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禁衛們用漁網順著水道自下而上地拉過,工佈的一顆心也一點點沉瞭下去。
水道中的機關,他根本不知道。宮城的圖紙,在建好之後,便已銷毀,就算夫差那裡,也隻有被拆開的部分圖紙,那些設計宮城機關暗道的人,大多已不在人世,就算在的,也不知自己當初設計機關用在何處。
就連公族中人,也隻有繼位者方才得此密圖傳承,除卻吳王之外,本該無人知曉。
可孫奕之顯然知道,而去正是利用瞭這條水下暗道,方才能如此來去自如,救走瞭太子友。
若是找不到這條暗道,他這一次能來救人,下一次,也能來殺人。
隻要這條暗道存在一日,工佈就一日不得安心入眠。孫奕之已經知道瞭他的身份,知道瞭孫傢的事與他有關,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兩人從昔日的兒時舊友,已成生死之仇,一方不去,另一方將永生不得安寧。
若是在夫差回來之前,他尚未解決此事,隻怕他非但保不住這工佈之名,甚至就連性命也未必能保得住。
他情急之下,自然顧不得手下人的死活,拼命地趕著他們挖掘水道,恨不得能掘地三尺,將孫奕之和太子友從下面挖出來剁成肉醬。
可不等他掘地三尺,就有人匆匆趕來隱月宮通報。
“館娃宮出事瞭!”
這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般震得工佈腦袋發蒙,他明明親眼看到孫奕之帶著太子友跳下瞭水道,就算他們有天大的膽子,這會兒不躲起來保命,難道還敢去館娃宮鬧事?
先前他和王子地合謀,找瞭幾個替死鬼來,打開瞭隱月宮,以擁立太子友為名,想要將他騙出宮來,隻要他一出宮,便將他謀逆篡位、逼宮行刺之事坐實,將他解決後,不但可以鏟除這個心腹之患,還可立下大功。
不料太子友雖被禁足宮中,身邊卻仍有些忠心不二的侍衛,看破瞭他們的詭計後,死守不出,他也隻能一邊派人向夫差送信,一邊想盡辦法騙開宮門。可隱月宮地方雖不算大,但畢竟是昔日的太子居所,他以太子逼宮為由動手,可若是館娃宮都好端端的,隱月宮卻被毀瞭,怎麼也說不過去,諸多顧慮之下,才拖延到今日,結果卻功虧一簣。
他一直在夫差身邊,替他做瞭不少隱秘之事,自然明白西施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先前借用館娃宮的名義,也正因為如此,才能讓夫差狠下心來處置太子友,否則一旦夫差歸來,覺察有異,他也討不瞭好去。
館娃宮那邊,他也不敢貿然行事,除瞭讓人在宮外嚴加戒備之外,裡面一切如常,甚至還特地派人送去消息,請西施娘娘安心,可沒想到,這個時候,那邊居然會突然出事。
西施原本就體弱多病,被夫差捧在掌心千般呵護,宮中無人不知。哪怕隻是被刺客闖進去驚駕,造成的後果,也不是他能承擔得起的。
工佈再不敢耽擱下去,趕緊將隱月宮這邊的事都交代給手下,匆匆趕往館娃宮。
剛到館娃宮門口,就看到裡面升起一股黑色的濃煙,心裡“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不知是孫奕之的調虎離山之計,還是裡面真的出事,可到瞭門口,不進去問候一聲也不行,隻得趕緊讓門口的侍衛進去通傳。
侍衛進去沒多會兒,就有兩個宮女匆匆過來,引瞭工佈進去,卻攔下瞭其他的侍衛。
“娘娘受瞭驚嚇,隻請工佈大人前去問話,這幾位侍衛大哥還請在門口稍候。”十八九歲的宮女神色凝重,眉目婉約,如此溫言婉語,全然讓人無法拒絕。
工佈帶著這幾人,也不過是為瞭避嫌,如今聽她一說,也不好再強求,隻能解下劍來交給隨從,自己空手跟著那兩個宮女入內。
他雖跟在夫差身邊多年,卻一直身處於暗間,接受的也大多是些夫差親自安排的隱秘之事,加上先前大部分精力都用於清除孫傢在軍中的影響,對這館娃宮並不熟悉,隻知道此間主人乃是夫差最為在意的女人,傳說中的傾國絕色,卻從未放在心上過。
自從兒時傢破人亡之後,他就一直活在仇恨之中,大仇一日未報,齊國一日未滅,他就一日無法安心生活,正常人娶妻生子,他卻根本不敢相信任何人,生活中黑暗中,哪怕夜晚睡夢之中,也不敢讓身邊有人靠近,生怕泄露瞭自己的秘密,他身上太多的秘密,無論哪一個,都會讓他再次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對於女人,他更不曾親近過,見過太多人為瞭女人和錢財而淪陷,他更不敢沾這種容易動搖意志的事物。
隻是今日見到西施,他方才知道,為何會有多少英雄豪傑,都無法逃過美人關。
美人窩,英雄塚。
當年褒姒一笑,傾國傾城,妲己狐媚,禍國殃民,當年的夏桀商紂,何嘗不是一時人傑,可到頭來,卻因美人之故,斷送瞭大好河山。
對於夫差專寵西施,底下人也不是沒有議論,工佈跟在夫差身邊,自是最為瞭解自傢大王。夫差的雄心壯志,不遜於歷代明主,如今又手握雄兵十萬,氣勢已不弱於齊、晉等國,他想要報仇雪恨,也隻有借大王之手。
可如此睿智的大王,偏偏在女色上,就這樣昏瞭頭。
工佈原本是看好太子友的,他雖不滿於孫武和孫奕之祖孫對齊國田氏的態度,不滿於他們不肯出頭替自己報仇,卻不能不相信他們的眼光。太子友雖自幼喪母,然一直由夫差親自教養,又請瞭伍子胥和孫武為太師太傅,文武之道,都遠勝於他那個隻知吃喝玩樂的弟弟。
可太子友偏偏不肯征伐齊國,偏偏要阻攔夫差出征。
他就不得不改變瞭自己的計劃,轉投向瞭王子地。
誰是未來的吳王都不要緊,隻要能幫他滅瞭齊國,殺盡田氏便可。
隻是一進宮門,鼻端嗅到那一縷若有似無的淺淡香氣,聽得上面的美人聲如雲端,眉目如畫,輕顰淺憂地看著自己,工佈忽然就覺得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被這香氣侵染,從骨子裡感到發軟
發虛,想要對面前這如同仙子般的美人頂禮膜拜,隻求她能展顏一笑,莫要將那對含煙攏霧般的柳眉皺攏,更莫要將那嫣紅如花瓣般的櫻唇微抿。
到此方知,這世間當真有如此美人,能讓你心甘情願地為之舍生忘死,縱使傾國傾城,能得她一笑,又有何妨?
素錦看到他進來之後,隻行瞭一禮,一抬頭看到施夷光容色,便呆在那兒,目露癡迷之色,不禁曬然。夫差曾說他手下五劍之中,工佈最為隱忍,從不近女色,可如今看來,他也不過是個最尋常不過的男人。
施夷光見過無數人看到自己的驚艷失態之狀,早已習慣瞭那些或貪婪或猥瑣或癡迷的眼神,隻是面前這人的眼神之中,隱隱有著讓她不喜的狂熱之光,她輕輕蹙瞭下眉頭,朝素錦投瞭個不滿的眼神。
素錦立刻清瞭清嗓子,寒聲問道:“工佈大人,你不是說刺客已經被控制住瞭嗎?為何還會有人在館娃宮殺人放火?驚擾到娘娘,你可知罪?”
“卑職知罪!”工佈驚醒過來,立刻單膝跪下,沉聲道:“還請娘娘派人帶卑職去查探一番,卑職必當盡力擒拿兇手,護衛娘娘!”
“素錦,你帶他去吧。”
施夷光淡淡地瞥瞭他一眼,說得再好聽又如何,這等小人,陰謀構陷暗算害人很是拿手,明打明地對上,還不是一敗塗地。她已經收到消息,知道孫奕之救走瞭太子友,先前的算計已是功虧一簣,工佈在那邊折騰的再厲害,隻怕已無力回天,也隻能由她們來出手善後瞭。
工佈隻聽得這一句,雖有些不舍,但還是老老實實地低著頭跟隨素錦離開,眼下他隻是個連自己姓氏都用不得的劍奴,根本看不進她的眼裡,若有一日,他能扶持王子地上位,這心底驟然而生的那個念頭,或許還有實現的機會。
施夷光看著他的背影,輕哼瞭一聲。
身後陰影中的素年看著她低垂的眼神,忍不住輕聲問道:“工佈大人本是大王親信,大王留他在宮中,也是為瞭保護娘娘,若是就這樣處置瞭,大王……”
施夷光眼簾都未抬一下,隻是看著光滑的地面上,那片陰影,漫不經心地說道:“大王若知道他怎樣看我,隻怕會比我還想殺瞭他。素年,你去隱月宮看看,他們找到孫將軍和太子瞭嗎?”
“是!”素年先前就在這裡聽人來報,知道孫奕之帶著太子友由水道逃走,便知工佈在宮中封鎖搜捕,已然落空,如今娘娘打發她出去,隻是不耐聽她勸誡,她在心中暗嘆一聲,也隻得告退下去。
偌大的宮室之中,又隻剩瞭施夷光一人,顯得無比空曠清冷。
她忽然抬起頭來,仰望著高處,那隱在帷幔之中的房梁上,並無那個輕盈活潑的身影,從那晚一曲《采薇》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那人,隻是曾經聽說,她回國之後,曾被越王許婚,有人說要許給范蠡,有人說越王要納她為妃,可到最後,趙傢在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她亦就此失去瞭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