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條魚一落在草地上,還在不停地彈跳蹦躂,銀白色的魚尾拍打著甩出的潭水濺在問晷的臉上,冰涼涼地讓他一個激靈,急忙跳瞭起來,轉身朝寒潭中望去。
“青青!青青!”
“嘩——”
潭水中忽然冒出個腦袋來,青青抹瞭把臉上的水,舉起手裡抓著的一條黑色的大魚,又朝他扔瞭過來,“接著!”
她的頭發原本就隨便紮瞭條辮子,在水中不知怎麼弄得全散開來,這會兒突然從水中冒出來,那烏黑的長發披散開來,仿佛在水中盛開的墨蓮,出水之際,便如碧波上初綻的新荷,清新可人,連眉梢眼角和發間的水珠,都似乎帶著光,閃閃發亮。
問晷被她嚇瞭一跳,一失神,非但沒接住那條魚,反倒正正好被那條拼命掙紮的大魚一甩尾巴,“啪”地打在瞭臉上,頓時漲紅瞭臉,手忙腳亂瞭半天,才將這條大黑魚抓住。
青青卻忍不住大笑瞭起來,笑得水珠四濺,嘩啦一聲,帶著一蓬水霧,飛落上岸,轉眼功夫,已經蹲在瞭篝火旁,開始收拾起之前扔上來的幾條魚。
“那個……趙……阿兄,會烤魚嗎?”
“……會!”
問晷臉上通紅一片,為自己的狼狽有些汗顏,看到她燦若陽光的笑容,又生不起氣來,隻得點點頭,將火氣都發泄到手中的大魚身上,三兩下便將這魚開膛剖腹,一邊刮著魚鱗,一邊說道:“那名字我久已不用,族中我排行十六,你叫我十六哥便可。”
“十六哥?”青青看瞭他一眼,忍不住問道:“那我呢?我若在趙傢,排行多少呢?”
問晷遲疑瞭一下,問道:“不知青妹年歲幾何?幾月出生?”
青青答道:“三月生,今年方過十六。”
問晷有些意外地打量著她,她的身形纖細嬌小,容顏稚嫩,清秀可人,卻非絕色。若單論容貌,甚至連他都不及,可吳越之地無論男女都比秦晉齊魯等國要矮小瘦弱,青青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年紀,沒想到卻已年過及笄,僅比他小瞭兩歲而已。
“青妹比我八妹稍小一月,若在趙傢,應行九。”
“小九啊!”青青輕嘆一聲,卻忽然笑瞭起來,拿根樹枝穿瞭處理好的魚,放在篝火上烤著,輕笑道:“我在自傢是獨女,阿娘僅有我一個女兒,又何必去趙傢做什麼小九。十六哥,你說是不是?”
問晷沉默瞭好一會兒,方才重重地點瞭點頭,說道:“若有可能,我亦寧可做個無名無姓的問晷,而非趙十六。”
青青被他口氣中的沉痛哀傷所打動,輕輕地嘆瞭口氣,說道:“算瞭,趙傢的事,我也不愛聽。回頭你跟我阿娘說說便是,我們先烤兩條魚墊墊,等衣服幹瞭,再回傢去。”
問晷本想問她為何要下寒潭,可看著手中已剖好的鮮魚,聞到她烤魚散發出的焦香味,終於還是將滿肚子的疑問都咽瞭下去。
畢竟,這個妹妹才剛剛相認,自己還是從她手下死裡逃生出來的,問得太多,若是她再生瞭疑心,反倒壞瞭,幹脆老老實實地砍瞭樹枝削皮穿魚,處理瞭一番,烤起來也似模似樣,完全不遜於青青的技術。
他甚至還從寒潭旁的石壁上,刮瞭些白色的粉末下來,也不知道處理瞭一番,灑在魚身上,帶著絲絲的咸鮮味,加上這黑魚白魚的肉質都極為鮮嫩,甚至連魚刺都很少,吃得青青都跟著贊不絕口。
饒是如此,青青也隻吃瞭一條魚便罷手,問晷餓瞭兩日,一口氣吃瞭三條魚方才停口,看著剩下的三條有些汗顏起來。
“要不……我再下去抓幾條魚?”
青青莞爾一笑,搖搖頭,“不用瞭,這些夠瞭。這魚在寒潭最深處,你也抓不到的。”她習慣瞭實話實話,卻沒料到問晷面上浮起一抹淺紅,有些不服氣地說道:“青妹莫要小看瞭為兄的水性,你都能下去的地方,我也能!”
說著,也不等青青開口,仿佛賭氣一般,一轉身,快跑瞭幾步,縱身一躍,便一個猛子紮進瞭寒潭之中,身法動作之敏捷熟練,顯然也是個中高手。
青青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傲氣,一言不合,就賭上氣瞭,不禁笑瞭笑,搖搖頭,雖知道他此去定然徒勞無功,也不去管他,反倒對他先前刮下白色粉末的石壁大感興趣,幹脆撕瞭半幅衣擺下來,將石壁上殘留的白色粉末盡數刮瞭下來,打算回去學著他的法子好生研究一番。
這東西雖比不上正經的海鹽,可這幾年越國戰敗貧弱,鹽價卻高得離譜,尋常百姓傢一年到頭也吃不瞭多少鹽,若是此物能取代海鹽,倒是可以讓阿娘和鄉親們免受缺鹽之苦。
問晷借著賭氣之機,搶著跳下寒潭,他先前從山崖上隨著飛瀑落下時,也曾被那寒潭冰涼涼的潭水激瞭一下,隻是先經歷過飛瀑沖擊再落入寒潭,和這會兒剛烤完火自己主動跳下來,完全是兩種感覺。
方一入水,那種刺骨的寒意就凍得他差點抽筋,若非經歷過多年間客的極端訓練,他連一刻也待不住。
隻是咬著牙努力向下潛去,問晷隻覺得渾身血液幾乎都快被凍結,可那寒潭依然深不見底,連方才青青抓上來黑白兩色的大魚也完全不見蹤影。
他不知青青為何要冒險跳下來,但也知道,絕非是為瞭那幾條魚。從先前她拿出可以解毒療傷的朱果,到方才那讓人食之回甘,體力大增的黑白雙魚,她身上隱藏的秘密和寶物,隻怕都跟這與世隔絕的寒潭脫不瞭幹系。
若是就此離開,他不知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回此處,所以拼瞭命也要下來一探究竟。
隻是這寒潭之深,潭水之冷,遠超出瞭他的想象,渾身幾乎凍得僵硬,可胸中卻因為憋氣而快要炸裂開來,他不知自己潛瞭多深,隻是隱約看到下方似乎有一線亮光,而非漆黑一片,當即精神一振,想要繼續下潛。可這潛得越深,壓力
越大,浮力也越大,他閉氣的功夫雖遠勝常人,可在如此之深的水底,消耗也格外快,到最後,怎麼也無法再深一步,眼看著那光亮近在咫尺,卻怎麼也夠不到,最後終於一泄氣,被水流推著沖出瞭水面,連著打瞭個幾個噴嚏,從口鼻中噴出的水霧都帶上瞭粉色的血水。
“快上來吧!”青青倒也沒笑話他,隻是指指剛升起一堆新的篝火說道:“趕緊過來烤烤火。我都說瞭,你下不去的!”
問晷凍得牙齒打戰渾身發抖,趕緊上岸烤火,有些尷尬地苦笑一聲,道:“是為兄托大瞭,自以為是……隻是不知青妹是如何發覺此地?這潭水如此冰冷,隻怕對女子身體不好。為兄也是想替青妹做點事……”
“十六哥的好意我心領瞭。”青青看瞭他一眼,不以為意地說道:“正因為這潭水極冷,方才需要用功相抗,稍作停頓,便會寒氣入骨,故而需要不停動作,內練功,外練劍,若能在水中揮劍自如之時,再回岸上,便可舉重若輕,出劍如電。”
問晷不禁愕然,呆呆地看著她,幾乎不敢相信,她方才所說,竟是他先前千方百計求之不得的練劍之法。他用盡心思不可得,她卻如此輕飄飄地說來,全然沒當一回事。
“青妹……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青青看著他目瞪口呆的樣子,不覺得有些好笑,輕笑道:“這又不是什麼秘密,我騙你幹嘛?隻不過,這潭水太冷,尋常人支持不瞭多久,你若想練劍,可從捉魚練起,切莫操之過急。”
她說得如此理所當然,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純凈至極,問晷望著她,忽然從心底生出一股愧疚之意,隻是張張口,終究還是被十二年的苦練壓制下去,沒能說出口來。
等他再次烤幹瞭衣物,青青滅瞭火堆,領著他從山崖的一處石縫中,攀援而上。問晷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她的輕功,隻覺得她身形纖細靈巧,動作之快,真如山中靈猿一般。
青青早就走慣瞭這條道而,對這陡崖峭壁輕車熟路如履平地,轉眼就就爬上瞭數丈高的山崖,然後從上面丟瞭根樹藤下來,將問晷拉瞭上去。
他這才知道,為何這地方隻有她一人能來。
其他人就算知道有這寒潭,跳下去也未必能活下去,活下去也無法徒手爬上這懸崖峭壁。一想到她所謂的練劍,是沒事就跳崖到這寒潭深處練劍,他想想就頭皮發麻,這絕世劍法果然不是那般容易得來。
青青上去之後,便碰上瞭石藏留下的人,讓他們先回去報個平安,然後又找到正在與靈猴戲耍練劍的聶冉,三人一起下山回傢。
聶冉先前並不知道問晷的來歷,隻是見此人相貌俊美如女子,衣著氣度卓然不凡,心中暗生警惕,試探著問瞭幾句,沒想到青青就幹脆利落地交待瞭問晷的身份來歷。
問晷連攔都沒來得及攔住,隻是看著聶冉時,眼神亦是充滿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