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本跟著孫奕之朝正廳走去,忽然聽到背後這麼一聲大喝,下意識地一停,感覺到身後有勁風襲來,側身一閃,便反手朝身後一拳打過去。
子路原本隻是有幾分懷疑,想要阻止她進去,卻沒想到她竟然反應如此之敏銳,出手如電,當即一揚眉,非但沒收手,反倒化掌為拳,與她硬生生地一拳對上。兩人的拳頭一大一小,可撞在一起之際,卻如同兩塊石頭相撞,轟然作響,震得院中那些剛剛閃開的學子耳朵都嗡嗡作響。
“你是女子?!”兩拳相對,子路隻看瞭一眼她的拳頭,便已勃然變色,狠狠地瞪瞭孫奕之一眼,“你居然敢帶個女子回來?”
孫奕之先是被他們這動靜嚇瞭一跳,剛想勸阻,聽他如此一問,不由愣瞭一愣,不解地問道:“女子又如何?她……”他看瞭眼青青,盡管男子衣衫,乍一看如同個十多歲的青衣小童,可仔細看的話,她的身形太過纖細,尤其這短打束腰的衣褲,越發顯得她腰細腿長,以師兄的眼力,自然能看出她的身份。
隻是子路這會兒的表情太過奇怪,滿面漲紅,似乎極其憤怒,還帶著幾分厭惡,他也不由皺起眉來,伸手拉過青青,正色說道:“子路師兄,這位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趙青青。青青,還不見過子路師兄?”
青青雖有些不滿這位師兄的貿然突襲和形諸於表的厭棄之色,但還是客客氣氣地向他抱拳一禮,“見過子路師兄!”
子路見她居然行的是男子之禮,口氣還格外冷淡,反倒去瞭幾分厭色,搖頭說道:“不必多禮。奕之,不是我故意要找你們麻煩,而是……唉,老師近日身體不適,本不宜見客,你難得回來,見也就見瞭,這女子……還是不見為好。”
“為何?”孫奕之愕然地問道:“孔師病瞭?”
子路眼神閃爍地看瞭眼青青,臉上的赤色稍稍褪去,輕輕搖瞭搖頭,嘆道:“總之——老師那兒,不方便見女子,你自己進去可以,她——不行!”
孫奕之遲疑瞭一下,看瞭看他,又看瞭看青青。
青青輕哼一聲,說道:“不見就不見,我跟阿盤去收拾東西!”
“這邊請——”子路如釋重負,伸手相邀,引著她和公輸盤牽馬趕車從一旁轉出去。
這南山別院本是衛王所有,論規格不亞於行宮,隻是當初興建之時,乃是衛王為一美人而建,為免衛王後覺察,便起瞭個別院之名。然裡面的庭院樓閣,修建得格外精致,就連偏院之中,居然還建瞭一個小型馬場。隻是裡面的馬廄卻空空如也,連一匹馬都不見。
青青和公輸盤將幾匹馬趕進去拴好,看瞭眼落滿灰塵的食槽,問道:“這裡沒馬,那有飼料嗎?”
“沒有。”子路打量著面前這個古怪的女子,穿男裝,行男子之禮,居然是孫奕之未過門的妻子?言談舉止毫無大傢風范,倒是一雙眼格外清澈明亮,毫無俗媚之色。
青青見他的眼神古怪,不禁有些煩躁起來,不客氣地說道:“沒有就去找啊,難道讓我自己去找?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子路搖搖頭,苦笑瞭一下,說道:“是子路失禮瞭。別院馬場荒廢已久,無人養馬,若要飼馬,隻能出去,還望姑娘見諒!”
青青一怔,見他笑容苦澀,眼神中卻沒瞭先前的厭惡之色,口氣也稍稍和緩瞭一些,說道:“那算瞭。等我們收拾一下,我自己帶馬去河邊。”
子路看瞭眼馬廄裡那幾匹馬,嘆道:“若是有人來找你要馬,千萬別給。”
“什麼意思?”青青剛要追問,子路卻擺擺手,轉身就走,快得仿佛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著一樣。
青青停下腳步,看著他飛快消失的背影皺起眉來,喃喃地說道:“這人好生奇怪……”
公輸盤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這會兒看子路走瞭,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娘,這裡有些古怪啊!”
“是啊!”青青點點頭,亦是一頭霧水,“先前聽人說孔師乃是千年難得一見的聖人,可這人行事如此莽撞,比我還……咳咳,”她剛想說冒失,忽然發覺先貶瞭自己,剛想改口,腦中有靈光一閃,急忙說道:“你在這裡整理東西,我去去就來!”
“啊?”公輸盤還沒反應過來,她已快步朝外院走去,不等到門口,忽地縱身一躍,沒走正門,反倒從旁邊的院墻便躥瞭上去,三兩下便跳上墻邊的一株大樹,轉眼就消失在茂密的枝葉中,看得他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瞭。
青青才不管公輸盤如何震驚,她的一身輕功就算在戒備森嚴的吳王宮都出入自如,更何況區區一個衛王別院。
更何況,這南山別院本就是為瞭消暑之用,處處綠樹成蔭,古木參天,除瞭正院前的廣場之外,後面的庭院軒廊相連,十步一景,風雅之餘,給她也提供瞭不少藏身之處。
她並未按照先前子路帶她來的路線回去,隻確定瞭一個方向,爬上最高的一株大樹,居高臨下,便可看到前院正廳,甚至還能看到,子路步履匆匆地朝外走去,可他去的方向,並非正廳,反倒更像是內院。
青青略略一想,便放棄瞭正廳的方向,從半空裡縱身一躍,輕若靈猿般跳上另一株大樹,翻過院墻,遙遙地跟在子路身後。
子路壓根沒想到會被人跟上,隻是低著頭,緊咬著壓根,鬱鬱地朝內院走去。這別院中除瞭前院正廳十八房之外,後面還有十多個獨立的庭園,最裡面的一處地勢最高,園中翠竹成林,綠草如茵,沒有一朵鮮花,可空氣中卻有種獨特的幽香流轉縈繞,讓人心曠神怡,隱然沉醉。
竹園門口守著兩個梳著婦人發式的女子,看到子路便行瞭一禮,“公子,請——”
青青遠遠地看著那座竹園,皺起眉來。
看門的不過是兩個婦人,可那竹園裡裡外外竟有二三
十個或明或暗的侍衛守著,單聽那些人的呼吸頻率和節奏,就不是一般人傢的護院。而且那種巡守方式,根本不似在守護一個小小的別院,倒像是有什麼大人物。
她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先前孫奕之跟她說過,這南山別院是衛王的地方,莫非這裡面住著的是衛王?可若是衛王,子路為何不告訴孫奕之,還特別試探瞭她,將她騙走,才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跑來這裡。
心中既有疑問,她也不猶豫,避過那些侍衛的耳目,如一縷輕煙般悄然落下,找瞭個角落擋住身形,仔細傾聽著那些人來回巡視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找到規律後,趁著兩撥人馬交錯之際,順著墻邊的青竹飛身而起,轉眼就跳進竹園。
那些侍衛聽到一陣風擦竹葉之聲,回頭看瞭看,隻見竹影輕搖,根本沒看到任何人影,說笑瞭幾句,便繼續各自巡守。
青青先前在樹上就已看清楚竹園的格局,這園子雖大,裡面卻隻有一幢精舍,五間正房之外,並無廂房,顯得格外軒朗開闊。她一進去,便凝神聚氣,小心翼翼地避開裡面或明或暗的幾個侍衛,悄然無聲地繞到瞭房後,如貍貓般藏身屋簷之下,從氣窗中朝裡面望去。
不用費勁,她就聽到瞭子路的聲音,壓抑之中帶著十二分的憤怒,比先前對她的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請夫人自重!再若相逼,子路必告之孔師!”
“呵——”一個柔媚之極的女子輕笑聲傳入青青耳中,那聲音慵懶溫軟,隻是淺淺一笑,卻帶著種極致纏綿的媚意,一入耳中,便如蜜糖甜膩,難以抗拒。
“你去說啊,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那女子非但不惱,反倒溫言淺笑,雖帶著幾分奚落之意,卻別有種動人心魄的魅力。
“子路莫非還為子瑕之事怪我?若不是子瑕害我們母子反目,我又豈會舍得傷他?”
“是你……逼走太子……無恥!”子路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怒意卻變成瞭一種奇怪的尷尬。
“那太子欲弒母,又做何解?”那女子對他的指責嗤之以鼻,輕笑道:“你若留下,我便放你師尊離去,否則……”
青青聽到房中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音,剛想打開氣窗看看,忽然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巨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被重重摔在地上,接著便是房門被撞開的聲音,可周圍的侍衛們卻像是什麼也沒聽到沒看到一樣,各自駐守一方,連動也未動一下,逼得她不得不忍著,小心地打開氣窗,朝裡面望去。
精舍裡的光線並不好,有些陰暗的房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大敞開的房門,從門口傾瀉入房中的陽光下,站著個華服美裳的女子,長發如瀑,亭亭而立,看著落荒而逃的子路背影,哂然一笑。
她的腳下,是被掀翻的桌子,一地碎瓷片,滿地狼藉之中,唯有她如一朵極致艷麗的花,盛開在陽光下,散發著比陽光還要耀眼奪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