哈裡斯的住處。哈裡斯打開門,警備隊員把手提箱放進屋裡。
“謝謝。”哈裡斯說。他把另一個箱子也放在旁邊,“回來真好,即使隻有一小段時間。”
“一小段時間?”
“我隻是回來處理一下個人事務。明天早晨我還要回到Y-3去。”
“也就是說你沒能解決那個問題?”
“解決瞭,但還沒有徹底治愈。我回去後立即開始工作。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你搞明白是怎麼回事瞭?”
“是的。正是因為他們所說的吹笛人。”
“吹笛人真的存在?”
“是的,”哈裡斯點點頭,“他們確實存在。”他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然後走向窗口打開窗戶。溫暖的春風吹進房間裡。他坐在床上,向後靠去。
“沒錯,吹笛人的確存在——在警備隊全體人員的內心中!對這些工作人員來說,吹笛人是真實存在的。工作人員創造瞭他們。這是一次集體催眠,一次群體投射,所有人都在某種程度上受瞭影響。”
“這是怎麼開始的?”
“那些人被送到小行星Y-3上,是因為他們都是訓練有素、能力傑出的技術人員。他們一生都在復雜的現代社會中接受教育,習慣於人類社會的快節奏和高度一體化。接受持續不斷的壓力,去實現某個目標或完成某些工作。
“那些人突然被送到一顆小行星上,那裡的原住民過著一種最原始的生活,完全就是植物的生活。沒有‘目標’和‘追求’的概念,因此也沒有能力做出計劃。原住民的生活方式就像動物一樣,睡覺,從樹上采摘食物,日復一日。那裡就像伊甸園一樣,沒有爭鬥或沖突。”
“所以?但是——”
“警備隊裡每個工作人員看到原住民後,都會無意識地回憶起自己早年的生活,當他還是個孩子時,進入現代社會之前,他沒有煩惱、沒有責任,如同一個躺在陽光下面的嬰兒。
“但他內心中無法承認這一點!他無法承認自己希望過上原住民那種生活,整天躺著睡覺。所以他發明瞭吹笛人,一個生活在森林裡的神秘群體,引誘他過上他們那種生活。這樣他就可以責怪他們,而不是他自己。他們‘教’他成為森林的一部分。”
“你打算怎麼做?把森林燒掉嗎?”
“不,”哈裡斯搖瞭搖頭,“這不能解決問題;森林是無害的。應該對人類進行心理治療。這就是為什麼我馬上就要回去的原因,我要開始工作。必須讓他們認識到,是他們內心中的吹笛人,他們自己內心中無意識的聲音,呼喚著他們放棄責任。他們必須認識到,吹笛人是不存在的,至少不存在於外界。森林是無害的,原住民不會教給別人什麼。他們隻是原始的野蠻人,甚至沒有書面語言。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心理投射現象,整個警備隊的人都想放下工作輕松一會兒。”
房間裡一陣沉默。
“我明白瞭,”考克斯很快說道,“很有道理。”他站瞭起來,“對於你帶回來的那些人,我希望你能做點兒什麼。”
“我也希望如此。”哈裡斯表示同意,“我想我可以做點兒什麼。畢竟這隻是個增強自我意識的問題。隻要他們能做到這一點,吹笛人就會消失。”
考克斯點點頭,“好,你接著收拾行李吧,醫生。晚餐時我再來見你。也許在你明天離開之前。”
“好的。”
哈裡斯打開門,指揮官走向外面的走廊。哈裡斯在他身後關上門,隨後穿過房間,雙手插在口袋裡向窗外望瞭一會兒。
暮色已近,空氣變得涼爽。他看向窗外時太陽正要落山,逐漸消失在醫院周圍的城市建築物後面。他目送夕陽西沉。
然後,他走向那兩隻手提箱。他累瞭,這段旅程令他疲憊不堪。一陣強烈的疲勞感席卷他的全身。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多得可怕。他怎麼能指望做完所有這一切?回到小行星,然後呢?
他打瞭個哈欠,眼睛幾乎睜不開,困得不得瞭。他看瞭看床鋪,然後坐在床邊,脫下鞋子。有那麼多事情要做,明天再說。
他把鞋子放在房間角落裡,然後彎下腰,打開一個手提箱。他從裡面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把袋子裡的東西倒在地上。泥土,肥沃松軟的泥土。他在那邊最後幾個小時裡收集的泥土,他仔仔細細收集起來的泥土。
他把泥土在地板上鋪開,然後自己坐在中間,舒展開身體向後躺下。他整個人舒舒服服地把雙手環抱在胸前,閉上眼睛。有那麼多工作要做——但以後再說,當然。明天。這些泥土多麼溫暖……
不一會兒,他就睡熟瞭。
①臺比留(公元前42-37年),公元1世紀14-37年間為羅馬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