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亨知道自己活不瞭瞭,他看瞭眼靜待他選擇的將軍親衛,目光下落,掃瞭一眼托盤上的東西就拿起其中的匕首,輕笑一聲問:“將軍沒有這樣的溫情,這是誰準備的?”
親衛垂下眼眸,有些許傷心,但還是穩住瞭,他低聲道:“是管傢吩咐的,說讓閻先生走得爽快些,好歹留個全屍。”
閻亨一聽,有些恍惚,半晌苦笑一聲道:“沒想到將軍竟是要取我腦袋,連具全屍都不留給我,我伴將軍多年,最後卻還比不上石勒對王衍。”
石勒還留瞭王衍全屍,沒有讓他見刀兵呢。
閻亨將匕首抽出來,垂眸看瞭一會兒後道:“我有幾句話,勞煩你傳給明先生。”
親軍連忙彎腰:“先生隻管說,我一定將話傳到。”
閻亨道:“這一局,我輸瞭。”
“我高看瞭自己,也認錯瞭將軍,”他道:“他不是真正的清凈純直之人,讓他歸隱山林去吧。”
親衛張瞭張嘴,想要替茍晞說幾句話,但閻亨已經一狠心,將刀狠狠地紮入胸口,隻留下刀柄在外。
親衛瞪大瞭眼睛,撲上前去要捂住傷口,閻亨卻一把抓住他,眼睛狠狠地瞪著他道:“你去,去告訴他,莫要忘瞭我們的初衷,莫要忘瞭……”
親衛淚流滿面,連連點頭,“閻先生放心,我一定告訴明先生,一定告訴他。”
閻亨這才放下心來,手一下垂落,眼睛也合瞭起來。
明預奔進將軍府時似有所感,一跟頭栽在地上,心口一痛,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下人們嚇瞭一跳,連忙將他扶起來,焦急的送到廳中。
茍晞聽說明預吐血,連忙奔來看他,“先生病重,何故出門呢?”
明預連忙起身問茍晞,“將軍,不知閻先生現在何處?”
茍晞臉上的擔憂頓時一變,他丟開明預的手,冷著臉問:“明先生是為閻亨而來?”
“正是,”明預道:“還請將軍饒過閻亨,他也是真心實意為將軍打算。”
“放屁,他在信中辱我,罵我,這也是為我好嗎?”
“若不是將軍行錯,他怎會上諫?”明預連忙道:“我等身為幕僚就是要為將軍正身,避免行差踏錯……”
茍晞目露譏諷,道:“明先生,你們是幕僚,要做的是聽本將命令,為本將出謀劃策,你們又不是禦史,更不是朝中官員,談什麼正身不正身的?”
明預很想和茍晞辯一辯,但想到閻亨,他還是將火氣壓瞭下去,隻溫聲問道:“但不知閻先生現在何處,可還好?”
“他已經死瞭。”
明預一怔,不可置信的看著茍晞。
茍晞瞥瞭他一眼,很幹脆的沖管傢道:“去將他的屍首帶上來讓明先生一觀吧。”
明預嘴巴微抖,臉色一下變得蒼白無色,他顧不得尊卑,抖著手指去指茍晞,“你,你此舉豈不比桀紂嗎?”
茍晞一聽,臉色大變,怒道:“我自殺閻亨,與你何幹,值得你重病來勸我,竟然還將我比作桀紂,你也想去與閻亨作伴嗎?”
管傢生怕將軍把明預也殺瞭,連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明預,看到親衛將屍首抬上來,立即道:“明先生,您將閻先生帶回去安葬瞭吧。”
明預僵硬著轉身去看被白佈覆蓋住的屍首,顫抖著上前掀開,待看到他面白如紙,胸前一個血洞,頓時大慟,一口血就噴出來。
他有許多的話想說,有許多的話想罵,但血紅的眼睛一抬起對上茍晞淡漠的臉色,他激憤的情緒就消散瞭,隻餘心灰意冷。
他擦瞭擦嘴上的血,扶著下人的手起身,沖茍晞微微彎瞭彎腰,然後道:“將先生抬上,我們走。”
明預隻帶瞭一個下人前來,管傢連忙讓親衛們幫忙將屍體抬上,然後小心偷看瞭眼將軍,也躬身退瞭出去。
茍晞看著明預離開的背影,抿瞭抿嘴,心中有些許的後悔。
明預跌跌撞撞地扶著下人的手跟在擔架後往外走,在大門處正巧碰到急匆匆趕來的黃門。
黃門看到抬著的擔架,一驚,連忙問道:“這是誰?”
親衛小聲道:“是閻先生。”
黃門一悲,“我等竟來遲瞭。”
明預這才抬頭看向黃門,見他手上拿著聖旨,目中瞭然,問道:“誰與皇帝請的旨意?”
黃門連忙低頭道:“是趙尚書入宮請的,雜傢一路趕來,馬都差點跑死瞭,沒想到還是遲瞭。”
鄆城皇帝居住的皇宮距離將軍府又不遠,怎麼可能跑死馬?這不過是邀功之言罷瞭。
明預扯瞭扯嘴角,卻實在說不出應付的話來,隻揮瞭揮手道:“有勞趙尚書和陛下瞭。”
說罷,也不等黃門反應,踉踉蹌蹌地帶著人便下臺階,他對抬著屍體的人道:“送上車,你們回去吧。”
親衛將屍首搬上馬車,退下來時站到瞭明預身邊,小聲道:“明先生,閻先生有話要傳給您。”
明預這才看向親衛的臉,認得出他是茍晞身邊的親衛,說起來,閻亨還救過他呢。
閻亨說話很直,脾氣不算好,但那是對茍晞,勸誡時方那樣,他對底下的人卻很溫和;
相反,茍晞對上位者溫和,但對底下的人卻很嚴苛,尤其是身邊的人,隻要犯一點錯,哪怕是小錯也會重罰。
這親衛就曾經惹惱過茍晞,差點兒被打死,因為是小錯,閻亨就求情,這才免瞭他許多杖刑,活下一條命來。
明預走近瞭些,親衛這才小聲道:“閻先生說,他高看瞭自己,也認錯瞭將軍,他不是真正的清凈純直之人,讓您歸隱山林去。”
親衛頓瞭頓後道:“但最後閻先生又拉住我說,讓您不要忘瞭你們的初衷。”
明預怔住,半晌後點頭道:“我知道瞭……”
他踩著凳子要上車,才抬腳身子就一歪,差點從車上落下,最後還是親衛半抱著才把人給抱上車。
明預就靠在車壁上,垂眸看著躺在他腳邊的人。
馬車走動起來,他許久才顫著手去打開白佈,眼淚一滴一滴的砸在閻亨身上,下人見他哭得不能自抑,偏一點聲音不露,不由著急,“先生,您哭出聲來啊,您哭出聲來,哭出來就好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