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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黍離 第四十八章 韞玉忌輕沽(3)

“知道太多的人,並沒有什麼好下場。”

素錦深深地望著她,寒聲說道:“你別忘瞭自己的本分,我們是來保護和照顧娘娘,一切言行,俱當以娘娘為重,她若是出瞭事,你我都隻有一個死字!”

越國自從送瞭西施和鄭旦入吳,又買通瞭伯嚭為越王說盡好話,吳王對越國的策略便緩和瞭許多,征召民夫奴隸和貢賦減少瞭不說,越國大災之時,還聽從西施之言,賜予災民糧食以度災劫。

有這樣的好處在先,越國吃到瞭甜頭後,自然不願看到越女在宮中失寵,偏偏西施體弱多病,雖備受恩寵,心疾之癥難愈,誰也不知道她能活多久,故而越國還是每三年送一批越女入宮,個個都是精挑細選,從十二三歲就開始,琴棋書畫歌舞儀態,以及部分離火者的密間訓練,培訓瞭三年之後,方才送入吳國。

這些越女,有的送入宮中,與西施為伴,幫著她爭寵固恩,有的則被送入吳國重臣府上,曲意奉承,讓他們為越國說好話之餘,也便於搜集各種情報。

吳國這幾年對外極為強勢,就連昔日舊仇越國,以越王之尊亦為奴三年,至今仍以屬國自稱,歲歲進貢,誠惶誠恐之狀,讓吳國君臣都已放松瞭警惕,哪怕伍子胥和孫武等人堅持不除越國,無以為久,夫差和伯嚭等人依舊認定,越國再無翻身之力,越王如此誠心悔過,忠心侍奉,又豈能寒瞭他們的心?

為瞭自己的仁義之名,夫差慷慨地捐助越國度災,大臣們自然有樣學樣,豢養越姬已是風流時尚,傢中若無幾個越姬,宴席上的歌舞都要失色不少。

如此奢靡之風,看似助興,卻助長瞭離火者在姑蘇的成長,從宮中到重臣傢中,處處都有越人蹤跡,此使得伍子胥和孫武顯得格外特別,兩人憂心之餘,也成瞭眾臣的眼中釘,人人都收禮,唯獨他們非但不收禮,還痛心疾首地成日危言聳聽,如何能讓人痛快?

孫、伍兩人一去,夫差又在魯國大敗齊國,更是讓吳國眾臣的傲慢自負之心大漲,太子友此時突然起事,才會毫無外援,就算以往看好他的人,也都縮在傢中足不出戶,唏噓之餘,根本未曾註意到,這場陰謀之中,有多少越人的手筆。

素年進宮不到兩年,是最新一批入宮的越姬,是由范蠡送予伯嚭處,再由伯嚭進獻入宮,她的妹妹被留在瞭伯府之中,深得伯嚭喜愛,故而在宮中侍女裡,除瞭素錦之外,她便顯得格外出挑。

每一次進宮的越女,都曾想如同西施一般,博得吳王寵愛,勾踐也曾讓人精研瞭西施昔日所學技藝,後面訓練的越女,若論歌舞琴技,有不少勝過西施的,可偏偏那看著病怏怏請冷冷的女子,就有種讓人放不下的魅力,連夫差這等自負驕傲的豪傑,昔日的剛硬霸道,在她那兒都化作瞭滿腔柔情。

那種出自天然的清純嫵媚,一顰一笑間,嬌柔如蘭花般美麗易碎的風情,別人根本學不來,隻要有她在的地方,那些男人的眼裡,根本

看不到其他人。

哪怕她病弱得無法侍寢之時,夫差到館娃宮來,寧可就那樣陪她坐著說話,無邊無際地閑聊,也不會多看她們一眼。

素錦從施夷光被選召之時就陪在她身邊,看著她一日日成長,陪著她到吳國入宮,從昔日單純的浣紗女,變成如今獨寵吳宮的西施娘娘,明知她心中有人,明知那些同來的越女們想要出頭的心思,她都隻能看著。

西施和她,甚至曾經縱容過她們去爭寵,可偏偏夫差就如同著瞭魔,連鄭旦都被他冷落致死,其他的越女,又怎會看在眼裡。她越是冷清,他便越是癡纏,從一開始的驚艷,到如今的獨寵,已不單單是因其美色而沉迷,素年看不懂,其他越女也看不懂,隻是她們失敗之後方才知道,隻要西施還活著,她們就永遠無法取代她。

素錦在越女中的地位格外超然,素年原本想爭取她的支持,可看到她如今的態度,方才知道,自己還是操之過急,莽撞瞭,隻得低頭認錯,喏喏地退下,心中多少不甘,也隻能按捺下去。

斥退瞭素年,素錦的心中亦有些不舒服,收拾瞭一番之後,換瞭身衣衫,確保自己身上沒瞭沾染上的血腥氣之後,她方才前面向西施回話。

施夷光並沒有問她是如何“處置”瞭工佈,隻是靠著軟枕,半躺在榻上,怔怔地仰著頭,望著半空裡,不知在看什麼,連她進來,都不曾註意。

“娘娘,”素錦輕呼瞭一聲,低聲說道:“都辦好瞭。”

“嗯,”施夷光漫聲應道:“知道瞭。”

素錦抬起頭來,見她依舊眼神散漫,神遊天外的模樣,心中一緊,忍不住說道:“娘娘此番出手幫瞭太子和孫將軍,若是被大王知道……”

“哪個大王?”施夷光嗤笑瞭一聲,打斷瞭她的話,“你說的是夫差呢,還是勾踐?”

她如此直呼兩國大王的名諱,渾然沒有一絲兒尊敬之意,素錦聽得越發心頭發緊,諾諾地說道:“無論哪個大王知道瞭,怕是都不會高興……”

“那有如何?”施夷光輕哼瞭一聲,說道:“越王心中,隻要有人能幫他籠絡住大王便可,至於那人是我還是素年,又或是其他越女,有何分別?至於吳王……你不是說,他讓人給孫奕之送去赦令,想讓他回來嗎?工佈一死,隻怕他永遠也回不來瞭吧!”

素錦聞言一凜,望向她的神色裡,帶上瞭幾分敬意,先前隻當她一時意氣,卻又不便違逆她的命令,自從知道越王逼走瞭青青之後,她的情緒時好時壞,經常這樣一坐就是半日,身子也越來越差,讓她擔憂之餘,根本不敢再惹她不快。卻沒想到,這看似亂命之下,竟另有深意。

看起來,她似乎還是有些看輕瞭這位出身低微的娘娘。

畢竟,她曾在越王宮受訓三年,還曾經得范大夫親自教導,眼光見識,已不是尋常的農傢女子,就算在這深宮之中,她亦有自己的立足之道,而非全然依仗她們。

她還一直以為,是她在照顧西施,幫她安排好一切,一直以為,她不過是個柔弱順從的女子,如今才忽然發覺,她似乎根本就不曾真正地瞭解過她。

可她仍然不明白,這是幫瞭孫奕之呢,還是斷絕瞭他的後路。

孫奕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大仇已報,將太子友交托給乾辰之後,便喬裝打扮瞭一番。他先前安排瞭孫傢佈莊掌櫃林升離開佈莊後,又開瞭傢客棧,借的是蘇傢的招牌,正好留瞭封書信給蘇詡,便從那要瞭輛牛車,找瞭個車夫趕車,他自己則鉆進車帳中睡得昏天黑地,一覺醒來,已離開姑蘇城幾十裡地。

他先前快馬趕來,兩天兩夜不眠不休,早已到瞭極限,這一戰下來,又受傷失血,蘇詡不讓他離開,也是怕他再如此拼命下去,早晚丟瞭性命。可他想著魯國那邊孔師還等著龜甲,青青還在衛國等他回去,就一刻也無法停下,在牛車上這一覺睡醒,方覺渾身上下無處不痛,整個身體似乎都不屬於自己的瞭。

他忍不住痛呼瞭一聲,就聽到前面的車夫問道:“先生醒瞭?”

孫奕之悶聲應道:“醒瞭。小哥,你可有帶幹糧?我有些餓瞭,回頭一起算錢與你。”

“先生莫要客氣,我這的幹糧粗陋,隻怕不得入先生之口。”那車夫倒是話多,滔滔不絕地說道:“林掌櫃說先生是要去魯國拜見孔聖人,前面過瞭六合橋,有位澹臺先生,聽說也是孔聖人的弟子,在那辦學教書,有不少人都向他求學,先生不若去那看看,順便打尖吃飯,休息一晚再上路可好?”

“澹臺?”孫奕之眼睛一亮,“莫非是子羽?多謝小哥提醒,就麻煩你送我過去,正好拜會下這位先生。”

車夫先前便得瞭林升吩咐,讓他想辦法拖延行程,以穩妥為上,萬萬不可讓他再貿然行事。他雖不知孫奕之有傷在身,但見他一身文弱書生的打扮,又是蒼白憔悴,虛弱無力的模樣,隻當他是個病弱書生,禁不起長途跋涉,方才好心提議,沒想到他竟如此歡喜,倒似認識那位澹臺先生一般。

孫奕之這才掀開車帳,看瞭看外面的景色。

這會兒已經到瞭傍晚,夜幕低垂,天色晦暗,唯有西邊的天際還隱隱留著一抹殘紅,遠處的丘陵起伏,變成瞭一個個黑色的影子,道旁的草木簌簌,偶爾有飛鳥驚起,轉眼便消失不見。

這條官道從姑蘇一直通往鐘吾城,那是距離魯國和齊國最近的一座大城,沿途每隔百裡便有一處驛站,連接著沿途諸多城池,前番夫差出征齊國,便是由此而過。為瞭那十萬大軍的行程,這條路方才修整一新,否則這一路行來,單是這牛車顛簸之苦,便足以讓他傷上加傷。

過瞭六合橋,前面便是棠城,那車夫所指的地方,便是在城外的一處莊園,名喚棠園,原本不過是個歸隱老者的住所,後來因澹臺子羽在此設帳收徒,傳授詩文禮道,便從一座小小的園子,慢慢便成瞭吳地有名的書院。