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天涯書庫 > 她們的燁燁人生(燁燁人生:名麗場Ⅲ) > 第六章 奇襲

第六章 奇襲

1

夕陽西下,黃澄澄的天光湖色相融一片,落日很快就沒入瞭鱗次櫛比的辦公樓之間。鋪滿玻璃墻的那一棟高樓裡,穿著職業裝的男男女女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長廊盡頭的辦公室裡,透著幾分蒼老的人影被餘暉渲染出一層絳紅色,隨著窗外光影的轉移和消失,室內的燈光很快吞沒瞭自然界的一切光輝。

倪向東正低著頭檢查文件,站在一旁的英西文著急難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倪向東仿佛完全沒有註意到屋裡多出一個人的存在。

“倪……倪總……”

倪向東抬手看瞭看手表,輕輕呼出瞭一口氣,望向英西文:“他還在休息室坐著沒走?”

英西文點點頭。

“行吧,你去和他說,到餐廳等我。對瞭,張廚下班瞭嗎?”

“好像還沒。”

“那你讓他熬點粥,做兩個拿手菜,對瞭,加個糖醋小排。”

“好的!”英西文終於露出瞭喜悅的神情,“那我去讓小倪總到餐廳等您?”

倪向東微微地點瞭點頭,然後歸整好文件,用鋼筆一並簽字。

隨著英西文關上門,倪向東稍有出神地望著門口的方向,抿著嘴無奈地笑瞭笑,然後起身,從衣架上取下大衣。臨走時,手機跳出一條短信,屏幕上“高娜”兩個字格外顯眼,倪向東看瞭一眼,沒有解鎖手機,而是直接放進瞭大衣口袋裡。

餐廳內,倪贇身著一身暗綠色緞面精紡西裝坐在距離大面玻璃鏡墻最近的地方,稍顯無聊地挑弄著前額的劉海,餐桌的另一端,倪向東正用筷子夾起一塊糖醋小排,放到兒子的碟裡。

“張廚做的,你最愛吃。”

倪贇看著倪向東雲淡風輕的表情,這恰恰是他最不喜歡的,好像父親總是感覺最懂他,但從來沒有去問過他想不想,要不要。就像十七歲那年被父親安排出國學商科,其實也並非他所願,但倪向東對他說,那是最適合他的學科,沒有之一。之後回國,倪向東在公司給他安排席位,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理所應當,唯獨倪贇自己覺得別扭奇怪。他為什麼就不能憑借一己之力去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而事事都要由這個看起來無所不及的大老板父親來為自己做決定?

“怎麼?最近換瞭口味,不喜歡瞭?”

“爸,我還沒有淪落到非要你插手不可的地步。”倪贇正襟危坐,一本正經正視父親,終於說出瞭自己心裡的不滿。

倪向東淺笑不語,自顧自地夾瞭一塊小排到碗裡,剛輕輕咬瞭一口,又放下瞭,“人老瞭,牙總不比以前,咬東西也咬不動,你說是不是?”

倪贇知道倪向東最會的就是聲東擊西,話中有話,他長長籲瞭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心裡一直不滿我擅作主張中斷瞭和BUNK的合作,但是我絕對不是任性而為,我是站在工廠更長遠的角度在考慮。關於價格戰這場博弈,我相信不止我一個人想要提出異議,但如果每傢工廠都一味妥協,最後就沒有任何一傢工廠可以爭取到自己的利益。如果你是因為這件事要來插手我這邊工廠的事情,我覺得你不該這麼獨裁。”倪贇氣得一口氣說完瞭憋在心裡許久的話。

倪向東放下筷子,蒼老的臉上透著任何時刻都波瀾不驚的鎮定,“小贇,你覺得工廠未來的發展是什麼?”

“未來?什麼未來?十年還是二十年?”

“以中國現在的發展速度,你覺得未來這兩個字還能按十年二十年來計算嗎?”

“那……”

“我們隻能看明天。”

“明天?”

“明天工廠是什麼樣,生或者死,就是一夜之間的事。我知道這段時間你一直在等待一些合作方的回復,希望依靠一己之力讓工廠完全走出BUNK的影子,但是,你打算等多久呢?你有沒有想過,某一天早上睜開眼,工廠人去樓空,一切不復存在的樣子?小贇,隻要我還是一傢之主,就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是,為什麼要用德魯去狙擊BUNK呢?既然你覺得BUNK是這麼重要的客戶,你還要聯手方叔叔來打壓BUNK?”

“我從沒想過真正打壓BUNK,也沒有想過用自己傢的工廠開刀,這次鋌而走險選擇德魯,是你方叔的主意。其實我也猶豫,但這次價格戰對德費的傷害也確實不小,貿然選用一傢並不熟悉的工廠做試點,都不如德魯這樣與BUNK合作過又中斷合作的工廠合適,一旦其他工廠看到德魯這樣的領頭羊,他們自然也就會毫不猶豫地加入進來。”

“我並不想成為鬥爭斡旋中的犧牲品。”

倪向東緩緩站起身來,走向窗邊,背過身,頓瞭頓才對倪贇說:“小贇,你想過德費走到今天這一步,最讓我難忘的一件事是什麼嗎?”見倪贇沒有接應,他又道:“2000年的那個冬天,我一個人帶著資料到上海,想要談下當時非常火的一個本土品牌的合作,但是那天我遇到瞭一個人,那個人和我說,2001年一旦到來,整個中國經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隻是懂得和中國人做生意,做得再好,也不過是讓你企業再維持個十年八年罷瞭,隻有懂得和外國人做生意,你才可能發展成為百年企業,畢竟地球是圓的。一開始我不懂,不信,甚至覺得可笑,但2001年之後,整個風頭就徹底改變瞭,我開始慢慢思考那個人說的話,想要再找到他,可是當年可不像現在這樣資訊發達,錯過一個人太容易瞭,後來輾轉反側,直到好幾年後,我和他在一個商界峰會上再次遇到,那個人就是你方叔。”

“你是想說方叔的遠見,還是想誇贊你自己及時調整方向的能力?”

“都不是。小贇,我是想和你說,做生意這件事,最關鍵的是,找對你要合作的那個人。你是可以繼續漫無目的地去發展客戶,大的小的,都無所謂,可現在的局勢基本上沒有什麼機會可以給我們去試錯瞭,畢竟我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隻有幾十個工人的小企業瞭,現在整個集團上上下下上千人的命脈,都把握在我們手裡,每一步,都很關鍵。”

“爸,你這樣不就否定瞭大批存在潛力的新企業嗎?你怎麼就知道我找的不是對的人呢?即使像你說的那樣,你至少應該和我商量一下,由我親自去找方叔談下這次合作,而不是由你直接決定這一切吧。”

“那你中斷和BUNK的合作又有沒有找我商量過呢?”

“我……”

“這次和萬康的合作,你以為就是為瞭那點不縮減原價的訂單?小贇,你還是太年輕瞭。我和你方叔有進一步的打算,在這件事上,你應該相信我,而不是耍脾氣。”

倪贇還想繼續說點什麼,倪向東的手機鈴聲卻打斷瞭兩人的對話,倪向東拿著手機起身走到一角,嗯嗯應瞭兩聲電話,然後突然有些欣喜地說:“是嗎?我知道瞭。”倪向東掛瞭電話,走回到座位上,看著倪贇說:“於總醒瞭。”

“真的嗎?太好瞭!”倪贇緊縮的眉頭也突然展開瞭,“那我們是不是得去看望一下?”

“於總剛醒,肯定需要休息,最近找個合適的時間去吧,不管怎麼說,人沒事才是最重要的。”

倪贇想到,於飛虹醒過來,最開心的應該是王燁,或許此刻她已經第一時間趕去醫院瞭吧。

2

雖然每一步都走得很焦急,但當真正進到電梯裡,看著數字一步一步上升時,王燁的心情卻復雜又緊張。

要說什麼呢?

見到於飛虹的第一面,她應該說什麼?是貼心安慰還是抱頭痛哭?關於她已經被取代的事情,有沒有人已經告訴瞭她?還有林丹已經回來瞭,公司格局發生瞭變化,以及最近大大小小的事情,仿佛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電梯抵達樓層的一聲“叮咚”喚醒瞭出神思考的王燁,她定瞭定神,跨步走出電梯。病房門口已經有一些人瞭,李歐還有幾個資歷深的老員工都守在過道。王燁遙遙望見瞭高娜,往常濃妝艷抹的她今天卻也少施脂粉,仿佛也是突然接到消息在混亂中趕來。護士推著藥瓶車催促旁人讓讓,側身進瞭病房,其他人似乎還是被安排在屋外等待。在隔著人群一些距離的角落裡,吳勇靜靜地站在那裡。然而王燁隻是朝著吳勇點頭問好,並沒有正式和吳勇打招呼,便徑直朝著病房門口走瞭過去。

李歐見王燁過來,緊張的情緒似乎緩解不少,站在另一端的高娜也沒有避諱,朝著王燁不冷不熱地說瞭一句:“喲,來啦?”高娜的笑裡總有一絲不懷好意,“也是,這時候總要表表忠心。”

王燁沒有理會高娜,側身問李歐:“怎麼樣?”

“一個小時前有的反應,現在還在觀察中,醫生一直在裡面,雖然醫生建議不要有人進去打擾,但小凡執意要守著他媽媽,醫生拗不過他,所以讓他先進去瞭。”李歐壓低瞭聲音和王燁簡單解釋道。

“嗯。”王燁望著病房號碼牌若有所思地回應。

高娜交叉著雙手,來回踱步,有些不耐煩地連連嘆氣,李歐則和其中一個同事往返去天臺抽瞭兩次煙,一邊消磨等待的時間一邊想讓氣氛輕松一點。王燁靜靜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恍惚間,她的旁邊似乎坐著那個十來歲的自己,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心情,不知道被拉上窗簾的病房裡,到底醫生、患者和病魔之間是如何在抗爭,又要如何打贏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因為曾經她接到過噩耗,失去瞭最重要的那個親人,那種耗費心神卻落得一場空的失望,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一個小時後,醫生和護士終於從病房裡走出來,屋外的人都不禁圍瞭上去,醫生摘下口罩,淡淡說瞭一句:“病人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瞭,現在雖然還不能說太多話,但意識已經清醒瞭。現在病人需要休息,若非親屬,都可以先回去瞭。”隨著醫生的話一錘定音,大傢也紛紛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高娜從座椅上拎起包,拍拍胸口說:“這老於也真是的,沒事瞭,沒事瞭。”轉念,望著李歐:“Leo,你是不是開車來的?載我一程唄。”

“啊,噢,好好,那我先去取車。”這麼多年瞭,李歐對高娜的幾分畏懼自始至終都沒怎麼變過。李歐走在前面,高娜便大搖大擺走在後面,就像李歐是她的私人司機一樣。

緊接著,其他人也都相繼散去,隻有吳勇和王燁還在原本的位置上沒有移動。

“王小姐。”吳勇主動走上去叫瞭王燁一聲。

“我遲遲不走是不是看起來最有犯罪動機?”王燁不覺調侃道。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謝,好歹是你第一時間通知到我。”王燁伸手,表示言和。

吳勇苦笑著握瞭握王燁的手,“我先對我之前的唐突言辭表示抱歉,我知道王小姐不是心胸狹窄的人。”

“吳警官留下來是有話要和我說?”

“確實有事想要和王小姐商量。”

“請講。”

吳勇欲言又止,似乎不是簡單小事,王燁很快洞察出來,說:“附近有傢深夜營業的茶餐廳,可能此刻有一杯熱茶更方便聊天。”

吳勇想瞭想,點頭默許。

下樓電梯門剛剛打開,一個戴著墨鏡的女人從裡面走瞭出來,王燁匆匆與她相顧,對方也愣愣地看瞭她一眼,但雙方似乎都沒有停下彼此的腳步。電梯門關上之後,王燁又有些出神,她當然知道那是誰,隻是沒想到她會來,更沒想到自己會和林丹以這樣的形式有瞭第一次見面。

但是很快王燁內心便有瞭疑惑,她是出於什麼目的過來呢?然而隨著電梯的降落,這個疑惑也就隻能埋在心底瞭。

牛油多士,阿華田,再加一杯鮮奶加蛋,確實是相當地道的茶餐廳,分明已經過瞭凌晨十二點,上海街道再安靜,茶餐廳都是沸反盈天的熱鬧。這樣嘈雜的環境,似乎更容易讓吳勇卸下防備講出想講的事情。

“說實話,原本一些事情不應該透露太多,但這段時間觀察下來,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也隻有和王小姐商量最為合適。”

“是關於什麼?”

“關於於女士的先生。”

王燁專心註視著吳勇,等待著他娓娓道來的故事。

“首先,我得向王小姐道歉,可能王小姐一直有所誤會,我其實並不是調查於女士這次車禍意外的案件負責人。”

“你不是負責調查這次意外的負責人?”王燁不懂,如果吳勇不是為瞭調查這次的意外,為什麼花費如此多的心思在這件事上。

“從頭到尾我也沒有介紹過我是案件的負責人,但我發現大傢似乎都默認瞭我的身份,我想也方便後續的一些工作。”

“後續的工作?所以,你到底是誰?”

“王小姐不必緊張。雖然我和於女士不是因為這次事故才認識的,但早在半年前,她就來我們局裡報過案,希望我們能幫忙調查她丈夫的去向,當時負責人正好是我。隨後她一直和我保持聯系,直到她這次發生意外。”吳勇抿瞭一口熱飲,緩瞭緩,繼續說道,“三個月前,其實我已經有瞭她丈夫的消息,當時我原本打算找她來局裡敘說詳細情況,但那時候我突然聯系不上她,所以決定親自去找她,就是那個時候,無意間發現瞭她在進行心理治療。”

“因為和心理醫生有過交談之後,我得知她的病情並不輕松,醫生建議不要過多地給於女士精神上的刺激,所以關於她丈夫的下落,我也一直壓制著沒有告訴她。但沒想到突然發生意外,這件事就再度擱淺瞭。這段時間我也在想,如果於女士一直無法醒過來,那我是不是無意間造成瞭某種遺憾。今天找到王小姐,其實是想要和王小姐商量,於女士既然已經醒瞭,我是否應該告訴她我調查到的結果。”

王燁捏緊瞭杯子,目不轉睛地望向吳勇,“嚴重嗎?”

“抱歉,因為涉及公務還有隱私,這個我沒有辦法細說,希望諒解。但我想王小姐這麼在乎於女士,應該可以給我一些建議。”

依據吳勇的話外之音,王燁多多少少能猜測到一些:“我沒有幫別人做決定的權利,也無法承擔同樣的責任,隻是如果這件事說不說都會成為遺憾的話,其實已經沒有實質性的區別瞭。”

“王小姐說得也對。”吳勇低著頭喝瞭一口茶,“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王小姐年紀輕輕是怎麼做到這麼審時度勢的?”

“因為我自私。”王燁宛然。

吳勇釋然一笑,“那我知道怎麼做瞭,謝謝你。”

“那麼我也想問吳警官一個問題。”

“請講。”

“吳警官對於總,可有什麼不一般的情感?”

“為什麼這麼問?”

“隻是隨口一問。”

吳勇緩緩地把頭移向窗外,因為室內的熱氣,玻璃窗上染上瞭薄薄的一層霧氣,窗前來來往往的人虛化成瞭背景,吳勇的視線從渙散又再次聚焦到一個點,轉回頭看向王燁,手輕壓在桌上,淡淡說:“王小姐想多瞭,我不過隻是心腸比一般警察更熱一點罷瞭。”

“那我真希望能有更多像吳警官這樣熱心的警察。”王燁攪瞭攪那杯鮮奶加蛋,端起來喝瞭一口。

幽暗的病房中,墨綠色的心電圖起伏線上上下下,微弱的一小簇光落在於飛虹綁著繃帶的臉上。她緩緩地睜開眼睛,還沒有從混沌中完全清醒過來,眼前的一切讓她感到陌生而又恐懼,但她一點力氣也沒有,更沒有辦法發出任何的聲音。

這種感覺像極瞭夢魘,但她清楚此時此刻的自己,已經有瞭自我的意識。她試圖動一動右手的手指,喉嚨幹燥生澀,直到她扯到瞭手背上的輸液針,才清楚意識到自己躺在醫院的某張病**。

她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她隻記得自己還在度假村的吧臺上和高娜觥籌交錯,再下一秒,她已經不太清楚瞭。對瞭,兒子。她想起瞭兒子班主任打來的那通電話,再然後,就是劇烈的撞擊和她無力的掙紮。

很早以前她聽說,人昏迷的時候,身體的感知依舊存在,雖然就像是一場漫長的夢,她也依稀記得這場夢裡,有許許多多來來往往的人出現在她面前,他們說瞭很多話,有一些她平常不可能聽到的話,但已然都是無所謂的事情瞭,因為具體是什麼,她已經遺忘掉那個夢瞭。

兒子怎麼樣瞭?這是於飛虹唯一關心的事情。

她似乎感覺到門口有個站立的人影,但是她沒法用力開口,那個人影隻是輕微晃動,好像在等待什麼,但隨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最後還是離開瞭。那麼一瞬間,於飛虹以為是自己出現瞭錯覺。

大概挨過瞭一個多小時,終於有護士進來換輸液瓶,於飛虹慢慢有瞭力氣,緩緩抓住瞭護士的手。

“啊,於女士,你醒瞭。”護士急忙按動瞭呼叫鈴,“冶醫生,305病房的病人醒瞭,麻煩你過來一下。”

護士調亮瞭室內的燈光,於飛虹才看清天花板的輪廓。隨著一系列檢查和確認,直至凌晨五時,於飛虹終於開口說出瞭第一句話:“我兒子在哪兒?”

“於女士請放心,你兒子現在正在隔壁房間熟睡。”

“噢。我想……坐起來……”

護士將病床的床頭緩緩升起,讓於飛虹得以平視前方。或許因為長期平躺的緣故,加上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床剛調整瞭一點角度,於飛虹就感覺到肋骨的疼痛以及腰部的酸脹感。

“於女士,你剛恢復,不必逞強,最好還是躺著。”

雖然醫生給出瞭建議,但於飛虹似乎並沒有要聽取的意思。

“我……睡瞭多久瞭?”於飛虹虛弱地問道。

“到今天為止,你已經昏睡瞭近七十天。”

“這麼久……”

隨後醫生和護士都離開瞭房間,給於飛虹留下一小盞燈。房間從寂靜到人來再回到寂靜,於飛虹的心也跟著沉靜瞭下來。

原本以為自己做瞭一個漫長的夢,沒想到卻是真正的漫長。這七十天裡到底發生瞭什麼?公司內外,整個行業,又有什麼樣的變化?打開郵箱估計會立馬接到郵件爆滿的信息,那麼上級這段時間都是和誰在聯系,又是誰在替她執行?想到這些,於飛虹的內心反倒更加不踏實。

因為無法動彈,所以也沒有聯系到其他人的可能,她隻能靜靜地望著窗外,等待白日的到來。

她突然感覺有什麼**從眼角滑落瞭下來,空閑的左手準備去擦拭臉頰,一不小心觸碰到瞭臉上的繃帶。於飛虹像是觸電一樣抽回自己的手,她又忍不住再一次提起手,摸瞭摸臉,粗糲的紗佈讓她膽戰心驚。她伸手拿起床頭邊上的手機,對著淡黃而微弱的光線,用黑屏對照著自己的臉,被一圈一圈裹起來的臉就像是塵封在棺木裡的木乃伊。

於飛虹心中突然閃過各種可怕的猜測,但還是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伸手摸到瞭紗佈纏裹到後腦勺的結節,然後用力解開。隨著紗佈一層一層地卸下,距離於飛虹恐懼的真相越來越近,直到最後一條繃帶掉落在被子上,於飛虹才看見瞭從耳根往下到下頜那條觸目驚心的傷疤。

於飛虹感覺到一陣頭皮發麻,四肢突然失去瞭知覺,她癱在那裡,不敢相信地回想剛才手機屏上看到的那一幕。她輕輕地伸手觸碰瞭一下下頜處的傷疤,似乎那是完全不屬於自己的皮膚,每一寸都生硬得硌手。這時門口像是有人走過,於飛虹慌張地撿起床單上的繃帶,試圖一層一層包裹回去,但是她越焦急,繃帶越是往下掉,眼淚落到傷口的位置,嘶嘶地疼痛,但她還是努力地遮掩著那條傷口。她吸瞭吸鼻子,讓眼淚盡可能不要留下來,終於在一陣混亂中,把臉重新包裹瞭起來。

她默默地關上瞭燈,靜靜地潛入到被窩裡,她已經料想到瞭更恐懼的事情,但是此時此刻,這些都不重要瞭。她隻想在這個安靜無人的環境裡,用力地大哭一場。

3

於飛虹醒來的消息很快傳遍瞭BUNK,大傢都不清楚接下來公司會做出什麼樣的安排。三月的春風雖已拂面,整個公司卻沒有感受到回暖的氣息。不管下面的人怎麼猜測,山崎卻像是根本不在意一般,繼續泰然自若地坐在CEO的位置上,準備與狙擊BUNK的公司正式對抗。

緊接著,公司內越來越多的傳聞在茶水間裡浮現,據說於飛虹這一次基本上是不可能復職瞭,大傢一面惋惜一面感嘆,最後通通變成瞭同情的語氣。縱觀來看,於飛虹在公司這一路坎坎坷坷,從來都沒有特別順暢的時候,眼看著好不容易坐到瞭最高的位置,就立馬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故,可能她八字就和公司不合,命裡就撐不住這麼高的職位。

消息剛剛傳到厲如花這裡,厲如花就氣炸瞭。

“Kelly,你說公司這些人是不是吃飽瞭沒事幹,於總好不容易醒過來瞭,現在這幫女人就個個成瞭算命婆,幫人算起生辰八字來瞭。”厲如花一邊把整理好的資料交給王燁,一邊氣急敗壞地說。

王燁早就見慣瞭公司裡這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也沒想著從她們嘴裡能聽到什麼好話。

“你有空生那點氣,不如好好看看山崎發來的郵件。”

“那傢夥又說什麼啦?”厲如花沒好氣地坐下,翻開筆記本電腦,讀完那封郵件,她整個下巴都快掉瞭下來。“他是認真的嗎?”

“他應該也是急瞭,這個時候看起來好像什麼事都不在乎,反而更擔心自己的地位被動搖。”

“每個組負責的工廠都必須按計劃下降至少10%的原價,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他是要逼死MD啊!”

“不是逼死MD,而是逼死所有人。郵件裡寫瞭,讓SV和工廠負責人協助MD,明面上沒說那麼清楚,但意思就是一個沒完成,你們就全部遭殃。”

“瘋瞭,簡直瘋瞭!”坐在一旁的錢思思也忍不住瞭,兩手一攤,“我們工廠說如果BUNK堅持調低原價,他們就要放棄和我們公司合作瞭,據說現在外面有傢公司正在跟他們談訂單,價格不降不說,單子還能和我們差不多。”

郭曉蓓瞥瞭錢思思一眼,驚訝地說:“咦,我這邊也是,據說是一個叫Hailey的品牌,對方出手真的很大方。工廠說,差不多已經在談合同瞭,我們公司這樣搞下去,一傢工廠也不會理我們的。”

厲如花輕哼瞭一聲:“Kelly,你說,這個時候大傢集體提交辭職報告,會不會很有趣?”

“Linda說得對,我們幹脆集體辭職,看看那禿頭怎麼下臺!”錢思思不覺義憤填膺地吼瞭一句,隔壁組的人紛紛伸頭過來看瞭錢思思一眼,王燁朝大傢遞瞭個眼神,讓她們註意一點,錢思思嚇得趕緊捂住瞭嘴。

在這個時刻,王燁非常明白山崎的做法,作為一個空降的CEO,他對BUNK在中國的情況並不瞭解,不清楚到底應該怎麼去積極運作這傢公司,他隻能按照上級的命令貫徹到底,最重要的是,他那日本人俯首稱臣的屬性在這個時刻成瞭非常致命的弱點——他沒有自己的思路,但隻要老板有指示,他就必須讓所有的員工將這個指示百分之一百完成。棋子的手下必定也是棋子,這是毋庸置疑的。而厲如花所說的集體辭職這件事,對於BUNK來說不過是蚍蜉撼樹,不痛不癢,隻要資本還在,他們就可以完完全全招募符合他們需求的棋子加入這場遊戲,所以離開構不成威脅,相反,離開隻會讓山崎覺得你無能、該走,省得公司主動裁員還要賠償額外的補償金,如果離職的目的是為瞭報復公司,那是最不可取的下下策。

與此同時,王燁不禁想到於飛虹,自從於飛虹醒後,王燁也去瞭兩次醫院,但醫生都說病人在休息不方便見客,就此被擋在門外,王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於飛虹已經得知瞭自己被日本人頂替的消息,當然,她到現在還不知道才讓人奇怪。王燁嘗試發信息去問候,可於飛虹也一個字都沒有回復,這反而讓王燁更擔心。這個時候,即使於飛虹回到公司,山崎的位置也不可能隨便還給她瞭,那麼,她的尷尬地位隻會讓她再一次受到挫敗。

“曉蓓,你剛剛說那個競品品牌叫什麼?”王燁打開電腦,準備搜索點什麼。

“Hailey。”

“Hailey?”王燁若有所思,靈光一閃,“你們都幫忙問工廠要一些關於這個品牌的信息,我想可能這是我們的機會。”

“機會?”厲如花和其他兩人紛紛不解地看向王燁。

“一個根本沒有名氣的品牌突然在這個時候狙擊BUNK,背後自然不是簡單邏輯,他們能讓工廠不降原價,是站在BUNK調低原價的基礎上才能實現,但如果沒有BUNK‘原價戰’這個基礎,他們還會理所應當地大把投錢去做這件事嗎?他們的行動都和我們的行動有關,這背後一定有可以利用的漏洞。”

王燁不一定有把握,但這傢Hailey背後一定暗藏玄機,絕不會憑空出現一傢品牌,況且是大傢都不熟悉的小牌子。

“Kelly,雖然我聽不懂,但我覺得你說得都對。”厲如花立馬拿起電話,“我現在就去打聽這個什麼Hailey。”

“我這裡正好有一點之前問工廠要的資料,不知道是不是有用。”郭曉蓓想起工廠確實給過她一點關於競品的資料。

“你先發我看看。”

就在這個時候,所有人的郵箱裡再一次跳出瞭新的郵件,高娜作為第一個回復郵件的MD,簡短而有力地說,必定完成任務。隨後半小時內,各個MD都回復瞭這封全員抄送的文件,看起來全公司眾志成城,也不過都是一個個無奈的嘆息。

錢思思嘆瞭口氣,說:“這可怕的女人,是真的可怕。”

王燁沒有時間去感嘆那群MD的陽奉陰違,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在郭曉蓓傳過來的資料上,直到她的雙眼從其中抓出“萬康控股”幾個字,手指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起來。她下意識地用鼠標一遍又一遍地拖黑那四個字,眉目之間似乎有瞭復雜的想法。

隨著PPT上“Thankyou”的出現,為期半年的新人培訓終於結束瞭。李歐站在臺上感謝每一位新人的參與,然後讓楊曦然給每個新人發放瞭正式的員工證代替之前的BMC工牌。

“從今天起,你們就是BUNK大中華區正式的員工瞭,恭喜你們。”

然而臺下的掌聲與當初剛進公司時相比,已經變成瞭零星無力的幾處聲響。李歐明白這半年來公司的一些變動影響瞭在場的每一個新人,但他還是強顏歡笑地將儀式進行到瞭尾聲。

隨著人群散去,薑楠懶散地伸瞭伸胳膊,看著一旁正在收拾的謝歆,冷冷地說瞭一句:“我看到名單瞭。”

“什麼名單?”

“你說呢,當然是外派的名單。”

謝歆輕輕地“哦”瞭一聲,她始終沒有去看薑楠,反倒是薑楠突然跑來搭訕的這種熱情讓她更不自在。

“你怎麼一點也不好奇,還是你已經知道名單上沒有你的名字瞭?”

謝歆還是頓瞭頓,雖然她不在意瞭,但得知沒有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她多少有些失落。

“薑楠……”謝歆微微抬起頭,看著薑楠,“聽說於總醒過來瞭。”

謝歆的話剛落,薑楠原本帶著調侃的笑容一下子收斂瞭起來,她的笑容僵在瞭那裡,然後笑道:“對啊,上天保佑。”然而,謝歆的眼神始終沒有從薑楠臉上移開,薑楠反而更加尷尬不已。就在一瞬間,薑楠立馬換瞭臉色,揶揄道:“唉,你是不是找好下傢瞭?”薑楠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謝歆。

謝歆原本警示薑楠的眼神卻在這一刻動搖瞭,略顯慌張地反問道:“什麼下傢?”

“肯定是找好下傢跳槽瞭啊,不然你不可能擺出這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場內還有幾個人沒有走,李歐和楊曦然也在角落收拾東西,謝歆緊張地壓住薑楠:“你別亂說啊,我……我才沒有。”

薑楠斜眼看瞭看後面角落的人,說:“得瞭,嚇唬一下你。不過也沒啥啊,我也不在名單上。”

“你也不在?”

薑楠壓低聲音,湊到謝歆耳邊說:“我們組就沒人被提名,好笑吧。”

“哦。”謝歆淡淡地回瞭一聲。

“所以我說什麼呢,SV太年輕,是無能呢,還是無心呢?從我們進公司到現在,整個組一團糟,每天都是烏七八糟的事情,新人怎麼成長?”

薑楠站起身,搭上謝歆的肩,低眉道:“我啊,還是勸你開始找下傢吧,最近公司事情不多,還能抽時間溜出去面個試什麼的,遇到合適的就趕緊跳瞭,我看留在這公司啊,接下來也麻煩,於總醒瞭又能怎麼樣,她回來也沒有她的位置瞭呀。”

兩人已經走出會議室,謝歆終於敢稍微大聲一些說話:“你……你是這麼打算的?”

“不然呢,還在這裡坐吃等死啊,我和你說,其他外派的新人,去海外一年,回來就比我們高兩級,工資待遇噌噌漲,我們就算在這裡努努力,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所以還等啥啊,加上你看公司這麼亂,留下不是給自己心裡添堵嗎?”

謝歆始終沒說話,跟著薑楠一起走進電梯,薑楠註意到謝歆這段時間來對自己總有些防備,那種心理上築建的圍墻越來越明顯,直到剛剛她突然提及於飛虹的那句暗示,讓薑楠不禁聯想到她大概是在試探什麼。可她知道什麼呢?或許隻是自己想多瞭。可如果她真的發現瞭什麼,那麼隻能想方設法將她從這場遊戲中盡快踢走才行。

謝歆微微低著頭,腦海裡卻一直浮現著那晚看到的情景,她看見薑楠蹲在於飛虹的那輛車旁,用尖銳的東西戳著車胎,薑楠當時臉上的表情是謝歆從未見過的一種兇惡,讓人不寒而栗。在於飛虹昏迷的這段時間裡,薑楠當時的表情一直印刻在謝歆的心裡,隻要一閉上眼就能立馬看見。她不能確定於飛虹的車禍是否與薑楠有關,但是她知道這裡並非久留之地,最關鍵是盡快擺脫薑楠。

與此同時,與電梯一墻之隔的會議室裡,李歐和楊曦然終於把桌椅都歸整回瞭原來的位置,李歐揉瞭揉腰,關掉投影,有些惆悵地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在這裡做培訓瞭。哎……”楊曦然不知道應該說一句什麼安慰的話,隻是默默地去拿帶來的文件。

“我也沒想到公司這麼快做決定,據說代替我職位的人,下個月就入職瞭。”

“這麼快?”楊曦然也沒想到,這速度快得讓人覺得殘酷。

“我原本以為公司看在我是老員工的份兒上,還會挽留我一下,看來也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罷瞭。”

楊曦然其實明白,如果這個時候總部願意給李歐再升一次級別,加一點薪水,他一定會首先考慮留下來。都說人老瞭就不習慣移窩,李歐表現得尤其如此,但這樣的結果,楊曦然也並不感到意外,當時郭靖離開公司,也不過是一兩天的事情。CEO出局尚且如此,何況隻是一個人事部總監。

這些日子,隨著李歐離開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楊曦然內心也難免有些傷感。

上周末,老傢的相親對象來上海出差,兩人正式碰瞭一次面。對方是典型的西北男孩,國字臉,棕黃膚色,幹練的短發,不算特別帥氣,但讓人感覺踏實。來之前便聽說他是做市場推廣的,所以嘴也特別能說。楊曦然本來不善言辭,還擔心兩人見面冷場,結果純粹是多慮,對方不僅能說,還有趣,和一般做市場的人不大一樣,雖然嘴不停,但話語不浮誇,也沒有那種接近三十歲的男人慣有的好為人師,總的來說,楊曦然還是滿意的。

說起來在上海這麼多年,都沒有好好地談過一場戀愛,工作忙到喘不過氣,眼看自己也已經快三十瞭,傢裡一天比一天催得緊。一開始楊曦然也拒絕相親,覺得土,怎麼說自己也是在上海混跡過的都市麗人,好歹有點傲氣,可一推再推,自己也沒有辦法認識公司之外的其他男人,最後說不過傢裡,勉強接受瞭。

辭職回傢,離開上海,楊曦然自然是不甘心的,大學四年,工作六年,好歹也有十年瞭,十年一覺上海夢,說來都是遺憾。其實除瞭最近公司動亂之外,真正撼動楊曦然決心的,還是因為房子的問題。因為主動申請到瞭人事部,級別晉升就一下子變慢瞭,和自己一起進公司的許多同事,快的已經如王燁一樣升到瞭SV,慢的也至少比自己高一兩級。這六年裡,楊曦然統共升過一次級別,工資還停留在八千出頭的水平,她也努力去爭取過,但人事部看不到營業額,看不到KPI,沒有成績,在公司就等於沒有話語權。好在李歐對她一直不錯,她才一直勉強堅持。前段時間遇到兩個大學同學,當時都是從985畢業,現在她們一個買房,一個嫁給瞭上海人,而自己,細細盤算工資賬戶,即使再省吃儉用,傢裡幫忙墊付首付,最多也隻能買一套花橋的小一室。自從去年出臺瞭外地人必須結婚才能買房的政策,回頭看看自己住的這套月租3000的老公房,楊曦然就更加失去瞭信心。留或者不留,一直盤旋在她心裡,加之最近公司裡的紛紛擾擾,又正巧有瞭老傢的對象,她才終於下定決心。

“對瞭,曦然……”李歐突然打斷楊曦然的思緒,“上面要王燁調組的消息,你和她說瞭嗎?”

楊曦然搖瞭搖頭:“沒,沒敢說。”楊曦然的心一緊,嘴都有些哆嗦。

“嗯,這事兒你可得保密,雖說我就要走瞭,但基本的職業操守還是得有,剛剛想到,就順道給你提個醒。”

“上面已經決定瞭嗎?”楊曦然忐忑地問瞭一句。

“郵件你都看到瞭,總不會是隨隨便便的想法吧。我想著你們關系不錯,怕你不小心說漏嘴。”

“不會的,我一向說話都很謹慎。”

“嗯,這也是你特別優秀的一點。”

楊曦然跟著李歐走出去,隨著會議室那扇大門關上,楊曦然那扇沉重的心門也關上瞭。她總歸是擔心的,但對於王燁,她的擔心似乎又有些多餘,她不該是為別人未雨綢繆的那個人,畢竟在這傢公司,來來去去,最終都不過是上面的人眼中的過眼雲煙罷瞭,這一點,王燁應該比她更早地看清瞭。

徐傢匯的雙子樓裡,林丹坐在旋轉椅上,看著打印出來的新品列表,用紅筆對著其中兩個款畫瞭個圈。“BUNK商貿”是剛剛拆分出來的,所以一切都是新的,新的辦公樓,新的格子間,新的員工,以及自己的職位,都是新的。這嶄新的環境,新到西北角的會議室還在改裝潢,時不時還會傳來刺耳的電鉆聲。這樣的“新”讓林丹多少有點落寞,少瞭當日在公司裡和自己鬥嘴的高娜,又少瞭時時刻刻壓制自己的於飛虹,現在算是隻手遮天瞭,仔細想想,身邊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因為有一部分員工是從店鋪升上來的,還有一些是從日本調過來,彼此之間都沒有默契,所以連這幾天開會,都感覺有些雞同鴨講,林丹也多少有些頭疼。

回國有一小段日子瞭,但新田給自己安排的任務卻遲遲沒有執行,不是她內心糾結,而是她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去見丁善正。

她打開郵箱,還能一眼看到丁善正發來的那封問候的郵件,語氣與當初她祝賀丁善正回國做旗艦店店長時如出一轍。說來,她也挺佩服丁善正的,與她在國外遊離世事相比,丁善正沒有半點心虛,就像所有事都沒有發生一般,照常做著自己的事情,巋然不動。

這樣的丁善正反而讓她有些害怕,一個人一旦很難被看穿,這個人就變得讓人畏懼。

林丹拉出這半年的銷售數據,仔仔細細研究過,即使公司內部發生瞭這麼多起起伏伏,丁善正管理的旗艦店依舊是全國銷量第一的店鋪,放在全球店鋪的排名裡也能排在前三,數值一步步在逼近日本銀座店的銷售業績。這樣的成績於公司而言,顯得他更為重要,公司自然更不可能輕而易舉找一個人來替代他。

新田把自己放到這個位置,其實是對她極大的挑戰,但她卻愛極瞭這樣的挑戰。沒有規矩沒關系,她可以定新的規矩;沒有思路沒關系,她可以調整思路,於林丹來說,這些年兜兜轉轉的失去,為的似乎就是這麼一天。

從她對著施工隊指指點點,完全按照自己想法打造整個辦公室開始,她就知道,她已經慢慢走向大贏的局面。半年之間,田曉明消失瞭,郭靖出局瞭,於飛虹出事瞭,那些曾經擋在她前面的阻礙一個個都消失瞭。如果不是還有丁善正的存在,她現在大可大大方方地行使CEO的權力,建立起新的國度,讓“BUNK商貿”成為整個BUNK在大中華區最重要的部分,甚至讓山崎管理的“BUNK技術”成為自己的附屬。

然而,到底還是有人擋在前面。

“我給你半年時間把丁善正搞定,而你的心願,我也會幫你達成。”新田中建的允諾像是魔咒一樣盤旋在林丹的頭頂。她的視線又重新回到瞭18FW的新品列表上,那兩個畫瞭圈的商品,或許是她和丁善正之間正式開啟話題的某個契機。

4

過瞭三月,陽光就顯得有些豐盈瞭,盎然的綠意圍繞著林立的高樓頓然間就蔥蔥鬱鬱。那點僅存的春寒料峭,伴隨著上海湛藍天空的到來而徹底消失瞭。高樓背後的一處低地,是醫院角落裡的草坪,許多正在康復期的病人都趁著這和煦的陽光,在午後伸展手腳。

年輕的實習護士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於飛虹慢慢來到樹下,於飛虹突然用手按住瞭滑輪,說:“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護士擔心地說:“於女士,我還是在這兒陪著您吧。”

於飛虹淡淡地說:“不用瞭。”

“可是……”

“我說不用瞭!”於飛虹厲聲打斷瞭護士,護士嚇得雙手顫抖瞭下,於飛虹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過瞭,“不用擔心我,我這個樣子,也做不瞭什麼事,我能去哪兒呢?”

護士想瞭想,似乎也確實如此:“那我過一會兒過來接您。”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草坪上形成星星點點的斑斕,於飛虹仰著頭,微微閉眼,聽著微風拂耳的細碎聲響,心一下子就安靜瞭下來。四周出來活動的人慢慢離散,除瞭風聲,所剩無幾的零星腳步聲也越來越遠。

那個姓吳的警察上周來過瞭,從他的口中,於飛虹得知瞭幾件事,一件是自己生病的這段時間,王燁是所有同事裡最關心她的,另一件是關於她這次事故,他向交警說明瞭原因,將懲罰降到瞭最低。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件,他查到瞭她丈夫的下落。

於飛虹深吸瞭一口氣,用力按住輪椅的扶手,因為用力過度讓她的表情稍顯扭曲。她慢慢地把自己撐起來,依靠輪椅的支點,讓自己的雙腳可以踏在地上。醫生告訴她,還需要一個多月她才可以做康復訓練,但是她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瞭。最近的這些日子,她總能找到一點時間來練習踏步,一開始不小心就會滑到地上,但為瞭不讓護士知道,隻能靠自己慢慢再爬起來。不知為何,原本心中的陰霾在這一次次自我練習中在變淡。

於飛虹想起吳勇那個時候的神情,便知道不會聽到太好的結果,但這個時候,她倒寧願糟糕的事情幹脆通通降臨到自己身上,完完全全將這些厄運耗盡。她做好瞭所有壞的可能的準備,直到吳勇開口。

“關於林先生……”吳勇微微頓瞭頓口。

“沒事,你說吧,其實我心裡也多少有數。”

“不不,和你想的不太一樣。”吳勇立馬解釋道。

於飛虹疑惑地看瞭他一眼,吳勇接著說:“林先生現在在海南監獄。”

“海南監獄?”

“對,我們也沒想到。這件事比較復雜,我們一開始也花瞭點時間,因為跨省調查需要比較麻煩的手續,最主要的是,林先生似乎也不想任何人知道他目前的情況,包括您在內。”

“等等,他為什麼會在監獄?”

“當初林先生的工廠負債之後,按法律程序,他應該申報破產清算資產,想必他也是這樣和您商量的,所以你們才借離婚的名義保住部分資產不至於抵押。但實際上,他並沒有申報破產……”吳勇哽瞭一下,“不僅如此,你們的房子,也被他抵押瞭,其實隻要到瞭還款期,他還沒有出現,你也遲早會知道這件事。”

“你說我們的房子被抵押瞭?”於飛虹震驚地又問瞭一遍。

“林先生應該想用抵押的錢翻盤,警察是在那邊的一傢地下錢莊逮捕的他。”

於飛虹幻想過丈夫偷渡、再婚、窮困潦倒甚至死亡,唯獨沒有設想過這樣的結局。根據吳勇所說,以目前的情況,他們的那套房子基本是要被收回瞭,如果於飛虹在明年年底無法償還丈夫欠下的所有貸款,那麼她和兒子就必須做好搬傢的準備。

如果連房子也沒有瞭,那對於於飛虹來說,真的就是一無所有瞭。

——“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世紀末的夜裡,丈夫攬著她的肩,用心許諾的那句話,終究變成瞭煙消雲散的一幕回憶。

吳勇以為於飛虹可能會很難接受這樣的結果,但他如果不如實告訴她,可能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然而吳勇沒想到的是,於飛虹隻是平淡一笑,和他說瞭一聲“謝謝,我知道瞭,辛苦瞭”。

“還有一件事。”

“但說無妨。”

“其實這次的事故,有一點我沒有和於女士提。於女士出事的那輛車的車胎其實被人動過手腳。”

於飛虹愣瞭一下,這個反應驗證瞭吳勇的想法。

“因為於女士丈夫的這件事,我一度懷疑於女士是希望犧牲自己來騙保還債。”吳勇頓瞭頓,為自己的想法表示歉意,“後來經過調查下來,我發現確實是有人動過於女士的車。停車的地方剛好是盲區,所以……”

“吳警官。”

“嗯?”

“隻是意外而已,車胎磨損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

“飲酒也好,沒有檢查清楚也好,都是我自己的失誤,不是嗎?”

於飛虹認真地對視著吳勇,是一種奉勸他不必多說的眼神,吳勇想瞭想,隻好妥協作罷。

“好吧,我明白瞭。”

“嗯,再次謝謝你。”

吳勇走後,於飛虹非常安靜地坐著,沒有任何情緒,丈夫的朋友圈空白得隻有一條橫線,和此刻面對的墻壁一樣,但終於,心中所有擔心記掛的事情全然知曉瞭結果,也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打擊她的瞭。比起傷心,她現在更需要做的事,是怎麼把這亂成一團的生活重新理順,至於吳勇提及的那場意外,吳勇的一聲提醒,於飛虹心中早有自己的想法。

陽光懶洋洋地爬在她的臉上,於飛虹比昨天又多踏瞭一步,僅此已經讓她感到欣喜,或許是心中某種無法言說的力量在迫使她努力恢復。她艱難地扶在樹幹上,依靠上半身的力量,盡量讓腳放松。她趁著護士回來之前,再慢慢移回到座位上,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每天傍晚的時候,兒子會過來一趟,趴在病床旁邊的板子上寫作業。這個時候,於飛虹會像很多年前那樣,在孩子做完題目後,幫他檢查,母子倆會聊一會兒有的沒的,聽兒子講他在學校的事情,然後等他預習完新的課程再讓他回傢。

有一天,兒子突然說:“有時候我心裡也很糾結,一方面希望媽媽快點好起來,但媽媽一上班,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說這麼多話瞭。”於飛虹內心一震,兒子很快又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但聽王阿姨說瞭媽媽的一些事情之後,我覺得也無所謂瞭,想著有那麼多人需要你,我心裡也很驕傲。”

於飛虹假裝低頭整理被子,鼻子早就酸得一塌糊塗,但她一抬頭,就把眼淚又逼瞭回去,說:“凡凡,媽媽以後一定多留時間陪你。”

公司的事情,大大小小,她都從郵件裡有所瞭解瞭,還好,事情並沒有比她預想的更糟。這些日子,她並沒有像上班那樣時時刻刻盯著郵箱裡推送的郵件,而是在固定的幾個節點統一瀏覽,然後在本子上記下重要的信息。

拆掉紗佈後,醫生告訴於飛虹,她臉上的疤可能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現在技術很發達,醫美是可以解決,但那個地方傷口比較深,需要徹底愈合之後,過上半年才能進行下一步人工修復。一開始,於飛虹以為自己沒有辦法接受那道疤,但漸漸地,她對那道疤也放下瞭偏見,從開始的計較到慢慢能夠坦然面對鏡子中的自己,於飛虹像是通過一道黑暗狹窄的通道而慢慢看見瞭光。

堅強這件事,是別人教不會的,於飛虹很多年前就知道,隻是這些年漸漸忘瞭。最近的夜裡,她比任何時候都要睡得安穩。她想起《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裡的那一片海,自己像是漂在那葉扁舟上的派,她已經學會瞭怎麼和那隻孟加拉虎相處瞭,她在此刻也由衷地感謝它,它讓她生猛地活著,是它迫使她還用力地堅持著。

5

黑夜下的淡水路,王燁拎著包從出租車上下來,倪贇站在飯店的門口微笑朝她揮瞭揮手。兩人在訂好的座位相繼坐下,倪贇輕車熟路地點瞭幾個菜,然後給王燁倒瞭一杯茶。

“怎麼,你說有急事問我,電話裡不能說嗎?”倪贇疑惑道。

“怎麼,我現在要見你一面都不行瞭?看來你不怎麼想見我啊。”

“想,我怎麼不想,現在就是我不給你發信息,你都不理我,我都在想你是不是急著找我來分手的。”

“我不和你貧,你這段時間不在上海,我知道你忙,也不想影響你。我真要和你分手,一定先發信息給你打預防針。”

倪贇挑起嘴角笑瞭笑,“你啊,反正沒重大事情,是不會想起我這個男朋友的。說吧,什麼事?”

“Hailey是怎麼回事?”王燁開門見山地問道。

倪贇立馬收起瞭臉上的笑,給自己也倒瞭一杯茶,“你知道瞭?”

“知道什麼?”

兩人面面相覷,似乎說的不是同一件事,王燁直直地看著倪贇,“你說的是什麼?”

“你難道不是來問我Hailey和德魯合作的事情嗎?我先說,我真沒打算靠我爸。說起來我也挺生氣的,這件事我沒和你說,是因為我怕你覺得我沒用。”

“等等,你說德魯已經決定和Hailey合作瞭?”

“你難道不是為瞭這個事情找我的嗎?”

“你知道萬康在利用Hailey狙擊BUNK對不對?”

“嗯,我知道。”

“那你知道萬康是派誰在做這件事嗎?”

“誰?”倪贇還真沒有去想過背後的事情,他以為從頭到尾不過是自己老爸和方有信的一場交易。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郭靖。”

“郭靖?”

“我叫你來,是想著你會知道一些,看來你比我瞭解的還少。”王燁微微嘆瞭口氣。

“我倒是聽說郭靖的共享項目做得風生水起,他沒有必要蹚這趟渾水才對,除非另有隱情。”

王燁似乎對倪贇的推測並不感興趣,自從前幾次的不愉快之後,王燁幾乎沒有想過直接去找郭靖問清楚。一來,她害怕驗證自己內心的想法,郭靖走上和田曉明同樣的老路,心有不甘,想就此報復。二來,萬康是王燁心中的一根刺,郭靖現在為萬康效力,讓她不得不選擇退避三舍。再者,倘若她的想法都是事實,依郭靖的性格,他更是不可能向王燁透露什麼。

“Hailey真的隻是簡單地想狙擊BUNK嗎?我其實想不通。”王燁露出疑惑的神情,“依照萬康現在的產業,完全沒有必要去觸碰這一塊,我想他們的目的絕對不是打壓BUNK這麼簡單,你覺得呢?”

倪贇想瞭想,說:“你想到瞭什麼?”

“萬康絕對不是想要簡單地分一杯羹,這樣的龍頭突然涉足,我隻能想到一件事,就是他們打算讓整個行業重新洗牌。”

“王燁……”

“但是具體的方式我還沒有想到,所以……”

“王燁……你有沒有想過,去國外生活一段時間?”

這時一碟菜落在瞭王燁和倪贇之間,瓷盤碰桌的清脆聲讓兩人的沉默變得有些尷尬。王燁才意識到,他叫的她“王燁”,不是“王爺”。

王燁望著倪贇:“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我想到,其實這幾年我也賺瞭不少錢,我們都還年輕,這筆錢可以投資我們自己。我們可以放下手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到國外去繼續深造,去他的衣服,這些和我們本來就毫無相關的事情,我們可以學我們想學的,就像彤媽媽那樣,等到學成回來,做自己想做的事,徹頭徹尾的一片新天地,不好嗎?”

王燁瞬間就沉默瞭。倪贇說得沒錯,這些紛紛擾擾,和自己又有什麼關系呢?說到底,她也不是救世主,她能做的事,微不足道到對整個企業而言可以忽略不計。她今年27歲,說年輕不年輕,說老不老的年齡,但尚且還有伸手去抓住想抓住東西的機會。曾幾何時,她理想中的生活不就是和陳彤一樣嗎,去往陌生的國度,進修自己喜歡的專業,完完全全隔離熟悉的一切,重新活成另一個人。

就在那一刻,她真想一口就答應倪贇,但她很快就清醒瞭。她隻是用筷子夾瞭一塊牛肉,送往嘴裡,咀嚼之後,淡淡地說:“那是你的錢,不是我的。”

王燁並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對倪贇的傷害,倪贇突然愣瞭愣,深吸瞭一口氣,笑道:“是啊,我們始終是兩個獨立的個體。王燁,有時候我都懷疑,我到底有沒有追到你。”

“我現在上上下下所有的存款差不多交完下個季度的房租,就隻剩下兩萬塊不到,我也隻是有一說一,你不必放在心上。”

當夢想被現實扇瞭一巴掌時,兩人的臉上都有些微紅。倪贇的手機突然響起,他拿起手機起身到瞭店外,王燁坐在座位上,看著落地玻璃外的倪贇,有時候,她也有些討厭這樣現實又冷冰冰的自己。但她有說錯瞭什麼嗎?顯然沒有。她始終沒有辦法像倪贇那樣活得像個天真無憂的小王子,但那就是他,他應該活在他無憂無慮的“永無島”上。就在這一刻,王燁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打擾瞭他。她看著他那張臉,確實比她初遇他時成熟瞭不少,他開始學會擔當、克制、客觀地去看待更多的人與事,但他內心那股少年氣,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變的。

五分鐘後,倪贇走瞭進來,就像剛才那場對話沒有發生過一樣,對王燁說:“我幫你問瞭,現在負責和各工廠談條件的,確實是郭靖,在這背後他們和工廠之間達成的協議,確實也不單單隻有訂單。”

或許因為倪贇過於認真,王燁反倒有些失神,倪贇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說:“怎麼樣,我是不是很有效率?”

“倪贇……”

“咋啦?你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隻會讓我覺得你已經離不開我瞭。”

王燁放松瞭情緒,定定神,說:“那你再幫我查一件事。”

“行,那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王燁看著倪贇的眼裡露出幾分調皮又狡黠的光。

周一王燁到公司上班,第一時間讓厲如花訂瞭兩張飛深圳的機票,厲如花還在思索深圳的工廠為什麼要她也跟著去,但又沒有開口去問王燁,隻當她心中有打算,照辦就是。

當天早上,王燁剛剛在座位上坐下,就見一群人急匆匆地往山崎的辦公室趕去,緊接著,隔壁組的人便交頭接耳起來。王燁看瞭厲如花一眼,厲如花也表示不知道發生瞭什麼,謝歆和薑楠也面面相覷,反倒是錢思思,伸過頭來,低聲說:“高娜出事瞭。”

僅僅半天的時間,高娜這次的事件便被傳得天花亂墜,但不管哪個版本,都闡述瞭同樣的故事結局。

周六的晚上,高娜和福田出現在瞭工廠辰洲的合作酒店裡,沒有人知道高娜攜福田出現在那裡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但當晚高娜和福田赴完辰洲老板的酒宴之後,各自回瞭自己的房間。深夜時,酒店響起瞭警報,工作人員在酒店四樓的泳池裡發現瞭泡在水裡已經失去氣息的福田老爺爺,而高娜在一場噩夢中醒來時,福田已經撒手人寰。

“我剛剛去上廁所撞見高娜瞭,感覺就一天時間,她整張臉老瞭五歲。”厲如花雖然反感高娜,但在這個時刻,也沒有任何落井下石的語氣,“這次高娜可真是惹上大麻煩瞭。Kelly,我和你說,我剛剛還在廁所聽到,有人說高娜拿瞭辰洲的錢,還有人說高娜跟德費的倪總也不清不楚的。總之新賬舊賬全堆到一起,這個時候,不少人在背後捅刀,高娜在山崎辦公室好幾個小時瞭……”

王燁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的事,表面看起來並不關心這些八卦,但她心裡卻反復回放著想象的畫面,高娜和福田為什麼出現在辰洲的酒店?稍微一想即可明白,但福田死瞭,這件事聽起來怎麼都感覺蹊蹺,聽說他們的房間在酒店的十八樓,那福田為什麼會半夜三更去四樓的泳池?隻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人叫他去的。但據說驗屍報告已經出來瞭,在福田的身上並沒有發現搏鬥的痕跡,酒店的監控錄像也調查過瞭,除瞭福田,泳池邊上也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行蹤,確實是福田自己不小心踩進泳池沒有人及時救援引起的死亡。可事情是否真的如此簡單?王燁不知道。

比起關註高娜這件事,她手上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倪贇幫她查到瞭一些至關重要的信息,萬康這一次看中的並不是BUNK的利益,而是試圖通過BUNK合作的這些工廠來實驗一場“技術革命”。萬康意識到成本無法降低的根本原因,是中國人工勞動力的成本上漲,這是不可逆也不可違背的市場規律。但如果這個時候,萬康可以提供一種“效率提升”來加大訂單的生產量,用技術代替人工,或許是大大降低成本的一種方式。正如王燁之前所想的一樣,萬康並不是單純地要瓜分利益,而是想徹底地改變行業規則。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有一種高明的競爭方式,就是潛在地提高競爭對手的成本,或者限制競爭者的技術,萬康現在做的就是這個。

2018年才開始,AI和人工智能成瞭投資人口中茶餘飯後必談的話題,在一票人還沒有真正弄懂技術變革到底會怎樣改變市場的風口時,少數資本市場已經開始瞄準瞭第一戰場。

根據現在人工的臺產量來看,每人每天不吃不喝地踩縫紉機,最高的產量也不過六十件,但如果用高效率的機器去代替舊式的人工技術,產量大概會提升兩三倍,這樣,多餘的時間和勞動力便可以節約出來進行其他單品的生產。但同樣的,在效率提升的同時,前期的成本也是驟增的,萬康現在做的事情,就是以試用的方式讓工廠體驗他所提供的改善效率的機器,昂貴的機器他願意先行買單,但一旦工廠嘗到甜頭,高產銷率機器自然就會成為巨大的盈利。

這是萬康真正的目的。

王燁不禁想起90年代S-VHS和ED-β錄像機的那場戰役,正是因為S-VHS改變瞭行業規則,先一步成為成熟的市場,ED-β輸得一敗塗地,不管世人怎麼詬病S-VHS機器龐大,笨拙,甚至影像承載量有限,但S-VHS成為主流並迅速淘汰掉ED-β,這個事實已經無可動搖。

技術的開發是專有的,競品雖然會出現,但風向的轉變隻會把機會留給最先占有市場的人,一旦工廠有瞭高效生產的方式,對抗BUNK提出的原價下調,他們就可以毫不顧忌地應對。

方有信應該是瞄準瞭工廠對產量的渴望,那絕對是比原價更值得關註的部分。乍看起來,工廠在節省人工成本的同時,產量又得以數倍的提升,並在原價不變的情況下,工廠是最受益的,但說到底,能夠改變標準和規則的那一方,才是決定勝負的那一方。

如果這個時候,趁著萬康還沒有徹底占據上風,BUNK有比萬康提出的條件更優的方式交到工廠手裡,那工廠猶豫的時間,萬康知曉後的反應差,就是這場戰役獲勝的機會。

王燁在周末兩天裡查到瞭國內正在做縫制機器技術革新的兩傢公司,綜合考慮各個因素,其中那傢名為“Brother”的深圳公司是最適合合作的一傢。拜訪“Brother”的事隻能秘密進行,所以,她隻能帶著最信任的厲如花前往。

處理好手上所有的事情之後,王燁猶豫要不要去一趟醫院,將所有的事情前前後後和於飛虹說一遍,但出於謹慎考慮,她還是選擇瞭按兵不動。她將所瞭解的所有信息整理成瞭文檔,並簡明扼要地闡述瞭自己的看法,避免通過郵箱被內部技術監視,她將其打印出來,快遞到瞭醫院。

王燁回到傢,精疲力竭地倒在沙發上,她伸手去夠沙發邊上的臺燈,才註意到Shadow一個人站在陽臺上發呆。王燁起身,慢慢推門走出去,Shadow依舊趴在欄桿上紋絲不動。

“怎麼在喝悶酒?”王燁看著Shadow提著一瓶啤酒,獨自買醉。

“不悶,就是想喝點。”Shadow說著又喝瞭一口。

“遇到什麼事兒瞭?”

“沒事。”Shadow繼續望著樓下的馬路,“有時候真的覺得好累啊,王燁,你說我們還能在上海待多久啊?”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思考這個問題?”

“哎,前幾天,我領導走瞭,她打算去北京開公司單幹,臨走的時候找我聊瞭很久,我跟瞭她七年瞭,按理說,我是最應該跟她一起走的,但是當她問我願不願意走的時候,我卻猶豫瞭。其實我自己最清楚,如果她走瞭,頂上去的人必定是我,所以如果選擇留下,公司肯定會更看重我,而跟著她,我永遠隻能做她的手下。可越是這麼想,我越覺得自私,我就問自己,我在上海還能待多久呢?留在現在的公司,拿著固定的工資,我依舊買不瞭房,距離理想的生活依舊很遠,回頭一想,跟著領導走,或許還有新的機會,但是她要去北京瞭,我對北京太陌生瞭,而且我沒辦法放下現在擁有的許多東西。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生活總是愛在你沒準備好的時候給你出選擇題,而且一輩子可能都不知道哪一個是正確答案。你說,如果你是我,你怎麼選?”

王燁拍瞭拍Shadow的肩膀:“其實我也不知道下一個十年會在哪裡,但不管在哪裡,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不都一樣嗎?留下或者離開,永遠清楚自己內心的追求,這是絕對不會變的,這不就是答案瞭。”

“王燁,你心裡的追求是什麼?”

王燁默然地看著樓下的車流,沒有立刻回答。

Shadow嘆瞭口氣,“算瞭算瞭,不說這個瞭。對瞭,Eric上周和我提結婚的事瞭,但我沒有立馬答應他。”

“嗯。”

“無法想象成為傢庭主婦的自己,我覺得自己是不是想要的太多瞭?”

“誰不是?”

“但最終可能顧此失彼,一無所有。”

“擔心的事情和想要的事情一樣多,猶豫不決才會真正的一無所有。”

Shadow一下抱住王燁,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王燁,有時候覺得你真的太會勸人瞭,我都無法想象要是我真的去瞭北京,以後誰在旁邊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

“沒事的,相信自己。”

那一夜,王燁睡得特別熟,長久以來,第一次沒有做夢,仔細想來,好像勸說Shadow的那番話,其實是在對自己說。

“你倒是給瞭我一些思路。”

“林丹。”

“嗯?”

“緊張嗎?”丁善正突然微微瞇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林丹。

“你是指?”

“這個位置不好坐,但是你做到瞭,所以你也不想一來就讓人詬病,隻能把它做到最好,因而你今天才來找我的,不是嗎?”

“有一點你沒有說對,我並不是害怕別人詬病才要做到最好,而是我隻有做到最好,才能說明我這十來年沒有浪費自己的時間。”

丁善正收起瞭那番試探的眼神,還想說點什麼,林丹卻打斷他說:“馬上到點營業瞭,我就不耽誤你工作瞭。”林丹起身,向丁善正伸手,“謝謝你給我的一點思路,讓我對接下來的事情更有信心。”

丁善正握住林丹的手,雙眼直直地註視著林丹:“要是你有什麼難處,記得來找我,什麼都行,不一定得是工作。”

“一定。”林丹並不躲閃地接上他的目光,笑道。

林丹走出旗艦店的大門,回頭去看BUNK品牌的logo,若有所思地低眉想瞭想,然後胸有成竹地笑瞭。她拎著皮包,大步流星地越過淮海路的街頭,她想到下一個要去找的人,便又加快瞭些速度。

高娜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這樣倒黴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原本想要請兩天假,好好地避一避風頭,但好巧不巧福田的親人正好從日本趕來認領遺體,山崎又讓她必須出面做一些解釋和安撫性的工作。

前一天,高娜為瞭和山崎說明情況,嘴都說幹瞭,但山崎卻反復質問她“為什麼”。她哪裡知道那麼多為什麼,福田為什麼半夜跑去泳池,她根本也不知道,一下子出瞭這麼大的事情,她自己都亂瞭陣腳。當高娜安靜下來,仔細回想,那天夜裡,到底有什麼細節是自己漏掉的?

那天的邀約來得也很突然,辰洲的老板在赴宴的前一天夜裡發來信息,讓高娜前往協商“原價調整”的具體事宜,辰洲作為和德費同量級的工廠,這次能夠答應配合BUNK的原價調整,原本就是難得的事情,高娜自然沒有理由拒絕。福田不是高娜帶去的,可以說,當高娜抵達工廠後發現福田也在場,心裡還有些詫異,但福田作為技術指導,出現在工廠也無可厚非。

傍晚入席之後,高娜以為辰洲的老板王總會盡快切入正題,可觥籌交錯之間,王總對原價調整的事情隻字未提,隻是一直和高娜閑聊最近的經濟形勢。對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高娜毫無興趣,但她隻能賠笑著提一些自己的看法,福田在一旁,隻是樂呵地喝酒,一杯接著一杯,連他們聊天的話題也沒有要參與的意思。後來高娜實在忍不住瞭,有意無意地提瞭一句感謝辰洲對BUNK長期以來的支持,特別是在這次的原價調整上。

沒想到王總的臉色一下就變瞭,原本笑著侃侃而談的他,突然嚴肅地說:“高小姐,你說今天,我們辰洲第一個跳出來說不支持,你們BUNK能拿我們怎麼辦?也沒有辦法,不是嗎?”王總一邊說一邊給福田倒酒,扯著福田說:“福田老先生,你說是不是?”

聽不大懂中文的福田隻是一味點頭,弄得高娜倒有些裡外不是人,她原本面帶笑容的臉仿佛被王總伸手扇瞭一巴掌,大老遠地從上海趕來,難道是為瞭聽你這番抱怨嗎?

高娜輕哼瞭一句:“王總這麼說,真的叫我太難過瞭,畢竟是合作瞭十年以上的夥伴,BUNK的訂單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你們。互利互惠不是商界規則嘛,王總說得就像自己吃瞭大虧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喝多理解錯瞭。”

“高小姐,你也說互利互惠,BUNK給辰洲訂單是沒錯,但沒有辰洲,BUNK又哪兒來貨賣呢?現在BUNK是越做越大瞭,要壓縮成本我們也能理解,但這一下子縮太多,我們也要討飯吃的啊,是不是,福田老先生?”

福田不明就裡地一直點頭,弄得高娜更加狼狽。到這會兒,高娜才弄清楚,這不是什麼協商飯局,壓根兒是一場鴻門宴,但來都來瞭,她也幹脆把話說開:“王總,你這話我就不愛聽瞭,我當初來找你們談原價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個態度,你說隻要下半年訂單都加給你們,超過德費的三分之一,降價你們是接受的,現在你又來說這樣的話,我隻會覺得你這生意做得不誠懇瞭。”

“高小姐,最近不知道你聽到點什麼風聲沒有?現在整個業內,恐怕也隻有我們這幾傢大廠還在對你們BUNK言聽計從,其他廠都果斷拒絕瞭,背後發生瞭什麼,你也總有點數吧。說實話,現在整個產業,也不是隻有你們BUNK一傢獨大。”

高娜受不瞭這個老狐貍咄咄逼人的口吻,一壺茅臺倒瞭一酒杯,一口氣悶下,立馬換瞭幾分嬌氣口吻說:“哎喲,王總,你這樣說話,可是把我嚇到瞭呀。”高娜拍瞭拍自己突出的胸,“你真要發脾氣,好歹也等咱們這頓飯吃完瞭呀。”

大概是高娜態度軟下去瞭,王總也不好意思再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酒也上瞭頭,顯得他臉更紅瞭:“我沒發脾氣,高小姐,我嘛,也不過就是抱怨抱怨,發發牢騷,你也別往心裡去。”

“王總,我不想說什麼傷感情的話,千言萬語一杯酒,我先幹瞭。”說著,高娜又一口吞下瞭一杯。高娜這酒量立馬讓王總閉嘴瞭。高娜把酒杯倒轉,揚手抖瞭抖,說:“王總,我可是不養魚的,夠誠懇吧?其他的我不說,我高娜這個人,就是實在,不管是喝酒,還是做生意,都一樣。”

王總索性也不再抱怨,和高娜又開始扯傢常,然後拉著福田又多喝瞭幾杯。高娜倒是不放過機會,時不時問一句他們的合同下周務必要簽瞭,王總雖然打著哈哈,但也是答應下來瞭。

酒局之後,高娜和福田都喝高瞭,但高娜還是強制自己保持清醒。王總邀她上車,她委婉說擔心福田,非要和福田一起,才避免瞭和王總單獨相處。王總心裡自然不快,但也不好說什麼,這老男人心裡想什麼,高娜也一一門清兒,伸手拍瞭一把王總的屁股,然後說:“阿拉可是長期要合作的,是不是,王總?”王總更是看不懂高娜心裡在想什麼瞭,隻是呵呵笑著點頭。

再之後,高娜就什麼也不記得瞭,她打開酒店房間門的前一刻,還在和福田互道晚安,下一刻,就直接撲上大床,悶頭睡去。

她是凌晨三點左右被叫醒的,酒店的服務員驚慌失措地敲響瞭她的門,告訴她,福田死瞭。

高娜此刻和當時開門時一樣懵,福田為什麼會去泳池,去瞭之後為什麼會死,這一切就像是某張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而到底是哪一塊倒下瞭,她卻全然不知。因為這兩天的事情,身邊的人一個也不敢接近她,一來怕惹瞭晦氣,二來怕引火上身。高娜倒也寧願不要有人來煩她,和辰洲談好的合同,看來是要推遲瞭,這件事,王總立馬撇得幹幹凈凈,說是高娜和福田自己回的酒店,與他無關,要不是高娜一杯一杯酒下肚,逼著福田也不得不喝,福田或許就能避免這次事故。這鍋甩到高娜身上,她真是百口莫辯。

高娜好像是回到瞭好多年前,和那次林丹與田曉明聯手趕走自己的感覺一模一樣,那種被潑臟水卻無力還擊的狼狽感,就像是孤島無援的一隻泄氣的皮球,即使有船路過,也不會把你帶上去。

福田的太太已經六十多瞭,看著福田遺體的時候,整個人抽泣到快要暈厥。福田的兒子倒是很有禮貌地問候瞭山崎和高娜,但似乎也並不想和他們多說什麼話,山崎催促高娜去說幾句安慰的話,除瞭“節哀順變”,別的什麼,高娜一句也說不出,相比於遺憾,她的內心更帶著幾絲憤怒,福田的事情為什麼要她來負責,越想越覺得莫名。可是山崎一秒也不放過她,不僅讓她安撫福田傢人,還讓她親自安排福田傢人的住宿,等待福田火化之後,將他們送往機場。

高娜氣急敗壞地問瞭山崎一句:“我的工作不用做瞭嗎?後面和工廠的談判我都不用參與瞭是不是?”山崎被高娜的憤怒嚇到瞭,但是還是嚴肅地說:“你先處理好福田的事情,其他的你先不用管。”

高娜皺著眉看著山崎,輕哼一聲:“行,您說什麼就是什麼。”高娜轉身去告訴福田的太太,接下來會陪她到離開中國為止,福田太太一邊哭泣一邊鞠躬道謝,然後和兒子一起跟著高娜出門去辦理手續。福田太太回頭小聲和兒子說瞭什麼,高娜突然感覺一個激靈,想起那天從飯店出來前,高娜去瞭一趟洗手間,到走廊的時候,看見辰洲的翻譯側身和福田在說什麼,她看見福田淺淺地笑瞭,笑得很滿足,但他到底和福田說瞭什麼?

王燁訂瞭一間環境清幽的酒店,推開窗,外面是酒店佈置的竹林,雖然離市區遠瞭點,但遠離人群也有利於工作,隻是苦瞭愛熱鬧的厲如花。兩人打車花瞭快三百塊才到距離工廠較近的郊區,一路上厲如花的臉都緊繃著,到休息區的時候對王燁說:“這車再抖一些,我的法令紋又要下垂兩厘米瞭。”

酒店是王燁事先在網上看好的,床和房型都非常好,燈控系統也很人性化,厲如花從箱子裡拿出一堆護膚品,塞瞭兩張面膜給王燁,說:“我老公從日本帶來的,特好用,你拿去,看你忙得都要起皺紋瞭。今晚就好好洗澡休息,明天一早才能精神抖擻地面對戰場。”王燁原本想道謝,卻見厲如花脫掉身上的外套,搖搖擺擺哼著小曲跑去浴室打開浴缸的水龍頭。

王燁回到房間,紮好頭發,從手機裡調瞭舒緩的音樂,然後靠墻做起瑜伽來。做瑜伽不是目的,清空頭腦中雜亂的思緒才是。她已經讓厲如花事先聯系好瞭Brother那邊負責器械的總經理,具體洽談的方案也做好瞭,但王燁總還有些疑惑,厲如花問她:“萬康的手為什麼沒有伸向這裡,怎麼看來都是不正常的。”這句話確實點醒瞭王燁,可要王燁具體說出點什麼問題,她也隻能安慰自己說,可能萬康是聯系過瞭,但是彼此沒有合作成功,所以萬康才轉向瞭別的品牌合作,這是她唯一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

第二天一大早,王燁跟厲如花便奔赴廠區,厲如花特地換掉瞭前一天花枝招展的大紅袍,穿瞭一件藏藍色的羊毛職業裝,踩瞭12cm的高跟鞋,像個特工一樣跟在王燁的後面。厲如花說,其他的先不說,氣勢首先得壓迫對方,畢竟我們是國際大牌,份兒不能掉。王燁被厲如花的這番說辭弄得想笑,但也並非亂說,她挑瞭一套玫紅色的外套,把披肩的頭發高束其後,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成熟一點。

王燁也是第一次到這樣的器械生產工廠,和縫制服裝的工廠完全不同的氣氛,工廠保留著20世紀的陳舊色彩,以及大工業時代的冰冷感,空氣裡彌漫著金屬燃燒的硝煙氣味,到處都是蒸汽、火花和噪聲。經厲如花聯系對方後,一個和工人穿著同樣衣服的男人朝她們走過來,在得知他是總經理的秘書之後,兩人才意識到她們和這個環境有些格格不入。那個男人黑著手想要和王燁握手行禮,厲如花望著那雙手稍稍有點遲疑,但王燁卻很大方地握瞭上去。

“你好,王小姐,你叫我小陳就可以瞭,經理聽說你要來,今天一大早就在辦公室等著瞭。”

“勞煩瞭。”

厲如花靠在王燁的耳邊,低聲說:“別怕,見佛殺佛,見神殺神。”王燁沒有什麼好害怕的,隻是她覺得過於盛氣凌人是不是反而不太好,但這已經擺出的架勢是收不回瞭。

“小陳,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先帶我們去看看機房?”

“這個沒問題,隻是可能氣味不好聞,你們得做好準備。”

小陳帶著王燁和厲如花剛走到機房,刺鼻的燒焦氣味就撲鼻而來,厲如花捂著臉,唯恐被火花濺到。王燁仔細看著工廠機房的生產,那確實是相當龐大的機器,生產流程看起來也並不簡單。機房的盡頭,是成品倉庫,小陳摸摸頭,不好意思地說:“王小姐,抱歉,成品機房是不能進去的,你們隻能從玻璃窗這裡看看。”王燁表示理解,厲如花整張臉貼著玻璃,好好地把裡面看瞭個遍。成排的機器已經打箱,像山一樣整體排放在倉庫裡。

從機房出來到辦公樓還有一段距離,厲如花開始旁敲側擊地問小陳一些有的沒的問題,但小陳回答得嚴絲合縫,似乎也聽不出什麼信息。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小陳輕輕敲瞭敲,然後推門進去。

王燁見過的老板也不少,但在見到Brother的總經理時,還是被對方的氣勢嚇到瞭,這個頭發花白的中年人見到王燁,並沒有直接開口問好,而是聲色俱厲地在電話裡罵人,伸手朝王燁和厲如花點瞭點手指,示意她們隨便找地方坐下。厲如花給王燁使瞭個眼色,王燁淡淡地回應過去,眼看著總經理掛掉電話,一臉嚴肅地回到自己座位。

“王小姐和厲小姐是吧,我叫劉瀟,瀟灑的瀟,是這個廠裡負責設備進出口的,聽厲小姐說,王小姐是想要讓我們給縫制工廠提供機器是嗎?”

王燁點點頭,厲如花立馬接茬說:“是,不過不是簡單地提供,我們現在有大量的訂單需要工廠制作,我們也調查過,貴廠的機器在國內是名列前五的品牌,我們會和工廠推薦使用你們的機器,但是我們希望能夠簽訂一個三方合同,就是工廠使用你們的機器隻能制作我們品牌的訂單,然後我們可以讓工廠盡可能大批量引進,所以也希望你們能給到最低的購入價格。”

“說來,你們就是中介,對嗎?”劉瀟摸著下巴笑瞭笑,“沒有你們,我們也可以直接賣給工廠,似乎反而更簡單。”

“當然,劉總確實可以這麼做,但是,工廠並不會直接購入你們的機器。”王燁淡淡談道。

“哦,是嗎?”劉瀟朝秘書點瞭點手指,吩咐他泡點茶過來,厲如花眼見這舉動,知道有戲。“王小姐這麼篤定,不妨說來聽聽。”

“貴廠的機器雖然在國內數一數二,但是價格不菲,因為你們長期出口國外,國內也隻有資金雄厚的大廠可能會考慮你們,所以一般的工廠可能寧願把錢花在廉價的工人身上,也不願意一次性投入到這些沒有接觸過的機器上。但如果有我們的推薦,以及我們訂單的刺激,那情況就完全不同瞭,我這麼說,想必劉總是明白的吧?”王燁一言一語都擲地有聲,這些腹稿她早就在肚子裡重復過無數遍瞭。

劉瀟雙手握瞭握,然後攤開,說:“王小姐,我醜話也是要說在前面的,雖然你講的是事實,但即使跟你們提供的工廠合作,我們機器的價格也不可能給到特別低的折扣,我們的機器之所以貴,也是因為壽命長,效率高,能夠做到很多廉價機器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不要妄想把原價的成本壓在我們身上,這不現實。”

“我知道,當然不可能讓你們做虧本生意,更不可能讓你們擾亂市場規則。”王燁端起秘書上上來的茶,低頭抿瞭一口。

“說吧,那你們具體想要怎麼合作?”

這時厲如花從包裡取出平板,交到劉瀟手裡,“這是我們做的一個簡單項目合作策劃,簡單易懂,劉總可以看下。”

劉瀟拿起iPad在手裡劃瞭兩下,簡單看瞭看王燁的計劃書。王燁緊接著說:“如果隻是購買Brother的機器,這樣的生意,想必劉總也肯定看不上,所以我們希望Brother能以技術入股的方式來與我們合作,凡是由Brother機器生產的商品收益,我們從中按股份百分比來實現反饋。”

“技術入股?”劉瀟一下笑瞭。

“嗯,不僅如此,另外,在我們對新品宣傳的過程中,可以插入對你們機器的同步宣傳,到時候,一線城市的投屏廣告上,隨時可以看見你們Brother的身影。”

劉瀟頓瞭頓,道:“王小姐,你在公司可是有話語權的人?”

“沒有。”王燁坦誠道。

“那不過是天方夜譚。”

“但是如果按照這個方式合作,方案上有一個計算公式,按照這個計算方法,我有信心說服公司接受,因為最終的消耗遠比降低工廠原材料的原價來得更劃算,對Brother也有有效收益,可以說是三贏的結果,公司不會不懂。”

“王小姐有幾分把握?”

“八分。”

“剩下兩分是冒險?”

“剩下兩分,是劉總對我的信任。”

劉瀟直直地看著王燁的眼睛,沉默瞭片刻,說:“王小姐,你在公司幾年瞭?”

“過瞭五月底就六年瞭。”

“看不出,這麼年輕已經是老員工瞭啊。”

“我們公司大有十年以上的員工,我還難以望其項背。”

劉瀟投來欣賞的目光:“你的方案我會上交到周會上,到時候再與你聯系,我會仔細研究,但不確保會上能一致通過,所以你也要做好準備。”

“好的,謝謝劉總。”王燁帶著厲如花起身,“那我們也不耽誤劉總工作瞭。”臨走時,王燁忍不住問一句:“不好意思,我想問下萬康可有人來與劉總談過相關事宜?”

“萬康?”劉瀟又笑瞭,“沒有。”

王燁和厲如花走出工廠,厲如花捏瞭一手汗,王燁招瞭一輛出租車,厲如花緊跟著擠進去。

坐好後,厲如花才忍不住問:“Kelly,你真有把握靠那個什麼公式說服山崎嗎?”

“我沒有把握。”王燁目光淡定地看著前方。

“你沒有把握?!剛剛聽你跟那個劉瀟對話,我以為你已經有十足的把握做成這件事瞭,我還在想你有什麼妙計。”

“我不僅對說服公司沒有把握,我對Brother本身也沒有把握。”

“那……這搞瞭半天,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下周一他們通知來,說方案沒有過會,那我們不是白跑一趟。”

“不會白跑。”王燁篤定地說,“雖然我對這些都沒有把握,但我對一個人有把握。”

“你是說……”

王燁點點頭,“嗯,對他有把握,就夠瞭。”

王燁轉念想瞭想,始終對Brother放心不下,無奈之下,她隻能去找郭靖,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旋轉門的背後,從電梯裡進進出出的上班族臉上漾著微笑,一樓大堂角落的咖啡廳裡,王燁剛點好茶,郭靖就出現瞭。王燁把水單交給服務員,郭靖順勢坐瞭下來。他理瞭理西裝的下擺,吩咐服務員上杯水就行。

郭靖也知道王燁無事不登三寶殿,但以王燁驕傲的脾氣,原不該這麼低聲下氣找上門來才對。這個時候找上門來,他不用腦子想也能猜到是什麼事。王燁開門見山,劃瞭劃手機,然後放到郭靖面前,問:“這傢公司你知道嗎?”

郭靖看瞭看,將手機推給王燁,“不知道。”

“真的?”王燁挑眉看瞭看郭靖。

“真的。”郭靖坦言道。

“所以你們之間沒有任何合作,對嗎?”

“對,沒有,怎麼瞭?”

王燁舒瞭口氣,頓瞭頓,說:“抱歉,剛剛有些失禮。”

郭靖無所謂地聳瞭聳肩,“沒事,習慣瞭。”這時服務員把茶飲送上桌,郭靖喝瞭一口水,說:“所以你今天找我就是為瞭這個事情嗎?”

“其實,我今天找你,還有件事。”王燁沒有伸手去碰那壺茶,而是正襟危坐地看著郭靖,“你一定要在萬康做事嗎?”

郭靖的杯子懸在瞭半空中,微微縮緊瞳孔:“有什麼問題嗎?”

王燁自知沒有必要將自己的恩怨強加在郭靖身上,也無心將母親的事情告訴郭靖,反倒是郭靖,似乎能從王燁欲言又止的背後讀到一些什麼。王燁沒有繼續說下去,伸手給自己倒瞭一杯茶,王燁其實有好多話想要問他,她想知道為什麼他要狙擊BUNK,為什麼他要走田曉明的老路,為什麼他一定要回上海,還有為什麼……可是這麼多的為什麼,在這一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旋轉門外,一輛黑色沃爾沃停靠在公共停車位上,王燁很快就註意到從車上走下來的方有信,郭靖也順著王燁的視線望出去,再輕輕瞥瞭一眼王燁臉上復雜的表情。眼看著方有信慢慢朝著電梯間走去,背影消失在大堂中,王燁才慢慢移回自己的眼神。王燁拿起桌上的手機,對著郭靖說:“總之,你小心一些方有信吧。”說完,便起身朝前臺走去,結賬離開。

郭靖回想剛剛王燁臉上的神情,那種無法摹狀的怨憤與惆悵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一時間引起瞭郭靖濃厚的興趣。

7

周一的例會上,負責談判原價的MD們都紛紛提出瞭有品牌在狙擊BUNK的情況,現在但凡與BUNK合作時間不長的工廠都不同意降低原價生產的策略,甚至提出如果BUNK執意,他們隻能暫停和BUNK的合作。在經過統計之後,目前隻有德費、辰洲、曼德維和蓮臺四傢大廠暫時同意調低原價配合生產,但辰洲也提出瞭訂單數量必須大於其餘三傢才肯合作的條件。各工廠的SV也紛紛上訴,名為Hailey的品牌訂單已經逐步追上瞭BUNK的訂單,其他工廠完全有理由不配合BUNK。

山崎聽著這一堆消息隻覺焦頭爛額,但卻也想不到有什麼辦法可以去解決。他看瞭看坐在角落無心參與會議的高娜,問道:“高MD,你說說你的看法。”高娜伸手看瞭看自己的美甲,笑道:“既然山崎CEO都解決不瞭的問題,我一個MD又有什麼看法呢?”高娜顯然是在回擊山崎讓她處理福田後事這件事,加之所有人都一籌莫展,她也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去做什麼救世主。

“你……”山崎欲言又止,始終也沒有辦法在這樣的場合下去指責高娜什麼。

整個會議室氣氛緊張得與會人員彼此面面相覷,無人敢言。這時厲如花看瞭看王燁,似乎她還是一副按兵不動的狀態。山崎終於忍不住,氣急敗壞地吼瞭一句:“現場這麼多人,就沒有一個人有解決辦法嗎?!”說著重重地把手機在桌上一拍,嚇得幾個新人抖瞭兩下。

“那個Hailey是什麼來頭?”山崎緊接著問瞭一句。

其中一個SV忐忑地回瞭句:“是萬康集團旗下的一個品牌。”

“萬康?”

王燁看瞭看表,拿起iPad緩緩站瞭起來,所有人把目光投向她。高娜看著王燁,露出幾分不屑的眼神。

王燁將iPad交到山崎面前,說:“這次萬康的狙擊其實不是簡單地想要搶我們的工廠,他們是試圖用新型的生產方式來重塑行業。據我調查,萬康讓工廠保持原價的同時,嘗試讓他們使用高效率的生產機器,以提高效率來消減原價成本。在國內,隻有幾傢比較大的工廠在生產這樣的機器,我也到深圳的一傢Brother工廠做瞭調研,如果我們可以讓Brother技術入股,那我們就有可能讓這些工廠重新回歸和我們的合作。”

山崎粗略地看瞭看那個方案,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山崎的回復,不料,山崎直接回絕瞭:“技術入股這樣的事情,絕對不可能的,我們是上市公司,所有的決定都要上級同意,這不是我們簡單可以做出判斷的事情。”

高娜對於山崎的回答露出幾分輕蔑地笑,說:“對啊,何況這個什麼Brother來路是什麼我們也不清楚,我們這麼大的公司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去合作呢?”

厲如花看著王燁,一副徹底泄氣的樣子。但王燁似乎早就料到瞭這樣的結果,不慌不忙地說:“山崎先生可以拒絕,我也隻是提供一個可行的方案,當然,山崎先生心裡可能早就有更優的方式,我也不過是拋磚引玉罷瞭。但如果這個方式可以達到比調低原價更低的成本,我想新田先生可能對山崎先生所帶的團隊更看重一些吧。”

“技術入股是絕對不可能在我們公司實現的,你不必再說瞭。”

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瞭,山崎突然詫異地看過去,所有人順勢也往門口看,一輛輪椅緩緩地被推瞭進來,於飛虹坐在輪椅上,目光如炬。高娜愣愣地定在瞭那裡,厲如花興奮地和王燁交換瞭眼神。她臉頰那道疤痕讓所有人倒吸瞭一口氣,於飛虹毫不遮掩地繼續向前,看著山崎說:“山崎先生,不好意思打斷你開會瞭。”

“你是?”

“我是於飛虹。”

周圍的人開始議論紛紛起來,於飛虹調整瞭一下氣息,說:“和Brother的合作,我希望山崎先生能夠再考慮一下。”

“這個方案……”

於飛虹打斷瞭山崎,“這個方案我昨天已經發給新田先生看過瞭,當然,山崎先生也可以等待新田先生的正式郵件,但我原本就著山崎先生的名義發過去,也是想能幫山崎先生拿到一點主動權,如果山崎先生覺得我多管閑事,那就另當別論瞭。”

“你……你幫我發過去瞭?”山崎看著於飛虹堅定的面孔,對於於飛虹這樣喧賓奪主的做法,他心中肯定頗有微詞,但也無法面露慍色,“新……新田先生怎麼說?”

“新田先生對於合作的具體事宜有他的看法,但是對於我們能夠提出這樣的方案,卻給瞭相當的認可,山崎先生想主動去提案交涉,還是等新田先生下達指令決定,就看您瞭。”

“新田先生答應瞭?”山崎始終有些意外,“那……既然新田先生也覺得好,那我們就看看怎麼合作吧。”山崎深吸瞭一口氣,勉為其難地給出瞭回復。

於飛虹推著輪椅,退到瞭一邊,說:“那請山崎先生繼續開會吧,對瞭,和山崎先生匯報一下,我從今天開始復職。”

於飛虹仰頭的瞬間,那道疤痕像是一道光刺傷瞭所有人的眼睛,於飛虹淡定從容地坐在那裡,就像從來沒有從CEO的位置下去過一樣。

在所有人眼裡,這一場對峙,山崎輸得體無完膚,這場前現兩任CEO的爭鋒,於飛虹已經死死地把山崎踩在瞭腳下。而山崎不自知地繼續著自己狐假虎威的模樣,研討著後續的議題。

高娜看著於飛虹,嘴角微微**,這是她曾經熟悉的那個於飛虹,她回來瞭。

三月的春寒快到盡頭瞭。

午休時間的寫字間內,零零散散的人慢慢離開自己的工位,薑楠坐在自己的電腦前噼裡啪啦敲著鍵盤,像是在專心工作的樣子,等到整個辦公室徹底空瞭下來,她慢慢停下手裡的動作,左顧右盼又確認瞭一遍,才緩緩起身。她走到王燁的座位旁邊,壓低身子,打開右下角的抽屜找著什麼東西,這時她突然回頭,發現謝歆正在身後看著她。

薑楠嚇得退後瞭一步:“你……你怎麼沒去吃飯啊?”

“你在找什麼呢?”謝歆交叉著手,一步一步地朝著薑楠走去。

薑楠站起身來,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輕笑道:“沒找什麼,剛剛SV下樓的時候叫我幫她把一份文件找出來而已。”

“薑楠,你到底想做什麼呢?”謝歆似乎沒有聽薑楠的解釋。

“啊?啥啊,你在說什麼?”

“於總的車胎,是你弄壞的吧。”謝歆盯著薑楠。

薑楠的嘴角微微**:“你……你在說什麼啊?”

謝歆調整瞭一下氣息,侃侃道:“在金雞湖的那個晚上,我看到你蹲在於總的車下,你的一舉一動,你所做的事,我統統都看到瞭,雖然車壞瞭,但其實隻要於總追究,行車記錄儀裡是可以找到錄像的。”

薑楠深吸瞭一口氣,望瞭望天花板,然後看向謝歆:“所以呢?你和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目的?”

謝歆走到薑楠面前,輕輕對薑楠說:“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說實話,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但是我隻想和你說,你自己小心一點,有些事,或許早就有人知道瞭。”

薑楠嚴肅地看著謝歆,在她耳邊噓瞭一聲,淡然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乖乖女。對瞭,你會走的吧?上次你雖然沒說,但我知道你一直在騎驢看馬找下傢呢。”

“你……”

薑楠笑起來,“離開是非之地,對你對我都是好事,不是嗎?”薑楠把手放在謝歆的肩上,輕輕捏瞭捏,“對吧?”

“你是一直把我當成你的競爭對手,所以才處處壓著我嗎?”

“競爭對手?哈,當然不是,我沒有什麼需要和別人競爭的。”

薑楠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任憑謝歆站在身後混沌不清地看著自己,她不是不擔心謝歆知道的那些事,但是她得讓自己看起來不擔心,要非常努力地表現出來才行。她篤定以她的性格不會再留多久,她隻能這麼賭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