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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南山 第四十章 於今國猶活(4)

“不用急,等等看。”

孫奕之全靠一隻手臂吊在地洞口上,另一隻手還要拎著魯盤。先前機關啟動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發現,早早下來瞭無生息的雨申就在腳下的陷阱裡,身上不知穿瞭多少個洞,被地上凸地的木刺紮成瞭刺蝟,連喊都沒喊出聲就已氣絕身亡。若不是他及時抓住瞭魯盤,隻怕這會兒魯盤也去跟雨申作伴瞭。

他先前已經估算到瞭這石階上必有機關,隻是尚未算出具體在哪一級,也不知是怎樣的機關,便想著有雨申和公子朝探路,再做打算。沒想到青青性急如火,一看到出瞭狀況,居然就獨自闖瞭進來,她是藝高人膽大,可他哪裡放心得下,幹脆就抓著魯盤一起進來。

結果一進來,才知道青青為何能如此膽大。

她一手抓著血瀅劍,一手扣著隻鐵爪,如壁虎一般倒掛在地道的頂部,壓根連碰都沒碰那白玉石階一下。這地道挖得既深且闊,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在哪光滑的石壁上站住腳,故而這最危險的關口,壓根就沒難到她。

反倒是他和魯盤進來之時,盡管已計算過安全的石階,可沒算到的是,雨申那不按規矩行事的亂蹦一氣,非但給自己打開瞭死亡之門,還打亂瞭原本的機關算法,就連魯盤也沒能算準,一個不慎,石階忽然斷開時,就掉瞭下去,還好孫奕之反應及時,一手拉住他,一手抓住洞口,堪堪躲過瞭那一波亂箭。

否則,他們就算沒掉下去陪雨申,也會被這夾道中射出的亂箭和暗器給紮成瞭刺蝟。

等過瞭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孫奕之已將魯盤上拉上來,兩人都趴在那陷阱邊上,上去若是再觸動機關,避無可避,還不如這陷阱裡來得安全。

魯盤小心翼翼地從地上撿起幾支箭來,朝著幾個方位分別扔瞭過去。

頭幾次都毫無反應,可最後兩箭不知碰到瞭什麼,就聽“錚”的一聲,又是叮叮當當的的一陣亂箭射來,他和孫奕之急忙縮回頭去,默默地計算著時間,過瞭一會兒,等上面都安靜下來,這才從陷阱中爬瞭上來。

當魯盤剛從陷阱中拔出腳來,那陷阱口先前被孫奕之壓下的石板又“啪”地一下反彈瞭上來,重新堵住瞭陷阱口,嚴絲合縫,恢復成原本白玉無瑕般的石板本色,完全看不出這下面竟會有如此血腥可怕的陷阱。孫奕之先前曾丟下個火折子,看得清楚,就在雨申的身邊,不知有多少白骨。

雨申砸進骨堆中,立刻壓碎瞭那些白骨,生生被地刺刺穿,那些塵封千年的白骨,瞬間成灰。

魯盤的臉色煞白,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方才艱澀地說道:“下面沒有出路,那些……隻怕都是原來建造這座玄宮的工匠奴隸。”

孫奕之曾在吳王宮負責守衛劍塚,自然知道,但凡涉及王室密辛,一為陵墓,二為機關,那些建造者最終的歸宿,都隻有一個,因為在王者的眼中,唯有死者才能真正保守秘密。更有甚者,認為唯有這些人作為殉葬,才能讓他們在死後繼續保持活著時的地位和生活。

在那些人眼中,工匠和奴隸,都卑賤如螻蟻,他們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青青也一陣默然,她想到的,是她的阿爹。

趙戩和大多數的鑄劍師一樣,都葬身於吳國劍廬之中,為瞭吳王和越王的野心,已不知有多少人化為白骨,不知有多少人傢破人亡。

死於王者腳下的人,千百年來,都如這陷阱中的白骨一般,隨風而散。根本無人知曉他們的來歷,他們的傢人,他們的去處……

孫奕之長嘆瞭一聲,說道:“死者已矣,莫要難過。先前我看石壁上的提示,應該是先天八卦算法,可雨申下來時打亂瞭機關,差點坑瞭我們。如今看來,這乾天坤地,怕是要倒著看——”

他一翻身,幹脆平躺在地上,舉著火折子,由下而上地打量著甬道兩側的石壁。

這裡距離上面的洞口已有四五十丈遠,早已看不到上面的天空,甚至在跌入陷阱時,還依稀聽得上面傳來翻板的聲音,就算打亮瞭火折子,也看不到上面的情形,頂多隻能照見方圓五尺內的情形。

地道從上到下,如同個倒置的漏鬥一般,越往下越寬,他們此刻所在的,便是這段石階的盡頭,三面石壁,一面長階,向上看不到出口,向下……已是死路。

三面石壁上刻著的圖案明顯比上面石階兩側要多得多,尤其是正對著石階的那面石壁上,赫然是一幅雕工精細之極的盤龍圖。

孫奕之深吸瞭口氣,不用上去對比,他也能看出來,這幅盤龍圖,與上面那幅用蚌殼白骨拼制而成的盤龍圖完全出自一人之手。尤其是那威猛猙獰的龍頭,上面一對猩紅的眼睛正定定地望著他,似乎隨時都會破壁而出,朝他伸出鋒利的龍爪來。

青青也看到瞭那幅圖,她是從上而下的俯瞰,看得更為清楚,整幅盤龍圖本是陰刻入石壁,每道刻痕之中,還被人灌註銀粉,使得每片鱗甲都熠熠生輝,與上面的骨龍極為相似。唯有那對龍眼,仿佛是一對寶石鑲嵌在上面,反倒凸出瞭幾分,在火光映照下流光溢彩,越發顯得活靈活現。

先前那些暗器和機關箭都是從石壁兩側射出,對射之後,兩邊的石壁都有不少凹坑白點,唯有這面墻上幹幹凈凈,全無半點擦痕破損之處。

她忍不住伸手在石壁上推瞭一下,石壁紋絲不動,她不死心地敲打瞭幾下,石壁上傳來沉悶的回聲,聽起來這石壁並非一層薄薄的石板,至少有尺許厚,但後面比如是個空洞。隻是這後面的空處,是陷阱,還是生路,她就完全不知道瞭。

魯盤也聽到瞭她敲打的聲音,皺瞭皺眉,說道:“這後面有路,不論是生路死路,必然有機關相通……”

“孫將軍——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從上面傳來一陣呼喊聲,似乎又有人下來,隻是那人更不走運,還沒到他們面前,便已中招,隻聽得一陣慘叫,連人都沒看到,便見上面的白玉石階上,緩緩流下一道血水來。

那殷紅的鮮血,如涓涓細流,從純白無暇的石

階上流淌下來,一直流到瞭他們身邊,流入瞭先前合攏的陷阱縫隙之中。也不知上面有多少人傷亡,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面前血流如瀑,三人都齊齊無語。

衛王還真是心急,才不過半個時辰都不到的時間,算上他們已經是第三波人,如此不死不休,在他眼中,這些人的性命根本不算什麼。若有可能,能用人命替他趟平進入玄宮的路,他必然會不惜一切地用無數人的屍骨來做他的墊腳石。

“上去嗎?”魯盤忽然問道:“我們若不算上去,他還會派更多人下來。”

孫奕之冷笑一聲,說道:“就算我們上去,難道他就不派人下來瞭?”

魯盤默然無語,好一會兒,方才艱難地問道:“那……該怎麼辦?”

孫奕之本不想管那些人死活,看見魯盤面色慘白,眼神中更是飽含悲憤緬懷沉痛之色,推己及人,物傷其類,他出自工匠世傢,公輸氏數百年來曾替各朝各代王公諸侯建築宮室陵墓,想必殉葬之人也不在少數。孫奕之想起他曾說過自幼父母雙亡,或許便與此有關,自是不願見更多人來白白送死,他暗嘆一聲,便說道:“那就試試,看能不能關閉洞口吧!”

魯盤眼睛一亮,打量瞭一番四周,撿起地上掉落的羽箭,半蹲在地上,朝著石壁上投擲過去。

青青瞇著眼仔細觀察,發覺他投擲的目標,都是那些蝌蚪狀的文字,隻是他的力氣不足,準頭更是有些差勁,十箭中勉強能中一二不說,還輕飄飄的一觸即落。

孫奕之嘆瞭口氣,也從地上撿起幾支箭來,用力朝石壁上射去。

他久經沙場,就算沒有良弓在手,這力道和準頭均遠勝魯盤,照著石壁上連著投瞭幾箭,幾乎箭箭中的不說,連那黑色的小蝌蚪都被他生生砸出一個個白坑來。

“咦?”他看著石壁上那一個個變白的蝌蚪,忽然驚異地叫瞭一聲,“你們看——那石壁上的字,像什麼?”

“蝌蚪啊!”青青脫口而出,可再定睛一看,又皺起眉來,“奇怪,好像又變瞭!”

她看得清楚,隨著孫奕之一箭箭射出,鋒利的箭頭射在那些黑色的小蝌蚪上,變成一個個銀白色的光點,單看到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可他最近射中的這幾個位置,連在一起,看起來竟有幾分眼熟。

“是星圖!”魯盤脫口而出,又驚又喜地叫道:“那是星圖!北鬥七星圖!”

孫奕之唇角微微向上一翹,輕笑道:“看來,就算關不掉上面的洞口,也能找到我們接下來要走的路瞭!”

但凡有北鬥星的地方,便有北極星,鬥柄所指,天星所向。

魯盤和孫奕之順著那北鬥星的指向望去,視線幾乎是同一時刻,落在瞭青青的血瀅劍上。

她先前用血瀅劍撐在一側的石壁上,貫註真氣之後,幾乎將半截劍身都刺入石壁之中,方才穩住身形,將自己倒掛在這光滑的石洞頂部。

而如今,那鬥柄所指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正好,就在她劍鋒所向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