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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她經歷的痛苦,心裡的掙紮,他再著急都沒法替她分擔。就像人生必要經受的磨難一樣,淬瞭火,就到達一個新境界,百煉成鋼。往後她應當刀槍不入,他也不會再讓她受半點苦瞭。

他把她抱在懷裡,撫她的臉。難為她瞭,咬著槽牙走瞭一夜,翻山越嶺對於一個女孩兒來說太耗體力,精神上的寄托一下子化為烏有,難免會被現實擊垮。

隨行的戈什哈來得也挺快,沒隔多久就到瞭。這地方都是窩棚,污糟得厲害,人不好安置,隻有就地搭帳。旁的先不管,攏火盆給她渥著,讓領催準備米湯來,等她醒瞭好讓她暖身子。

七爺依舊是姍姍來遲,等他到的時候都安頓完瞭,他過來一看,大皺其眉,“沒本事還學人逃跑?瞧瞧成瞭這鬼樣子!這是怎麼瞭?凍暈瞭?”

弘策不好說什麼,含糊應瞭,這下七爺來氣瞭,嗓門兒也見高,“這東西是個重情義的,他知道你要查案子,連主子都顧不上瞭,舍命陪君子來瞭。我都教訓多少回瞭,一點兒不聽話,他是屬驢的!”扭頭看,榻上人蔫頭耷腦的也可憐,就住瞭嘴,挨在邊上打量他,邊打量邊興嘆,“自己什麼身板兒呀,還充人形兒!老十二,不是做哥哥的說你,你要讓我的人幫忙,好歹知會我一聲,讓我心裡有個數。這麼不聲不響私自帶走瞭,你知道我是什麼想頭麼?我至不濟也是個親王,人見瞭我得管我叫聲爺,可在你這兒我就是個二傻子啊,蠢哥哥,什麼好賴都不明白,是不是?”

七爺要翻賬,翻起來牽扯就多瞭。弘策道:“七哥說這話,折得兄弟沒法活。事發突然,小樹是好心,說案子早早兒有瞭眉目,也好早些上寧古塔。七哥畏寒她知道,擔心主子耽擱久瞭受委屈,不也是一片孝心麼。”

七爺一聽,原來是為瞭他,頓時滿腔不滿都消散瞭。回過身低頭看小樹,真是處處透著可愛呀!

弘策還記掛溫傢三兄弟,來來回回幾萬的阿哈,一提起溫祿的兒子任領催就能回憶起來,真有這麼叫人難忘麼?既然他能記住,吃住都在一起的就更不會忘記瞭。

他出門去,往草場上看一眼,這麼多人,就算莊頭囑咐過什麼,長期浸泡在苦難裡,許他們一點微利,不愁套不出真話來。

他長長嘆口氣,眼前濃霧一片。三個裡頭哪怕剩一個,對她也是安慰。

叫沙桐來,把話交代給戈什哈,分頭出去打探。這些年長白山和寧古塔存在同樣的問題,阿哈人數急劇減少,逐一審視,壯年寥寥無幾,幾乎都是老弱病殘。朝廷降罪的刑犯,到瞭這裡和牲口無異,難免有隨意屠戮和倒賣的事發生……要是倒賣瞭還好些,或者有一線生機。溫傢兄弟他也有點印象,二品以上官員的兒子落地就是侍衛,當初在一處練騎射,佈庫場上交過手的。後來他去喀爾喀,回來才知道溫傢壞瞭事,要是早早兒料到會遇見溫傢的閨女,伸把援手,至少那三兄弟不會弄得現在這副光景。

外頭忙打探,帳裡的七爺也沒閑著,他給小樹晾涼白開,別手別腳拿兩個碗這麼折過來折過去,嘴裡喃喃著:“滾水燙嘴呀,我最不愛吃燙的瞭,我額涅老說我是貓兒投胎,吃不得熱食兒。貓就貓吧,狗才冷熱不忌呢,你說是吧?我好多臭毛病,往後你跟著我你就知道啦。“探頭看看,在榻腳上踢瞭一下,“差不多瞭啊,該醒瞭。跟人滿世界亂跑,跑完瞭還要爺伺候你,你多好的福氣呀,我額涅還沒喝過我晾的水呢!“

他絮絮叨叨的,最後真把人囉嗦醒瞭,趕緊挨在榻沿上喂他,“來來,張嘴。你愛不愛吃栗子粉?冬天吃栗子粉是老例兒,等回瞭皇莊我讓人給你蒸,啊。”

定宜還糊塗著,左右看瞭看,不知身在何處。再瞧瞧眼前人,嚇瞭一跳,慌忙坐起來,結結巴巴說:“那什麼……主……主子,您怎麼來瞭?”

“我追逃奴啊,誰讓你悄沒聲兒跑瞭。”他把碗邊兒貼在他嘴唇上,“喝一口,我再讓人拿米湯來。我說你往後能別自作主張嗎?雖然我知道你是一片忠心,想早點兒結瞭案子,好讓爺離開這兒,可辦事前先和爺商量一下,爺不是不近情理的人吶。你在我身邊,我多早晚罵過你呀,是不是?我都是和你講道理,哎,我最愛講道理瞭,因為我站得住腳呀,不像你,猴兒頂燈似的……”他說一堆,小樹邊喝水邊瞅他,他就覺得心虛,自己是不是說錯瞭,以前老不講理?反省一下子,沒咂出子醜寅卯,倒想起先前的主意來瞭。扒衣裳不是時候,周圍眼睛太多,這事兒得背著人做。那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說一說,讓他有個準備。

但是怎麼開口呢,有點不好意思。他躑躅著看看他,“樹啊,我問你個事兒,你在北京有沒有相好的?”

定宜不知所措,“還……還沒有看對眼的,主子怎麼問這個呀?”

“我這裡有一人兒,長得漂亮,大眼睛高鼻梁,出身好也有錢,傢裡田產吃不完,呼奴使婢的……要緊一宗兒,這人脾氣隨和,整天沒什麼犯愁的事兒,架架鷹啊,聽聽曲兒啊,活得可帶勁瞭。”

她不明白他要幹什麼,自己剛經歷大打擊,沒什麼興致和他攪和,便道:“誰啊,這麼不事生產?”

七爺給他回一倒噎氣,愣住瞭,半天才醒神,摸著鼻子說:“人傢手裡有錢,生什麼產呀?朝廷不讓旗人和百姓爭利,連買賣行都不許開,這不隻能吃喝玩樂嘛!能吃得好玩得轉就成啦,福氣是娘胎裡帶來的,你不能讓他削骨還父吧!”

說得也有道理,她點瞭點頭,“那您跟我說這個幹什麼呢?”

七爺語氣理所當然,“我做媒。”

定宜嗆瞭一口水,捂著嘴咳嗽起來,暗道十二爺說不讓七爺知道的,人傢這都門兒清瞭。他說的這個,一聽就知道對方是個男的,是她自己沒掩飾好,聽見汝良他們全死瞭,方寸大亂,哪兒還顧得上別的呀。七爺雖然糊塗,要緊時候腦子靈,她是太小看他瞭。

“不、不,我還小,不想找人,謝謝主子好意……”

七爺嘖地一聲,“你怎麼跟我太姑奶奶似的,活到長毛瞭,人傢問‘您老高壽啊’,她還說‘我小吶,才九十九’。你不是快十八瞭嗎,該找下傢啦。”他說完瞭,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含糊道,“其實兩個男人過日子,也可以過得很好。幹什麼非要和女的湊合呀,女的不就會生孩子嘛,孩子和誰不是生啊,要孩子還不容易……人間難得是兩情相悅,感情到瞭,男女都不打緊,在一塊兒高高興興的,人一輩子,白駒過隙,眨眼就完啦。”

定宜更加雲裡霧裡瞭,兩個男人過日子?他還是沒弄明白她的情況,知道她是男的還來牽這個線,真把她魂兒嚇飛瞭。她抖抖索索說:“主子您別開玩笑,這使不得,我清清白白的人,從來沒想過下海,您給我介紹這主兒,您不是害我嗎!”

七爺很冤枉,“這怎麼成害你瞭呢,我是一心向著你啊。你想想,你窮不窮?窮啊,沒錢,不能讓你師傅過好日子,你不孝。這兒有個法子能讓你盡孝,往後還能不愁吃喝。當然我沒有讓你賣的意思啊,我也用感情,對你是真心實意的。我長這麼大,從來沒為誰操過心,看上誰瞭,勾勾手她自己就來瞭。你呢,我抓耳撓腮不知道怎麼處置,半夜做夢都夢見你啊,我用情多深吶……”

定宜這下是完全驚呆瞭,一根手指頭指向他,打著擺子問:“您說的那個人就是您自己?”

七爺不知不覺說漏瞭,千年沒紅過的老臉,騰地一下就燒起來瞭。再一琢磨幹脆挑明瞭吧,再晚又落在老十二後頭瞭。他一個正經主子,優勢還是很大的。於是他壯瞭壯膽兒說沒錯,“就是我!我怎麼瞭,哪點不如別人?我也沒缺胳膊少腿,我能聽能說,比誰都齊全。我有個好爹,還有個好媽,荒唐名聲大,大傢夥兒對我不抱希望,我愛怎麼就怎麼。不像有些人,朝廷基柱,國傢棟梁,你要跟瞭他,非給整治死不可。你自己想想,風險太大搭上小命不值得,還是跟我,我好吃好喝供著你,我疼你愛你,保你過得比我福晉還滋潤,怎麼樣?”

這叫什麼事兒?她受過的打擊都不及這個來得震撼。七爺的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同樣的人,怎麼能沒譜成這樣呢!

他見她不說話,十分著急,“別想啦,爺虧待不瞭你。我這人沒別的,就是重情義,你跟我,比跟弘策好一萬倍。別看他是個和碩親王,哪天喀爾喀出瞭紕漏,他頭一個得受連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你還想不想留著腦袋吃飯呀?隻要你從瞭我,我給你置宅子,你的活兒沒變,還是鳥兒……把式,沒人敢說你光吃飯不幹活,你看多好的買賣,穩賺不賠。”

定宜簡直目瞪口呆,“……沒想到您是這樣的人!”

說實話七爺自己也沒想到,他成瞭這樣,還不是他害的,他敢一推四五六?

“我以前也是個寧折不彎的人,多少奉承拍馬的給我送小相公,我看一眼嗎?這不是遇上你瞭嗎!其實你真沒什麼出挑的,個兒不高還是個死腦筋,我中瞭邪就是喜歡怎麼辦?你有解藥沒有,要有就給我,我二話不說立馬吞下去。我成這樣自己比你著急,傢裡側福晉庶福晉還等我生兒子呢,我現在腦子裡全是你啊天爺!”他一頭說一頭靈光突閃,“欸,我看你穿上女裝能糊弄人,你要願意,我給你弄個名分,自此獨寵專房怎麼樣?”

定宜說不出話來,又是窘迫又是無奈,碰上這人,想一出是一出,叫人哭笑不得。你越和他理論他越來勁,自己琢磨琢磨、補充補充,就能勾畫出一副漂亮的場景來。她不能說實話,十二爺囑咐過的,怕惹麻煩。不說實話呢,這位爺能把她嘔得吐血。她實在扛不住,直白道:“主子的美意我心領瞭,可我……沒想過和您怎麼樣。男人大丈夫,要過好日子靠自己一雙手,哪怕是摟柴禾、搟火繩,我也不能賣身啊!”

七爺訝然說:“誰讓你賣身瞭?爺對你有情兒,這能叫賣身嗎?你就對我就一點兒意思沒有?我長得也不賴,沒比老十二少隻眼睛,你憑什麼瞧不上我?我可告訴你,我這人越得不到越愛搶,你可別逼我,逼急瞭我霸王硬上弓,你別後悔。”

這不是無賴嗎,定宜往後縮瞭縮,“您不帶這樣的,您是王爺……”

“我還是你正路主子呢,你從頭頂到腳底都是我的,知道嗎?什麼叫包衣啊,”他想瞭想,“包著衣裳算你自己的,脫瞭衣裳就是我的人!”

“您這是什麼話呀,”她漲紅瞭臉,“我得給我們傢傳香火……”

“傳什麼呀,你們傢都沒人瞭,你不傳,你爹媽還能爬起來罵你啊?欸,你躲什麼呀,我能吃瞭你?”他抗拒的小動作讓他很生氣,想起他和弘策那親熱勁兒,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伸出兩手捧住他的臉,照準那紅嘟嘟的嘴唇就親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