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傢的靈堂雖然簡陋,但到處都是白幡麻佈,加上靈前的油燈剛灌足瞭燈油,被拉倒時燈油灑落在靈位上,瞬間就引燃瞭一大片,這火一著起來,周圍都是易燃的木材,轉眼之間就從星星之火變成瞭熊熊之火。
青青摔倒之際,隱隱看到面前火光大盛,靈床已徹底陷入火中,她非但沒有難過,反倒微微笑瞭一下,至少,她和阿娘,可以一起清清白白地離開,或許她跑得快一些,還能追上阿娘,與她一起去找阿爹。
火苗已經舔上她的衣角,從腳到小腿,傳來火辣辣的痛楚,濃煙讓她幾乎喘不上氣來,隱隱約約之中,聽到有人叫著她的名字,聲音那般熟悉關切,仿佛兒時曾將她扛在肩頭去溪澗捉魚的阿爹,她快活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阿爹的手,回到那個曾經無憂無慮的童年。
然而她剛剛抬起手,卻忽然被人撲倒,重重地壓在身下,將蔓延而至的火苗隔離,那急切地聲音無比清晰地在耳畔響起,反反復復地叫著她的名字,她卻連他的樣子都沒看清,便已眼前一黑,徹底陷入瞭黑暗之中。
孫奕之前幾日都忙著處理吳國武士的事,知道青青跟著石藏追出去時,還松瞭口氣,等一回頭收到消息,得知韓薇竟然一夜暴斃,韓霄子一行人居然被越王請進宮去,當時就氣得差點吐血。他內傷未愈,原本在醫館中坐鎮指揮,便將吳越諸將戲於掌中,然而出瞭這等大事,他也隻得先放下那邊,召回人手應對,這才讓石藏等人找到吳使的屍首,拖延他們回城的時間。
他這邊剛查出燕齊兩國合謀青青之事,便不顧蘇詡勸阻,匆匆趕到,卻沒想到,方到趙傢,邊看到木屋起火,駭得他肝膽俱裂,不顧一切地沖瞭進去。
房中已是烈焰熊熊,濃煙滾滾,孫奕之一邊喊著青青,一邊朝裡面摸索著。蘇詡見勢不妙,先讓人抬著水缸朝裡面潑瞭兩缸水,盡數潑在他身上,再讓人打水救火。
孫奕之雖有內傷,但他久經沙場,又在吳宮中當瞭兩三年統領,這等走水起火之事見過不少,進去之後第一時間屏住呼吸,被潑瞭一身水之後更是靈機一動地撕下半幅濕透的衣擺掩住口鼻,方才朝前行進。
趙傢堂屋本就是木制,起火之後燒得很快,他聽得頭頂傳來吱吱嘎嘎之聲,知道這屋子撐不住多久,心下著急,可一伸手第一個摸到的竟是個男子,他心中起疑,卻也顧不得許多,抓住那人的腿便扔到身後,再一摸,竟抓到瞭血瀅劍的劍柄。他與青青第一次交手便是因此劍而起,後來兩人在無名島養傷之際,他也曾試過此劍,對劍柄上的紋路熟悉程度僅次於青青。
他知道這把劍是青青阿爹的遺物,她從來都是劍不離身,如今這把劍竟然脫手,顯然她已遭遇不測,他心下大慟,握住劍柄將劍拔出,一股血箭噴射出來,他拖開那具屍體,眼前忽地青影一閃,依稀看到還有個纖細的身影伏在地上,急忙上前一
把將她抱起,隻見她滿面鮮血,雙目緊閉,竟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青青!青青!”孫奕之顧不得再捂住口鼻,喊瞭兩聲不見她回應,卻已吸入幾口濃煙,隻得先一手抱著她,另一手以血瀅劍撐著,慢慢地朝門口的方向爬去。
身後不停地有被燒斷的殘梁落下,火花四濺,蘇詡讓人已砸開瞭門壁,幾人不間斷地打水潑水,都是朝著孫奕之的方向,所幸趙傢這屋子不算大,他們來得又快,齊心協力之下,總算在正屋坍塌之前,將孫奕之從裡面拖瞭出來。
蘇詡見他已是滿身焦黑,衣衫也被燒得七零八落,卻牢牢地將青青護在懷裡,無奈地嘆口氣,拍拍他的後背,說道:“人都救出來瞭,交給我吧!”他抬眼看瞭一下,看清是蘇詡,這才勉強一笑,手一松,剛將青青交給他,自己卻又嘔出口血,昏死過去。
等他再醒來之時,一睜眼,就看到蘇詡那張冷冰冰的面孔,張口便問道:“青青呢?”
蘇詡本想瞞他一瞞,但看到他煞白的臉,輕嘆道:“放心,死不瞭。你先顧著點自己,這內傷反反復復下去,傷瞭根本,以後你就有罪受瞭。”
孫奕之何嘗不知,可一想到最後看到青青時她生死不知的模樣,便心痛如絞,急忙問道:“她醒瞭麼?情況如何?”
“醒瞭。”蘇詡遲疑瞭一下,還是坦白地說道:“她中瞭迷藥,燒傷並不重,隻是後來傷到瞭頭,如今人雖然醒來,但是……”
“但是什麼?”孫奕之聽得青青傷勢不重,先是一喜,接著卻被他這個“但是”嚇瞭一跳,見他面色猶豫,心中更是不安,急忙撐著要起身下榻,“她既然醒瞭,我去看看她……”
“你先等等,”見他如此著急,蘇詡也隻得實話實說,“青青姑娘醒是醒瞭,卻認不得人瞭。”
“認不得人?什麼意思?”孫奕之一怔,腦中隱隱有個不祥的念頭閃過,“她本就不認得這裡的人……還有什麼人?”
“別人不認得,難得連我也不認得嗎?”蘇詡無奈地說道:“她不單單是不認得我,連她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一問起來,就光喊著頭痛,要找她阿爹阿娘,完全不似從前,倒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他說得含蓄,林瀟卻已斷言,青青是悲痛過度,又受到頭部撞擊,如今認不得人,癡癡傻傻的,隻怕是患瞭離魂之癥。隻是孫奕之為救人導致舊傷復發,昏迷瞭三日方才醒來,他哪裡還敢說得那麼直接。
盡管他說得婉轉,孫奕之還是聽明白瞭,方一起身,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兩腿一軟,又跌坐回去,隻得伸手拉住蘇詡說道:“是我累瞭她,蘇兄,無論如何,求你一定要治好她。”
蘇詡嘆瞭口氣,說道:“治病救人,本就應當。隻是這離魂之癥,乃是心疾,並非尋常藥石可醫。心病尚需心藥,若想她好起來,你先養好自己吧!這會兒
,隻怕誰也替不得你。”
孫奕之起初不解,等他喝瞭兩大碗藥粥,恢復瞭些許力氣之後,讓人扶著去後院廂房探望青青時,才明白他的意思。
青青正逮著一隻小狗,一個勁給它嘴裡喂草,還皺著眉不滿地教訓道:“小羊小羊,你不乖乖吃草,就長不大,長不大就跑不快,跑不快會被狼抓去吃掉的!”
小藥童在一旁哭笑不得地勸阻著她,她卻充耳不聞,藥童一見孫奕之走進院子,頓時如蒙大赦,急忙迎上前去訴苦,“先生您來得正好,這位姑娘非要把小黑當成羊喂草,怎麼說也不聽。”
“小黑本來就是小羊啊!”青青抬起頭來,白瞭藥童一眼,很是認真地說道:“小黑是阿爹留給我的羊,阿爹說,養大瞭可以換錢,你不懂就不要搗亂。”
藥童翻瞭個白眼,無語地看瞭眼孫奕之,默默後退,還好正主兒醒瞭,不用他再繼續忍受下去。否則別說那隻可憐的小黑狗,就連他也要跟著發瘋瞭。
孫奕之定定地看著青青一本正經地拿著青草喂狗,隻覺得心頭酸痛,緩緩走到她身邊,輕聲說道:“它這會兒不餓才不吃的,你讓它自己去跑跑,等回頭餓瞭,就會來找你要吃的瞭。”
青青抬頭看瞭他一眼,眼神中有些困惑,卻並不陌生,“你是誰?我好像見過你,是嗎?”
“是,”孫奕之輕輕嘆瞭口氣,伸手輕輕地碰瞭下她頭上纏著的佈條,“頭還疼嗎?”
青青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搖瞭搖頭,“不疼瞭,你既然認得我,知道我阿爹和阿娘去哪瞭嗎?”她從醒來開始,就一直懵懵懂懂,看著周圍都是陌生人,隻是一想起阿爹阿娘,就會頭痛欲裂,唯有看到面前這人時,有種古怪的親切感,忍不住問瞭一句,忽然發覺那種可怕的頭痛並未襲來,不禁有些歡喜起來,又忍不住追問瞭一句,“你能帶我去找他們麼?”
她眼神純凈之極,信賴地看著他時,亮晶晶的如同夜空中的星星,孫奕之苦笑瞭一下,終於還是點瞭點頭,“你好好養傷,等傷好瞭,我帶你去找他們。”
“好啊!”青青歡呼瞭一聲,終於放開瞭手中的小黑狗,抱瞭下他的手臂,親昵地像個孩子,“我一看就知道,你一定是個好人。”
“好人?”
孫奕之等到青青睡下後,方才去見蘇詡和林瀟,陪著她不到兩個時辰,卻覺得比打瞭場仗還要累。
“她現在這樣,能好嗎?”
“我不知道。”蘇詡搖搖頭,說道:“這種離魂之癥有輕有重,有的人會徹底忘瞭自己是誰,甚至以為自己是另一個人。有的人隻是不記得一段時間的事兒,而有的事依然能記得清清楚楚。這種病癥我也隻是聽人說過,還是第一次見到。”
林瀟皺著眉頭想瞭許久,方才說道:“我也不曾見過,隻是曾聽說神醫扁鵲曾醫治過這種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