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破面包車從警車的去向搖搖晃晃而來,在剛剛出瞭拘留所的兩人不遠嘎吱聲停下瞭,不過不是接這倆的,剛從地下扒拉瞭顆西紅柿啃瞭一半的熊二強吧唧一扔,奔向瞭面包車。
這個瘦高個子毛賊也是個奇葩,在拘留所菜地裡幹活,每天能偷七八個西紅柿都塞褲襠裡帶回號子,他邊走邊和那兩位道瞭句:
“兄弟們,我先走瞭哈。”
“嗯,回見,有事約我。”佈狄擺擺手,另一隻手把黃瓜蒂扔瞭。
熊二強人上車一溜煙走瞭,賊跟賊沒啥交情,連捎一程的客氣話都沒講。
平三戈站定瞭,兩眼愁苦,像迷路瞭,他看瞭看傻瞭吧嘰的佈狄,這個胖貨和他同一天進拘留所,人有點蠢,每天吃不飽老搶別人東西,沒人愛搭理他,好死不死的,又和平三戈同時給放出來瞭,像冤傢路窄一樣,平三戈鬱悶道著:“把你拽的,好像當瞭老大似的,好歹讓人傢捎咱們一程啊”。
“他們蹬鐵輪的,和我不是一路,再說瞭,咱們什麼人?怎麼可以輕易向別人求助呢?那傳出去多丟面子”。佈狄很躊躇地揮手道著。
這貨話大,比胃口還大,一多半時間在拘留所裡都是吹牛,平三戈挖苦著:“把你能的,你啥人啊?”
所謂“蹬鐵輪”是指在火車上及火車站年帶討生活的賊,而佈狄呢,經常以最正宗的賊王傳人自居,一切玩工具毛賊在他看來都是旁門左道,這不,佈狄一拍大腿道著:“你咋不長記性呢,我給你說過多少次瞭,長安九區十八城最出名的五人幫,哥排第一位。哥這身份在江湖上,就跟那些明星、名人樣。”
這麼拽?似乎沒鎮住平三戈,平三戈翻著白眼挖苦道:“噢,名賊?”
沒聽懂挖苦,佈狄興奮笑笑道:“名賊!耶,你真有文化啊,別人都叫咱毛賊,多難聽啊。”
“好好,你牛。哎我說名賊,各回各傢,我走瞭啊。”平三戈擺擺手,懶得跟他爭辨瞭。
“等等。”佈狄快跑兩步,攔住平三戈瞭,像王八瞪綠豆一樣的白癡眼神審視著平三戈,這小夥短發有點長瞭,一理肯定很精神;臉上有點臟瞭,一洗五官肯定很端正;衣服有點破瞭,不過如果打扮一下,似乎也不算很差。
平三戈瞅瞭他兩眼,手伸兜裡瞭,臨出拘留所退回來的被收繳物品,一個破塑料錢包,夾著身份證,還有幾塊零錢,他摩娑著,似乎在猶豫,沒弄清佈狄什麼意思,這個據說從五歲開始就混在長安,一直從流浪兒童到問題少年,直到成長成為犯罪青年,估計是被警察收拾的次數多瞭,時常說話也出現邏輯混亂,那冗長的苦逼故事實在讓平三戈有點同情。
佈狄的想法一慣異於常人,他盯著平三戈問:“話說滴水之恩,我得給你回報啊,就看在我進大院吃瞭一你盆飯的份上,我得拉你一把。”
“那不是我給你的,是你特麼搶我的。”平三戈怒道,這貨被反扒隊送進去時,錯過飯時沒人管他,直接就把平三戈的搶瞭,結果平三戈替這貨挨瞭一晚上餓。
“可你也沒怪我嘛,說明你這人還是挺厚道的。”佈狄呲笑道。
“你傻成這樣,我跟你講什麼理啊?哎……我這兒……”平三戈拿定主意瞭,掏出錢包來瞭,一抽裡面的錢,還有十五塊,遞給佈狄十塊,不料這貨一搶錢包,拿著他的身份證看,一看念著:“平…三……這什麼字?”
“戈,金戈鐵馬的戈。”平三戈道。
“平三哥,占我便宜,讓我叫你三哥?”佈狄瞅著證件,不信瞭。
“劃口袋的劃,前面那一半。”平三戈改瞭個方式。
這方式管用,佈狄認識瞭,有點像。哦瞭聲恍然大悟,把錢包還給瞭平三戈,又盯著他看,似乎沒在意平三戈遞給他的錢,而是期待地問:“想跟著我混麼?”
“啊?”平三戈看著這個眼睛裡透著白癡光芒的蠢貨,沒想到有一天會被這樣的傢夥收小弟,他哭笑不得地道著:“跟你混什麼?就你寫個名都得缺幾筆,數個數隻認識錢上的數字,擱你說,一年得進七八回拘留所,過年還沒地方,自己到拘留所過年,我跟你混什麼?”
佈狄似乎沒聽懂這極盡挖苦,點頭道著:“啊,你不傻,人那些雷子(警察)不放過你啊。”
“那你還是傻著吧,你裝聰明瞭我不習慣………給,就十五塊錢瞭,我可沒你那一毛錢不出,都能在拘留所混的本事。”平三戈遞著十塊錢,提醒著:“自己個找個地方吃頓飯,找個零活幹吧。”
“哎呀,兄弟仗義啊。能把一半錢分給你的,那是兄弟啊;這可是一多半,這尼馬是親人吶……哎呀,我給你說實話吧,一見你我就覺得咱們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你又是給我飯,又是把睡覺地方讓給我,現在還給我錢……哎呀,我可頭回覺得感動是啥滋味呢。”佈狄拿著錢,誇張地做著感動動作,直挖自己的胸口,那動作像被偷瞭錢一樣難受。
平三戈氣得走瞭,這貨又屁顛屁顛跟上瞭,就聽平三戈道著:“你別煩我瞭行不行?我給你讓睡覺地方,那是因為你又打呼嚕又放屁,翻個身還壓人,我沒法跟你睡啊。分你點錢是看你可憐,等走回城市到半下午,你胖成這樣,餓昏到路上誰拉得動你……我真想不通,你胖尼馬成這樣,怎麼當賊的。”
“我都給你講過瞭,我老大說瞭,用手偷東西的都是小賊,用心用腦袋偷的,才是高手。”佈狄道,這貨肯定被洗腦瞭,一說起老大,滿臉崇敬。
“你回當你的高手,我回找我的營生。”平三戈煩躁瞭。
“你幹得那活是蠢賊才幹,費那麼個大勁卸個輪胎賣,卸就卸吧,還被人逮著瞭,哎呀我日,我活這麼大都沒見過你這麼蠢的賊。”佈狄道。
平三戈不服氣地反駁瞭句:“那你說怎麼幹?”
“直接偷輛車多好啊。”佈狄道。
一下子把平三戈噎住瞭,真偷車還用發愁沒地方去?早進看守所吃皇糧瞭。
算瞭,不和這貨爭瞭,平三戈氣咻咻甩開包袱瞭,加快步子跑瞭,回頭時,佈狄像很失落一樣站著,平三戈咬咬牙,扔下這個累贅,一溜煙跑瞭。
這個場景沒有持續多久,不一會兒平三戈又去而復返,氣喘籲籲地回來瞭,一伸手,瞪著佈狄。
佈狄依舊白癡地笑瞭,一伸手,把塑料錢夾子扔給平三戈,此時無聲勝有聲瞭,自認警惕心也不低的平三戈低頭看看自己的口袋,卻是怎麼也想不起瞭,這貨什麼時候把他的錢夾子給掏走瞭。
哦,對瞭,這貨的傻樣是個天然的掩護,誰會提防胖成這樣傻成這樣的?
“我可是打五歲起就在街上混,就你這水平,在長安街上是被人虐死的料,我是想給你指條明路讓你走,嗨,你特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瞭……真以為我這麼一個名賊,會跟你吹牛啊。”佈狄得意地道。
“我這口袋豁這麼大口,拿走這算什麼本事。”平三戈兀自不服氣地道。
“算瞭,不見棺材不掉淚,不見真神你啥也學不會……這樣吧,看在你人不錯的份上,我多少幫你點,這不你光屁股出來瞭不是,一頓飯,我請瞭;回頭再給你弄部手機,完事再給你點錢,你一外地人也挺不容易的,來咱地界上瞭,不招待回顯得我多不仗義。”佈狄道。
“你那什麼什麼五人幫同夥?出來瞭人傢都不來接你。”平三戈不屑道,這種豬隊友能有什麼團夥可想而知。
“一般都是我幫別人,想幫我的人嘛,我還真不領情……我這個欠抽欠揍連智商都欠費,但就是不欠人情,跟我走,我有個朋友就在這附近做生意,咱們到飯店先吃一頓。”佈狄道,甩著袖走瞭。
平三戈瞧瞧自己,破個洞的舊T恤、露著一個腳趾的球鞋,還有咕咕作響,饑腸轆轆的肚子,一狠心一咬牙,跟著佈狄上路瞭,這貨好歹是個坐地虎,沒準在附近還真有認識的朋友管頓飯。
吹的那麼牛,這回還真不是吹牛,走瞭不多會兒就是翠雲遊樂園,那是東郊的一個小遊覽景點,景點外圍飯店林立,佈狄帶著平三戈揀著一傢最大的飯莊進去瞭,名字叫大西北飯莊,桌椅粗礪、裝飾豪放,炊具都是粗瓷銅盆,廳堂坐瞭一半大塊朵頤的食客,滿屋子飄著牛羊肉香,一下子把吃瞭半月牢飯的兩人勾引得直吸溜口水。
醬香牛肉、蔥爆羊肉、水煮草魚、大盤土雞……連點七八個葷菜,一對貨狼吞虎咽,那怕在這吃飲豪放之地,倆人也顯得格外紮眼。
酒菜去瞭三分之一,那股子被壓抑的食欲釋放出來瞭,吃的速度漸緩,大油大肉讓人吃到幸福到直哼哼,這個時候才有心情說話瞭,平三戈啃著一隻雞腿問著佈狄:“肥佈,你居然還有個開飯店的朋友,景區開這店得百把十萬投資吧?”
“你看我像個能算清錢的麼?”佈狄一翻白癡眼,不悅地道,這個問題對他的智商太過難瞭。
“也是。”平三戈訕笑瞭,他換著話題問著:“咱身上一共隻有十五塊啊,這一頓……不好意思讓人全請吧?你們關系很好?”
吃飽瞭,平三戈有點心虛瞭,佈狄又撈一塊魚嚼著道著:“你看你這人,來朋友這兒吃飯瞭,談錢的事,人傢一會兒準生氣啊,快吃,快吃。”
“哦。”平三戈應瞭聲,又放開肚子吃瞭幾筷,幸虧是在大夏天都穿得少,兩人這副扮相倒也不顯得太過另類,隻是吧臺的方向兩位小服務員一直瞅著這邊笑。
底層呆得久瞭,會漸漸習慣別人的這種鄙夷、不屑、白眼,平三戈舔舔嘴唇,似乎有點羞愧地移開視線瞭。
“你以前幹什麼的?”佈狄突然問。
“怎麼瞭?”平三戈一怔,對面這個胖貨,時而正常、時而犯渾,犯渾的時候多,所以正常時別人會很不習慣。
“你不是街上混的。”佈狄斜眼忒忒道。
平三戈一怔,像是想起瞭傷心的往事,輕輕喟嘆一聲道:“當然不是,我說我上過大學你信不?”
“有什麼信不信的,一看就是上學多瞭學傻瞭的那號貨。我早猜出來瞭。”佈狄一抹油嘴道。
“你猜出來瞭?”平三戈不信道,實在看不出這貨是不是吹牛。
“當然瞭,你以為我為啥不搶別人搶你啊?”佈狄謔笑道。
“為啥?”平三戈對這貨的同情一瞬間**然無存。
“好欺負唄。”佈狄燦爛地、賤賤地一笑,吃飽瞭,有勁瞭,他一傾身給平三戈擺活道著:“出來混主要得看眼光,這麼說吧,就像流浪狗,一拔碰見另一拔,汪汪汪一喊,眼睛一對視,先慫先怯的,一準被其他狗追著咬……那,我看你第一眼,立馬就發現能搶你的東西瞭。”
這個貨用群狗嘶咬理論比喻瞭一番,給平三戈留瞭一臉被狗日的表情,好半天回不過神來瞭。
看著平三戈這麼尷尬,佈狄趕緊道著:“這生什麼氣?誰還不是那時候過來的,這不有來有往,我不請你吃飯,還準備拉你一把。”
“你拉我一把?”平三戈不信道。
“必須滴啊,給你豐富一下江湖經驗,免得你裡頭外頭都過這麼苦逼。”佈狄道。
“好啊,開始啊,我倒想聽聽。”平三戈像是氣到瞭。
“早開始瞭,你沒發現?”佈狄換瞭一臉壞笑的表情。
“什麼?”平三戈一下愣瞭。
“這不就第一課麼。用手的賊叫毛賊,用心的賊才是名賊。”佈狄道,指指狼籍滿桌小聲解釋著:“簡單地講就是:如何在一毛錢不掏的情況下,白吃這頓大餐。”
呃……平三戈嚇得嚇咬舌頭,他伸手一揪佈狄耳朵道著:“你不說你請的?”
“是啊,可我沒說我掏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兜比臉還幹凈?”佈狄不認賬瞭。
“那你說是你朋友?”平三戈瞪著眼問。
“你傻呀?賊說話你都相信?”佈狄壞笑道。
哎喲媽喲,這是拉上個和他一起挨打的,平三戈氣得無語再說這愣種瞭,苦不堪言擺擺手道著:“算瞭,你走吧,大不瞭把我扣住洗幾天碗。”
“出來混,你想當孫子,別人還嫌棄不想當你大爺呢,看我的……”佈狄道斜眼左右瞄瞄,平三戈瞬間發現瞭,這貨是在盯監控探頭,門口一個,照不到,腦袋後一個,也照不到,可他面前、平三戈的身後那個角度還有一個,平三戈提醒著:“你想幹什麼?”
“別吭聲,你站起來……站起來,高點……”
佈狄說著,平三戈猶猶豫豫站起來瞭,剛起身他就看到瞭胖佈狄把在口袋裡飛快掏著東西往菜裡、碗裡扔著,一看清那玩意,惡心得平三戈一捂嘴,差點吐出來。
嘭聲……佈狄重重一拍桌子,兇神惡煞般吼著:“服務員,過來。”
“來瞭,來瞭……怎麼瞭?”提水的服務員奔過來瞭。
佈狄筷子挾著個小昆蟲吼著:“菜裡有臭蟲,你們太過份吧?宰宰外地客就算瞭,連尼馬本地人也坑,咋辦?”
這貨不是頭回吃瞭,一拿捏出架勢來,裝兇扮惡行雲流水,不帶一絲煙火氣。
可景區開飯店的也不傻,那女服務員奔著就喊,似乎喊哥,一回頭嚇瞭平三戈一跳,倆膀大腰圓的大師傅蹬蹬蹬跑出來瞭,站到瞭平三戈和佈狄這桌前,佈狄指指扔飯桌上兩隻菜裡挑出來的臭蟲,不屑道著:“別說老子吃白食的啊,這麼多監控探頭呢,你自己說吧,怎麼解決?”
高!前後都把監控堵住瞭,這貨有恃無恐,平三戈雖有愧意,可還是不得不佩服這個蠢傢夥的辦法,一下子把店傢逼到進退維谷瞭。
當頭一位西北大漢,看樣子也不是善予之輩,他看看坐著的兩位,片刻拿定主意瞭,一伸手,兩隻臭蟲一摸到手裡,手飛快地往嘴裡一塞,咬得嘎吱作響,表情惡狠狠盯著佈狄,倒把兩位小服務員看得差點嘔出來。
像是店老板,邊咬邊嗡聲嗡氣道著:“小胖子,這招我碰見過無數回瞭,我還告訴你瞭,不掏飯錢今兒出不瞭門……”
噝……劇情急劇變化,驚得平三戈心跳加速,西北民風剽悍,他不止一回領教過這裡一言不和就老拳相向的風格,如果不是人傢開店顧及其他客人,怕是早幹上瞭。
“好,你狠。”佈狄被驚到瞭,他做樣站起來,又坐下瞭,拿起瞭筷子,倆店傢盯著他,他像是訕訕不好意思,對著關註的食客道著:“大傢評評理啊,我說他們飯菜裡不幹凈,他們這架勢,還想打人咋地?”
“不幹凈在哪兒呢?”吃蟑螂那店傢睥睨道。
“耍賴是吧?你剛才吃瞭。”佈狄道。
“是啊,不幹凈的我吃瞭,又沒讓你吃。”店傢怒視道,估計是接待吃白食的多瞭,這狠勁也練出來瞭。
“好啊。”佈狄一伸筷子,伸進水煮魚裡一撈,吧唧往桌上一扔,小聲道:“你特麼再能吃瞭,今兒我認栽。”
隨著東西扔出來,那倆店傢齊齊瞪眼喊瞭句我操。服務員尖叫一聲,佈狄裝腔作勢見鬼似地大叫著:“啊……菜裡有耗子,有老鼠……死老鼠。”
不經意看向這裡的食客,那臟兮兮、手指長短、沾著油汁的小老鼠就躺在桌邊角上,還不知道是不是被藥死的,想想一鍋一店的東西,看得食客一捂嘴,啊聲就想吐,唯恐天下不亂的佈狄鬼喊著:“他們菜裡有死老鼠,有臭蟲……你們看啊,你們快看……還嚇唬人是吧?還想打人是吧?來啊,來啊……”
店傢不傻,一把捂住佈狄的嘴,另一位大師傅模樣的手更快,大圍裙一抹把死耗子給遮住裝起瞭,佈狄還在掙紮,那店傢情急趕緊說著:“這頓我請。”
這句話很關鍵,一放開,佈狄哦聲站起來瞭,一招手道著:“早說嘛,你看兄弟我這麼仗義,不會訛你的,走瞭。”
平三戈趕緊快步跟上,跟著佈狄大搖大擺出瞭店門,那店裡兀自還在亂著,兩位店傢陪著笑臉安撫食客,隻能恨得牙癢癢地看著那倆吃白食的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