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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對面人肯定也嚇一跳,沒待定宜看清,慌忙堵住瞭墻上的探口。

她嚇得直喘,撫胸緩瞭半天,腦子裡轉得風車似的,擔心是不是行蹤叫人發現瞭。她爹的案子原本就牽扯瞭朝中其他官員,莫非是小莊親王的人追來瞭?那天的紅帶子會不會是他們的爪牙?

不成,得通知汝儉,大同呆不下去瞭,要趕緊走。她提裙跑回屋收拾東西,收拾瞭一半又覺得不對,真要是莊親王的人,早就闖進門要他們的命瞭,還有這興致拐彎抹角玩兒花樣?

她定下神來,越想腦子越亂,可惜剛才沒看清那人的臉,如今怎麼辦?不能報官自投羅網,汝儉又不在,凡事隻能靠她自己。她上廚裡找瞭把菜刀拎著,尋上門不敢,扛瞭把梯子架在墻上,登梯上高,打算在墻頭和人理論一番。

墻腳早沒人瞭,想必心虛躲開瞭。她怒氣沖沖扒著瓦片沖兩個站班長隨喊:“叫你們主子出來說話,黑燈瞎火的,你們院兒裡有人鑿壁偷看,這事兒有人管沒人管?沒人管我可報官啦,叫你們主子出來,隨我一道去見大同府。”

這麼說也就是狐假虎威罷瞭,真要上衙門她也怵。橫豎氣勢洶洶震唬人吧,就這麼敲墻罵街。

那兩個長隨不敢聲張,一臉無辜地搖頭,“沒有的事兒,誰偷看瞭?我們主子不在傢,上外頭和朋友吃席去瞭。”

還敢抵賴?她氣得往人傢院子裡砸瞭兩片瓦,對方不肯出面,就像一拳打在棉花包上,人傢不接你的招兒,你能怎麼樣?她咬牙下梯,拿鍬挖瞭兩鏟泥用水和上,找小磚塊堵住眼兒,重新把洞砌滿瞭。

都忙完瞭,剛坐下,聽見有人敲門,八成是汝儉回來瞭。她起身去拔門閂,著急要把剛才的事告訴他,誰知道一開門,外面站著的人簡直叫她目瞪口呆,那挺拔的身姿,那平和的眉眼,分明是她念瞭許久的人!

這下子蒙瞭,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她不止一次憧憬過重逢的場景,就是這麼一開門兒,他站在檻外,含笑看著她。

風吹起她的頭發,紛紛揚揚遮擋住視線,她努力瞇起眼,跟詩裡說的那樣,猶恐相逢是夢中,甚至不敢上前,隻喃喃禱告:“佛主保佑我別醒,好歹讓我說兩句話……”

她傻傻的,他笑著,唇角抿不住苦澀,“我思來想去,怕你告訴汝儉,還是趕在他回來之前見你一面。”他邁進來,略頓瞭下,到底忍不住,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每一根發絲每一寸皮膚撫摩過去,像沙漠裡行走的人突然看見瞭綠洲,一直以來的渴望瞬間把他淹沒。他發狠抱緊她,恨不能把她嵌進身體裡,“猜猜這九個月我是怎麼過的,死過一輪似的……你到底有沒有心?怎麼能這麼絕情?”

她依然感覺難以置信,直到切切實實觸摸到他,她才知道這真不是夢,是十二爺找來瞭。她渾身打擺子,止都止不住。要放聲兒,勉強隱忍,把臉埋在他肩頭嗚咽起來。

頭頂一彎月,照得人影婆娑。這裡沒有燈,隻有上房窗口透出的隱約燭火。兩個人緊緊擁抱,實在太過眷戀,一時一刻也不想分開。可是這樣不成,怕汝儉回來撞上,到時候起瞭沖突倒不好瞭。

她松開他,回身把門插上,攜他的手進她屋裡,到這時才想起尷尬來。先前不告而別太不仗義瞭,勞他千山萬水的尋找,找到瞭,自己卻沒臉面對他。她拿腳尖挫著地,怯怯看他一眼,“你怎麼來瞭?”

燈下打量她,輪廓嬌脆,讓人心憐。她在哥哥身邊應當過得很好,平時生活也從容,他暗裡觀察好幾天,似乎沒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這樣很好,卻也不太好。是他小心眼兒瞭,覺得她有瞭依傍想不起他來,自己操碎瞭心,她有沒有半點惦念他?

“我找逃妻,雖然她不在乎我,可我找見她,還是想帶她回去好好過日子。”他把手放在她肩上,努力控制情緒,可是嗓音忍不住顫抖,“我這陣兒過得一點都不好,夜夜難寐。從寧古塔到北京,再從北京到山西,我耗得幾乎油盡燈枯,你知道嗎?”

他的話狠狠抽打在她心上,她哭著點頭,“我知道,對不住,我原本不想這樣的……誰說我不在乎你?我跟著汝儉跑瞭那麼多地方,老覺得自己在飄著,我的根兒在北京,在你身上,有你我才有傢。我也想回北京去,可回去瞭汝儉怎麼辦?其實現在叫我重選,我還是會和哥子在一塊兒。你除瞭我什麼都有,汝儉和你相反,他什麼都沒有,隻剩下我瞭,我不能隻圖自己快活棄他於不顧。

他心裡發澀,有欣喜也有失望。仰起臉,因為有淚要落下來,不想讓她看見,隻是慢慢說著:“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執著。有時候情急生厭,恨你不告而別,想就此放下,再也不找你瞭,可是每天打探你的下落已經成瞭習慣,改不瞭瞭。”

他找到她,還是讓他那麼難過,定宜覺得自己簡直十惡不赦。為什麼她要顧忌呢,既然老天爺讓他再出現,她就不能撒開他瞭。

她踮起腳尖摟他的脖子,“咱們兩個註定要糾纏一輩子,你今兒出現,就說明咱們緣分還沒有斷。”

她的臉離他這麼近,圓圓的眼睛豐潤的嘴唇。他心浮氣躁,在那唇峰纏綿一舔,嗡噥說是,“還得感謝你師父,是他老人傢出主意讓我上大同來找你的。”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薑還是老的辣。師父懂她,她在外顛沛流離,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他總盼著他好,師父有瞭年紀,什麼都看得透,他也覺得她該跟著十二爺吧,否則不會引他來找她。

她有些羞怯,情人間相處,這種蜜裡調油的小動作不斷。想起客隨雲來那天的事兒,怪不好意思的。她紅瞭臉,但是喜歡這樣,若有似無在他脖頸上舔舐,他怕癢,馨然笑起來。

正鬧呢,又傳來敲門聲,她慌忙把他往外推,“汝儉回來瞭,你走吧,別叫他看見你。橫豎住得近,咱們明兒再說話。”

她抿瞭抿頭,走兩步回頭看,他負手立在一片溫暖的光暈裡,她長長松口氣,隻要他在,她的心就是安定的。

門開開,汝儉被兩個常隨一左一右叉進來,大概買賣談得很不錯,喝得有點高瞭,看見她就笑,口齒不清地描述今天的戰況,“瞿老六和爺耍心眼兒……嫩著呢!買賣做不過,就……灌我喝酒,來吧,爺海量!怎麼樣……賠瞭夫人……又折兵,這回老實瞭……”

那身酒氣聞著熏人,她哄孩子似的應承兩句,說是,“三爺手段高,任誰不是您的對手。您累不累呀?今兒天晚啦,早點兒歇著去吧,等睡醒瞭,明兒擎等著拿稱過銀子,好不好?”趕緊的比劃兩下手,“伺候你們主子回屋吧,醉貓兒似的,不成個樣子。”

長隨應個是,把人攙進瞭上房。她得照看庭院,四處溜達一圈,哪兒哪兒都安頓好瞭,這才回房去。進門見他還在屋裡倒有些吃驚,心裡卻暗生歡喜。回身看外頭,怕他落瞭人眼,忙把門掩上,又放瞭窗上簾子。屋裡一時靜悄悄的,兩個人默默對坐,彼此都覺難堪。

還是她先說話,“既然知道我在這裡,為什麼不來見我?還在隔壁認間房,繞瞭這麼大的圈子,有意思麼?”

他遲疑著說:“你爹的案子沒瞭結,我沒臉來見你,也不敢奢求別的,遠遠兒看得見你就夠瞭。要不是今兒暴露瞭,我還躲著你呢,怕一個閃失你們又跑瞭,我經不得再來一回。那個案子我一直在辦,原該等幾個禍首服瞭法再同你見面的,可我等不及。這麼牽腸掛肚不是辦法,其實一頭辦案一頭和你在一起也不沖突。”

這人還是芝蘭玉樹的十二爺嗎?她想起他幹的那些事兒就覺得可笑,“那也用不著在墻上鑿個洞呀,這不是還沒正經幹活兒就先預支工錢麼,你倒會做生意。”

他半瞇起眼,似乎有些難為情,臉上紅雲升騰,連脖子都紅起來,低聲道:“工錢不是早在綏芬河就預支瞭麼,眼下這樣也不算什麼……”

她知道他指的是臨行那天的事,說起這個太叫人窘迫瞭,她不過是想留下點回憶,本來就做好瞭不再相見的準備,沒想到他手腳倒快,九個月便找來瞭。

他看她局促,支吾瞭下道:“我憂心的不光是這個,有幾次做夢夢到你有瞭身孕,大著肚子在外面奔走,我急得什麼似的。醒過來後就盤算,要真是這樣,現在該臨盆瞭……”他說著抬眼,她羞得左右不是,才怏怏住瞭口。

她紅著臉絞弄衣帶,低聲笑道:“現在想起來……這麼做不尊重。可是我不後悔,綏芬河一別我就打定瞭主意往後不會嫁人的,真要有瞭身子倒好,就算你不在,我也有伴兒瞭。”

從他這兒偷個孩子,娘倆過日子,單把他丟下瞭,那他算什麼?他心裡不服氣,挪過去挨到她身旁,“養孩子是應當,可不能背著我,叫他隻有娘沒有爹,他心裡多難受?我的兒子得名正言順的,所以我回京後進宮,把咱們的事回稟上去瞭。”

她愕然看著他,“真說瞭麼?”

他點點頭,“今年選秀,宮裡留瞭二十個秀女用以指婚,我要是不先出手,回頭一道旨意下來,任誰都沒法挽救。還不如自個兒招認瞭,也叫他們有個數。”他笑道,“我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皇上的態度有松動,本打算不問出身招你進宮,方便日後指婚,可惜你扔下我跑得沒瞭蹤影,皇上得知後潑天震怒……”

“怪罪你瞭麼?”她急道,“你也忒實心眼兒瞭,我這一走連歸期都沒定,就是給我個福晉的位分我也無福消受。倒是你,惹他們不高興,回頭再作踐你,叫人怎麼放心?”

他見她變瞭臉色忙寬慰,“你別著急,咱們的事皇後知道,有她在,指婚的手諭下不來。為今之計是早早兒把案子瞭結瞭,對你九泉下的爹媽是個告慰,咱們的事也好正大光明說得響嘴。”

這自然是好事,可是談何容易。其實這會兒別的都不想談瞭,才見面,國仇傢恨幾時瞭?她偎進他懷裡,仰臉說:“難為你,案子不好查,都已經積壓瞭十多年,物是人非瞭。你別逼自己,知道你有這份心,我也足瞭。”

耳鬢廝磨一陣子,本就坐在炕頭上,索性脫瞭鞋找個好位置,舒舒服服枕在他大腿上。他寵溺地打量她,那烏黑的長發水一樣鋪陳著,挑起一束捻在指尖,他曼聲道:“我已經打發人下江南去瞭,當初鹽道上的官員還能找見幾個,即便官場上掏挖不出什麼來,那些鹽商見瞭好處也管不住嘴。以前我眼裡不揉沙,現在是該變通變通瞭,辦自己傢的案子,使些手段也沒什麼。本來官場黑,太清正瞭反倒斡旋不開。或者兜底攪合,大夥兒不得安生,再推出個替罪羊來,案子就有眉目瞭。”

他說自己傢的案子,這話比那些山盟海誓更得她心。她以前苦,沒有依仗,要是那時候有他這麼個人,哪裡會淪落到今天這樣地步!好在不晚,他來瞭,在她風華正茂的年華,到她身邊,和她並肩而立,她還有什麼可懼的?

她張開雙臂,糯聲喚他,“弘策……”

他嗯瞭聲,俯下身子親她紅艷艷的唇,“我就在隔壁院裡住下,小來小往的背著汝儉。不是我怕他,是為照顧他的情緒,你隻有這麼一個哥哥,你在乎的我也在乎。等案子水落石出瞭,他能消除對宇文氏的成見,把你托付到我手上,我也就功德圓滿瞭。”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她像貓兒似的,被他胡擼得受用,瞇起一雙眼昏昏欲睡。他瞧著,真覺得她是個神奇的存在,兇悍的時候提刀上墻頭,柔軟的時候連掬都掬不起來。

還記得那天得到她的下落,當時自己是怎樣一種心請。簡直集合瞭二十四年來所有最極端的感受,統統倒進一個鉛桶裡,拿杵子下死勁攪動,到最後破碎瞭,隻知道滿心痛楚,卻說不出所以然……好在過去瞭,都回到正途上,失而復得的寶貝更讓人懂得珍惜,他把她捧在手心,甚至擔心氣兒喘得太大把她吹跑瞭,所以小心翼翼,不敢唐突。

然而到底沒忍住,他揉她的耳垂,輕聲說:“今晚我不走瞭,好不好?”

她沒睜眼,臉頰慢慢紅起來,模棱兩可的一句“隨你”,身腰一扭,便歪到炕的內側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