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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行露 第十章 春色豈知心(1)

從周幽王開始,便有美人傾國之說。似乎男人的失敗,都是因為女人。然而,更多的時候,卻是由女人來承擔男人失敗的後果。無論是被冠上紅顏禍水的罪名,還是承受更加屈辱的折磨,承受完這一切之後,女人依然無法獲得應有的尊敬。

盡管勾踐和臣民們已經盡可能地尊敬和愛護著越王後,可她依然無法忘記,在吳國為奴的那段日子裡,除瞭要飼馬灑掃,每逢其他諸侯國來拜訪吳國,她還要被迫進宮去陪客,作為吳王炫耀武功戰績的道具。大多數時候她隻是作為侍女為賓客斟酒作陪,唯獨有一次,晉國使者到訪之時,伍子胥親自作陪,逼她陪晉使飲酒尋歡。

那一次晉國來使之人,便是趙傢傢主的嫡長子,趙伯魯。

越王後那時已年過三十,生過四子三女,又在吳國為奴,整日勞役下來,憔悴不堪,若論顏色,遠不如其他侍女,故而平日雖有折辱之處,倒也不至於動瞭其他心思。可那一夜也不知伍子胥給趙伯魯準備的是什麼酒,越王後敬酒時隻喝瞭兩三盞,便已頭暈目眩,癱軟如泥。等她恢復知覺之時,已被送入趙伯魯房中,眼睜睜看著他如瘋獸般將她**瞭整整一夜。

勾踐從第一日看著妻子被拉去宮中時,就已預料到終有這一日,隻是一直抱著僥幸心理,直到她一夜未歸,回來時幾乎不成人形,他才知道自己的悔恨有多深。若是當初他不妄自尊大,挑釁吳國,貪功冒進,不聽范蠡等人的勸阻,又何至於兵敗如山倒。若是失敗後他幹脆利落地自我瞭斷,如今也不必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受辱而無能為力。

事後,他也隻能勸慰妻子,留待有用之身,日後方能報仇雪恥。若她不堪受辱要自盡,那他也不管什麼越國,不顧什麼祖宗傢業,定然隨她於地下。

越王後正是因為他那般真情相勸,方才忍辱偷生,後來看著勾踐不惜為夫差嘗糞驗病,她亦感同身受,故而在歸國之後,一改昔日的王後風范,如尋常農傢主婦一般,親自到農傢學農織佈,廣種桑麻,成為越國上上下下最得人心的王後。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已近七年,昔日的噩夢已漸漸淡去,越王後依然恪守禮儀,哪怕勾踐主動不納妃收美,甚至連原來宮中的美人也一並遣散,她也一樣小心謹慎地奉他如天。原以為勾踐此後當真就守著她一人一生,卻沒想到,他今日會突然動心,要封越女為妃。這名喚青青的越女,年紀甚至比他逝去的長子還小,她被呦呦拉來之際,原本還想順著勾踐的心意,可沒想到,青青非但主動謝絕,甚至還自報傢門,竟然是晉國趙傢之後。

一聽到趙傢的名號,她便如墜深淵,仿佛又回到瞭那個噩夢不斷的夜晚,哪裡還顧得上半分風度禮貌,當場色變昏厥,引得殿中一陣慌亂。

勾踐事先也並不知青青的傢世

,隻當她是苧蘿村的一介村姑,因一段奇緣得高人授藝,方才有這一身精妙絕倫的劍法,卻沒想到,她竟是晉國趙傢的後人,那個姓氏這些年在越國已成為一個禁忌,哪怕私下議論都會被暗中處決。誰也沒想到,青青會當眾坦坦****地說出自己的身世來歷,頓時讓全場震驚。

看到越王後昏迷,勾踐急忙命人召醫師前來救治,全然顧不得再跟青青說什麼進宮為妃之事,青青趁機提出告辭,他便如送瘟神般匆匆將她送走,開始忙著著手善後之事。

等文種傳召將范蠡放出牢獄,再返回來謝恩之時,正好看到越王後方一醒來,便痛哭不已,任越王如何勸慰也無法控制,到最後幾乎又昏厥過去,勾踐隻得讓人趕緊將她送回去養病,這才回過頭來跟文種范蠡說瞭事情的經過。

范蠡亦是大吃一驚,他事先也曾調查過青青的傢世,但趙戩乃是十七年前與北方流民一同落戶苧蘿村,隻說自己是逃難來的流民,根本沒提及晉國趙傢隻言片語。而越國幾經戰亂,戶籍早已難以追查,根本無人知道他們真正的身份來歷。誰能想得倒,一個以鑄劍打鐵為生的鐵匠,竟然會是晉國頭等世傢中人。

他此刻回想起來,青青雖淳樸爛漫,任性天真,可那種自信驕傲的氣度,絕非隻是因武藝出眾而來。尤其是青青的阿娘,雖然他隻見過寥寥幾次,卻也覺得她溫雅有禮,全然不似尋常村婦。更何況,青青還認字,他頓時後悔起來,一想到此節,他竟然忘瞭,若她傢人當真隻是尋常村夫村婦,又豈會教她讀書識字。

莫說一個村婦,就連尋常世傢中不受寵愛的庶女,都未必有讀書識字的機會,他竟忽略瞭這一點,未曾細查她傢人的來歷,以致釀成今日這般局面。

勾踐看到他意外的神色,不禁氣惱地說道:“范愛卿舉薦此女,難道就不曾查清她的身世來歷?如今她要扶靈返鄉,引她阿爹歸宗,到時候她便是趙傢的千金,莫說是你,就算一國之君也配得起!可她若將我們練兵之事告知傢人,豈不是泄露我國機密,若是被吳國知道,搶先下手,則越國危矣!”

范蠡有些無奈地看著他,若非他執意想要用婚事來綁住青青,賜婚不成,竟然想將她納為後妃,以青青那般驕傲任性的脾氣,哪裡肯受這等折辱,結果弄成這樣,大王又怪罪到他的頭上,他也隻能長嘆道:“至於這一點,大王大可放心。不論青青姑娘的身世如何,她肯傳授劍法,必然不會將此事傳揚出去,否則對她同樣不利。隻是微臣尚未見到她,不知她何時離開,後日與吳國武士比武之事,還要仰仗於她。”

勾踐一怔,回想起來,青青似乎並未說何時離開,他眼睛一亮,急忙說道:“既然如此,范愛卿還是速速去找她,說明此事,若能在比武之中大勝吳國,免去此次加貢,孤王必當封她為……重

重有賞!”他本想重提封妃之事,可話說瞭一半,忽然想起方才昏厥的王後,心中一黯,還是改成瞭賞賜。

青青如今的身份,與他為妃都不算高攀,就算他如何記恨趙傢,卻也不敢在此時與他們交惡。趙傢傢主趙簡子乃是一世之雄,才華蓋世,連魯國的孔仲尼大師都曾對他贊不絕口。如今趙簡子執掌晉國朝政,威信權柄甚至超過瞭晉王,勾踐若是此時曝出舊事,非但在王後身上又插一刀,而且再招來晉國這般大國為敵,想要滅吳復仇之事就越發難上加難瞭。

范蠡聽他口氣回轉,終於稍稍松瞭口氣,當即點頭應下,又聽他吩咐瞭幾句,便匆匆告退,前往趙傢。

青青隻比他早走瞭片刻,范蠡快馬加鞭,趕到趙傢時,青青居然還未到傢。趙傢隻有韓薇一人在傢,連問晷也不知去瞭哪裡。

范蠡先拜見瞭韓薇,也不敢提及越王先前的心思,隻是說要求青青比武相助之事。韓薇雖不懂什麼比武,但也知道此事關系到越國無數百姓的生死,若是失敗,又會有數不清的越國民夫如趙戩一般死在異國他鄉,再也無法回到妻兒身邊。她想得簡單,一聽范蠡說得可憐,當即便答應勸說青青幫忙。

韓薇對范蠡的印象不壞,雖說此人來往的有些刻意頻繁,但對青青和她都照顧有加,若非青青心中另有所屬,無論從風度容貌,還是從身份才華來說,他都不失為一個好人選。隻是如今韓霄子和趙簡子都已經向她發出瞭邀約,她必然要先完成亡夫的心願,將他在葬回傢鄉,哪怕入不得祖墳,也要尋個離傢近的地方。因此她還覺得對范蠡有幾分歉意,畢竟青青先前曾說過要教習那些越國劍士,而如今卻突然要離開,她身為人母,自然要代為致歉。

范蠡哪裡肯受她的禮,謝過她的好意之後,便開始旁敲側擊地打聽青青的身世,“方才聽大王說過,青青姑娘和您要扶靈回鄉,不知你們傢中還有何人?安葬先人之後,是否還會回來?”

韓薇遲疑瞭一下,想想問晷曾經向她提及趙傢如今的那些人事。單是青青這一輩的男孩,就已經排行過二十,問晷都排行十六,若是加上女兒,更不知有多少人。趙傢嫡子無不是妻妾成群,隻因當初被滅門一事,如今更重武功,趙傢兒女皆有習武,身體自然健康有力,是各國聯姻的首選人物。如此一來二去,趙傢開枝散葉之事便進行的很是順當,很快就成瞭晉國第一世傢。

韓薇思前想後,終於還是搖瞭搖頭,說道:“我們離傢時久,已不認得傢中諸人,更不知如今有多少人在。安葬瞭青青的阿爹之後,我自然也要在那裡陪他,不會再回來瞭。”

“范蠡!你還敢來?”

范蠡剛要開口相勸,便聽得門口傳來一聲清斥,轉頭一看,卻是青青回來,正正好聽到瞭他們對話的最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