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傢小院難得有今日這般熱鬧,晉國趙韓兩傢,吳國孫傢,如今連越大夫范蠡也匆匆趕到。青青看著這一群人,心中不無諷刺地想著,她若還是從前那個普普通通的牧羊女,沒有什麼絕世劍法和孫武兵書,這些人,隻怕走過路過的時候,連眼角都不會瞥她一眼,能當她是個婢女都算好的。
在這個時代,平民和奴隸根本沒有地位和人身安全,在貴族和官兵眼中,隻是負責供養他們的奴隸,開心時逗個樂子,心情不好時,發賣打殺,都是傢常便飯。
他們如今能低下貴族高昂的頭,隻是因為她手中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范蠡幾乎是從馬上摔下來的。他趕得太急,從一收到消息知道越王已經傳召為他和青青指婚,他就知道這事麻煩大瞭。青青能夠答應幫忙指點越國劍士練劍,是看在死去的阿爹和困在吳宮的施夷光面上,而非他的那點薄面,這事他再清楚不過。眼下吳國加貢在即,越國大難將至,他還指望能靠青青出手贏的這一局,卻沒想到,勾踐一出手就來瞭這樣一記昏招,完全打亂瞭他的計劃。
孫奕之出手扶住瞭他,雖然他也不怎麼待見這位范大夫,尤其是聽到那寺人傳來勾踐的旨意,居然要將青青許配給這傢夥。但眼看著范蠡摔落下馬,他還是出手拉瞭一把,隻是這一下雖然沒讓他狼狽地摔倒在地上,卻不動聲色地幾乎拉脫瞭他的手肘,一拽一托之間,別人隻看到他扶住瞭差點摔倒的范蠡,卻沒看到他方才拽脫瞭范蠡的關節,又飛快地替他合上。
這一招小動作,疼得范蠡冷汗直流,偏偏又不能當眾喊出聲來,隻得稍稍後退瞭半步,有些汗顏地說道:“多謝孫小將軍。”
孫奕之輕哼一聲,說道:“不用謝,我可不是想幫你,隻是怕你摔倒撞著青青。”
青青臉色一沉,沒好氣地白瞭范蠡一眼,沖那邊呆若木雞的寺人使瞭個眼色,說道:“你傢大王的旨意,還是你自己收回去解釋,我可消受不起!”
那寺人被嚇得汗流浹背,看到范蠡時,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急忙說道:“范大夫,這是大王的旨意,她……她……”他本想說青青的壞話,可一看到青青冷冽如劍鋒的眼神,就忍不住打瞭個哆嗦,飛快地說道:“她拒絕接受大王旨意,您說,該如何是好?”
范蠡苦笑一聲,說道:“你先回去,如實回稟大王,我稍後便會回去面見大王,說清此事。”
那寺人點點頭,幾乎逃也似地跑出趙傢的地方,生怕跑得慢瞭,會被那麼可怕的女子殺瞭。他可是聽說過關於青青的傳奇,傳聞中,青青曾獨闖齊國大營,在千軍萬馬中還能殺瞭個來回,三進三出,斬下齊軍大將的頭顱,這身上的殺氣,簡直一個眼神就能將他嚇得魂飛魄散,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
等他走瞭,范蠡方才沖著青青長揖到底,歉然道:“都怪我沒及時與大王表明心
意,累及姑娘,還請姑娘恕罪!我這就回宮覲見大王,請他收回成命。”
青青暗暗磨瞭磨牙,寒聲說道:“這事你若解決不瞭,也甭指望我替你們解決吳國武士!”
范蠡抬頭看瞭眼孫奕之,皺瞭皺眉,說道:“指婚一事,我自當向大王解釋。然比武之事關系眾多百姓生死,還望姑娘能夠以大局為重,方不負平生所學。”
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傢。無論是武將還是文士,想要成就一番功名事業,勤學苦練十餘載,最終還是希望能得君王賞識,方有一展身手的機會。否則縱使有一身的本領,無人賞識,終老山林之中,也無人知道他們真正的本事。
故而說,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在他們眼裡,青青身懷絕技,終究不會隱匿於後宅或江湖之中,這獨一無二的神劍女,將來花落誰傢,都會帶來這精妙絕倫的劍法和那足以橫掃天下的孫武兵書。
哪怕超脫瀟灑如范蠡,昔日在楚國不得意時,散發弄舟,肆意癲狂,一朝得到勾踐賞識,奉為上大夫,便不惜犧牲自己的感情與愛人,甘願陪越王夫婦為奴,小心翼翼地護著勾踐,千方百計地逢迎夫差,方才有今日越國的復蘇之機。可他和文種的強國之策方行瞭一半,勾踐便已開始忌憚他和文種。
范蠡擔心的並不是勾踐,而是他身邊那些挑唆著他的小人。
若論壞事,一千個神對手,都比不上一個豬隊友。
青青卻壓根沒這種想法,對他的感慨嗤之以鼻地說道:“我可不知道什麼是大局。真要顧忌大局,越王又怎會下此召令?他是想用這個法子將我留在越國,還是怕你的勢力坐大,日後會從他的心腹,變成瞭心腹大患!”
范蠡無奈地點點頭,他何嘗不知其中厲害,隻是不便當著青青和其他人,尤其是孫奕之的面前,再提及吳越比武之事。又表達瞭一番自己的歉意,他方才策馬離去,趕緊回宮進諫。
孫奕之目送他離開,方才轉向韓薇,輕笑道:“既然范大夫自己去找越王廢止這道指婚令,不知伯母可否接納奕之所求,將青青姑娘許配與我?”
韓薇剛要點頭,韓霄子卻怒氣沖沖地從房中走出,斷然拒絕道:“你尚在孝中,連自己都顧不瞭,還敢來求娶青青?”
孫奕之並未見過韓霄子,見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樣,不怒反笑,道:“奕之誠心求娶,方才在此時上門。還望伯母恩準我與青青先定下婚事,待我孝期一滿,便行婚禮之事。”
他雖長在軍中,又曾在諸國遊歷學藝,卻也沒失瞭禮數,隻要他願意,言談舉止皆可媲美一流世傢豪族中人,隻是先前青青見慣瞭他嬉笑怒罵的樣子,此刻彬彬有禮,不卑不亢的樣子,反倒讓她小小地吃瞭一驚。
韓薇見父親又來搗亂,孫奕之依然能保持風度儀態地回答他的質疑,並再次強調自己的
誠意,倒讓原本隻有三兩份好感的韓薇對他刮目相看,當即朝著韓霄子那邊一伸手,替他引見這位大人物,“這位是我父親,也是青青的外祖父,我們一傢十幾年不見,今日方才重逢,父親自是不舍青青遠嫁他方,孫小將軍的美意,我們也隻能心領瞭。”
青青有些焦急地看瞭眼阿娘,又白瞭眼韓霄子,卻故意回避著孫奕之的眼神,她雖有些許心動,情生意動之間,也曾面紅心跳,也曾茫然若失,但心中始終有些許疑問,這些疑團不解,她也不願阿娘當真一口就答應瞭這樁婚事。
她知道他教她《采薇》的原因,也知道他的思念不假,可她無法確認,引來諸國覬覦的傳說,將孫武兵書轉向她身上,是否與他有關。更不知道,他心中,對她的那些感情,是因為她,還是因為她的劍法,甚至,隻是單純因為她的救命之恩?
經歷過這些日子的暗黑廝殺,青青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頭腦簡單直接,總免不瞭要多想一想,若非有這些身外物的加成,她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話。
單是韓霄子的一個孝子,就足以壓垮瞭她。而那個陌生的情字,更不知要將她引向何方。
孫奕之一聽韓薇的介紹,心中一凜,仔細打量瞭一番韓霄子,方才恭恭敬敬地沖他行瞭一禮,“晚輩孫奕之,拜見老大人。”他雖不知韓霄子在韓傢的地位,可韓傢人丁稀薄,能穿著紫袍的,顯然在韓傢乃至晉國的地位都不低。
韓霄子不屑地說道:“你這大禮,我可受不起!我明日就要帶她們回傢,你若真有誠心提親,就拿你傢的兵書作為聘禮,正正經經地來我韓傢求親!”
“哦?”
孫奕之修長的劍眉幾乎斜飛入鬢,微微一挑,帶著幾分危險的眼神,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說道:“兵書好說,隻是不知青青姑娘如今是姓趙呢,還是姓韓呢?我若去韓傢下聘,會不會認錯瞭親戚?”
“你……”
韓霄子被噎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看他眉梢眼角的冷笑,幾乎與青青如出一轍,越發胸悶不已,一個完全不懂世傢禮儀風度的外孫女已經讓他抓狂不已,若是再加上這樣一個外孫女婿,隻怕自己都要少活幾十年。
韓薇卻聽明白瞭他的意思,飛快地答道:“青青自是姓趙。韓傢是外傢,亦是親戚。”她言下之意,不單單是不會認錯親戚,更是側面答應瞭孫奕之的要求,不會認錯親戚,前提自然是要帶他去認親。從側面說,便已是答應帶孫奕之的求親之舉,有機會去認親,前提自然是他先成瞭她們一傢之人。
韓霄子冷哼一聲,剛要否認,卻見青青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他方才提及兵書,本想讓孫奕之知難而退,不想卻暴露瞭自己隱藏的心思,被她這般盯著,隻能訕訕地說道:“既然如此,那越王不懷好意,你們倒不如立刻跟我立刻越國,以免夜長夢多,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